祜澤恬然一笑,款步慢移,在茅廁外定定地站住了。雖然茅廁是一個有礙觀瞻臭氣燻天的地方,可是他活色生香,玉樹臨風,就算是逮人逮到茅廁外,也能保持泰然自若風度翩翩,「韓愛卿……」
一听到這聲音,她就開始兩股顫顫,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猛地搖頭,她不在她不在她不在!
「不在嗎?」劍眉微挑,臉上笑容不變,嘀嘀咕咕自言自語起來,「韓愛卿既然不在,那君彧的案子不就死無對證了?這個君彧雖然行事恣意妄為,說話狂妄大膽,但是為人正氣凜然,怎麼想,也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人,我雖然憐惜他是個將才,可是朝野上下多的是人一心想置君彧于死地,皇城里的那幾宗人命案也一概都推到他頭上去了,我就是有心要救,也救不了。」
怎麼他就沒听出祜澤有什麼心想救哥哥呢?這皇朝的人都怨恨君家文臣博學多識,武將驍勇善戰,深得民心,都恐慌著有一日君家人生出二心,圖謀造反謀朝篡位。離了君家不行,又恐它長出翅膀飛了起來,于是君夭桃就成了替死的羔羊……
「那人三年祭日,君彧年年此時都從邊疆冒著死罪趕回來守靈,我听說他自責自己保護好ど妹,眼睜睜看著她毒發身亡死在自己面前,立誓絕不娶妻孤老終身。不知道那人在天有靈,見到自己親生哥哥含冤入獄,又是怎生的想法。我想,就算她過了奈何橋飲了黃泉水,恐怕這個時候也難以安心吧。」
「一碗孟婆湯,一世情皆忘盡。倘若君小姐真的知曉君大人鋃鐺入獄,也只能嘆人世多變化,萬般富貴與階下囚也只是在一線之間,昔日為皇帝效犬馬之勞,如今只落得沒有個好下場。可悲。」茅廁里傳出韓正浩幽幽的聲音。
「原來韓愛卿在這里啊。」
一門之隔,她仿佛可以看見祜澤微微揚起唇,得意地笑著,「是啊,好一會了。」她沉沉地應道。
「怎麼,韓愛卿遇到什麼困難了嗎?需要我的幫忙嗎?」
「……」
「你我君臣二人,不分彼此。你看得我,我也看得你。」
「……」臉上掠過一抹窘色。這個人絕對有暴露癖,洗澡還要人在旁伺候著,她又不是他後宮的婢女!
「看來韓愛卿真是遇上煩惱事了,連話兒都接不上,我這就來幫忙。」說著就要推開門。
「喂!」不要太超過了!對祜澤一而再的言語撩撥,她已經忍很久了。她一手壓在門上,道︰「殿下請自重。」
雖然明知會被拒,但听她聲音里帶著一抹怒氣,他難堪地變了變臉色。
既然她畏他如蛇蠍,他便狠給她看!
「韓愛卿喜歡這樣隔空喊話也無妨,不過我只怕君大人等不了那麼久。被害的幾個朝廷命官都是大妃的人,大妃那一黨可沒那麼簡單就放過他。呵呵,其實已經算是人贓並獲了,君大人想逃也逃不出大妃的手掌心,大妃死了那麼多親信,用君彧一命抵幾命,也算值得。」
「你!」
瞧,到底是誰待不住了?祜澤揚起眉,泛著冷冷的笑意望著她,「我還以為你把這小小的茅房當家了,一待就不想出來了呢。」
「我……我便秘不行啊?」
「那我改天請藥房御醫給你診脈,調養一下。」
「謝主隆恩。」她酸溜溜地作了個揖。
祜澤動了動唇,烏眸流蘇,光彩溢人,輕輕上前一步,俯首貼在她耳邊呢喃︰「君彧一案,雖然有人一口咬定了他為妹報仇,殺了當年牽涉到的多名朝廷命官,但你我皆知他不是這種人。尹上善帶來幾件可能對君彧有利的物證,我想,你不妨看看,說不定就能幫他洗月兌罪名呢。」
韓正浩詫異地抬起眸子來。她以為……
她以為他害得君夭桃,自然也不會放過君彧?祜澤無奈訕笑,「君彧是小桃很重要的人,我怎麼可能不在意他的生死呢?」見她的雙眼因為他的這句話而流光溢彩,他心念一動,幾乎就克制不住想要吻上她的唇。
她是嬌顏動人的君夭桃也好,或者是相貌平凡的宮女也好,變作眉清目秀的男兒身也罷,在他眼里,都是他從小珍惜到大的小桃,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會因為他一句話而快活悲傷,將他看得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人。
他還有很多貼心話想對她說啊……
只是……他早就失去說的資格了……
尚雋端著鮑魚蓮子粥進來的時候,殿下正和韓正浩在下棋。
他湊近一看,他們用的正是帝台之棋,心下大異。
帝台之棋是君小姐送給殿下弱冠的大禮。君小姐還在世的時候,殿下十分珍愛帝台之棋,有一日一個奴婢拂塵,不小心將帝台之棋的將給打碎了,殿下難得大發雷霆,甚至要將那奴婢推出斬首,是君小姐求情才勉強放了她。後來君小姐費了好些力氣把那子將棋給修好,手藝精細到幾乎看不出修補的痕跡。發了幾天郁氣的殿下才重展笑顏。
自從君小姐死了之後,帝台之棋就被殿下塵封了起來,再沒有動過。
可是現在,殿下居然能面若春風和藹可親地下棋,他怎麼能不吃驚呢?
韓正浩伸手去抓黑棋,祜澤微微眯眼,扇骨「啪」的一聲打掉她的手。
「干嗎?」韓正浩吃痛地抱著手。
「韓愛卿一向都喜歡用紅子。」說完,他將紅子擺到她面前,雙眸低垂,慢吞吞地擺弄著自己的黑棋。
「這個韓正浩怎麼那麼多破習慣?」還都跟君夭桃那麼像!她嘀嘀咕咕的,一邊飛快地擺好陣勢。好久沒模象棋,心里真有些癢癢的。長手一伸,說著就要抓起祜澤的車馬炮,扇骨又是一折,啪啪啪!「哎呦,好痛!」她縮回手,眼角帶兩滴淚,哀怨地瞅著他。
他輕搖著扇子,無視她像個小怨婦似的表情。
「韓大人是天下聞名的棋聖,殿下今天是遇到對手了。」尚雋將粥放到他們手邊,興致勃勃地觀戰了起來。
對手?祜澤扇掩小口,低低笑了起來。平素里讓她車馬炮,還得故意裝出很勉強地輸給她,讓她不至于看出他有心讓著她,她是拿他的車馬炮拿得順手了,都忘記自己現在是披著韓正浩的臉皮來著呢。
「我……我是棋聖?」兩眼呆掉。
祜澤推子移炮,「韓愛卿既然美其名曰棋聖,那自然要讓讓我才是。就由我先行一招。」
「……」存心看她出丑是吧?她眼明手快,左手搶了祜澤的一子馬,右手搶了祜澤的一子車,抱在懷里,寧死也不繳械。
「韓大人你這是?」
「我我我失憶了嘛。我現在是傷患,腦子還不太清楚,殿下理所應當要讓著病人。」開玩笑,他讓她一車一馬一炮的時候,她贏他都贏得很勉強,更何況是一子都不讓。
「也對,這麼一說,倒是我不夠體貼韓愛卿了。」祜澤輕點頭,流眸一轉,將一炮也從棋盤上拿開。
他太體貼她了也叫人受不了。韓正浩心虛地別開眼。
「大人嘗嘗御膳房的手藝吧。」
「哇,是鮑魚蓮子粥。」那天晚上沒吃到,隔天都涼了,可惜得她直扼腕。誰說人間不好,她在人間的時候真的很快樂,能陪著他下棋喝茶吃粥,能常伴在爹爹身旁逗人歡笑,能偶爾捉弄面冷心善的哥哥姐姐們,日子過得雖然簡單,卻從不枯燥。總好過天上萬年,清苦一人。
她天性活潑,受不得那些清規戒律,她感情充沛,動不動就要犯下天規,就是因為她醒來的第一眼就注定她沒有辦法守住一座仙山一株神木。
「快吃吧,等下我讓尚雋再拿些魚籽糕和火龍吐珠來,都是你最喜歡的小點心……」
她突然停下咀嚼的動作,怔怔地望著他。
見她眼底有防備之色,他的心頓時如針扎,垂下眼簾,他淡淡地說道︰「韓愛卿,下棋吧。」
「哦,哦!」她狼狽地別開視線。有那麼一刻,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不是把她當韓正浩來對待,而是……而是把她當成了君夭桃……
連下十盤,連輸十盤的人的心情會是如何?
當然是紅著眼,面色猙獰,一心想要撲倒對面那個笑如春風的男人,給他點顏色瞧瞧。
粥冷了,茶也涼了,人都死了,黃花菜全凋謝了,憑什麼她還是斗不過他?
大概也是贏得不好意思了,祜澤笑著推開棋盤,「今天有些累了,改天再玩吧。」頓了頓,為了撫慰佳人受傷的小小心靈,他添了一句︰「韓愛卿棋法高超,好幾次我都差點認輸了。」
「……」憤慨地握拳!別以為這樣說,她就會放過他了!
「對了,殿下,尹大人在外面已經等了很久了……您看這……」
原來他是來給尹上善求情的。祜澤斜睨了一眼正豎起兩耳朵的韓正浩,撐開扇子扇了扇,「好吧,那就讓他進來吧。」
「是。」老臉綻放了一朵笑花,連忙彎腰退了下去。
「喂,尹大人是不是犯了什麼錯?」韓正浩裝著不經意地問道。
收棋子的大手微微一頓,他不動聲色地揚了揚唇角,「你還挺關心他的嘛。」
「那當然!」只覺房內溫度陡然降低,她再不怕死也不想挑戰權威,「不!不是!只不過我們大家同朝為官,都不容易嘛。喂,說說嘛,他哪里得罪你了?」很三八地湊到他面前,一副哥倆好的表情。
祜澤愣了愣,半晌,突然低低笑了起來。試問這天下,有誰敢「喂喂喂」地叫他叫個不停,著實膽大,著實囂張。
「喂,你笑什麼?」
他淡淡地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自從小桃死了之後,好久都沒有听到別人‘喂喂喂’地嚷嚷了。」
「……」這個人,其實真的是把她當成君夭桃了吧……也難怪,這些天他形影不離地跟著她,別說他了,就是她,也經常想起以前的事情來,那記憶來得越來越頻繁,越來越不能克制。
她不動聲色地移開椅子,與他拉開一定距離。
瞟見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動作,他冷冷一笑,「韓愛卿,我發現……你跟小桃還真有幾分相似。不論是從興趣愛好還是言行舉止上來看,都讓我在你身上找到了小桃的影子。」
「嚇……」他想做什麼?
蹭蹭蹭……經過她的不懈努力,終于在兩人之間又拉出了小小的距離。
「失去小桃的這三年時間,說不寂寞是不可能的。天下之大,我都找不到像小桃這樣率真可愛的女子……」
小桃率真……又可愛……韓正浩的小心肝有點被他的甜言蜜語給迷醉了,「其實我也不一定非要女人不可。」還想逃?他繞到她的椅背後,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絕色算不上,頂多清秀的俊臉,叫她冷得好一陣哆嗦,「也不知道韓愛卿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明白!所以她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今天晚上她就收拾收拾包袱大逃亡去。
唉,她的小心肝碎了。她最崇拜的祜澤哥哥怎麼會變成殺人不眨眼狡兔三窟心口不一外加男女老少皆宜的花心大蘿卜啊?
扁看她那滴溜溜轉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那點鬼主意了,看來今晚他要緊迫盯人才是。
比智慧比手段……十八般武藝都上場吧,他會叫她輸得心服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