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從中正機場起飛,雷剛在警示燈熄滅之後,松開腰上的安全帶。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修長的腿在調整過的空間里仍顯得有點委屈,但他毫不在意。
離目的地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雷剛早有準備而來,他翻開隨身攜帶的書——這本書已經伴了他一天。
別以為那是本商業資訊方面的書,他此行不為公事,純粹個人私事。
為了某個原因,雷剛最近在往返國內外的旅程上,眉梢落寞且黯淡。惟這一次,他揚著眉,興奮中帶著點緊張的情緒,即使咋夜失眠,今早他仍是精神奕奕,在家人的期待之下出了門。
嘴角一抹笑容,雷剛全神貫注于手中的書。
「五個月大的胎兒,身長約有二十至二十五公分左右,體重約至三百公克。」
雷剛看到書上這段說明,忍不住騰出手來比畫。二十公分該有多長?
在得到大約長度後,他不得驚嘆,簡直不可思議!他難以想像自己或任何人,曾經以這種大小姿態生活在母親的肚子里。
如今,一個嶄新的生命即將延續他的血脈,降臨到這個世界上來。一種奇特的情感瞬間充滿整個胸口。
鄰座發出一句禮貌的問話打斷他的思緒。「對不起。」
雷剛轉過頭來。
「請問,你要當爸爸了是嗎?」開口的是一個略微靦腆的男人,指著他手上的書問。然後男人才不好意思搔頭笑說;「我也是。」
雷剛听到對方的話,不假思索地咧大著嘴,回答自前一晚便索繞在他腦中許久的一句話,「沒錯,我要做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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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際呈現完全明亮,若提早半個鐘頭站在這里,可以望見遠處地平線升起的半圓火球,綻放出金黃色的光芒照耀于海面,泛著銀線般的鄰波,一直延伸至整個沙灘。
座落在市區十五英哩之外,特蘭斯的海岸,微亮的清晨已逐漸熱鬧起來。
喜歡冰沁海水洗身而過感覺的人,趁著破曉時刻,獨擁整片大海;沙灘上散落著幾個慢跑的人,莫不深深吸入第一口最清新的空氣;還有趕在游客群嚷之前就到來的生意人,俐落地架起吃飯的家伙這個海邊幾乎一年四季都不寂寞。
緊臨海畔的飯店也是一樣,部分的住房還沉寂在寧靜的睡眠之中,飯店的幾個角落便熱鬧地展開一日的序幕。
廚房是忙亂中帶著秩序的乒乓作響,除了準備早餐之外,另一組的人手早開始為豪華的午宴做準備。
在群訓練有紊的廚師之中,特別引人注意的是站在大廚和餐廳部主管中間的女人,她是這家飯店新任的公關經理。
是個東方人。中等的身高在西方高壯的身形比較之下顯得嬌弱,眼底的清明卻透露出堅強的自信。簡單的底妝遮掩不住臉上艷麗的五官,黑色的頭發短而俏龐地伴在耳際,底下則是透明的頸項。
俐落的外表,襯衫之下隆起隱約突兀的月復部,依她削瘦的身材判斷,該有五、六個月了。
她簡單扼要地重申這次午宴的要點,包括客戶特別的喜好和挑剔的小細節。
事先完整的準備是她工作的原則,和她共事的人都逐漸習慣這看似多余的羅唆,轉而愛上她專業負責的態度。短短不到一個多月,這個嬌小的東方女人便教他們另眼相待。
她所展露出來的是一個精練的人才,呈現在眼前全是一次次完美的成果,不得不教人贊賞。
這個公關經理做的是道地的管家婆,飯店的任何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忙完廚房,她下一站巡視的地方是餐廳。
整片的落地窗,可以明顯看到窗外搖曳生姿的樹影,交錯在其間技灑進來的陽光,閃耀卻不刺眼。坐在里頭用餐,抬頭面對幾尺之外的沙灘,連接著水藍的一片海,如此明亮的風景,縱想胃口不佳也難。
自助式的早餐已經準備就緒,三兩個早起的客人和工作人員向她親熱地打招呼。
身旁閃過送來添補飲料的服務生,另一個則怕她撞到,伸手拉她一把,「娜娜;小心!」
她早和每個人熟悉,大家都喊她娜娜,喊的時候帶著濃濃的鼻音,因為那代表著親近。
裴麗娜滿意的環視餐廳一圈,微笑著離開。
這是她的工作習慣,明知道大伙兒會順利弄妥一切,但她仍是經常到處走動,不是懷疑大家的能力,而是表示彼此同心。來這里沒多久,她可以清楚喊出大部分人的名字。
這樣整整巡視一遍之後,麗娜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稍作休息。
她想起一個月前,來到飯店面試的情形。
其實她可以一整年不用工作,因之前儲蓄了一小筆錢,若生下孩子再休息幾個月,她的生活還不至于拮據見底,但清閑了一陣子,她突然又有澎湃的工作,擋都擋不住。
而在看到這一則人事廣告後,那個念頭立刻訴法行動。
飯店的負責人見了她之後大吃一驚,「你的發音十分標準,我沒想到是東方人。」麗娜微微一笑。「莫非你會排斥?」
「不,當然不會。」對方急急否認。「事實上,我很欣賞東方人,他們的工作態度是一流的。」
「的確,正因為我們有堅忍的精神和負責的了作態度。」麗娜不含蓄地說。
她的坦誠和散發出來的自信吸引對方的好感,對方繼續發問。
「你提過有這方面的經驗?」
「是的,台灣梵亞飯店,我待了好幾年。」
「嗯,這家飯店名氣不小,我略有耳聞。」他接著問她,「可有推薦信函!」
麗娜搖頭,「沒有,當初離開的時候沒想過這麼快就找工作。」
他點點頭,眼光突然看向她的肚子。「幾個月了?」他和氣問著。
「五個多月。」一般人不喜歡雇用懷孕的女人,麗娜生怕對方亦然。「也許對你們不方便?」她試探地問。
「對你而言呢?」他倒反問她一句。
麗娜笑了,「一點也不。事實上是她吵著要工作呢!」她指指月復中的孩子,舉舉手臂。「現在我有兩個人的精力,用也用不完。」
他亦相視而笑。「那好。你隨時可以上陣吧!」
這麼容易麗娜幾乎傻眼,貶著長密的睫毛問道︰「你確定?布朗先生。」她懷疑對方是否視她為廉價勞工。
「當然確定。你的酬勞比照飯店市管同等級薪資,若是表現不錯,該有的紅利絕不會短少。哦!還有,今後叫我比爾就可以。」
說明酬勞待遇之後,她的工作就此敲定。
事後麗娜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比爾.布朗的確是個有眼光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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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長時間的飛行和旅程,雷剛沒做任何休息,到達特蘭斯後直接照著雪兒給他的地址,前往尋找區家的別墅。
到了門口,他卻變得里足不前,漲滿胸口的喜悅至今轉變為極度的緊張。
見到麗娜該說些什麼?
骯中打好的草稿一而再地修改,雷剛不知見到她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才好。更重要的是,見到自己出現,麗娜那張臉會露出何等的表情?
必然是不太好看,要不她就不會瞄著他偷偷溜走。
雷剛不知如何是好,伸出的手幾度收回,肯定的步伐一再踟蹈不前。屋內有他夢里百轉千回的影子。
失去麗娜的行蹤之後,雷剛像失心瘋地慌亂,無頭緒地尋找,從緊鄰台灣最近的香港,一直到華僑居多的加拿大。每一家飯店、每一個餐館,他搜遍了每個麗娜可能出現的角落。
如今,他終于得知她的下落,而放在心頭那塊壓得他喘不過氣的石塊終至能夠落地——麗娜就在這里,白色籬牆的後方。
雷剛鼓起勇氣,重重按下門鈴,但卻听不見里頭有任何動靜,好半晌都無人回應,于是他再多按幾下,然而回答他的仍是一片寂靜。
逕自推開沒有上鎖的木門,雷剛徒步走過綠坪來到屋前。
「有人在嗎?」他對著門喊了幾聲,仍然沒有人回答。
下午三點,屋內沒有人在。
雷剛原本滿懷希望的心頓時跌落至谷底,失望至極。
無妨,晚點再來吧,只要麗娜還在這里就有希望,他無聲地安慰自已,早已習慣多次的落空,至少目前仍見一絲曙光。
半個小時之後,雷剛站在飯店的大廳,原本他沒有事先預訂房間,幸好臨時空出一間房,讓他得以及時補上。
雷剛的行李非常簡單,只有一個手提包。他須頭走進電梯,跟隨在後的行李員按下的數字是9。
電梯的設計完全突出于建築物之外,透明的玻璃,使外面的人可以看見逐漸冉冉上升的電梯,而由里頭往外望去,更是一片絕佳的風景,恨不得立刻投身其中。
望著逐漸縮小的人群,雷剛心想眾多的人中,惟有自己不是度假旅游,而是身負重責大任。
他的思緒遠揚,沒有注意到一直上升的數字略過多少個樓層,其中的四樓,門上瓖著雕花金邊的名牌——公關經理室的門後,有個靠在高背椅上午歇的女人。
雷剛打發掉行李員,第一件事是倒在床上。
出發前的失眠,加上一路高昂的情緒,這會兒不用上半分鐘,他便累得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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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剛一覺睡醒,房里已透露出些許昏黃,他先接通台灣的電話向家里報平安。
「喂,我是雷剛。」
「找到人了嗎」問話的人是他的二哥雷強。
「還沒有。」口吻里的失望很輕很輕,但手足連心,即使在話筒的另一端,雷強仍感覺得到雷剛心里極度失落。
「她不在家。」雷剛又說。
「哦!別失望,再去一次不就得了。」
有人打氣的感覺真好,雷剛失去的信心找回大半,「是啊!我馬上再去一次。」尋找麗娜是件刻不容緩的事。
「喂,喂,老三!」雷強喊住正要收線的他。
「還有事嗎?」
「先吃過東西再說。」雷強提醒他。
對了!他的胃開始喊痛。上次進食是多久之前?飛機上食而無味的咬嚼?或者更早在台灣的最後一餐?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別急,麗娜還在。」
別急,麗娜還在!走進餐廳,雷剛一直在心里反覆念誦著雷強說過的話來安撫自己。
麗娜不會在你吃飯的時候溜走,雷強這麼說。
是的,所以他該做的是先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再說,有了體力之後再跑一趟,而這一次,他將會見到他所想見的人。沒錯!
雷剛點了一大塊牛排,吃完後,他步伐輕快地越過大廳,想到即刻可以見到麗娜,他的腳步不禁加快。
而他剛離開的餐廳,打著帥氣煩結的服務生則親切地對著剛踏入門的女人微笑,「娜娜,今天又是你當客人的日子啊!」
「對的。杰克,快來伺候我吧!」麗娜調皮地向他擠眉弄眼。
杰克將椅子拉開。「這是我的榮幸。請坐,你和肚子里的小美女。」
麗娜就著舒適的藤椅坐下,在等待的空暇觀察四周客人的反應。桌上的美酒佳肴伴隨著耳邊的樂聲,人們滿足的談笑聲直接影響她,她牽動著上揚的嘴角露出一抹盈盈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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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希望落空,雷剛等到將近午夜,始終不見屋內的燈亮起。
怎麼回事?雪兒信誓旦旦,麗娜的確人在特蘭斯的別墅里,而如今人呢?
他找不出答案,克制住心里的激動,無奈地回到出租車上,將車頭調往飯店的方向,心想︰明天再來一趟吧!只能這般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