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介虎戲弄得滿臉通紅的微麟才剛踏入紫平宮,便讓秋官大司寇請至問政殿。
問政殿里,除了恭晶、微國百官之外,殿下還跪了一名來自恩國始都台的使者。
今早朝上爭論不休的議題,除了發生在墩河都的十五條人命的滅門凶案已在秋官的調查下做出全數判死的裁決之外,另一樁則是在朱陸引起劇烈風波的恩國都侯所犯下的弒君惡行!
位于朱陸西北的恩國,東北臨微國,東南接昆侖之虛,西南傍善國,是一個以工藝、美器聞名朱陸的國家。
現任的恩國女王原姓成,名瑞鈴,字蘇容,恩國楊湄都人,一年多前在恩國的選王期中受到佐輔恩麟的青睞,成為恩國女王。恩國原本應真王現世而走上安治之道,然而形貌極為丑陋的第五十九代恩王卻因為愛上自己的佐輔,而對宮廷中與國內美麗的女子產生瘋狂的嫉妒。
自即位當天開始,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內,恩女王瑞鈴不但殘虐地屠殺了國中近千名妙齡女子,同時還將佐輔恩麟幽禁于宮中。
恩王的荒誕妒意與偏離王道的行徑,終究導致佐輔恩麟幽怨而終。
在恩麟死後不久,恩國突然出現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酷熱旱暑,恩國國中所有農作全數枯死,百姓苦于旱荒與饑荒的侵襲,而恩王也因為自己丑惡妒意下的殘虐暴行,遭到下臣從翼侯刺殺身亡。
雖然斬殺了因愛成為瘋狂女子的恩王,但恩國各都由于旱荒所引發的缺糧問題,卻沒有因此獲得改善。為了免使百姓受到饑荒之苦,從翼侯于是派遣使者前來微國,請求恭晶給予米糧援助。
在听完使者的來意之後,恭晶很快便答應使者的請求,然而恭晶的爽直應允卻立即在殿上掀起一片爭議的聲浪。
「萬萬不可!恩國始台都從翼侯斬殺君主,可以說是罪不可恕,主上答應殺主逆賊的請求,豈不等于主上默許了從翼侯的罪行?」
「確實如此!主上,從翼侯弒君的罪行天理難容,主上萬萬不可助紂為虐!」
「懇請主上三思!」
百官此起彼落的反對聲浪,壓過了恩國使者的懇求之聲。
听見朝臣反對的理由,不知所以然的微麟才終于有了些許頭緒。
微麟驚訝地看著恭晶,顯然也被恭晶的答復給嚇了一跳。
的確,就從翼侯的劣行看去,同樣身為上天授命的恭晶確實不該給予從翼侯任何援助才是,可是恭晶的態度似乎沒有因為朝臣的反對而出現動搖。
她慢慢地環視百官,接著視線落到了始終不發一言的如征大人身上。
也在這時,微麟才發覺以往總會第一個對恭晶過分偏頗的決斷提出諫言的如征大人,這回意外地沒有半點反對之意。
微麟略帶憂忡的雙眼,不知不覺也跟著恭晶落到如征大人的臉上。
「卿以為如何呢?」
「就如主上所言。」
「如征大人——」
眾臣掀起一陣驚叫。
豈有這樣的事!恩國的從翼侯斬殺恩王,犯下違逆天命的大罪,等于是將神意視如糞土,主上答應從翼侯的請求,不啻是將王道與天命完全否定,但最不可思議的是,身為宰相的如征大人竟沒有進言規勸。
「朕的心意已定,諸臣勿再多言!」
「多謝微王!微王的恩惠將披澤恩國所有百姓。」
「百姓的生命安危,是身為王者應當共恤之事,請你回去轉達從翼侯,就說朕將會盡朕所能,速運米糧到恩國百姓手中。」
「多謝微王,下臣就先行告退了!」
始都台的使者離去後,朝廳之上,很快又陷入一陣嘈雜的議論聲。
決斷已定的恭晶並沒有理會眾臣的反對,反而很快地退了朝,離開問政殿。尾隨在恭晶身後的微麟則被太宰卿與秋官大司寇給拉住了。
「微麟大人!主上這麼做,無疑是否定了身為王者的天命,如果因此引來災禍,將是微國百姓之苦啊!」
「這……」
「請微麟大人想想微國無辜的七十萬百姓吧!」
無計可施之下,太宰卿與大司寇竟伙同朝臣集體跪在微麟面前。
「大家快起來!請快點起來啊!唉……我去追問主上就是了。」
退出問政殿後,微麟疾步追向恭晶。
「主上——」
「你從蓬萊仙山回來了?」
「是的,我才剛和寇王及寇佐輔道別,主上……」
「華蓮天女仍然康健如昔嗎?」
「托福,天女康健如昔。主上……」
「唉!」恭晶終于停下腳步。「你想說什麼?是墩河都死刑犯的事?還是從翼侯的事?」
「都有……」
「怎麼你一回來就盡拿事情煩我?」恭晶咕噥了聲。「你听著,一個是十五口人的命,一個是一國百姓的命,你想要我赦免哪一邊、放棄哪一邊?」
「但——但墩河都的死刑犯中,有很多是老人和少年……」
「微麟,」恭晶轉過頭,眼角眉梢帶著薄怒。「人命的價值你是用什麼去衡量的?眼前看到的死刑犯確實是相當可憐,但你想過那些被他們殺害的游民嗎?你明不明白同情這樣的犯罪者,就等于是對死去之人的最大污蔑?在痛苦的悔恨自己的過失,要求他人的憐憫之前,為什麼不能先好好的回想一下,自己是否曾經憐憫過那些被他們殺害的人呢?」
微麟垂下頭,神色顯得很憂傷。
「麒麟是慈悲的聖獸,可惜人是天生不懂得自律與珍惜的生物,一旦要以完全的王道去治國,只會讓弱者更悲,凶者更殘。所以有時候必要的殘酷才是最好的王者慈悲。雖然我並不贊成使用嚴峻的刑罰,但過分溫柔的治政卻也不是我想取用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微麟明白。」微麟的表情一片復雜,「對不起。」
抱晶看著他,嘆了口氣,小手撫上他如白金似的長發。
「算了,這不是你的錯,你天性如此,怪不了你。不能適應的不是你,而是這塊污濁的土地。在領地里出現這樣的惡行劣跡,顯然是我的施政有所不周。不過,你的同情心未免太過泛濫,如果恩國的恩王能有你一半的慈悲,至少現在的恩國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了。」
「主上……關于恩國始台都的事,您真的打算這麼做嗎?」微麟抬起頭,欲言又止。
「你指的是援運米糧嗎?廢話!我在殿上說的話像是玩笑嗎?」恭晶瞪了微麟一眼。
「但在太廟的天敕之中明文寫著,‘各王不可干預他國之政’。此外,始台都的從翼侯弒君犯上,罔顧天道,您身為天授神命的真王,理當助恩國的王師一臂之力,共同討伐弒君的逆賊從翼侯……」
「恩國的恩王暴虐無道,國中百姓苦不堪言,如果從翼侯的弒君可以解救恩國的百姓于水火之中,那麼我為什麼就非得支持暴君的荒政不可呢?況且援糧如果算是干預恩國的內政,那麼出兵討伐從翼侯不也一樣嗎?姑且不論這個,恩國百姓幾十萬,難不成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死于饑荒?我救的並不是從翼侯,而是恩國的百姓們,你不懂嗎?」
「不,但是……」微麟變得困惑起來。
主上的話並沒有錯,基于仁義,微國確實不能眼睜睜看著恩國百姓餓死,可是一旦這麼做,等于是間接鼓勵了從翼侯的弒君罪行。真王是由麒麟遴選出來的天命之子,弒君的行為等于是否定了帝位傳承的天命,像這種違逆倫常的暴行,主上為什麼會——
「你的腦袋並沒有自己說的那樣笨嘛!」恭晶淡淡笑了起來,縴瘦的身子微微一傾,靠在微麟溫暖的懷抱中。
「主上!」微麟伸手接住略顯倦意的恭晶,水藍色的眼中帶有一絲擔憂與困惑。主上鮮少會主動親近他,雖然身為王的佐輔,但事實上他所給予主上恭晶的幫助卻遠遠少于如征大人。
大體上來說,他只能從旁提供百姓的心聲給主上作為施政的參考,但恭晶的能力卓越,登位至今十年有余,除了初登王位那時,百姓仍難月兌離艱苦生活的折磨以致怨聲四起外,等到政治慢慢開始步上軌道之後,他就再也不曾听見國中百姓的悲慟之聲了。
微麟不免會覺得自己的處地相當微薄,主上所需要的不是像他這樣無用的麒麟,而是一個能像如征大人那樣可以提供治政諫言的佐輔。
一想到此,微麟的臉忍不住紅了起來。
是適當的輔政人選,也是適當的夫婿人選的如征大人……
「你怎麼了?為什麼臉突然變得這麼紅?」恭晶注意到了,縴手攀上,沿著微麟的臉龐輕撫。
「不,不,沒、沒什麼,我只是、只是……」微麟啞口,趕忙轉移話題。「主上,您還沒說您何以支持逆臣從翼侯的理由啊!」
抱晶聞言,忍不禁白了他一眼。
「我問你,你認為直到新任的恩國麒麟降世,遴選出新王來,大概需要多久的時間呢?」
「這個……」微麟低著頭想了想。
麒鱗的生長時間不盡相同,一般正常的情況下,大致需要折合朱陸約三年到五年的時間,但有些天生弱體的麒麟或因遭遇意外而產生激劇變化的麒麟,則需要更長的調養期以適應朱陸的污濁大氣。
好比他自己,因為結胎之時不慎墜入緲水中,使緲水的水氣滲入了胎卵內,致使他的培育期足足花了二十五年之久。而在仙山過去的歷史中,也曾听說有蘊育超過五十年以後才進入選王期的麒麟。
「並不一定有確切的時間,不過,大致都需要五年的時間吧!」
但微麟知道這樣的情況是很少見的,如果是賢良的王在位治世,多半可以享有長達百年以上的國祚,因此王與麒麟的交替頻率就會變得相當低落,就好比現任的司淳王與司佐輔,以及紀國的紀王與紀佐輔。
「這就是了!」恭晶笑了起來,柔軟的身子更加貼近微麟了。「雖然這樣的情況很少見,但恩國的麒麟已死卻是不爭的事實,等到新任麒麟降世還需要那麼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里,恩國的百姓要以什麼為依憑呢?你認為恩國的太宰卿即滿可以代替恩王嗎?」
「……我不知道。」微麟皺起好看而英挺的眉,搖晃著的臉龐上帶有微薄的困惑。
「我認為即滿不行。一年前恩王即位大典時,我曾見過即滿一面。即滿是個貪圖享樂、養尊處優的人,要期待他體認到百姓的疾苦與悲痛不啻奢想,因此與其再讓百姓陷入荒婬無道的痛苦煉獄中,倒不如支持揭竿叛起的從翼侯。」「話是如此,但……」「微麟,」恭晶打斷他的話,「凡事都有好壞兩面,如果遇上的事兩面皆壞時,你會怎麼辦呢?我的做法是從中選擇一個比較不壞,並且還有轉圜余地的做法。或者,你認為我的做法有錯?」
「不,您的做法並沒有錯。微麟明白了。」
微麟垂下眼,搖了搖頭。
他從來不懷疑主上所做的每一件事,他只是擔心這樣的事會不會引來不必要的禍事發生?盡避如此,因為還沒想到究竟會有什麼問題產生,微麟也只好停止與恭晶的爭辯了。事實上,他根本辯不過恭晶。
「明白了就好,不過你啊!別老是因為朝臣的要求就自願充當打手,這樣只會讓朝臣習慣將困難、不敢多言的事務推到你身上。好了,我有些困了,抱我進房睡吧!」打了個呵欠,花了不少時間做解釋的恭晶,秀致的臉上盡是睡意。
「是。那麼是要回寢宮嗎?還是書房?」
「都不要,到你房里去。」又打了個呵欠,恭晶答了聲之後,立即閉上了眼楮。
「到我房里?」微麟的臉又紅了。
「不行嗎?」
「不……」
「那就走吧!」
「是。」
穿過百花扶疏的宮廊,微麟的起居所——德良殿已在眼前。
微麟一邊抱著主上恭晶,一邊敘述著發生在返回遙仙鄉里那幾日的事。
「你在遙仙鄉同時見到司佐輔和寇佐輔,應該相當高興吧?」
「是的,」微麟笑了起來。「寇佐輔還向我道謝,說擎都的死者很欣慰地升天了。」
「這對你來說,應該是最好的謝禮了。」恭晶的眼中寫著明了之色。
微麟露齒一笑,接著,突然停下了腳步。「對了,主上……」
「嗯?」
「您……好像變重了。」
「怎麼?抱得很不情願?」睨著的眼神里有一絲不悅。
「不,我很高興。」微麟搖搖頭。
幾個月來,為了游民之事,恭晶接連著數日未曾好眠,眼見主上消瘦,自己卻一點忙也幫不上,身為佐輔的自責與愧疚不停地啃蝕他的心。如果他能再聰慧一點、再機敏一點,或許就能像如征大人一樣,替主上分憂解勞了。
這原來就是佐輔的工作,偏偏他總做不到十分之一。
前日回蓬萊仙山中,與同行的司佐輔和寇佐輔提到治政上的事,他自覺一陣羞愧。不論是司淳國的司佐輔也好、寇國的寇佐輔也好,大家都能在自己的位置上發揮最大的功效,獨獨他,總是落後所有人好大一步,不僅跟不上主上的步伐,就連一般官員的能力也都比他來得高。最後,他能做的,竟只剩下關注主上的身體健康而已。
「就算主上再重些也沒關系,只要主上能夠健健康康,微麟都會覺得高興。」
「你——」恭晶的臉突然怒紅了起來。「把臉給我垂下來一點。」
「咦?是……」
微麟听話地低下臉,正想開口問道時,冷不防,「啪!」一個響亮的巴掌落在臉上。
熱痛襲上了臉頰,微麟眼冒金星,一臉驚愕極了地看著懷中甩著手的恭晶。
「主上……」
「你真是個笨蛋!一國的佐輔非得有所作為才能稱之為佐輔嗎?真不該讓你回蓬萊仙山去的,去了一趟蓬萊仙山,該學的沒學會,反倒記了一堆不該記的東西。哼!你身為一國佐輔,最大的工作就是信任你所遴選出來的王,只要相信你的王可以將國家帶往王道就行了,誰讓你這麼多事來管我的身體了?」
多活了這十年,他那顆不靈光的腦袋顯然還是沒有什麼長進,不但沒有半點長進,反倒連觀察力也跟著變得低落了。早知道緲水這麼好用,她真該叫他回微國前帶些下來,好讓她可以用在那些固執得無可救藥的老臣身上。
「可是,我……」
「其他國家的麒麟之所以能在治政上對王有所幫助,全是因為王無能。還是你也認為我應該像那些王一樣跟著一起無能,好讓你這個佐輔派得上用場?」
明明就不該是這樣一回事,偏偏恭晶硬是把它說成那樣。
在朱陸里,好比司王與紀王賢德通達,治政之道威柔兼備,而佐輔司麟、紀麟更是恪盡其職,為王的治道開闢出一片美好的前景,因此兩國治內,一片升平,百年多來的繁華自是不在話下。指稱眾王無能的恭晶,事實上也只是為了減輕微麟心中的愧疚與自卑感而已。
一時領會不來的微麟,只能愣愣地看著升起了莫名怒意的主上,等到心神會意後,微麟又不由得怔然。
這個心細如發的主上,也一直都是這麼心直口快的主上!
面對這樣的主上,自己的行為反倒變得很羞恥而無氣量了。
「如何?你有什麼異議嗎?」
「不,主上,就請您一直這樣下去吧!」微麟搖搖頭,微赧的神情浮現在臉上。
「我很高興你搞清楚了這點,我的性情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也還是這樣,妄想要我改變,不如想辦法努力去適應!」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對主上有更大的幫助。」微麟垂下眼,長似扇片的睫毛蓋住了眼眸里的表情。
「像如征那樣的人才一個就已經很夠了,才能相近的良臣多了不會有好處,只會發生爭權的禍事而已。」恭晶若有所指的睨了他一眼,又再打了個呵欠,接著小臉便埋進那片溫熱的胸膛中。「更何況,像現在這種事,也只有你能代勞,至少這點就是如征做不到的……」
後段話的咕噥之聲並沒有很大,听起來像是對情人的微嗔低語。
微麟看著懷中漸漸陷入深眠的主上恭晶,一股淡淡微異的情緒不由得悄悄地貫穿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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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麟的憂慮很快就發生了。
然而禍事並非發生在恭晶身上,反而是發生在微麟身上。
照慣例總會在月初出宮巡視民情的微麟,在早朝結束後,只簡單地帶了幾名侍衛,便趕到微國的王畿附近察看百姓的生活狀況。
由大塊花崗石與大理石建造的微國民屋,並沒有南方堇國的高聳樓閣,也無棠國、介國的雕梁畫棟,卻因線條簡約而呈現一股渾圓的天然之美。
時近中午前,熱鬧的早市仍舊充滿壅塞的人潮,市街上到處充滿面食的香氣。大量的烙餅、餡餅、煨面、餃子、小米粥、玉米湯,被平置在店鋪外,吸引不少路過的游人、商旅駐足享用。
混雜在人群里的微麟也帶著侍從,跟隨人群在簡樸的面食攤上坐了下來,表情甚是悠閑地打算吃上一吃。對于民間傳統早市的喧雜環境,微麟已經相當習以為常,有時甚至還能與商家論斤秤兩地討價還價,在返回紫平宮前買些粗糙卻豪爽的民間食品,帶回宮與恭晶一起品嘗。
就在微麟才剛點了面食時,突然看見此時應該身在紫平宮里批閱奏折的恭晶!
「主上?!」
以為是自己錯看,微麟揉著眼,細細一瞧,前方的少女的確是恭晶沒錯。
那編織細膩的錦緞紅衣、雕工精致的翠玉步搖,是恭晶成年時自己到未國為恭晶親自買下的第一件賀禮。
「怎麼——」怎麼這時會在這里出現?
微麟困惑地眨眨眼。
並沒有听說主上有出宮的計劃啊!此外,厭惡鮮艷色彩的恭晶也只會在特殊的日子里,才難得地換上那件錦緞紅衣。
含著心中的詫異,微麟丟下侍從自顧自地追上前去。
少女仿佛發現他的追蹤,娉婷的身影穿過熙攘的人群,繞過擁擠的街道,很快地消失在街道盡頭的另一條小徑。小徑蜿蜒地越過城郭的側門,之後,是通往都外的一大片密林。
再追過去,就是自己不熟悉的密林了……猶豫的神色浮現在微麟的臉上,但很快的,一陣劃破天際的淒厲叫聲,便促使微鱗又邁開腳步。
「呀啊——」
「姑娘!」
撥開樹叢,微麟急步踏去,映入眼中的是一群有著人類形貌,卻又具備了飛禽羽翼及走獸皮毛的妖物,顯然是出沒于濯林山的妖獸族。
「我們等待您的到來很久了,微麟大人。」為首一名有著青色眼楮的妖獸,眯笑地對著微麟說道。
微麟定眼一看,這才發現林中的妖獸們是以備戰的姿態面對他。無端的寒冷襲上了微麟的背,極度不好的預感忽然籠罩上來。
「……你們想做什麼?」
「洛都的向侯希望您能撥空到洛都作客。」
「洛都的向侯?我沒听見主上提過,我不去。」
「可由不得您不去。」青眼妖獸笑著抬起手,秒爪伸向身旁那名形貌酷似恭晶的少女。「身為佐輔,您一定不會希望微王見血吧?」
「我說不去就不去!她不是微王,你們別想騙我。」微麟握緊了拳,雙眼微怒地瞪著妖獸們。被愚弄的憤怒浮上胸膛。
先前匆忙一瞥,直覺應是主上,可如今再細細一瞧,眼前這名少女不只年紀較輕,眼眸之中也沒有恭晶素有的傲意與自信,此外,就連周身的氣也不若恭晶來得強韌與堅毅。
「畢竟是微王的佐輔,哈哈!到最後還是騙不過您。這位小姐確實不是微王恭晶,不過,雖然不是,卻也是活生生的人命一條……」
青眼妖獸的話聲一落,身旁的同伴們立即伸爪刺向貌似恭晶的女人,但比妖獸們的利爪更快的卻是發自微鱗指中的一道紅煙,紅煙對著妖獸們筆直襲去,不一會兒,便化為一只通體鮮紅,豹身的獸物,撲咬住其中一只妖獸的咽喉。
「是式神!」
妖獸們驚亂的聲音並沒有因此阻止式神的攻擊,式神撕裂了口中的獵物,反身再撲往另一只帶翼的妖獸。
泛著青光的血液飛濺到樹上、地面,不過幾瞬的光景,林地上已經橫死了數只妖獸。
青眼妖獸見局勢不對,立即出爪掐住了女人的縴頸,伴隨著女子驚叫而來的,是一道鮮艷刺目的血痕。
「微麟大人!您真想讓這女人死嗎?」
「住手!」青眼妖獸的話像針一般地刺入了微麟的耳中,微麟立時出口阻止式神的攻擊。
明知道那位女性只是有張酷似恭晶的容貌而已,但微麟卻無法忍受這位與恭晶如此相似的女性身上出現半點傷痕。而即使不是這樣貌似主上之人,在面臨同樣的抉擇時,他也還是會束手就縛。
很無奈,但這是麒麟的天性。
輕嘆了口氣,微麟垂下眼,張手將式神拉回,霎時,式神化回煙體,無聲地消失在茂密的叢影間。
「很高興您這麼體諒我們的無奈,微麟大人。」
「你們擅闖朱陸,難道不怕遭到天懲嗎?」
青眼妖獸冷冷地望了微麟一眼,有些復雜的神色襲過。
「人類擁有豐沃的土地,生活的世界可以看見溫暖的陽光,同樣是生命,為什麼我們就非得活在不見天日的陰域里?我听說麒麟是天性慈悲的生物,是掌管萬類物種的聖獸,可是身為聖獸的您,卻可以毫不留情地對我們痛下殺手。微麟大人,蓬萊仙山的公平與慈悲究竟是以什麼作為標準呢?」
「我——」微麟啞口無言。
「我們只是想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國家而已。」
青眼妖獸看著微麟,接著自懷中拿出沾染了污血的紅色朱砂。
不潔的朱砂抹上了微麟的額,一瞬間,劇烈的疼痛襲來,微麟的法力同時也消去大半。虛弱的汗水浮上微麟的面頰,一個踉蹌,微麟跌坐在地,再也無力抵抗。
「委屈您了,微麟大人。」
「我和你們一道走的話……你們是不是就會放了這位姑娘?」
「很遺憾。」青眼妖獸搖搖頭,回身轉向那名少女。「目的已經達成,我們該走了,早娘小姐。」
「你……」驚訝襲上眼眸,忽然間微麟明了了。
是同黨,這個女子是妖獸們的同黨!
「對不起,微麟大人。」少女垂下頭,面帶愧色。
「和妖獸嗎……為什麼……」
「您不會明白的。」少女搖搖頭,快步走向前,身影娉婷,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憂傷。
微鱗看著她,染血的朱砂像燒紅的鐵塊般的燒在額前,他痛苦難耐地閉上眼,想起主上恭晶與青眼妖獸繞耳不去的話,苦澀之水染濕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