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女王萬萬歲 第二章

擅自跑開的微麟並沒有回到寢宮之中,反而獨自一人躲到仙島後的山林里。

直到紅日西落,鴉群歸巢,微麟才一臉狼狽地返回宮中。

夜風輕送,為蓬萊仙山帶來了陣陣舒爽的夏意,晚間由黃寶石點燃的火光,徐緩地傳遞著呼喚夜之精靈的光波,將整座朝元宮籠罩在一片溫暖中。

盥洗後的微麟乖順地坐在寢宮外的玉石台上,讓九月仙子梳整著一頭白金色的美麗長發。

由玉石台向下望去,大殿的廣場上駐扎著所有候選人的帳篷,帳篷外,各候選人所插放的旗幟迎風飄揚,鮮艷的旗海使一片綠意的蓬萊仙山變得繽紛鮮活。晃動的燈火夾雜著人群急促的談話聲,使平日極為寧靜的朝元宮,在今夜格外顯得人聲鼎沸。

「今天怎麼突然跑開了呢?紀王和悅侯都是很好相處的人啊!」

司掌重陽節令的九月仙子一邊梳理著微麟的柔軟長發,一邊看著表情略顯悲傷的微麟。

這個在結胎之時不慎掉入緲水的微麟,由于被緲水傷及靈體,使他不論在學習上、反應上都顯得比一般麒麟來得鈍緩,也因此,才會讓朝元宮將原本只需一年左右的蘊養期拉長了近二十五年之久。

盡避他不像司淳國佐輔司麟那般聰慧敏睿,但微麟卻有著極為體貼人的細膩心思,因此對于負責教養的朝元宮仙子們而言,與其說這位新任的微麟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麒麟,不如說是個惹人疼愛的貼心青年。

「……我是個不合格的麒麟,對不對?」

「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我不只愚笨,甚至連犄角都沒有……」

九月仙子看著微麟,想起發生在微麟十三歲那年的事——

獸形的麒麟在額前都有一只美麗的犄角,犄角除了代表麒麟已經正式進入成態期之外,同時也象征麒麟的術力啟蒙。一般在出生之後犄角就會開始生長,起初只是像長牙齒一樣冒出微白的角苗,之後便會在三個月里快速成長完全。

就算是發育再緩慢的麒麟,多半出生半年後就應該會發育完全才對,可是當時早已過了犄角生長期的微麟,卻連一點發育的跡象都沒有。

這從來沒有發生過的異象引起了朝元宮仙子們的疑慮,其中又以司掌三伏節令的七月仙子反應最為敏銳。

「反應和學習能力已經比過去歷代的麒麟還差,如果連術力都無法使用的話,說不定根本不能成為可以輔佐王的麒麟。」

七月仙子說得沒錯,比起歷代的微國麒麟,微麟確實一點也不出色,然而九月仙子並沒有因此嫌棄這位曾經落入緲水的微麟,反而因此更加疼愛他。

雖然沒有過人的聰慧,卻是一位相當出色的治療者!

面對當時七月仙子的評論,她曾辯駁——

「微麟有顆包容萬象的心,可能因為曾經落入載運死者前往黃泉之國的緲水,因此對于生命抱有相當深刻的包容。固然麒麟生來就是慈悲的聖獸,但歷代以來卻沒有一位能像微麟這樣敏銳地感受到死者的悲苦。」

九月仙子明白七月仙子只是求好心切,但她更心疼敏銳羞澀的微麟,現在微麟提到犄角,想必又是想起當時七月仙子的尖銳批評。

「我既不聰明,又遲鈍,現在連一點王氣也感覺不到,說不定根本沒有人願意成為我的王!」’「您這麼說,可是會讓九月傷心的,對九月來說,微麟就是微麟,絕對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這個事實。」九月仙子撫著微麟的白金色發絲,「您只是比其他麒麟的腳步慢了點兒,要多花一點時間了解一些事,也正因為這樣,您才會有一顆比任何麒麟都要溫柔的心呀!不要再哭了,好不好?現在您已經是微國的佐輔,是未來微王和百姓所倚賴的對象,所以您一定要變得更堅強才行。」

「我真的能夠成為好麒麟嗎?」微麟淚眼婆娑地看著九月仙子。雖然他具有成年男子的容貌,但細致的心靈卻還像幼兒般真純。

「當然可以。」九月仙子認真地點了點頭,「因為您是朝元宮所教養出來的麒麟呀!」

「即使我找不出真王?」

「不會的,也許比較慢,但您一定可以找到具有王氣的真王,因為這是您與真王的天命。」

九月仙子的話像針一樣,深深地插進微麟的心。

「我……」微麟望著九月仙子欲言又止,有股淡淡的疼痛劃過了微麟的身軀。

「已經很晚了,您該就寢了,明日一早,還得繼續會見其他諸侯、賢士呢!」

九月仙子溫柔地牽著微麟走入寢宮中。但直到九月仙子熄燈離去為止,微麟始終沒能合上雙眼。

@@@

紀王是個相當容易相處的人,不僅是因為外表看起來像個稚氣未月兌的少年,就連性情也爽朗得叫人難以相信,這會是那位在朱陸中與司淳國女王並稱百歲賢君的紀王?

而紀王之所以和恭晶交情甚篤,乃是因為紀王在成為王之前,曾受教在恭晶的祖父之下,因此對于老師的孫女格外疼惜。

當然,長子姜讓在恭晶府中擔任家宰,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如何,要不要到廣香島去呢?」

「廣香島?」

「是啊!听說廣香島上有朱鼬喔!」

在結束了上午的會見之後,紀王對微麟提出這樣的建議。

便香島是環繞在蓬萊仙山下的環狀群島之一,一座充滿了密林與洞窟的小島。人跡罕至的廣香島之所以聞名朱陸,是由于島上生長著珍獸「朱鼬」的緣故。

性情溫馴的朱鼬天生體散奇香,尤其到了滿月的夜晚,朱鼬會從月復中吐出一種名叫「珂」的美麗寶石,珂不只可以用來作裝飾,同時也具有驅除害蟲的功能,朱鼬可以說是一種相當適合女性及孩童的寵物。

「現在正是朱鼬的盛產期,我們可以趁此機會到廣香島上抓朱鼬。運氣好的話,多抓個幾只,還能拿到尹家的商鋪去販賣,到時就有錢買朱國葡屋聞名遐邇的鍋塌雞片了……喔喔喔!桔醬烤鴨也很不錯……」紀王興致勃勃地說道,一面提著袖子抹掉嘴邊險些滑下的口水。

「紀國國庫窮困到讓君主露出這種丟人現眼的貪吃模樣嗎?」

「這不是窮不窮困的問題,而是自食其力……怪了,我喜歡享受貧窮的感覺不行嗎?」

在恭晶的言語諷刺間,敏巧的崇水都家臣已經為三人準備好騎乘的馬匹,並滿臉笑容地等侯在旁,顯然是十分贊成紀王的出游提議。

「哪哪哪!一個下午就好,憑我利落的身手,一個下午肯定可以抓到百來只朱鼬!」紀王豎起手指頭,對著略有猶豫之色的微麟保證。

「可是——」七月仙子發出了反對的聲音。

「沒有可是啦!這麼無聊的日子還得過上那麼多天,如果不給微麟一點發泄的游樂,可是會悶死人的,日後要是把這股怨氣堆積在新王頭上,那可淒慘了,就像我家那只壞嘴麒麟,活像我偷了他老婆一樣對不起他,三天兩頭擺臭臉給我看……我說微麟啊!你可千萬記住,身為王呢!是有著必須在朝臣面前維持尊嚴的難處,以後你成了微國的佐輔,可別為難王哪……」

「別盡把自己失了規矩的錯,全推到佐輔紀麟身上去!」

紀王一臉憤慨的表情惹來了恭晶的白眼一瞪。

「但是微……」九月仙子似乎有話要說。

「哎呀!放心啦!有我和阿晶在,哪有什麼好擔心的呢?更何況,微麟身邊還有四武神將在不是嗎?大不了出事的時候,推他們四只送死在前不就得了……」言下之意,大有不負責任之感。

「可——」

「沒事的,我說你們這群老母雞,老這麼擔心,小孩怎麼會長大呢?要成就一只凶猛的獅子,母獅可是要把小獅推下山崖好幾次哪!放心吧!我會懷抱著把小獅子推下山崖很多次的精神,好好教育微麟的,你們就放上千百萬個心吧!再不答應,我要翻臉了。」紀王的眉角已經青筋微微浮現。

「好吧!」七月仙子屈服了,但雙眼卻是看著恭晶,「悅侯大人,能夠答應我們一件事嗎?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得以微麟大人的安全為重,可以嗎?」

「是是是是是!我和阿晶這不已經答應了?快走吧!再不走,天都已經黑了。」

三人所駕乘的飛馬,在眾仙子的目送下飛快地竄入圍繞于仙山四周的白雲層里。

「這樣真的可以嗎?微麟大人還沒有召喚四武神將的能力啊!」

「有紀王大人和悅侯大人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無論如何,也只能這樣想了。」

三人的身影已完全消失,仙子們仍然無法放心地移開眼光。

@@@

群樹濃密的覆蓋在整座廣香島上,遠遠望去,猶如一座漂浮于空中的青山。

這座距離蓬萊仙山約十五里遠的小島,雖說是小,卻有著極為豐富的山川景色。大量的蕨樹與藤蔓、色彩鮮麗的樹木果實與鳥獸,形成廣香島獨樹一格的島風。

以朱鼬聞名于朱陸的廣香島的高峻山脈里,處處充滿朱鼬築巢痕跡的山洞與坑洞。稍有不慎,很容易就會掉到坑洞里去。身手矯健的紀王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這些坑坑洞洞,反而靈敏得像只山中彌猴般,在廣香島上東跳西跳。

「喂喂!你們就不能走快點嗎?依照這種前進速度,等我們找到朱鼬大概都已經日落西山了!」

已經超越恭晶及微麟百來尺的紀王,在前方一邊招著手,一邊拉起嗓子大叫。

「沙沙……」

棲息于山林中的鳥禽受到這陣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嚇,全都沖飛而起,在樹林間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哇!」

「小心!」

出生至今鮮少踏出蓬萊仙山的微麟,被突然沖出的鳥禽嚇得險些滑了腳。一旁的恭晶及時拉住他,卻意外地被他撥開手。

「啊……我……謝、謝謝你,悅、悅侯。」

微麟漲紅臉,推開恭晶的那只手完全不知道是該放下,還是就這麼繼續抬著,一瞬間的反應動作,讓他變得有些手足無措。

顯然,第一天的倉惶逃離並不是意外。

抱晶偏著頭,雖然不動聲色地露出笑容,深邃的雙眼卻帶著打量眼光,看著微麟倉惶的背影。接著她想起當天微麟離去時,紀王臉上露出的惡心笑容。

雖然並不清楚微麟對自己為何有此反應,也不明白紀王的笑容意喻為何?但一股無由的惡寒卻突然襲上,恭晶出游的興致當場硬生生削減一半。

盡避如此,她仍盡責地跟上前去。

眼則的狀況與其說是玩樂,不如說恭晶是保護微麟的侍衛,加上身邊又有紀王跟著,根本不能說是一趟快樂的旅程。

三人走了不久,紀王很快便發現了可能藏有朱鼬的幽黑洞窟。

「哪,跟著我走,可別跟丟了。阿晶啊!你可記得牢牢牽好微麟啊!他若出了事,用我的腦袋去賠可也賠不起呢!」

紀王的話讓微麟困窘不堪,只能低著頭,安靜地尾隨紀王走入洞窟中。

為了避免火光驚擾到朱鼬,紀王並沒有點燈,三人模黑在洞窟里走了一段時間,而後走在最前面的紀王突然停了下來。

「听,是不是有細細碎碎的腳步聲?」

微麟側著耳,果然听見了小動物東奔西走的聲音。

「朱鼬喜歡果類,只要用瓜果引誘,它們就會自己跑出來了。不過等會可得小心些,只要有一點點聲響,朱鼬就會跑開,所以你們倆可千萬不要出聲喔!」

紀王細心地交代,而後拿出沿路隨手摘采的果子,在地面上模索著。

選定了一個洞穴之後,紀王搬來石塊壓住其他的洞,並將果子放實在唯一一個沒被壓著石塊的洞穴旁。

很快的,放置著果子的洞穴內,開始出現窸窸窣窣的毛皮摩擦聲。

接著,一對閃爍著銀星般光芒的獸類眼瞳,自洞里冒了出來。

那獸吱吱吱地啃咬著洞穴旁的果子,一旁等侯多時的紀王隨即伸出手,毫不客氣地抓住了正在進食的朱鼬。

「吱吱吱吱!」

朱鼬發現自己被人抓住了,拼命地扭動身軀,黑暗中,紀王無法看個仔細,一個不小心,朱鼬順利地從紀王的手里月兌出。

「啊!它要跑了,微麟,快抓住它,可別讓它溜掉!」

驚慌的朱鼬盲目地向前竄去。

微麟聞言立即張開雙手試圖擋住朱鼬的去路,不料卻在朱鼬撞上來時,被朱鼬狠地咬住了手!

「啊!」

不只朱鼬嚇壞了,就連微麟也被朱鼬突如其來的攻擊嚇到。

微麟甩著手上的朱鼬,恐懼隨著四周的黑暗與手上的疼痛逐漸擴大。

「走開!走開!」他慌亂地向後退。

「別過去!」

抱晶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洞穴中,可是微麟卻無法停住驚慌的腳步。

就在這一瞬,微麟發現自己的腳底踩空了!身子有種奇妙的下墜感——

「哇啊——」

「微麟!」

「微麟大人!」

抱晶與紀王疾沖過去,卻來不及拉住微麟下墜的身子。

微麟的聲音很快地消失在空洞的洞穴中,修長的身形也在瞬間被大片漆黑吞沒了。

「我下去找他。」恭晶拉起衣衫,模索著微麟墜落的洞穴,卻被紀王一把拉住。

「不成!我不能讓你獨自一人下去,要去,咱們一起去!」

「你的命比我還重要,留繪,如果你死了,佐輔紀麟和紀國的百姓該如何安處?你別忘了,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

「但——」紀王啞口無言。

「雖然我一點也不希望上蓬萊仙山,但無論如何他到底還是微國的麒麟,我不能讓他發生分毫意外。」恭晶深深地望了紀王一眼。

「我馬上回仙山找人手,恭晶,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一定要以保命為重。」

點點頭,恭晶揚起笑。

下一刻,縴瘦的身影已經跳人深不見底的洞穴中。

@@@

疼痛像水波似地泛濫在微麟的頭、手、身上,微麟一邊搖著頭,一邊慢慢地從昏厥中清醒。

他抬頭往幽黑的四周望去,那是一片無止境延伸而去的詭譎靜謐。濃重的黑暗擄獲了整個空間,即使使盡氣力對著黑壓壓的四周大聲呼叫,卻只有冷颼颼的風與水滴滴落的聲音,緩緩地傳來回應。

「紀王——悅侯——」

空蕩蕩的洞穴將微麟的聲音打散成許多回音,壁與壁之間的反彈,使回聲化成一陣又一陣的模糊嗚鳴。使勁地又大喊了幾聲,深幽四周仍然沒有半點回音,最後,微麟跌坐下來,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嗚……」

突然,一陣微弱的火源亮起,幽遠淡雅的薰香也隨之飄入微麟的鼻中。

「微麟大人……」

「啊!我、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獲救的欣喜只在微麟的心里停留一下而已,當微麟一發現來人是誰後,表情馬上露骨地一陣慘白。

來人不是紀王,而是打從一開始就讓微麟畏懼不已的恭晶。

火光隨著恭晶的移近漸漸放大了,同時間,恭晶也看見微麟臉上的恐慌表情。

「您平安無事嗎?微麟大人?」

「……是、是的。」微麟結結巴巴,「我沒事……請、請問紀王大人呢?」

「紀王先回朝元宮尋求援助了。」恭晶望了望四周,試著找出可以離開的方法。「您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微麟搖搖頭。

依著燈火,微麟看見壁面上的斑駁圖案.隱隱約約記憶的絲線被牽動了起來,有些影像在他腦海之中模模糊糊地跳動著。

「這些圖案……」

微麟伸手模了模壁面,恭晶的視線也跟著望了過去。

壁面上畫著的是一個英氣逼人的男人,率領著大批軍隊,對抗有著人首、羊身、牛角、虎尾的饕餮。赭紅的顏料如火焰般圍繞在男人與饕餮之間,兩方短兵相接的緊張感,幾乎躍出畫面。接下來,男人的大軍打敗了饕餮,並乘勝追擊敗走的饕餮,大勢已去的饕餮逃入山林中化為人形,最後逃逸無蹤。

壁畫所描述的應該是一場上古的戰爭,雖是熟悉的情節及場景,微麟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曾經在哪見過這樣的一幕。他搖晃著腦袋,一臉苦惱的樣子。

「好像是在……」

「沒關系,記不得就算了,既然有壁畫,表示這里曾經有人住餅,如果有過人跡,就一定會有出入的通道。我們暫時在這里等待吧!胡亂移動,若是走遠走偏了,來尋的人恐怕會更難找到我們。」

「喔……」

微麟點點頭,卻沒有因為恭晶的這番話而安下心來,反而因此變得更加局促不安。

微麟的表情當然也映入恭晶的眼中。

抱晶並沒有說什麼,倒是東張西望地像在尋找什麼,沒多久,她找來了一些枯枝與石塊,就著地面「嘎嚓嘎嚓」地生起火來。

一旁的微麟仍然站著,略帶畏懼的心情讓他遲疑著該不該在恭晶的身邊坐下,掙扎了好久,仍然沒得到什麼具體的結論,只好呆呆地望著壁畫。

餅了半晌,火生起來了,火光帶來的熱度溫暖了冰冷的洞穴,微麟望著壁畫,突然發出了微弱的驚嘆聲。

「怎麼了嗎?」恭晶站起身。

「這是麒麟……」

延續著前面的壁畫,在洞穴更深處的牆面上,則是一名頭上有一只犄角的男人。

男人身後還有四只長相怪異的獸類,它們分別是龍、虎、雀鳥及巨龜,這四只獸護著一名女子,看起來似乎是在保護女子的安危。在男人的前方,則是先前化身人形遁逃而去的饕餮,而擋在饕餮與男人中間的,則有一名流著淚的女子。

雖然壁畫的內容相當怪異,卻仍讓微麟發出一陣嘆服。

「啊!他好厲害啊……」

以一個人的力量對抗饕餮,這是微麟想都沒想過的事。

饕餮是上古軒轅時代最凶猛的妖獸,他以人為食,以神獸養氣,即便是守護麒麟的四武神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在歷史上也都有過被饕餮吞噬的可怕紀錄。

而壁畫中這名長有犄角的男人,卻以一人之力獨自對抗饕譬,光是這點,就不難想見男人的勇氣與龐大的力量。

「我從來沒想過可以一個人獨自對抗饕餮……」

微麟痴迷地看著壁畫,心神完全被畫里的故事迷住了,他貪婪地閱讀著每一幅畫,絲毫沒察覺腳下的凹洞。

一下子,微麟腳踏空了!

抱晶直覺地伸手抓住微麟的手腕,由掌心傳遞而去的奇妙觸感,使微麟驚嚇地甩開了她的手。

深不可測的笑容浮現在恭晶臉上,她隨即收回手,退離微麟好幾步。

微麟當然也察覺到恭晶的動作了,就算再遲鈍,他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行為有多麼愚蠢。

「對、對不起……」已經是第三次發生這種狀況,除了對不起,微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能為自己的行為做解釋。

「沒關系,大概是我身上帶有讓麒麟覺得不舒適的氣吧!」恭晶笑咪咪,基于禮節,她不能免俗地再問道︰「您似乎很畏懼我?」

「我——」被人看穿心事的窘態,一覽無遺地表現在微麟的臉上。

「因為好幾次見面,您總是帶著很害怕的表情。」恭晶蹲子撥了撥火堆,在兩人之間揚起了一陣小小的星花。

「我是……」

「請不要誤會,我並沒有責怪您的意思。我在年少時就當上都侯,許多人在我面前總是露出畏懼的表情,這大概是因為我對官吏的要求很嚴厲的緣故。」

「不,我……」微麟慌張起來,亟欲解釋地搖起頭,「我是因為……因為悅侯的‘氣’很強盛的緣故。」

「啊?」淡淡的驚訝染上恭晶的眼。

這是一直以來認為這位麒鱗性情過分寡靜、怯弱的恭晶,頭一次見微麟完整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一抹贊許掠過恭晶的眼眸,然而微麟並沒有注意到,只是繼續瞪著自己的雙手。有點懊惱、有點羞愧的神情浮上他的眼楮,而轉在眼眶里的晶光,則似乎是一種名為眼淚的東西。

「我……我在結胎的時候曾經掉入緲水,所以……所以變得很笨很笨。在朝元宮時,我也很努力地試著想要學會治國之道,可是每一次念完書,隔天一定就會忘記……雖然仙子們都說沒有關系,但……但我知道……大家一定都對這樣的我感到失望……沒有一個國家的佐輔會像我那樣笨,我……我……」

微麟的聲音愈來愈弱,沒多久,眼淚終于掉下來了。

說出自己的弱點,比贊美自己還要困難上百倍,微麟只覺得自己羞愧得好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可是他不能不說。

即使大家都沒說出來,但相信聰明一點的侯伯們一定都看出他並不是一位可以成為像司淳國佐輔司麟那樣優秀出色、能力又強的佐輔,甚至就連體弱多病、經常臥病在床的寇國佐輔寇鱗,說不定也都比他強上百倍。

他眼中的憂郁是來自對自己的質疑,臉上的怯意則是對未來的恐懼。

真王究竟會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不僅全微國的百姓都在猜測,就連微麟自己也經常思考這個問題。

王會不會嫌棄像他這樣的麒麟?或者王會因為他是出身于蓬萊仙山的聖獸麒麟身分,而不得不接受這樣笨拙的他?

好幾回,微麟在這樣的不安里驚醒過來,但不太聰明的他也只能傻傻地掉著眼淚擔心,絲毫想不出一個具體的解決辦法來,而當抱著這種心情的自己,在面對像恭晶這樣出色的人時,恐懼就更放肆地把他的不安擴張得更大了。

「不見得一定要是聰明的賢者,才能治理出一個美好的國家。」

抱晶的聲音淡淡地流泄出來,微麟掉著眼淚的臉龐不覺驚訝地抬了起來。

「王必須要有美好的德行才能獲得佐輔的青睞,相對的,佐輔也要有溫良的心靈才能帶領國家走向美哉大道。您會去思考這樣的事,足見您並不如自己所說的那樣愚笨,只有真正愚昧無知的人,才會自得自滿于己身的一切。」

「悅侯……」

「有時候看似聰明的人並不是真的聰明,那往往只是記憶力比一般人好而已。而且,我認為如果沒有辦法體恤別人的心意,就算再聰明,治國之道學得再多也是枉然。您認為呢?」

「我、我不知道……可是九月說我有體諒人的溫柔。」

「這就對了,可見您與其他麒麟最大的不同就在此,這世上有聰明無雙的麒麟,自然也就會有溫柔體人的麒麟。」

「所以……我也可以成為好麒麟嗎?」

「好的定義在哪呢?」恭晶笑了起來。「不管做什麼,都不可能盡如眾人之意,如果只是為了滿足眾人的期待,自己就無法自在的生活了。我倒覺得如果您認為成為一個好麒麟是傾听百姓的心,而真王也同樣這麼認為的話,對王或您而言,這就算是某個形式上的最好的王道了。」

微麟像是正在咀嚼恭晶話里的意義,俊美的臉龐陷入一股深深的茫然。

慢慢的,他像是理出了頭緒,緊皺的雙眉緩緩地舒展開來。

「這里似乎愈來愈冷了,您不坐近一點烤火嗎?」

「嗯!」破涕的笑容浮上微麟的臉。

那道從一開始便阻隔在微麟與恭晶間的冰冷之牆,似乎隨著兩人之間的火堆漸漸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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