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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相思梅 第六章

這一天,柯冰玉跟著程子湘來到了星芒山。

這個地方很特別,山頂是一個平台,四邊則是陡峭的岩壁,對外的通道是一座鐵鎖橋,橋面很窄,只能容許一個人通過,橋下一片霧茫茫。

柯冰玉一腳跨上鐵橋,往下一看,馬上就縮回來。

「我不敢走!」她望著深不可測的橋底。

程子湘伸手扶住她。「別怕,有我在!」

「還有沒有其他的路?」

「沒有,就只有這一條!」

她想往前再試一次,雙腳卻不听使喚的原地定住。

「這樣好了,我牽你,你閉上眼楮跟著我走——」

「不行,萬一沒跟好,一腳踏空,那不摔下去了!」她怕得連聲音也發抖了。「八歲時,有一天我心血來潮地爬上庭院里的大樹上,下來的時候,腳滑了,整個人往下掉,我急忙抓住樹枝,就這麼著,我像個小猴子吊在樹上,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當時我怕極了,閉著眼楮不敢往下看,雙手死命的抓住樹枝,哭了好久,我爹才听到,弄來梯子,才把我抱下來。之後,我一上高的地方,就會害怕!」

「那——這樣好了!」程于湘有了新點子。「我背你過去,你只要閉上眼楮,到了對面我會告訴你,你再打開眼楮。」

無法可想,她只得接受這個建議。程子湘彎下腰,她鍬著狂跳的心,爬上他的背,他便慢慢的走上鐵橋。

「到了沒?她閉著眼楮問。」又不是用飛的,才走兩步呢?」

「哎喲——」他大叫一聲,腳底也踉蹌跌了一下。

「怎麼了?」她驚慌的問著。

他笑了笑。」沒什麼?只是嚇嚇你,看你睡著了沒?」

「你小心點——」想起腳下是無底深淵,她沒好氣的說著。

「剛剛你一句話也不吭,我以為你生我的氣呢!」

「當然生氣,這麼危險,你還開玩笑!」

「怕什麼?照你這種摟法,就算掉下去,我也跑不掉!」

「我——怕嘛!」她仍然閉著眼,危險關頭,她才顧不得害羞。「到底還有多遠?」

「那走快一點!」

「不行,這鐵橋原本只能走一個人的,現在我們是兩個人,我怕走太快會搖晃得厲害,反而危險!」

她一听,心跳劇升到兩百,手上加緊的摟著他。「那你小心點兒!」

「放心吧!我還沒見到我的女兒,我會小心的!」

「你的女兒?」

「是呀!」

「她在哪兒?」如果此時她看到他那狡黠的笑容,她一定不會這麼問。

「在我後面呀?」

「她也來了?」她幾乎就要張眼往後瞧。

「是呀!她在我的背上!」

她會意過來,順手擰他一下。「你使壞——」

「別鬧、別同,小心咱們一家三口。」

「你——不睬你了!」

她嬌嗔說完,不敢亂動,心頭卻是甜甜的受用。就像第一次趴在他的身上,宛如在剎那間,將她一輩子的幸福完全交在他的手上。她可以放心的閉上眼楮,任他帶她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沒有煩惱,沒有憂慮,只是安全和幸福伴隨著她。

她愛上他了?

是的,她知道她早就愛上他了。

他厚實的背,有她渴望的幸福。

他深沉的眸,有她最愛的深情。

哦!她早就依戀著他,今生今世再也離不開他了。

這股濃烈的愛,她之所以不願向他承認,只是因為他的那經風流傳聞,以及他有了未婚妻的事實。

但想想,那又何妨?珍惜瞬間的永恆,才美!

突然——

「就快到了!」

說完,他臉上露出促狹的笑容,只是她沒看見。其實,當他故意踉蹌跌倒時,正好是走完鐵橋的時候。他原意是要捉弄她,以為她會本能地張眼發現他的惡作劇,沒想到她摟得更緊,如小鳥依人地挨著他……嗯——這感覺,他喜歡,當然也就舍不得放下她。反正以他強健的體格來說,背著她再走個干里路也絕不是難事。

不過,有點累的是他必須慢慢地走,小心的走,才能不讓她起疑心。

天!如果有人看到他那歪斜的步伐,肯定會以為他瘋了。

然而,不巧的是,真的有人看見了——

「子湘,你在干嘛?」

他抬頭,見到說話的人是司馬嫣紅,一陣愕然,站在原地。

柯冰王也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張開眼楮。

司馬嫣紅迎了上來。「子湘,你是不是喝醉了,怎麼步伐歪歪斜斜的?」

「沒什麼,剛踩著石子,腳板有點不舒服。」他胡亂編個理由。

還趴在他背上的柯冰玉,回頭望了一下,馬上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急忙掙扎著要下來,而她的臉早是紅通通的了。

「有沒有怎麼樣?」司馬嫣紅關注地上前察看他的腳。

「沒事了!」他急忙往旁站好。「玉娘,我來介紹,這位是司馬嫣紅小姐,她是——」他考慮著是否要抬出她在怡春院的名號。

「司馬嫣紅?」柯冰玉敏感地望向她。

司馬嫣紅迎風輕甩長發,對她笑道︰「子湘他可能不好意思說,那麼我只好自我介紹了。我是怡春院的姑娘,不過,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我已經贖身從良,我想冰玉姑娘應該不會介意和我做個朋友吧!」在她主觀的意識里,她以為是她紅遍天的名號讓柯冰玉有所聯想,所以她也就直言不諱的先說出她的身世。

可惜,她錯了!對柯冰玉而言,這如雷貫耳的名字,正是間接害死她爹的凶手!因為她,她家破人亡;因為她,她活在茫然無知的命運里。當初她所以選中怡春院賣身,無非也是想要見識一下能迷死男人的她。而今,司馬嫣紅竟然就這麼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她該拿她怎麼辦?恨她?打她?不!那喚不回她爹的性命,更重整不了她破碎的家庭……

「玉娘,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茫然的答著。

他見她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這才想起來範江曾經告訴他的話——

「那位名字叫做柯冰玉的姑娘,是玉石坊老板柯世民的女兒,據說他迷上了嫣紅姑娘,為了捧嫣紅姑娘的場,他花了大筆大筆的銀兩,不但敗光了所有的家產,還四處借貸,欠了一債。冤的是,他所花的那些銀兩,大部分都被李嬤嬤取走,柯世民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投下大筆冤枉錢,連嫣紅的面也沒見著。三天前,債主逼他還錢,他走投無路,于是上吊自殺死了,留下孤兒寡母和龐大的債務。柯冰玉為了還債,也為了她娘和五歲大的小弟弟,這才迫不得已到怡春院賣身,听說今天債主就要到她家討債!」

當時他就是因為範江後面的這句話,才會趕到柯家瞧一瞧。此時想來,也就難怪她一看到嫣紅會有如此的反應……

他正想著要如何安慰她的時候,司馬嫣紅卻親呢地勾住他的手。

「子湘,咱們走吧!我義兄已經準備了好酒好菜,準備和你大戰三百回合呢!」

程于湘不笨,立刻明白司馬嫣紅此舉的用意,是存心要氣他的玉娘。沒有猶豫,他馬上將她的手移開,走到柯冰玉的身邊。

「玉娘,除卻巫山不是雲,只緣身在此山中,有些事情並非你想像的那樣,甚至親眼所見,也不一定就是真實的;有沒有緣在一起,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說罷,他對她投以一笑,便輕輕地握著她的手,眼里傳送他疼她、愛她的光采。「先別想那麼多,回頭我再跟你說,你就會明白了。」

「是嗎?」她望著他深遂的眼眸,有股想哭的沖動。

程子湘點點頭,像是給予承諾似的輕撫她的雙頰,再也不理會眼里發出妒火的司馬嫣紅,徑自牽著她的小手拉著玉娘往山頂上的木屋走去。

他是明理的人,正所謂不知者無罪,他明白柯世民的死並不能怪罪嫣紅,她甚至不知道她無辜地背上了一條人命。妓院原本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玩玩可以,若是認真的玩上感情,那就只能怪自己認識不清了。

柯冰玉的爹——柯世民就是最好的例子。

其實,這點柯冰玉也知道,否則她早就和司馬嫣紅拼老命了。一如當初對程子湘一樣,她不怨別人,只怨自己的命薄。司馬嫣紅的出現,與其說是勾起她心中的仇恨,倒不如說是帶給她無比的震驚。說明白一點,見了司馬嫣紅後,她對司馬嫣紅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尤物,她是個天生的尤物!

話又說回來,若不是她,她也不會陰錯陽差地踫上程子湘……那麼說,她是應該感謝她!

如果爹爹沒死的話,她想她會的!

所以,當他們都坐上飯桌的時候,她心里已很平靜了。

南宮旭很好客,屬于狂放不羈的男人,講話也很干脆,冰玉就喜歡這種樸實的個性。尤其他對她的贊美,不似趙遠山的逢迎阿諛,只有短短兩個字「很美」;不過,那股認真的傻勁,卻是讓人覺得真誠。

另外一位在座的是司馬嫣紅,柯冰玉也很認真的瞧了瞧她——

司馬嫣紅說話的時候表情很豐富,言談之間,看得出來她極力想要討好程子湘;她的一顰一笑,有著超高的職業水準,不時對他放出曖昧的笑容和放電的眼神,那強大的媚波,足以電死一條大水牛,更何況是男人呢?

因此,她不得不承認,她能迷死男人不是沒有道理的,也難怪她爹會為她痴狂,換做她是男人,恐怕也難以招架她所散發出來的魅力吧!

那子湘呢?

她轉頭望向他,心中突起醋意讓她很難過,但,她能怎麼樣呢?咆哮大罵狐狸精,害死她爹不夠,現在又來搶她的男人?

好笑!她有什麼權利這麼做?

自嘲的無奈,加上喝了滿缸的醋,她變得很沉默,兀自扒著碗中的飯。

「于湘,我有點不舒服——」突然她想避開這令她難受的場面。

「那我先送你到屋內休息。」

「也好!子湘,想來你們也趕了一大段的路,冰玉姑娘大概是累了,你先送她進房里休息一下,房間我已經差人打掃干淨了。」南宮旭也關心的說著。「冰玉姑娘,你可得多多包涵,山頂的木材取得不易,房屋建造簡陋,不似‘梅苑’舒服,不過,清靜幽雅,絕對不輸給‘梅苑’喲!」

「南宮大俠愛說笑了!」

她欠身謝過後,便跟著子湘來到了南宮旭為她們準備的房間。

「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去陪你的朋友吧廣

她低聲說著,語氣之中有著強烈的醋意,濃嗆得讓程于湘心疼死了。

「你不高興?」

「沒有。」

「是不是吃醋了?」

「我——沒有。」

他抓著她的雙肩,兩眼直視著她。那灼人的眼光像是要將她看穿似的,絲毫不含糊地抓住她存留眼底的不安。

「你騙我!」

她低下頭。一逞絞著手中的絲帕,默默無語。

「告訴我,是不是吃醋了?」他端起她的臉,不讓她逃避他的問題,卻發現她緊咬著的雙唇間,滲出細細的血絲。他心疼地抱緊她︰「玉娘,你听我說,我跟司馬嫣紅的事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在我決定要你的時候,我就再也沒踫過別的女人,你要相信我,我愛的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我——」不爭氣的淚珠陵地從眼眶滑落,但她知道,那是喜悅的淚珠;她是個沒有資格擁有幸福的女人,如今,她何其有幸福能得到他的誓言,她是該高興的,不是嗎?但為什麼一陣強過一陣的恐懼感,卻不斷從心底深處冒出?

「玉娘——」他吻著她的雙唇,溫柔舌忝去她嘴邊的血絲。「我不許你這樣傷害自己,答應我,以後再也不會了,好嗎?」

她閉上眼楮,淚珠兒滑落得更凶;面對他的深情,她真不知該拿她自己怎麼辦?

「玉娘——我愛你——」

隨著這聲愛語,他的舌尖進佔她的唇,開始融化她又將封凍的心……

今天的他,傳送著他強烈的佔有,像要將她撕碎般的吞噬。在最深底幽幽之處,是兩顆真誠赤果的心,緊緊的密合在一起。在這幽靜的星芒山間,他們的申吟聲如琴瑟和嗚,共譜著大自然玄妙的樂符。

她不安的心,也在溫柔纏綿中得到平靜。

然而,尾隨而至的司馬嫣紅,立在門外,兩行熱淚已然滴落胸前。對她來說,他們的合鳴是最殘酷的極刑,每一聲、每一嘆,如大大小小的銳劍,一支支,一劍劍扎實的刺人她的心髒……昔日風情萬種不再……溫紅的眼眶隱隱地閃著枯死的愛情種子。

其實,以程子湘的功力來說,她一到門外,他就知道了。他這麼做,無非就是希望司馬嫣紅能夠徹徹底底的對他死了心。

遠遠地,飄過一縷薄霧,露出了南宮旭的臉。他明白程子湘的用意,但這一切早在司馬嫣紅苦苦哀求一同前來之時,他就已經告訴她了。

南宮旭走到司馬嫣紅身邊,輕輕地抱起全身幾乎僵硬的她,緩緩的離開。

444

柯冰玉醒來的時候,躺在她身邊的程子湘正鼾聲大作。

她沒有吵醒他,奮力又小心地移開壓在她身上的粗重大腿,穿上衣服走向戶外,吸人星芒山清晨清新的空氣後,她精神振奮起來。

昨夜,程子湘和南宮旭酒國大戰三百回合,喝得酩酊大醉。回到房里的時候,口里直嚷著他愛她,要娶她為妻,而且還拉著她向天地參拜,說什麼等他事情都解決後,再風風光光地跟她拜堂成親……

雖然,沒有任何排場,更沒有賀客迎門,但她覺得,她比那他未過門的妻子幸運,這樣的想法,讓她有股勝利的快感。

酒後吐真言,她擁有的是一份真實的感情呀!

「冰王姑娘。」冷不防,司馬嫣紅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她轉身露出友善的笑容。「你——也起這麼早!」

「不,我一夜沒睡。」

「怎麼了?」

「沒什麼。」她淒清地笑了笑。「我只是在想,我美不美?」

她愣著,不明白司馬嫣紅的意思。

「你說,我美不美?」

「你很美!」

「那你討厭我嗎?」

「不。」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司馬嫣紅似乎很有把握的說著。「昨天,南宮旭已經告訴我有關你爹的事了。」

提起這傷心敏感的話題,柯冰玉無言以對,轉身望向遠處雲端。

司馬嫣紅說道︰

「四年前,我爹是個縣官,但她不是好官,他欺壓百姓、在鄉里間作威作福、招惹民怨;直到欽差大人代天巡狩時,狂大的民怨一狀告到欽差大人那兒,掀出他一件又一件的罪行,代表正義的欽差大人依照律法將我爹問斬,並沒收我司馬家全部的財產。我娘在獲得我爹的死訊時,竟悲傷得不能自己而跟著上吊自殺。所謂樹倒湖猻散,以前在我爹跟前呼前擁後的人也全跑光了,就只剩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我打算到京城投靠叔叔,誰知道,竟在半路遇上土匪,我拼命的逃,但他們不放過我,一路死命的追。大概上天也見我可憐吧!讓我遇上了南宮旭,是他救了我。

平安到達京城之後,才發現叔叔一家人早就不在那兒了,不知該去何處的我,只好到怡春院賣藝。經過了這些大風大浪,我懂得如何拋開廉恥招呼客人,也知道怎麼樣抓住男人的心,很快的,我成了恰春院里當紅的姑娘。當時我就認識你爹了,猶記得我們初次見面,你爹曾送我一塊價值不菲的玉佩,但我真的沒想到——你爹會因為我而死。」她看了看柯冰玉後,又繼續說道︰「說實在的,我和你爹就只見過那次面,之後的事情,我全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他……」

「別說了,我從來沒有怪你的意思。」她不知道是不願再提傷心事,還是不想再自憐身世。

「那你肯原諒我?」

「既然沒有怪你,當然就沒有原諒不原諒的問題。」

「那麼——」她遲疑了一下。「你願意讓我做小的?」

「小的?什麼小的?」

「我不跟你爭當子湘的元配夫人,我只請求你允許子湘有空來看看我,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

「你就答應我吧!」她哀求著。

「快別這麼說,我——」天!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算什麼,如何答應她呢?

「你答應我吧!」她再次央求。

「嫣紅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請你听我說——」她頓了一下,開口道︰「我爹死後,留下大筆的債務,為了清償我們家的債務,我將自己賣給了子湘,我和子湘的關系就只是如此而已;所以,我根本沒有資格要他做什麼,他要我也好,不要我也罷,我只能乖乖的听從他的安排。而且,他早就訂了親,你找錯對象要名份了。」

「不,不可能的,子湘他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這麼好過,他一定會娶你的,只要你答應,他一定收我做二房的。剛剛你說的話,全是你的推托之詞,對不對?」她的情緒變得有點激動。

「不,我說的都是真的。」

「不——你一定是在敷衍我,你想要一個人獨佔子湘對不對?柯冰玉,我真是錯看你了,原來你比誰都自私,連分給我一點點的愛,你也不願意……」她愈說愈大聲,情緒也愈來愈亢奮,幾近歇斯底里。

「不是這樣的!」她急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是我不願意!」不知何時,子湘出現在她們身後。「嫣紅,不要逼玉娘,而且,就算你逼她也沒用,我不會答應的;這一生,我只愛一個人,也只會娶一個人為妻,而那個人就是——玉娘!」

「我都願意退而求其次了,難道也求不來你一點點的愛?」司馬嫣紅哀怨地說著。

「我做不到!我的愛只能給玉娘一個人。」

「程子湘,你太絕情了!」

「嫣紅,你應該記得,一開始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訴過你,等我一找到紅粉知已的時候,也就是我離開你的時候。如今,我只希望你能另覓良人。」程子湘堅決的語氣,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

「你——」

「還有,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和玉娘……」

司馬嫣紅傷心欲絕地看著他,充滿淚水的眼里盛滿了絕望與恨意。「程子湘,你會後悔的,我要你為今日的無情付出代價!」她丟下話,往山下急奔離去。

望著司馬嫣紅傷心的背影,柯冰玉動了側隱之心。

「子湘,如果你娶妻後,就收她做小的吧!」

「不可能的!」

「唉!看她怪可憐的!」

「這麼說,你是同意了?」他饒富興味地看著她。

「我——」她臉紅了,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只好論起粉拳直往他的胸膛捶去。

不料,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輕輕一帶,便將她擁進懷里。

「傻丫頭,你是我唯一的妻,我的心再也容不下任何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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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梅苑」,柯冰玉有了回家的感覺。

「梅苑」景色沒變,只是添了些初冬的寒意。

包美好的感覺是,她陶醉在愛情的漩渦中。

埃嫂和翡翠,早在她翻臉為她們求情的時候,她就已經贏得她們的好感,此刻見著了她。有著說不出的親切感,就像老朋友見了面一樣,打開話問子,噓寒問暖地問了一大串。

一旁被冷落的程子湘,不甘乏人問律,倒是抗議了。

「喂、喂——你們都沒著見我呀!」

「少爺——」

「少爺——」

相嫂和翡翠發出諂媚的叫聲討饒。

程子湘笑道︰「先泡兩壺茶來解解癮,要嚼舌根,以後有的是機會!」其實,玉娘能和她們兩人打成一片,他反而更能放心地去做該做的事。

他見柯冰玉對「梅苑」似乎有了新感情,于是稍做休息之後,便帶著她來到前院,他將她輕輕攬在胸前,兩人依偎在石椅上聊天。沒多久後,福嫂和翡翠也端著茶來到。她們見他們聊得起勁,放下茶,知趣地離開了。

程子湘笑道︰「唉——還沒娶你,我身邊的人就都向著你,我看以後的日子,我可怎麼過呀?」

「誰教你要對他們凶!」

「我只是偶爾開開她們的玩笑,並不是真的對她們凶!」他騷頭莞爾,一副無辜的模樣,引得她發笑。

苞著,他也笑起來。

在笑聲中,柯冰玉憶起初進「梅苑」的情形,當時的淒涼無助……

曾幾何時,悲情不再,有的是滿園歡愉的笑聲……

這一切,是他給她的。

她會好好珍惜!

她想謝謝他,不過,惡心的話她學不來,只好說道︰

「快喝吧!茶涼了就不好喝羅!」這句話是他曾經說過的,如此表達一份關心,她覺得比較自然。

他似乎也懂她的心意,會意地笑了笑後,喝起他懷念的龍井綠茶。

「還是福嫂泡得好喝。」

「這叫——月是故鄉圓,水是家井甜!」

「對、對、對,說得好,說得好!」他貪婪猛喝,臉上流瀉著歡愉的笑容。

「子湘,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哦——也會有問題?」心細的他,早已察覺到,任她有天大的問題也往肚里吞的毛病,如今竟然願意與他分享她心中底事,這讓他好奇,也歡欣。

「我——」

「說吧!」他放下茶杯,一臉專注的模樣。「是什麼大問題?」

「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是覺得奇怪,這個地方為什麼會取名叫做‘梅苑’?」她斜著頭,一臉想不透的樣子。

他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一時間呆住了。

「你也不知道?」

他搖搖頭,望向遠方的眼神,有些淒涼。

「前門的巷子,叫梅蒼,而這里之所以叫‘梅苑’,顧名思義——這兒本來種滿了梅花……喏!就在這前面的院子里,除了中間的走道之外,全種滿了梅花,冬天的時候,白的、紅的、粉紅的梅花便一朵朵地開了滿園。」

「那一定很美!」她趨身向前,趴在一旁想像著那一園子的梅苑。

「那——為什麼梅樹不見了?」有一就有二,她的問題接踵而至。

程子湘心頭浮上一段傷心往事。「砍掉了!」他轉而幽幽的說著。

「是你砍的?」

「不是。

「那是誰砍的?」

「是——」

「你也不知道是吧!」柯冰玉感覺得出來他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于是轉了個話題。「那我可不可以在牆邊上種上一排的梅樹?」

他看著她。「你喜歡梅花?」

她點頭說道︰「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梅樹有著不畏霜雪的堅高貞潔,一直為世人所樂道。」

她的話,在無意間,深深地觸動了他的心弦。

萬花敢向雪中出?

使君獨悲梅花樹!

程子湘輕聲吟來,語中悲意甚濃。他帶她來到牆角,撥開草叢,牆上刻著一行字。她定眼一看,很巧地,正是他吟詠的詩句。正想回頭詢問,卻見他轉頭試去眼角的淚水。

她為之怔然——太不可思議了,他一個大男人竟然會為這兩行字掉淚?

「這是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他緩緩地說著︰

「以前有一個財主,很會做生意,賺了很多錢,但是他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于是專制的他便想要招人入贅,在他精心的安排之下,他選定了和他生意上關系密切的朋友之子,這麼一來,他不但可以延續他的香火,而且也可以拓展生意,是一箭雙鵬的好計策。可惜,他的女兒堅持不肯,因為她愛上這兒的園丁……她很愛梅花,所以這個園丁在這個地方為她種滿了梅樹,到了冬天下雪的時候,他們就一起坐在梅樹下欣賞雪中的美景。

「當時,這附近的人都稱這個園丁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他們是真心相愛的,當然,那位財主也知道,只是他一時間也拿他寶貝女兒沒轍。更要命的是,她的女兒竟然懷了那園丁的小孩。他終于又想出了一個方法,他趁他女兒外出的時候;要那園丁到他那兒去一趟。然而,歹毒的他,竟然在路上埋伏,教人將園丁的腳筋挑斷,丟到深山去喂野狗。

「他女兒回到‘梅苑’的時候,他又教一位大月復便便的女人上門找那名園丁,硬說她肚里的小孩是園丁的,要園丁出來負責。于是,他的女兒要那女人留下來等,等園丁回來對質。然而,一等就是半個月,園丁還是沒有回來,于是她找上她爹,求她爹想辦法找孩子的爹回來。」

「那財主真壞呀!」听到這里,柯冰玉氣憤沖口而出。

程子湘握住她的手。「別激動,這只是一個故事。」他笑了笑,又繼續說道︰

「那財主一口允諾了女兒要求。于是,不知情的她滿心期待著,可是幾天過去之後,她爹說園丁掉落山崖死了,她不信,她爹一口氣找了三個人做證,然後好說歹說的勸她另嫁他人。她不肯,她爹就拿她肚子里的小孩的生命做要脅,說一生出來之後就要掐死他,她只好答應她爹的逼婚。

「沒想到.她嫁的丈夫,竟然是個白痴,連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的白痴!自然,她產下的男孩在財主有心掩護之下,也就沒有人起疑。有一天,大約是男孩六個月大的時候,她心血來潮,想到‘梅苑’看盛開的梅花。于是她來到了‘梅苑’,賞花的時候,那個自稱懷有園丁小孩的女人出現了。

「她難產,月復死胎中,好不容易體養了半年才撿回了一條命,當然她從財主得到的不義之財,也全都賠上了,所以她和他的先生才會賴在‘梅苑’。經過這次大難後,她良心發現,向財主的女兒說明事實,並且告訴她,那園丁命大,被一農夫救起,待他回到‘梅苑’的時候,財主就告訴他她嫁了別人。他悲傷之余,拖著跛了的雙腳,砍斷了所有的梅樹,然後一頭撞死在那里。」程子湘說到這兒,指著刻著字的牆角。

柯冰玉試去眼角的淚水。「好可憐喲!」

他轉過頭,其實他的眼角也有淚水。

「哼!簡直是慘絕人寰,天地難容,所以梅蒼才被人戲稱為蛤蟆巷。」

「那財主的女兒呢?」

「她細心一想,終于知道這一切都是她爹搞的鬼,她在那里坐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她在牆角寫下那兩行字後,也一頭撞死在牆角。」

睹物思人,柯冰玉為這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掉下兩行熱淚。

「你怎麼知道這故事的?」

「那位婆婆,哦——也就是欺騙財主女兒的女人告訴我的。」

柯冰玉腦中電光一閃,隨即省悟,她用著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

「這——是你的故事?」

他看了看她,緩緩的點點頭。「那位婆婆受財主的女兒之托,要她在她兒子長大成人之後,把這段故事告訴他——」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憤。「我的爺爺,不,應該要改口稱他是我的外公,也就是那位專制的財主,是他造成這一切的悲劇。哼!他永遠想不到,那逃走的女人,竟然會往二十多年後找上他的孫子,揭發這段慘無人性的陰謀!」

柯冰玉傻眼了,這悲慘的故事竟然就是他的自述。那他情何以堪?難怪他每次不經意提起他的爺爺——哦,不,應該是他的外公,眼里總會出現仇恨的凶光。

「所以你要和他做對?」

「他會有報應的!」程子湘惡狠狠的說著,眼里的凶光,比一頭餓昏頭的獅子還要可怕。

柯就玉輕輕的握住他的手。那我不種梅花了。」

「為什麼?」

「這樣你會老是想起這段不愉快的過去。」

他笑了笑,化去眼中的戾光。「那是過去的事,況且有些悲傷一旦種植在你的心靈深處,就算你想忘了它,也很難的。就讓我們種一些梅樹吧!傍我在地下的爹娘看一看,我想,他們會很高興的。」

「這——」

「別想那麼多,明天我就找人在牆邊移植一排的梅樹,如果弄得好,或許我們能趕在今年的冬天一起賞梅。」

對她一見鐘情。因為——她是一塊冷玉,如寒雪賽梅,勇忍堅貞。而他忍不住地想握住她,給她溫暖,讓她在最寒冷的十二月天里,開出花朵,綻放出她吸引人的光芒。

一如他那死去的爹娘,為愛情譜出最美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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