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祈走在最前頭,手提金頂青瓷燈,尚雋以及隨行的內侍宮女疾步跟在後,穿過龍飛鳳舞浮雕華麗的幽暗長廊,出了昌德殿,偌大的皇宮走了將近一半的路程才到東宮偏北的隔房。驚醒的金尚宮慌忙出迎,所有小爆女內人們紛紛躲在一旁觀望。
「殿下召夏芒進宮服侍,請金尚宮把夏芒帶出來吧。」尚雋朝金尚宮揖了揖。
金尚宮半是驚奇半是慌張,對底下的一名上贊內人道︰「還不快去把夏芒找來?」她則朝尚雋走了一步,「大人,這是怎麼一回事啊?」她進宮這麼多年,還沒听說主上點名要臨幸誰呢。
「這夏芒丫頭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尚雋笑意還掛在嘴邊,不遠處便傳來那前去喚人的上贊內人的驚叫聲。眾人臉上的愉悅之色剎那間沉了下來,尚雋大步走了過去。
「她……她……」上贊內人一手捂著嘴巴,一手指著床上的女娃。
尚雋也察覺到不對勁,那女娃睡得太過平靜,連這麼大的動靜都沒有感受到?招了招手,千祈便把燈伸了過來,他俯子,食指試探她的鼻息,「死……死了?」他臉色大變。
「死了?!」金尚宮錯愕瞠目。
這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怎麼說斷氣就斷氣了?凌厲地掃過一干宮女,先前說要把夏芒往死里整的幾個宮女不由心虛地低下頭。
「宋碧!」金尚宮突然喝了一聲。
宋碧嚇得兩腿一軟,「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
「饒命啊,饒命。尚宮,饒命啊,我……我們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一開始,我們見那丫頭受了主上的恩寵,心里有些不甘願,大家商議著,不能讓這丫頭囂張跋扈起來,所以就時常會欺負她。今晚……今晚……」
「快說!」
她被金尚宮嚇得渾身直發抖,「我說,我說……今晚我們在那丫頭的飯菜里下了些瀉藥,本想看那丫頭出洋相,可是……那丫頭睡得好死,連一次都沒有起來過。我們還當是那醫女給的瀉藥不管用,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她就死了呢?」
「是啊,宋碧說的可都是實情啊,求金尚宮饒命。」幾個宮女都跪了下來。
金尚宮和尚雋遲疑地對視了一眼。
這,叫他們怎麼跟主上復命呢?
拿一副硬邦邦的尸體跟主上交歡嗎?
正在這個時候,被困在祜澤夢虛境之中的夏芒還在拼命打怪……好吧,妖怪都是朱伊蓉賣力地在打,她只是負責左閃右躲而已,還是用很狼狽的那種姿勢。
誰叫她走了一趟黃泉,喝了一碗孟婆湯,前世種種灰飛煙滅。她連她爹媽長啥樣子自己姓甚名誰都沒印象了,就更別提記不記得把上古的神器給藏到哪個坑坑窪窪的角落里去當骨灰供著。如果當初有哪位好心人能告訴她,她沒了神器就沒辦法將元神凝聚,就會變成手無縛雞之力,比最菜菜的小妖妖都不如的不人不鬼不妖不神的四不像,被摒棄在三界之外的廢物一個,她是說什麼都要天天抱著自己的神器睡覺穿衣吃飯上廁所,就是死,也要抱著她的寶貝神器一起下地獄……
其實說起來,這事情還是要怪朱伊蓉。
這家伙過慣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閑雲野鶴般的生活,生平第一愛好除了玩弄她高超的易容術以外,就是愛姍姍來遲。
于是,等喜愛姍姍來遲的朱伊蓉姍姍來遲,她早就很豪爽地將那一碗孟婆湯一飲而盡。
接著,姍姍來遲的朱伊蓉指著她的鼻子不敢置信地大叫︰「你喝了,你居然喝了!」
她只能很無辜地望著朱伊蓉,「你是誰?」
還沒等朱伊蓉大翻白眼,她更無辜地望著自己的雙手,眨了眨桃花眼,「我是誰?」再困惑地望著身後另一個趕著去投胎的男人問︰「你又是誰?」
那男人還很和善地笑了笑——我們本來就不認識。
最後,朱伊蓉被她見人就問「你是誰」給煩得頭頂直冒煙,毫無責任心地把她一個人可憐兮兮地丟在窮凶極惡的閻王身邊整整一個月,自己上仙界逍遙快活去了。
一個月後,朱伊蓉風塵僕僕地回來,張嘴第一句話就迫不及待地爆了粗口︰「去他娘的天機不可泄露!」
她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接受自己原是仙境花神,因為遭遇情劫這種俗爛情節而被迫下凡,不管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是蒼天無眼、棒打鴛鴦勞燕分飛都好,她好歹是死了,居然因為自己忘記自己到底把神器藏哪里去了,而又要被迫留在人間……
這個情節怎麼想都無比的俗爛啊……
「君夭桃,你在那里搖頭晃腦的發什麼神?」朱伊蓉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蜂擁而來四面八方包圍靈力強大的妖怪。
「我沒有搖頭晃腦!」她只是在感慨造化弄人而已。
「滾來幫忙。」撥空將背上那柄劍丟給她。
抱住劍在地上滾了兩滾,本想擺出一個無比英姿颯爽的舉劍姿勢的君夭桃突然苦了一張臉。
這……這把劍怎麼他娘的這麼重?
見她手上拿了兵器,神容現出聖潔仙氣,幾只大鬼驟然改變攻擊對象朝她撲面而去。君夭桃嚇得哇哇大叫,拖著寶劍到處跑。
「豬易容,快救我!」她被逼退到角落,那幾張猙獰的面孔漂浮在她頭頂上,朝她慢慢地逼近。她大汗淋灕,學著鴕鳥一頭扎進土堆里,露出一個小翹臀對著它們。靠,你們要是咬得下去就咬吧……
隨後趕上的朱伊蓉揮劍劈開一條血路,便看見那個小堂而皇之恍若無人地翹高。這家伙……皓齒咬得 噠 嗒響,這家伙真是無能到讓她非常有凌辱之心啊。
「走!」猶如拎小雞一樣,一把提起她的衣領,朱伊蓉右手一帶,順勢將她摟進懷里,劍起劍落,已翩然飛出浩渺蒼穹之外。
「等等,等等。」她突然捂住肚子。
「干嗎?」這個豬腦,在半空上是能等的嗎?她可沒有騰雲駕霧。
「我肚子痛,快放我下去。」
「……我以為你什麼痛覺都沒有了。」
「腸胃不正常蠕動的感覺我還是有的。」她雖然是死了,但也不是完全死了,她是活著,但又不是完全意義地活著,所以她才很尷尬啊。
「……」
「快放我下去啊,我要撐不住了——」君夭桃哀號。
「下面有很多妖怪。」
「有妖怪就可以忽視我的民生問題嗎?我要是拉在身上了,你能不能把你的褲子給我穿?」
「那我穿什麼?」瞪眼。
「所以你快放我下去!」
「下面有很多妖怪。」
「……」請讓她完全地死去吧。
「不然你可以在這里解決。」
「……」
她一邊翩翩然地飛,她一邊施施然地拉?
請讓毫無羞恥心的「豬易容」完全地死去吧。
「死了?」
伴下手中的茶盞,他淡淡地挑眉。
這麼巧?偏偏他要追問她話的時候,她就死得不明不白?
「是啊。死得蹊蹺,無病無痛的,一覺下去就再也沒醒來了。幾個小爆女都嚇壞了,老奴看,她們也不像在說謊。」
想起夢里那個斷戟殘戈的廢墟,浩瀚無垠的天地之間除了一座座烏煙滾滾的黑山連綿不絕,便再也望不到盡頭了。
他突然有種可笑的感覺,莫不是那宮女被困在那鬼境了吧。
傾頭甩去這種不著邊際的想法,他一手懶懶地托著下巴,雙腿交疊,任垂散的黑發披布在長腿上,另一只手若有所思地輕扣桌面,「尚雋,把那小爆女的尸體給我燒了。」
「啊?」尚雋愣了一下。
「她死得不尋常,即便不是妖孽作祟,也大有可能是可怕的疾病,若是傳播起來那還了得,未免禍害後宮,我看還是燒了好。」他說得合情合理,兩道淡眉憂國憂民地攏成煩惱深思狀,幽深的眸底卻是一片冷然。
尚雋一听,連忙道︰「殿下深思熟慮,說得極是。老奴立即吩咐下去,莫要給那宮女埋了。」
「嗯……還有,將虛和寺的方丈請來。」
「殿下還要請老方丈給那小爆女做法事?」尚雋不明所以地問。
溫潤的清眸一笑,「我是想和老方丈聊聊佛法罷了,瞧你,怎麼草木皆兵呢?」
「是老奴想多了。」尚雋深諳多做事少說話的道理,連忙退出了主上的寢宮。
瞥了眼尚雋遠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珠簾之後,盡忠職守地替他辦事去了,朱唇才勾起隱隱冷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