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五萬塊買了一只他喜歡的古董表送他,我想他一定很高興。
我太天真了,我以為趁他心花怒放里宣布消息,沖擊力會銳減,也許他還是會不高興,但至少不會動氣。然而,天不從人願,保羅比我預定要告訴他的時間早了五個小時知道。
他怒氣沖沖地到我的辦公室里來質問我。
「你為什麼沒對我說,要去NBN工作的事情?」
「我……」我嚇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你是不是打算瞞我到下個月?」
「沒有。」
「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用一種極端冷漠的眼神看著我,使我不寒而顫。
「你听我解釋。」我跑到他的面前哀求。
「太遲了。」他搖頭,「我不怪你的驛動,我怪你的隱瞞,你讓我痛心。從今爾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他拂袖離去,是我害的。我早該明了,最叫情人痛心的事情莫過于隱瞞了。我慢一步明了,也慢一步告訴他。
我心碎的獨自走在街上,漫無目的,我是失去靈魂的肉身,繁華的街景和閃爍的霓虹不再屬于我的了。
為什麼?
為什麼要待我如此殘忍?
為什麼要剝奪我最後五個小時的彌補機會?
為什麼要讓我擁有,又讓我失去?
為什麼愛情和尊嚴無法同時並存?
為什麼我會逼走心愛的人?
決堤的淚水翻飛在風中,這是懲罰嗎?是的,我犯了錯,沒有流淚的權利。
忽地,我的胃絞痛得厲害,猶如千刀萬剮,而我的藥竟然在這個時候吃完了。我沒有選擇的來到喜倫的藥房,一個我惟一可以躲藏、尋求慰藉的地方。
我狼狽地站在他的門口,他不經意抬頭時發現了我。
「你怎麼啦?」他走出來問我。
我紅著眼眶,沒有說任何話。
「進來坐,外面風大,別又著涼了。」他說。
我曾經听過一個故事,有個不良于行的人,每天祈求佛祖讓他的雙腳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踏走在遼闊的大地上。幾年後,他的誠心感動了佛祖,他的腳一夜之間奇跡似的好了,宛如常人一般可以踏走在他夢寐已久的大地上。
可是,他並不因此而滿足,當他晚上仰望天空繁星,才發覺,原來踏走在大地上不是最美好的事,最美好的事是擁有天上的星星。
他想盡千方百計,決定築一座梯子爬上天去,就當他奮力的踩到剩下最後一個階梯時,他因為貪戀觀看耀眼的星星,而踩不穩腳步失足滑落。
結果他摔死了,接住他動彈不得的身軀的是遼闊的大地,他躺在大地上,睜著眼看著天上光芒閃耀的繁星。
我就是為了要摘星星而失足摔死的人。
「吃藥吧!」喜倫端來水和藥。
我詫異地望著他,我什麼都沒說,他怎知道?
我從他溫厚的雙手接過水杯和藥丸。
「請人了嗎?」我問。
「還沒有。」他搖頭,仍為我保留著。
「我來好嗎?」我問他。
「好的。」
我心里有數,保羅是不會原諒我的了,我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邊,所以我想利用喜倫來養好我的痛楚︰我真是太卑鄙了。
但此時,只有他有緩和我悲傷的力量。
第二天,我準備好辭職信,我想當面交給保羅,不過卻被他請來的新秘書攔住了。
「鄧先生特別吩咐我,任何人都不見。」她對我說,神情顯得尷尬。
我清楚她在安慰我。我也曾經當過保羅的秘書,我知道他的性格。他不是任何人都不見,他只有我一個人不想見。
我將辭職信交給了他的秘書,然後離開公司到NBN去拜會陳逸敏。
我的出現令她十分驚訝。
「我很抱歉……」當失去愛情,自我表現的也隨之退卻。
「不用說了,我都明白。」我的話還沒說完,她就接口。
她怎會明白?
「該抱歉的人是我,我不知道你是保羅的女朋友,他以為我是在報復他。」她頹然說。
「報復?」我不懂。
「是的,因為離婚的時候我告訴他,我恨他。」
離婚?她是保羅的前妻?
我難以置信地張大嘴,難怪我覺得她的名字眼熟。
「為什麼恨他?」我虛心地問。我以為,保羅為了我而離開她的。
「他給我的壓力太大了。」她說。
她的眼楮透過我,落在遙遠的地方,緬懷往日。
五年前,他們在美國經過了幾場激烈又嚴格的挑選,進入了AP。為了爭一口氣,也為了爭一席之地,他們卯足全勁在工作上沖刺。
只一年的時間,他們就在公司里展露了頭角,逐漸受到重視。
她和保羅是一個Team,保羅專職接洽客戶,並取得合約;她負責替取得合約的顧客做產品的銷售計劃,分工合作使他們無往不利。
「不論我多賣力,他們只記得我是保羅的妻子,一個幸運的女人,沒有人知道我的付出。」
「所以你要求離婚?」原來我和她陷進的是同一個泥淖。
「是的,我不想成為他的影子,附屬在他的生命里。」
以前的女人,形容自己是菟絲花,攀附著男人。現在的女人,不願當菟絲花,卻又不知該當什麼?
愛情和尊嚴難道無法並存?
「你還恨他嗎?」我問她。
「不恨了。」她搖搖頭滄桑的笑。
「後悔嗎?」
「不知道。」她茫然地看著我,「如果沒有離開他,我就沒有今天的成就,我做到了、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回想起那天大發雷霆的保羅,我心里還怪他的把事情弄擰了,可是,現在真相大白,我了解他何以動怒。
我和陳逸敏都為了爭強,背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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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當說客好嗎?說不定保羅會回心轉意。」瑩瑩好心想幫我。
「他不會的。」我窩在沙發上說。
「可是你並沒有跳槽去幫他前妻啊。」
「這不是重點。」
「那是什麼?」
我看了一眼沉默冷然的夏靜,難道她沒有話想告訴我?她的話,全靈驗了。
「最叫情人痛心的事情是隱瞞。」我哀傷地說。
「沒得補救嗎?」瑩瑩惋惜地說。
我苦笑著搖頭。保羅收到我的辭職信有兩天的時間了,他若氣消了,早該來電話給我,他沒打來,表示他心里仍有疙瘩。
「你有什麼打算?」瑩瑩又問。
「我答應到喜倫的藥房幫忙。」
「什麼?你開玩笑?」瑩瑩很吃驚地睜圓睜。
「不是。」
「你賭氣?」
「也不是。」
「我搞不懂你。」
我也搞不懂自己。
明明心里還是深愛著保羅,卻選擇逗留在喜倫的身邊,我以為對著他會快一點忘了保羅,會逐漸愛上他。但是,什麼都沒有,我忘不了保羅,忘不了保羅,就無法全心的愛上他。
我不愛喜倫,可是我喜歡他,和他在一起我才感覺自己的存在,不像和保羅在一起時感到那樣的自卑、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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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藥房工作有一個月了,我還痴心妄想有天保羅會來找我重修舊好。
「你愛過人嗎?」有一天我問喜倫。
「有的。」
我好奇地問︰「她長得什麼模樣?」
「像洋女圭女圭,天真無邪。」
「為什麼沒在一塊了。」
「她出國留學,空間的距離磨蝕了我們的愛情。」
「她變心了?」這是千篇一律的故事,像數學公式,換湯不換藥,有規則可循。
「是的。」
「也難怪,一個人在異國求學是很艱苦。」我頗有感慨。
「我明白,所以我要求她放棄我們的感情。」喜倫說。
「你怎割舍得了?」
「我答應過她要照顧她,但我沒有做到。」
「這不是你的錯。」
「愛情是實際的,她無法真實地擁有我,縱然我深愛著她,她也感受不到。」
「愛人是辛苦的,被愛才幸福。」我說。
他搖搖頭,「單愛一個人或被人愛著都沒有幸福可言,只有相愛才有真正的幸福。」
而我,親手毀了曾經擁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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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歷年的前兩日,我們忙著打掃,有些粗重的活兒做不了,喜倫自告奮勇地到家里來幫忙。
午後,有人按門鈴。
是夏靜的母親。她意外的來拜訪我們。
「夏靜,你看誰來了?」瑩瑩喊著。
夏靜從房里跑了出來,她起初傻傻地怔著,片刻,眼楮里溢滿淚水。自她負氣離家後,再也沒有和家人有過聯絡。
「小靜。」夏靜的母親輕聲地喚著她,聲音里夾雜著顫抖。
「媽——」
夏靜她激動地撲進母親的懷里,兩人哭成一團,在一旁的我們也為之感動。
「你瘦了。」
「我忙。」
「回家過年吧。」
夏靜沒有回答,猶豫的考慮著。
「始終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爸爸嘴里沒提,可是心里很惦記你。」
「別考慮了,回家去看看。」瑩瑩對夏靜說。
除夕,我隨瑩瑩回她家吃年夜飯,然後又再同她一起到夏靜家拜年。過了十一點,我們打電話給喜倫,三缺一,在家里砌好牌等他來開戰。
等他的時候,我利用時間打電話問候在美國的家人,答應了暑假過去探親。收線時,忽地想起了保羅。
我撥了他的電話號碼,電話接通了,是他接的,我只听見他一聲「喂」,便慌忙的掛上話筒。連問候他的勇氣也沒有。
為什麼還忘不了他?
是不是缺憾的愛情才刻骨銘心?
在牌桌上夏靜說︰「我決定去一趟哥斯達黎加。」
「什麼?」瑩瑩錯愕地問。
「我決定去一趟哥斯達黎加。」
我問︰「去做什麼?」
「去尋找完美的咖啡豆。」
「一個女人,單身前往落後的國度旅行,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喜倫說。
「我知道。」
「那你還去?萬一出事怎麼辦?」瑩瑩生氣地說。
「只有那里的咖啡豆,可以煮出他愛喝的濃郁得醇咖啡。」
「又是他,為什麼你還忘不了他?你心里除了他,難道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我說過要等他。」
「他不回來,你等他一輩子嗎?」
「是的。」
「說不定他早死了。」瑩瑩恨的詛咒尹毅。
夏靜肯定地說︰「他沒有。」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夏靜,實際點,不要再活在自己編織的夢想當中了,他已經成為過去了,你何苦抓著不放,你是在跟自己過不去。」
「如果愛情是可以愛上了,然後又不愛了,那就不是真愛,真愛是永遠不會消失的。」夏靜微笑說,「我不在乎他是個罪犯,也不在乎我愛他比他愛我多,即使他不愛我了,我也會繼續愛著他,直到我心跳停止的最後一刻。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就不會放棄對他的愛。」
我听得汗顏,我沒有她十分之一的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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餅了元宵節,夏靜背起了行囊,一個人前往哥斯達黎加。
我很欽佩她。換成我,我不會為一個男人做這種事,她讓我認真的反省自己對愛情所抱持的態度。
我以為自己深愛著保羅,可是,究竟我為他做了什麼?我傷了他,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而背棄他。
夏靜縴細的身軀里,爆發了讓人沖擊的愛情光輝。
「只想獲取的是感情,而勇于付出的才叫愛情。」夏靜臨走之前告訴我。
是的,一個吝于付出的人怎麼會有愛情可言?
一個星期後,我們在信箱里收到了夏靜的信。
瑩瑩、皓晴︰
你們好嗎?
當飛機從機場騰空而起的時候,我的心情相當喜悅,因為我知道,我就快有機會和尹毅見面了。
我心里清楚,你們不喜歡他,認為他害了我,可是,我愛他,我什麼都不在乎,能夠愛著他,已經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我在聖荷西租了一輛車。我要去的地方是在聖荷西的南邊,听當地的人說,得開上九十分鐘的車程。我從書上知道,「拉米妮塔」是咖啡行家推崇的最佳咖啡栽植園,所以我決心來探個究竟。
我說過,當我再見尹毅的時候,我要親手煮出一杯上好的咖啡,讓他喝了之後,舍不得離開我,就像抽鴉片的人一樣,愛喝咖啡的人是會上癮的。
由聖荷西一路開來,大多為凹凸不平、迂回曲折的石子路,這路直通往海拔五千英尺的「拉米妮塔」。
進入山區,映人眼里的是重重墨綠色的壯觀高山,有許多咖啡樹被栽植在陡峭的山坡上,我實在難以想象,工人們要如何在危險的斜坡上摘采咖啡豆。
在路的兩旁,盛開著芙蓉、九重葛及其他許多色彩繽紛耀眼的不知名野花,還有幾百平方公里的原始雨林。
「拉米妮塔」的園主是一位四十出頭的壯碩男人,我的到訪令他相當訝異,他問我,為什麼要千里迢迢到這里購買咖啡豆?我告訴他原因,他很感動,破例將咖啡豆賣給我這個小客戶。
我在這里涉足許多有關咖啡的新知識,都是書本上查閱不到的,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的迷戀咖啡,是不是愈了解咖啡就愈能進入尹毅的核心。
和尹毅重逢,是夏靜最大的心願。
她的愛情是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