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天後,醴驍終于清醒過來。
受傷的身軀雖然躺臥良久,卻似乎沒有一點酸麻的感覺。他睜開眼,適應著房內的光亮,發現房中除了自己,還有一名趴睡在床沿的女子。女子是留衣,那個陰錯陽差走進自己生命的王族之女。
那張淚痕滿的臉龐上,有著醴驍再熟悉不過的線條,可現在,那張總是倔強著的小臉似已不見怨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對寫滿了濃密擔憂的緊皺黛眉!
是在擔心我嗎?他靜靜地看著留衣,觀察的視線由發絲滑向她伏趴的雙手。
那雙縴瘦的手臂好像變得更細瘦了,柔軟的長發也只隨便的以絲繩綁住,全身上下沾滿難聞的草藥味……她守在自己身邊多久了?而他又昏迷了多久?
「啊……將軍!將軍您醒了?!」房門在這時突然被人打開了,端水進門的如敏一見醒驍清醒,驚喜的眼淚馬上掉了下來。
「您清醒了,真好、真好!小姐好擔心好擔心好擔心您,一直不肯睡,一直守在您的身邊……我……我去請莞慶大人過來!」
「不,別去,讓小姐休息。告訴莞慶就好,要她晚些再過來!」起身的動作使肌肉受到牽引,疼痛的傷口傳來筋骨逐漸愈合的拉扯感,醴驍痛得眯起眼,清醒之前的記憶仍然停留在揮軍追捕王族余黨上。
已經過了很久嗎?他昏迷了很久很久嗎?「我昏迷了多久?」
「從您被參軍大人送回來,已經十八天了,這十八天小姐沒有一天合過眼……」
「如敏……」醴驍掀起被襖。「把小姐扶上床來。」
「是。」如敏略顯笨拙地將陷入深眠的留衣移至床榻上,卻絲毫沒有驚動她。
連這樣大幅的動作都無法將她驚醒,是累壞了,也是倦昏了。
醴驍看著移入被襖內的她一凹陷的眼窩浮現淡淡的紫青,那紫青是為他守夜、看護的痕跡。
啊!十八日嗎?十八日,就又讓她瘦了一圈。「這些日子,小姐有定時用膳嗎?」
「有時候有,有時候沒有。將軍好一點時,小姐就吃得多一些!將軍不好時,小姐就少吃了。」
「如敏,去替小姐炖碗粥,熱一點,綿細點。等小姐醒了,讓小姐吃。」
「是。」如敏退了出去,歡天喜地的聲音穿透了門扉。
醴驍看著那門,有些莫名的感覺,何時他的生死,變得那麼令人覺得開心?「是你的緣故嗎?」
是因為她嗎?因為她,所以那小女孩對他的清醒感到歡天喜地!
「你想要我活著嗎?為什麼?你對我的恨呢?」指掌下撫摩的是她柔細粉女敕的額,一陣激動的心潮滑過醴驍身體內最柔軟的地方。
啊——好美的臉龐!
昏厥時的夢里,自己看見的就是這張充滿慈光的臉龐嗎?忍不住伸出手,醴驍緊緊地擁住她。
赤果的軀干泛濫著熾熱的體溫,溫暖了她柔軟嬌小的身子,他將她的頭緊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大手撫摩著那片浪海般的美麗長發,柔細的發絲纏綿在指縫里,難以言喻地帶來了一陣奇妙的滿足感。
那從未有過的滋味如細蟻般鑽進了四肢百骸,醴驍情潮難忍,情難自禁地吻向那抹朱紅,柔軟的觸感刺激著他的感官,一股復蘇般的激流熱化了他的心與身。
是……他的!這女人是只屬于他的女人!
難忍心中潮涌的心緒,醴驍的手抱得更緊、更密實了,仿佛有了一點點空隙,佳人便會在瞬間消失一般。
「你……你醒了?!」緊密的擁抱驚醒了懷中佳人,她驚慌地睜大眼楮,看著眼前無禮唐突自己的男人,卻只管著伸手模著他的眼、他的眉。
啊——他終于醒了,終于回到她的身邊了?
不是夢也不是幻想,他真的真的醒了,真的真的回到她的身邊了?「你、你真的醒了……」
累積了好久好久的恐懼與擔憂終于決堤,留衣捧著他的臉,再也無法壓抑地放聲大哭。「嗚嗚……嗚嗚嗚嗚——」
「別哭!別哭啊——」他吻著她的發,耳邊吐出的氣息化為陣陣溫柔的安慰,然而無論如何親吻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頰,都難以抑止她洶涌而出的淚水。
那雙眼眸里積蓄的水量,仿佛春後播種的東兩。
美麗的淚水觸動了醴驍心底沉睡許久的柔軟。驅策他的薄唇吻上那只丹紅。
唇齒交纏的甜美滋味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甜蜜,他忍不住來回索吻,並向她的貝齒叩關,侵向她的柔軟小舌,輕柔的親吻逐漸變為強烈的需索之吻,帶著火熱的舌信,也一點一點地侵入了她的美麗地盤。直到她被吻得氣喘吁吁,月復中興起一股燥熱,醴驍才抬起頭,撫弄她那片豐盈的黑色長發。
他看著她眼中的淚水雖巳停止,頰上的淚痕卻還沒有消失,伸出舌頭,他沿著淚水滑下的曲線慢慢輕舌忝,接著以春風般輕柔的碎吻拂過留衣的耳垂、縴頸,並慢慢滑向曲線細膩的鎖骨、凝脂般的雪白雙峰。
接著,他輕解她的衣衫,在那片雪白的山峰頂上陪以唇齒無限溫柔的呵護,仿佛這是世間無價的珍寶,神情既虔誠又崇敬。
冰涼的空氣混合著唇齒的溫度,形成了極為奇妙的滋味,留衣享受著這陣,感覺陣陣濃郁的酥麻由傳到了月復部下的幽暗密林,仿佛就要融化的飄然快感,化成一圈圈止不住的漣漪,擴散到全身的細胞。
當熾熱的堅挺即將完全挺入時,恐懼的記憶忽然竄入留衣的腦海中!「不……不要!」她推著那片厚實的溫暖胸膛,卻怎也無法將它推開。「不要!我不要!」
「不會再痛了,這次,不會再像那回那般疼痛了。」
「求求你……」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不要!那樣的痛楚,她不要再接受第二次了!
好、好可怕!即使是這般溫柔,那惡魘般的記憶卻如從籠里月兌困的猛獸,狂放地侵入她的心里。
醴驍看著她,強忍住,而後停下動作將她擁入懷中。帶著安撫的親吻溫柔地落在她的臉龐,由那雙寬大的掌心傳遞而來的溫暖也由背脊緩緩地傳入了留衣心底。
難以遏止的片片感動化為留衣喉中陣陣誘人的甜美申吟,仿佛自己曾經失去的一部分隨著醴驍的挺進、退出,再挺進、再退出又重新回到體內。她緊抱著他厚實溫暖的背膀,將兩人的身體縫隙一一填密,在身下、在體內,同時感受那股濃烈升華時所墜落的沉澱與平靜。
瞬間,眼前的光好像消失了,慢慢轉變成一片暖黃的天地,而當時自己曾經懼如夢魘的可怕記憶好似也隨著這片律動逐漸消失。
迷蒙間,留衣睜開眼,看著身上的男人還是同樣的臉孔,同樣的眉、眼、唇,可那對曾經充滿憎恨的丑惡眸采……卻已不再出現。
留衣輕捧他的臉龐,為他撥去滑墜的發絲,在他再次深入體內時,淚水伴隨無限綿長的愛意化為最相思的低語——
「我愛你……」
歡愉的激情在留衣體內隨著醴驍傾吐而出的嘆息撒播而出,它緊擁著那片厚實的背脊,不肯放去,直到月色西墜,隨著他的薄唇移動在眼、眉、耳垂間的碎吻終于停止,她才輕輕地合上眼,在他溫柔的懷抱里沉沉睡去。
★★★
「嘔……」有些惡心的感覺從胃部升起,留衣抱著月復部,忍不住在水盆前吐了又吐。前一夜夜晚並沒有吃下太多東西,今早醒來滴水未進,就突然覺得一陣無由來的反胃,可蹲在水盆前吐了又吐,嘔出來的東西卻幾乎都是液體。
好不容易抑止了嘔吐的感覺,留衣有些昏倦的躺回床去。
最近,疲累總是輕易地襲上她的身子,有時,還不到黃昏,她便昏昏沉沉,疲累欲睡。
「小姐……」如敏輕聲地進房,順手拉開窗簾。
留衣卷起襖被,整個人蜷曲起來,理進襖被里。
「小姐,該起床了。」
「我很倦……」
「小姐,您是不是病啦?」如敏坐到留衣的床邊,伸出小手輕輕撫著她的額。
「我只是很困……」留衣病懨懨地撥開如敏的手,話還沒說完,就沉沉地跌回睡夢之中,
這夢很沉很沉,留衣並沒有夢到任何人,只有自己一個人坐在一片花海之中,花群里有一團白光,白光很溫暖、很溫暖,她抱著那團光,感覺自己慢慢被光包圍。過去那些日子以來的恐懼、顛沛與心酸,仿佛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股淡淡的平靜。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白光才慢慢消退——
而後,留衣也從這場難得清活的睡夢中醒來,她微睜惺忪睡眼,模糊地听見一陣談話聲。朦朧之間好似看到幾個人影停留在房門前。逆著光,她無法看得很清楚,只知道交談之人是一男一女,女人是家宰莞慶,男人則是她從來不曾听過的聲音,盡避聲音听似醴驍,卻又帶著醴驍不曾有過的輕快感。
「軍部的議會才剛結束,我就馬上過來了,方才那人是大夫對吧?已經四個多月,怎麼那家伙他……」
「少爺一切平安,傷勢復元的情況很好。」
「哦——那麼……」
「大夫是來看小姐的。」
「小姐?啊!是那個女子!她怎麼了?」
「小姐她……」
「有了嗎?」
「才剛確定,這幾日小姐確實嘔吐不止。」
「他呢?那家伙知道了嗎?」
「少爺還不知道。今兒下午我見小姐晏起,問了伺候的婢女才知道小姐的狀況,剛請大夫過來診了脈,也才剛知道這消息。」
「嗯!我明白了。暫時——暫時別讓那家伙知道。這雖是喜事,但他……」男人停頓了一下欲言又止,此刻男人的聲音雖然略帶憂忡,卻仍好听且充滿溫度。
「軍部那邊……」
「議會的局勢目前還好。他性子硬、不肯低頭,現在又有司寇在,是很棘手沒錯,但我相信他的為人,要動手,他不會用這種不磊落的方式。司寇有司寇的做法,幸峨侯得治全軍,這是避免不了的權宜之計,軍部那里我會替他擔著,他這回掃蕩王族余黨有功,要不了多久,幸峨侯就會撤回軍令的。」
「一切都要拜托您了,上官少爺。」莞慶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哭聲。
「別擔心,莞慶,有我在呢,他想死,得先過我這關才成!」男的聲音帶著一股奇妙的安定,與醴驍的飄移不定有著光影般的強烈對比。「晚了,我得回軍部去了。對了……」離去前,男人突然又停下腳步。「她……是好女孩吧?」
「是個性倔強,卻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如果能在更好一點的時機里發生,那就好了。小姐是苦命的女孩!」
「是啊!如果能在更好一點的時機里發生,這真的是天大的好事啊!」
留衣翻動身子,退下被襖,翻身的聲音引來莞慶與男人的注意,男人見她似乎已經醒來,趕忙轉身匆匆離去。
夜色在男人離開前,輕輕攀上了天際。輪月瀉下的銀光為留衣帶來了一陣微弱的光明,留衣抬起頭看見男人的背影。
男人黝黑如墨的發色融入黑夜中,奇妙地帶來了一陣充滿溫暖的風。
★★★
難以形容的感覺釋放在體內,肚子里的那個生命仿佛正在像她宜告著自己的存在,留衣有些發愣,指尖下還看不太出隆起的月復部,已經在內部產生了連自己都覺得驚訝的奇妙變化,在自己的粗心間,她已經成為母親。
「小姐,醒了嗎?」
「醒了。」
探頭進門的如敏端著一盅彌漫著鮮甜香味的雞湯。
又是雞湯。
留衣有些厭倦地瞄著如敏手里冒著白色蒸氣的食器。
「不可以不吃喔!這是莞慶大人特地為小姐熬的。」闖門之前,如敏特地這樣交代,像是已經洞悉她眼里的意圖。
前天夜里,莞慶就是端著這樣一盅雞湯到自己房里。一直以來,莞慶總是慈藹地對待自己,像對待親人一般,給予她最多的照顧與包容,從初次踏入醴驍的宅邸,直到遷入齊都,莞慶始終以溫柔的母親形象,為她飽受顛簸的崎嶇人生點起一盞溫暖的火光。
當時她默默地坐著喝雞湯,感覺在自己身前坐了下來的莞慶,仿佛有話要說。直到雞湯喝得見底,莞慶才對著她說出自己有孩子的消息。
那時,莞慶看著她的表情是那樣的擔憂,一瞬間,她反而覺得好內疚。
隱隱約約的,留衣其實也有某些難以形容的預感,感覺到某種奇異的變化似乎正在自己體內產生。當下她听著,雖然震驚,卻慢慢可以將現實與預感結合在一起了。
可是……這樣的孩子——這樣出生的孩子會幸福嗎?
頭一個浮現在腦海里的念頭,就只有這樣一個,她想起了高燒中的醴驍幾乎微而不聞的低泣聲,不是在順利的環境中降臨、不是在喜悅與期待中成長,像這樣的一個孩子出生之後,可能會幸福嗎?「這樣出生的孩子會……幸福嗎?」
「會不會幸福,莞慶沒法兒猜測,只能告訴小姐您,除了讓這孩子有機會出生,否則,幸福一輩子也不可能降臨到他的身上。」
是賭運氣?還是在賭命運?
留衣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為孩子作決定,也不知道怎麼樣的決定,對孩子、對自己才是最好的?她只能看著雞湯,想著莞慶的話、想著孩子,而後乖順地喝完雞湯。
★★★
「你離開吧!」休養了四個月的醴驍,在四個月後見到留衣的第一句話,無情地猶如一盆冷水。
「為什麼?」
醴驍背著她,沒有回話。鼻腔吸收到一股帶著香桔的甜味,那是她踏進門時所帶人的體香,熟悉的香氣在空氣里蔓延著,拉扯著醴驍的意志。
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看著那美麗柔軟的身子,醒驍復雜心緒難以言喻。
為什麼抱了她?醴驍自問。
又為了什麼在看見她眸里的淚水後,一切就都失控了?
「為什麼要我離開?」
「不為什麼。」他垂著眼,表情冷淡,洶涌的潮緒冷冷地被自己鎖入胸中。「只是我厭倦你的存在了。」
「可是我不想走!」留衣看著他,而後咬緊牙,將自己的真心毫無防御地攤開在他面前。「因為我……我愛你!」
「愛?哼!我不需要愛,那種東西,我不懂,也不想去懂。」
「我也不懂,從前也覺得這輩子我不會需要,可我願意學,我願意去學會懂它。」
那一天,看著渾身是血的他被參軍送回來,驚心膽戰的恐懼像毫無邊際的黑夜籠罩上,那筆墨難以形容的滋味,沒有嘗過的人,不會懂,也不可能懂。
這些日子以來,她看著他,反反覆覆想著過去的他與她,恨原來是最容易的事,而愛……卻比穿越時光更困難。可再困難之事,也沒有比還沒有嘗試就已經失去更令人覺得可怕!就算無法得到,就算只能獲得失望,她也不要自己後悔沒有試過就先放棄。她卻不知自己究竟是很他多一點,還是同情多一點。
她只覺得他是個可憐人.懷抱著恨意的人生,像在用活著放棄自己的生命一樣。一個人若是活得那麼痛苦,為什麼不干脆死了算了呢?
可憐人!
一輩子,他都不曉得什麼叫快樂。
「可憐人!」她不知不覺將心思說出口。
「你——」
「我會如你所願的離開這里,我曾經恨過你,想殺你,可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如果我不能夠放下你,這輩子我只會永遠痛苦,永遠不能解月兌。也好,離開你,也是放了我自己,今後我不會再見到你,你也不會再見到我。」
醴驍的聲音靜止在喉間,仿佛跨過那一步,是無比艱辛。
「只希望你能快樂,也會快樂。」淚水模糊了她的眼楮,她無法再說話,回過頭,她昂首離開,離開這個讓她第一次明白什麼是恨、什麼是恐懼,同時也是第一次明白什麼是愛的地方。
如果能在更平凡一點的時間、地點相遇就好了。
沒有仇恨,沒有相互恐懼、憎恨的陰影,他們兩人或許不會以今日的情況存在彼此的生命中,她抹去眼淚中的遺憾,淡淡地笑了出來。
曾經要不要留下這孩子的抉擇讓她反復掙扎過好多次,每當夜里一想起孩子得來的原因,便只覺得一股發白骨子里的羞辱沖上了心頭。可每回從驚恐的噩夢醒來後,觸模到溫熱耀眼的陽光時,她又不禁覺得生命的美好似乎全都舞動在這片和煦暖陽中。
來來回回的思考,千次百次的猶豫,如今她終于可以下定決心了。
不是飽受期待而降世的孩子固然可憐,然而,沒有雙親之愛的孩子毋寧更加可悲。一直以來,他總是冷眼觀世,永遠認為幸福絕不可能降臨,他情願傷了別人,傷了自己,也不願接受一點小小的希望。
但她要證明給他看,即使不是期待中的孩子,有了愛的養蘊,仍然可以綻放出耀麗笑容來。
「我們去找一個地方,沒有這麼多痛苦、沒有這麼多怨恨,娘陪你長大,教你讀書、教你寫字,如果有一天,你問起自己的父親是誰,我們再慢慢一起想想你那個無法相信幸福的可憐父親,是不是已經變得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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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當醴驍抬起頭時,天色早巳暗了。印象中似乎才剛過完晌午,這會兒天色卻已沉得像墨一般,他不太清醒地四處張望,大量傾倒的酒瓶凌亂地被丟棄在桌上、地上。
才正想起身,桌面便被丟來一個雕飾著展翅鳳凰的金色徽章。
醴驍細眼一看,丟下徽章的人是好友上官懲我。
上官懲我的臉上帶著壓抑的怒意,緊握劍柄的指掌微微泛青,仿佛憤怒的火焰隨時都會爆發。
「這不是上官嗎?嗤,忙碌的右善將軍怎麼有空大駕光臨齊都?」
「爛醉三天,你喝得還不夠多嗎?要不是莞慶遣人告訴我,你還想過這樣的生活多久?是想連往後的一生都這樣醉如爛泥地過下去嗎?」
「爛泥?嗤,也未嘗不可啊!」醴驍露出冷笑。
「她呢?」
「誰?」
「介王的第二十七王女!」
「她?」醴驍像是抓到了一點頭緒。「走了。」
「你這家伙!」上官懲我火氣一上,一把揪住摯友的衣領。
「我照著你的建議讓她走了,這樣不好嗎?」
「你!你根本還不知道她懷了你的孩子對不對?」
終于有些不一樣的眸采閃動在那雙金色的眸子中了,但隨即那眸子又再黯沉。「嗤!父子兩代相似得連出生的方式都一樣,這真是報應啊!呵……反正本來就是雙方極不情願的情況之下所產生的孩子,像這樣的孩子若是出生,大概也只會為世人帶來困擾吧!也許不要他,對孩子和父母親來說,反而會是更好的人生也說不定——」
「你說的是什麼蠢話!你再敢說出這種話,我一定一劍殺了你!」上官懲我終于忍不住,一拳揮向好友。
看似無力的手意外有力地打掉好友臉上的嘲諷,泛紅的眸里有著強忍的極大痛苦,年輕的右善將軍丟下摯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醴驍坐在地上,抹去唇邊的血,比身體上的痛楚更教他受煎熬的是來自好友眼中的受創眼神。
上官一族出身西海琊鄉台,族中延續子息的方式是以父母的生命去換取新生兒的到來。也因此,上官懲我的出世等于是踏著父母親的血與生命,由于擁有這樣不幸的宿命,讓上官懲我極為重視血脈相連的親族,對于家族人丁單薄的他來說,朱陸之人的多子多孫,無疑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奢想。
「如果哪天我的孩子出世了,你可要多幫忙照顧哪!一定要跟他說他父親是很愛他的,只是命運乖舛,沒能活著看他長大!」上官懲我不只一次這樣對著醴驍說道,眼眸中的失落與遺憾每每教醴驍無言以對。
懲我、懲我——這是為了讓自己永不忘記自己的性命是如何不易才得到所取的名字,而明知這是最不該提、也最不可犯下的錯,可是他卻還是提了、犯了。
對上官是、對那個王女也是。
永永遠遠,他只能以這種方式對待自己身邊的每個人。
他的出生如此不堪,根本無人教他如何去愛,這樣的自己究竟要如何學會去信任、如何學會去等待,又要女n何學會相信自己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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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國的初春,帶有一股涼爽的花朵芬芳,位于朱陸南方的堇國,由于氣候濕暖、地勢低緩,境內多平原、陵地,因此每到春季,王都鄔日便會被淹沒在一片托紫嫣紅的絢爛花海中。
堇國王都鄔日都督玲山侯,姓李名怡,字酬衣,是將堇國花卉推入朱陸最大商業都市——起雲(善國王都)的最大功臣。他就任鄔日都督的位置近七年,不僅將鄔日改造為朱陸最具聲名的花都,並以銳利的眼光瞄準了可以用來制藥的珍貴花卉球根,為堇國境內的花農賺進大筆大筆豐厚的利潤,可說是名深具商業頭腦的都督。
大約在募冬之時,玲山侯收容了一名來歷神秘的女子。
女子有著砂般的眸子、烏絲般的柔順黑發,優雅縴瘦的體態如同湖邊青柳,微笑時的恬靜氣質中,帶有一般貴族女子少見的深沉與滄桑。
她在冬雪即將消融時來到堇國。
這一年的冬雪下得又凶又猛,不僅將堇國籠罩在前所未有的風暴中,也讓堇國賴以為生的花卉遭受極為嚴苛的霜雪考驗,為了視察王嵌內所有花田的受災情況,玲山侯冒著風雪出入在王畿內近五千頃的花田中;因而發現昏倒在花田里的這名女子。
清醒之後,無論怎麼詢問都不透露出身的女子,只請求能讓自己留在府內工作,由于女子能夠識字、寫字、儀態恭謹優雅,可想而知,應當是出身貴族之家、盡避滿月復疑問,玲山侯最後還是心懷慈悲的收容了這個身世不明的女子。
不久,冬雪消退,逐漸回暖的氣候使位于南方的堇國出現了溫暖的天候。在初春過後,王畿內的花田開始綻放出小巧的花苗,許多珍貴的花種也慢慢開出美麗的花苞。
早朝過後,玲山侯照例巡視各地花田的播種與成長情況,等到回府時,已經過了中午。過去,他總能在書房或花庭里找到女子;不過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不僅花庭里沒了女子的身影,就連平日她極愛去的書房也沒見到她的影跡。
玲山侯的腦海中不禁浮起前幾日那張映在窗影上的妍美臉龐巨——幾天之前,這張小臉上雖然總帶著揮不去的淡淡愁眉,卻還偶爾可以看見幾朵撥雲見日的笑顏,如今美顏上的愁眉不但愈漸濃重,砂色的眸子也像染上了一層灰霧。
「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玲山侯問家宰。
「最近?啊!昨晚介國商人傳來消息,听說介國王師為了平弭叛軍,在齊都附近正式開戰了。」
「介國的齊都嗎?最近介國的戰火似乎愈來愈激烈了。」玲山侯的眼眸為之一閃。「對了,這段時間里,除了介國之外,可曾听說其他諸侯走失女眷的消息?」
家幸思索了一下,隨即會意,仔細一想,雖然並不知道留衣的出身,但從言行舉止中,確實可以看出是名擁有良好教養的仕女。「沒有,听起來大人似乎很中意留衣小姐?」
「怎麼說呢?」玲山侯露出玩味的笑容。「大概是因為她是個擁有堅強意志的女性,因此顯露出來的光芒也就更加耀眼動人了。」
「那麼要考慮未來之事嗎?」
「這並不是我收容她的主要目的,此外,現在也還不是沉溺男女私情的時候。」玲山侯搖搖頭,「說到介國……我記得介國的新攝政王幸峨侯的麾下,似乎有名名叫醴驍的將軍?」
「沒錯,是除了‘右善’上官懲我以外的另一名五星騎士。醴驍將軍是武勛與功跡相同顯赫的重臣,同時也是介國十分有名的美男子。對了,這次開戰的齊都都統,就是醴驍將軍。怎麼?玲山侯對醴驍將軍很感興趣?」家宰望了王子一眼。
「是啊!確實是感興趣得不得了,幫我查查這位將軍的風評與背景吧!說不定會因此查出什麼驚人之事來。」
★★★
珍山侯看著家宰送上的文件,愈對介國幸峨侯麾下的「左惡」醴驍有所了解,就愈發覺得這個男人確實擁有不凡的將才。
醴驍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經擁有五星騎士的封號,在都師中,由其統領的醴軍軍紀嚴明,風評甚好,盡避醴驍治軍嚴厲,但他事事以身作則,因此還不曾听說過士兵對他有所微詞。
在介國改朝換代之前,各都州在介王的治下,早已呈現一片亂象。醴驍燒盡王宮的一把火,只是加速毀滅的步伐,介國王師統帥的無能,諸國早有耳聞,不只如此,他還听說王師軍紀散亂,兵士四處橫行,燒殺據掠,幾乎做盡所有壞事。
因此在王都的攻防戰中,幸峨侯的都師並沒有如預期般地受到激烈抵抗,反而在攻城的第七天,由城內百姓撞開城門,引兵而入,一反幸峨都都軍的逆軍之態,成為為百姓帶來希望的正義之師。
在處死凶王、重組政體之後,幸峨侯與「左惡、右善」兩位將軍的地位,無疑又再向上攀爬。短時間內,新王不可能現世,在這段委治期間,幸峨侯與麾下將領勢必成為統御介國的首腦人物。
泵且不論醴驍在新王朝中所擔任的要職,單就身為五星騎士的身份,他可以說是前景一片光明。
可惜醴驍擁有一雙黃金般的眸色——黃金是稀有之物,一如蓬萊仙山上的聖獸麒麟。
聖獸麒麟多半擁有珍貴黃金般的發色、罕見的寶玉眸子,不僅容貌俊拔,舉止儀態也分外出色,全然不似朱陸的人類。他們不僅相貌美麗,更心腸慈悲,輔佐諸國真王行王道,以仁治國,因此麒麟一出世,萬民盡相擁戴。
可是王與麒麟之子呢?
麒麟並不是凡子能夠擁有的東西,強奪了麒麟而產下的孩子,當然就是不名譽的災禍之子。而醴驍,正是二十九年前聶國「敗王」徽師強奪了佐輔聶麟後,所生下的孩子。
孩子金色的眸子是聶王犯罪的最大證明。
在醴驍出世後,聶王隨即駕崩,佐輔聶麟同赴黃泉,留下了這個注定一生必須受盡世人議論的不名譽之子。
「可惜了這樣的將才。」玲山侯放下手中的文件。
朱陸對于麒麟的崇拜仍然太過狂熱,因此忽略了許多更重要的東西就像幸峨侯的德治,以及醴驍的干才。太出類拔萃的才華在這種時代反而成為一種令人難以負擔的重擔。
會有那樣冷薄漠世姿態的醴驍,想必也是冷暖世情下的極端產物吧,
「該不該幫你呢?左惡醴驍。」玲山侯吃著茶。
窗外,留衣的身影映入他的眸中,玲山侯欣賞似的望著那身影,隨後,他合起手上的文件,決定似的走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