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結束了面試，謝凌凌起身轉動了下僵硬的脖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要挑個助理秘書，怎麼這麼難?真累。
謝凌凌走出面試室，走回自己辦公室。挑出幾張她中意的人選履歷之後，她拎著文件夾，轉身走進總經理辦公室，笑著對辦公桌後的謝翔華說道︰「總經理，你中午要吃什麼嗎?」
「凌凌，這堆報表我能不能不看?」謝翔華從一堆報表里拾起頭來，斯文的臉龐滿是苦惱，鏡片下的雙眼滿是疲憊。
「不行，你得趕快把這些報表看完，我還有事要和你討論。」謝凌凌堅持地看著他。
謝翔華壓了下疼痛的太陽穴，他喝了一口黑咖啡，皺著眉再度拿起筆，逼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盯著那些天書一樣的企劃案。
爸爸最近熱中於會員度假村的投資，丟來一堆企劃案讓他評估。
但是，他不是同父異母的大哥謝翔中，他沒有什麼商業長才，會接下爸爸的事業，只是因為大哥希望他這麼做。罷了，如果他的痛苦能讓大哥對他多釋懷一些的話，那麼他深陷在這些數字迷障和商業名詞中，也算是值得了。
謝翔華咬住了筆，長吐了一口氣後，努力地把企劃案翻到下一頁。
「算了，你休息一下，先喝杯茶吧。」謝凌凌貼心地遞過一只瓷杯。
「謝謝。」謝翔華苦笑地接過，慢慢呷了一口對他的胃沒太大傷害的普洱茶。
他喜愛的藝術文學在商業領域中太過浪漫，或者也能成為他著手手工紙市場的動力，但是在企業實質推行的層面上而言，卻是總嫌不夠實際。
「你才應該是坐總經理位置的人。」謝翔華放下茶杯，正經地對妹妹說道。凌凌對數字極有概念，也相當能掌握公司的大方向。
「你就別想要有什麼變更了。如果我坐上了總經理的位置，大哥會再去找另一個位置把你整得更慘的。」謝凌凌實際地說道。
兩兄妹對看一眼，兩人都輕嘆了一口氣。「同父異母」四個字的愛怨情仇，又豈是幾句話可以解釋清楚的。
「如果我們和大哥的角色互換，我們會做出什麼事，我們也不知道，對嗎?」謝翔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拍拍妹妹的肩膀。
「你不會像大哥那麼殘酷的。」謝凌凌看著永遠保持著溫和面容的二哥，難過地抿住了唇。二哥就是太壓抑自己了，才會長期有著頭痛的毛病。
「哥，凡事往好處想吧。你待在這個位置，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研究古籍造紙，也能發揮你藝術方面的天分，而且你對紙張特性的認識實在不遜於任何書畫家，是公司的一大寶藏呢。」謝凌凌試圖安慰他。
「不談這些了，你今天面試助理秘書面試得怎麼樣?」凌凌要負責的事務繁多，偏偏她的助理秘書又因為出國深造而離職，當然要盡快幫她補缺。
「有一、兩個還不錯。不過，今天跑來了一個搞不清狀況的千金小姐，巴掌臉、波浪長發，加上一身FENZI名品，希望待遇填四萬，專長寫攝影，怎麼看都像是來到此一游的。」謝凌凌笑著說道。
「也許那位小姐只是想嘗試自己的潛能到哪里吧。」謝翔華回應妹妹一個笑容，腦中浮起的卻是孫璃璃的容顏，她看起來也是一副千金小姐的模樣呢!
「你啊，就是把每個人都想得太好了。」謝凌凌說道。
「芊樺……這陣子還好嗎?」打從那天在峇里島的海灘上不歡而散後，他就不曾和芊樺單獨相處了。
「我已經幫芊樺安排相親了，那位男主角對她一見鍾情，現在正展開熱烈追求。我今天看到芊樺時，她笑得滿開心的，穿著也滿粉女敕的。開玩笑，我們的業務經理如果不夠開心，我們的業務怎麼拓展?」謝凌凌挑眉一笑，雙手往腰間一插，表現出只在哥哥面前才會顯示出的輕快模樣。
「我身邊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呢?」謝翔華笑著朝妹妹行了個揖。
鈴鈴鈴。
謝翔華的手機響起。
謝翔華拿起手機，一看到來電顯示的人名，唇邊就先漾開了一抹笑容。璃璃不是平均三天才打一次電話嗎?
謝凌凌詫異地看著哥哥臉上的歡喜，熱淚從她的心頭涌上眼眶。打從她和哥哥及媽媽被正式接回謝家之後，她就沒看過哥哥露出這麼燦爛的笑容了。
「喂。」謝翔華按下接听鍵，聲音低柔地像大提琴的獨奏。
「謝翔華，我是孫璃璃。」孫璃璃平素開朗的聲音今天卻意外地有點悶悶的。
「我知道。你怎麼了?」謝翔華笑意微斂，關心地問道。
他原本是打算這幾天擺月兌這些煩人的報告後，再找璃璃出去散散心的。她毫無心眼的坦率，讓他不想在她面前強顏歡笑。
「我今天到你們公司面試助理秘書，結果你們公司根本不給我機會，一腳就把我踹開了，真是太不給我面子了!」
听到她在電話中一口氣也不喘地哇哇大叫著，謝翔華柔褐眼中的笑意更甚。他想，他知道妹妹口中的千金小姐應徵者是哪位了。
「你听起來似乎是滿慘的。」他說道。「那你還在我們公司附近嗎？」
「對啊，在樓下自憐自艾中。」口氣有點「願者上」的意味。
「你等我一下。」謝翔華低下頭翻動桌上的行事歷。
「兩點半才有一場造紙書畫的會議，你可以吃飯吃晚一點!」謝凌凌上前一步，小聲地說道。
謝翔華對妹妹點點頭，注意力旋即又回到了電話上。
「我中午請你吃飯，願意賞臉嗎?」他對著電話說道。
「你請客，我當然要到啊!我想吃泰國菜。」
「好，我們公司右邊的路口轉角就有一家。你在門口等我一下，我馬上下去。」謝翔華簡捷地說道，知道她在樓下，竟有點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了。
「好，要快一點喔，掰!」
孫璃璃的電話收尾是用一個飛吻作結。
謝翔華才掛斷電話，立刻發現了不對勁——他居然沖動到把原先打算看完企劃案，再約她出去的計劃給拋到九霄雲外了，這實在不像他。
就像那天在飯店道別時，他也不該情不自禁吻她一樣。雖然，她吻起來的感覺實在是匪夷所思的好。
「哥，你看起來很神采飛揚呢，和誰吃飯?修澤嵐嗎?」謝凌凌說了個哥哥的女性好友，也是她認為最和哥哥投緣的女性。
「不是修澤嵐，她最近忙著找劇團辦公室。對了，你剛才提到的千金小姐應徵者，是不是叫孫璃璃?」
「你怎麼知道?」謝凌凌驚訝地看著哥哥。
「因為我現在要下去和她一起吃中飯，回頭再和你聊。」謝翔華拿起外套，神態愉快地交代道︰「有事再打電話給我。我不會走遠，就在轉角的泰國餐廳。」
「知道了，你慢慢吃吧。」謝凌凌點點頭，順手拿起一本企劃案，打算吃飯的時候再順便研究一下。
「哥，等一下。」謝凌凌手里拿著企劃案，乍然抬頭看向門口——
二哥已經離開辦公室，吃泰國菜去了。
二哥不吃酸、不愛辣，怎麼會約在泰國餐廳呢?謝凌凌一抿唇，無趣地搖亂哥哥桌上那一整排的毛筆。
她這個好到不真實的哥哥啊!
她多希望哥哥能真實地表達出他的喜怒哀樂，而不是把自己局限在一個人人稱好的水晶球之中啊。
那位嬌艷的大小姐孫璃璃會是那個打破水晶球，讓她的哥哥回歸真實的人嗎?
「孫璃璃，讓我為你加油吧。」謝凌凌低語著。
謝翔華才走出公司電梯，就看見孫璃璃正站在公司大門口前，彎身和一個販賣原子筆、面紙的殘障人士談話。
謝翔華和殘障人士背後推輪椅的小女孩打了個照面，他微笑地頷首，小女孩則低下頭默默不語。
「這個多少錢?」
「那這個多少錢?」
謝翔華听不見販賣者的聲音，隱約只听見孫璃璃清脆的聲音一再地發問著。他有些詫異地看著她的背影，不覺得她會是斤斤計較小錢的人。
「五包面紙兩百塊，太貴了吧!我上次跟別人買的時候，似乎是一百元啊。這位先生，你們的物價通膨得好厲害!」孫璃璃嬌滴滴的聲音不可思議地迸出口。
原來如此!謝翔華抿緊唇，以免自己不禮貌地笑出聲來。
孫璃璃確實是那種一有狀況就必然要搞到清楚的人。
「你之前的一百塊面紙不是跟我買的，而且你看起來很有錢，應該不會在乎這兩百塊。」輪椅先生板著臉說道。
「我是不在乎兩百塊，但是我在乎被騙的感覺。你這包面紙，我只要花二、三十元就可以在隔壁的便利商店買到。」孫璃璃認真地注視著對方的眼楮說話。
「你買這包面紙就是在幫忙我。」輪椅先生不耐煩地說道。
「我知道啊，否則我干麼站在這里呢？但是，被當冤大頭的感覺很好不受。」孫璃璃一邊叨念著，從皮包里拿出兩百元來，平整地放在面紙上方。「我跟你買一包面紙。但是我老實說，你這包面紙如果賣一百元，我會跟你買一打。因為你女兒有一雙很乖、很禮貌的眼楮。」
輪椅先生抓過那兩百塊，瞪了她一眼，在小女兒的推扶下快速地離開。
「嗨!」謝翔華站到孫璃璃身邊，輕喚了她一聲。
孫璃璃驀然回頭，一見是謝翔華，當然立刻燦笑以對。「你來了啊，這麼快？！幫我拿面紙，謝謝!」
「不愉快?」謝翔華接過她手中的面紙，看她毫不猶豫地嘟著嘴，點點頭。
「有點花錢找罪受的感覺。」孫璃璃又看了一眼那對父女的背影。「不對，現在是上課時間，那個小孩子十二、三歲，居然沒去上課，這很不對勁……」
孫璃璃邊說話，邊踩著三寸高跟鞋，用一種謝翔華覺得很夸張的速度掃過他身邊，沖到了那對父女身邊。
在峇里島時，孫璃璃就是這樣的個性。凡事好奇，凡事都容易感動，相機快門沒停過，嘴里的問句也沒停過。她的生活充滿了光與熱，讓他很羨慕。
孫璃璃在一陣比手畫腳後，飛快地塞了張電話號碼到小女孩手里，然後又大跨步地跑回了謝翔華身邊。
「我回來了。」孫璃璃微喘地說道，臉頰有著自然的微紅。
「你很熱心。」謝翔華凝望著她的時尚外表，看到的卻是她比誰都柔軟的心。
「我沒有熱心啊。」她放低音量，朝他神秘地眨眨眼。「因為我給的都是我爸爸秘書的電話，所以，我爸老說我太雞婆。」孫璃璃不客氣地把手放入他的肘彎之中，自然而然地勾住他的手臂往前走。
「當你爸的秘書很辛苦。」他從不允許自己和任何女人有太親密的動作。
可她此時的動作天真自在地就像個小女孩一樣，他也不好拒絕。
況且，是他自己先在峇里島對她跨越了「朋友」那一關啊，現在又該如何把她推回「朋友」這個框框之中呢?
「我爸的秘書像神仙教母一樣可愛。我們每年都幫她調薪，而且我都叫她乾媽。」因為他一直專注地看著她，所以孫璃璃的聲調便一直持續在雀躍的狀態之中，毫不隱藏她眉開眼笑的喜悅。「還有啊，謝翔華，你騙人!」
孫璃璃笑盈盈地仰頭看著他，目光有點害羞地在他的唇上流連了一會兒。
「我騙你?」謝翔華怔愣了下，一時之間還沒法子跟上她轉話題的腳步。
「我昨天打電話給你，你還說你沒空，結果呢，你現在不是站在我旁邊嗎?」身子輕偎上他的身側，喜歡他手臂結實又穩定的觸感。
「我中午總是要吃飯啊。」低頭望著她，一股蠢蠢欲動的溫柔蔓延至整個胸口。
「那你可以早點說，我可以來公司找你吃中飯啊。」
「有時候，我的午餐要和一些主管餐。」他輕描淡寫說道。
「那樣不好，會消化不良，難怪你看起來瘦巴巴的，你太瘦了。」孫璃璃捏捏他的手臂，老實地說道。
「你自己也很瘦。」他看著她縴盈的腰身及手臂，不禁失笑出聲。
「我瘦是因為虛榮心作祟，現在流行瘦嘛，而且我瘦一點的樣子比較好看。可是，你那麼忙，要多吃一點，儲備體力。喂，我們改天一起去游泳吧，運動過後的食欲大增，最容易增胖了。」她絞著眉，很努力地想著還有什麼可以把他拐出來的正經理由。
「你的個性和你的外表很不一樣。」他看過很多大小姐，但是個性這麼坦白，外表又這麼嬌艷動人的，她倒是第—個。
「我知道啊，別人眼中的我，就是我外貌呈現出來的樣子，一身名牌、打扮時尚、像個不愛說話的模特兒，冷冷的、不愛理人。沒法子啊，我不是那種明明和人不熟，卻硬是要裝熱絡的人，而且我也不喜歡那種人。所以，才一律擺出招牌千金小姐面孔來應付不熟的人。」她扯扯他的手臂，可不想他誤會她。
「那麼，我從沒看過你大小姐的樣子，代表我對你來說算很特別嗎?」他才月兌口說完，頰邊就泛上一層紅暈——他現在是在說什麼啊?
孫璃璃咬住唇，一雙盈盈水眸著迷地瞅著他，閃亮地讓人無法逼視。
「你當然特別啊!我被你迷住了，小小地被你電到了一下，所以本性當然一下子就跑出來了啊。」她瞬也不瞬地凝睇著他，毫不保留地把自己對他的喜歡全都攤平在太陽下。
謝翔華被看得心湖一片混亂，他霍然別開了頭，快到有些狼狽。他斯文整齊的發型則因為這個動作而散落到額前，擾亂了他上班族的正經形象，增添了幾許年輕的感覺。
「謝翔華，你臉紅的樣子很可愛。」孫璃璃刮刮他的臉，開心地大笑出聲。
她笑得爽朗，笑到他不自在地頻頻推著眼鏡，她才努力強忍著笑，踮著腳尖撥撥他的頭發。「走吧，我們去吃飯吧。」
不過，他們才往前走了兩步，孫璃璃立刻低下頭看著人行道。「喔喔，前面有我爸公司的人。謝翔華，你忍耐一下，看我表演變臉嘍!」
謝翔華不解地看著她，只看她再抬頭時，那張嬌美臉龐已失去所有甜美，漠然得像是廣告模特兒一樣地冷艷，不但毫不親切，甚且還明顯地拒人千里之外。
「孫小姐，和男朋友出來逛街啊。」一位中年男子停在孫璃璃面前，目光在謝翔華身上打轉了下。
「思。」孫璃璃淡淡地點頭，臉上沒有顯露出任何情緒。
「那祝你用餐愉快。」對方自覺無趣，只好快快道再見離開。
「再見。」
謝翔華驚訝地看著孫璃璃昂高下顎，用一種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倨傲的高貴表情和對方告別。
然則，一待對方離開，孫璃璃立刻吐吐舌頭，又對著謝翔華笑燦蓮花了。
「你變臉真的像翻書—樣。」謝翔華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的笑靨。
他即便再不開心，也總是記得要擺出笑臉，他不願、也不能引來太多不必要的不愉快。
「你現在知道你對我而言，有多特別了吧!你比我的歷任男友都接近真實的我了，說實話，我對男人從沒有過這麼強烈喜歡的感覺。我就是覺得你適合我，我就是覺得和你在一起好自在、好愉快，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希望可以以結婚為前提來交往。」孫璃璃握住拳頭，聲音愈壓愈低，因為他的臉龐明顯地緊繃了起來。
謝翔華屏住呼吸，下顎及頸間的肌肉因為用力而僵直著，讓他整個人顯得不自然極了。
「等一下。」謝翔華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彼此的距離，儒雅臉龐頓時凝肅了起來。
「我嚇到你了嗎?」孫璃璃吶吶地問道，上前了一步。
「有一點。」謝翔華仰頭看向天空，盡量不看她。
她這麼又蹦又跳的個性，總是在他不經意的時候就竄進了他的安全範圍里。所以，他得盡量不讓兩人之間的感覺變調。
「好吧，那我只好盡量克制一點，我可不想把你嚇跑。」孫璃璃哀怨地瞥他一眼，邊嘆氣邊不停地往後退。「這樣的距離夠遙遠了吧?這樣還會不會嚇到你——」
「小心。」謝翔華驀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沒讓她撞到人行道上的變電箱。
孫璃璃身子顛簸了下，三寸高跟鞋實在不容易保持重心平穩，所以她選擇了最安全的跌倒方式——
倒到他懷里。
謝翔華握著她的肩，感覺到她柔軟的身子和她的女人香就撞入他的心里。
「你應該讓我跌倒的。」她耍賴地抱住他的腰，也不管路人的眼光怎麼看她。
「你一向這麼積極嗎?」謝翔華張開口說話，她的發絲卻隨著微風不請自來地拂入他的唇間。
他撥開唇間的秀發，將她的長發撫入她的耳後。
孫璃璃握住他的手，握得牢牢的，眼眸固執地緊盯著他。她對他一見鍾情是件很可怕的事嗎?為什麼他一臉的為難呢?
「璃璃，我不是個好對象。」謝翔華乾涸著聲，直截了當地拒絕。
「停。」孫璃璃的手搗住他的唇，不許他說話。「你甚至還不算開始和我交往，所以不準拒絕我。總是要交往之後，你才能決定你自己對我而言是不是個好對象，搞不好，我兩天後就對你厭煩了。」
「也許吧。但是我不想冒任何風險來改變我現在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也不會是誰的好對象。」謝翔華深吸了一口氣，感覺一陣刺痛正鑽上他的頭顱。
幸福是不會被他允許成為他的同路人的。
「你這麼無情，就不怕我當場哭出來。」孫璃璃故意委屈地咬著唇，小可憐似地睨看著他。
「這樣也總比你日後傷心難過來得好。」謝翔華推扶了下眼鏡，沈沈的雙眼及緊蹙的眉心都顯得疏離。
他別開臉，跨開腳步往前走。
孫璃璃偏著頭打量他瘦長的背影，腦中全是疑惑。
這男人那麼直截了當地拒絕她，就是因為不想看到她傷心，那她該感到開心還是難過?
她加快腳步，縴窈身影翩翩地停在他面前，像一只很堅持要落在某朵花朵上的彩蝶。
「你只要老實回答我一件事，我保證從此之後當個安分守己的『朋友』。」她舉起手作出發誓狀。
「你問吧。」唉!放棄對她來說才是明智之舉啊。
「你在峇里島為什麼吻我?」她直截了當地問道，固執地要追出一個答案。
「我……」謝翔華苦笑著，怎麼回答都嫌不對。
「那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她傾身向前，緊盯住他的眼。
面對著她澄亮的大眼，他握緊拳頭，據實說道︰「如果不喜歡，我不會出來陪你吃飯。」
「那就OK了。」孫璃璃釋懷地長吐了一口氣，微笑地握住他的手。「那我們去吃飯吧。」
「這就是你保證的安分守己?」謝翔華看著他們交握的雙手，有些愕然。
「你知道今年秋冬其實不流行劉海的。但是，我就是覺得我的劉海適合我，就偏要把自己裝扮得比任何雜志還時尚，讓別人轉而以為我的劉海加上大波浪，才是今年的最流行。」孫璃璃牢牢握著他的手，很好心地決定舉例說明。「既然，你喜歡我，我又何必安分守己地只當朋友?」
「你怎麼——」一時間開心、不安、擔憂……太多情緒朝著他蜂擁而來，他措手不及，不知該說些什麼。
「很可怕嗎?我其實是那種直覺加上固執，然後會一發不可收拾的個性。」孫璃璃凝睇著他，鬈翹睫毛的雙眸下，有著和她縴柔輪廓完全不符合的剛強。「喂，快帶我去吃飯嘛，我餓扁了呢!求求你……」
孫璃璃沒給他接話的機會，豐豐握著他的手，小跑步地沖向餐廳。
謝翔華感覺自己的堅持在她的笑容中，完全被融化成一灘水。就縱容她一次吧，他想自己的心應該沒那麼快淪陷吧。
謝翔華幫她推開餐廳的門，一陣泰式香料酸辣的味道朝著他撲鼻而來。
他皺了下眉，只能慶幸辦公室還有另一套西裝可供更換，否則待會兒開會時都是這種味道，會議如何進行下去。
兩人就座後，謝翔華沒有打開菜單，只是看著她。「你點餐吧。」
孫璃璃的注意力立刻完全投入菜單中。她老大不客氣地點了酸辣海鮮湯、雞肉河粉、辣炒花枝、蝦醬炒空心菜、月亮蝦餅、沙嗲……然後，告訴服務生，能加辣的菜肴全都不用客氣。
待她心滿意足地放下菜單後，她開始兩手托腮，沖著他直笑。
「你為什麼跑到我們公司應徵呢?」謝翔華被那雙燦眸看得窘迫，只得輕咳了一聲，隨口找了個話題。
懊死，他不該問這個問題的!謝翔華月兌口而出的當下，便皺起眉後悔了。
「唉呀，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現在知道要緊張了吧?」她樂不可支地朝他眨眨眼，笑呵呵地恍若他先前的拒絕從不曾發生過一樣。「用膝蓋想也知道，我去你們公司應徵總經理助理秘書，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謝翔華望著她一派自在的模樣，內心頓時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她能夠如此自在地表達她的感情，可他卻別扭到無法說出他拒絕她的真正理由，他這樣算什麼嘛。謝翔華的臉頰肌肉緊繃地撇開了頭。
孫璃璃望著他郁郁寡歡的臉龐，忍不住憐惜地拍拍他的手背。
「不用一臉恐懼的樣子嘛，你如果真的不喜歡我，我也不能勉強你挖心掏肺給我啊!」說話至此，孫璃璃突然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喂，難道你喜歡的是男人嗎?」
謝翔華勉強自己輕松地一笑，反手用指節敲敲她的腦袋。「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那我就希望無窮了。」孫璃璃拍拍胸口，松子一口氣後，又緊接著追問道︰「那麼你不想和我在一起的因素，有涉及任何醫療上的部分嗎?」
「什麼意思?」為什麼她的想法總是這麼天馬行空?他納悶地看著她。
「呃……你知道的嘛，有人因為壓力太大，所以會『力不從心』……」怕他不懂，她還曖昧地眨了兩下眼。「現在醫學發達，而且我很樂意和你共同嘗試——」
「停，我投降了。」謝翔華舉起右手，耳朵乍然發燙到幾乎快燃燒的地步了。
要命!他從沒想過他會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面前窘迫至此。更可怕的是，即便是她的表現讓他不自在到了極點，他還是覺得想把她擁入懷里!
「喂，你又臉紅了。我是不是太大膽了?」孫璃璃戳戳他的肩膀，不但不覺得這樣應該害羞，反而還因為現在的輕松氣氛而沾沾自喜。
「你很擅長表達自己。」他只好含蓄地這樣說道。
「但是你還是不想和我在一起，對嗎?」孫璃璃把椅子拉到他身邊，硬是要離他近一些。
只要營造出適當的親密氣氛，談情說愛一定可以水到渠成的!她是這麼想的啦。
「抱歉，我不想傷害你。」要命，他的聲音根本毫無說服力可言。
「那你就喜歡我啊!」她理所當然地說道。
謝翔華面對著她的積極，早已無力反擊，只能慶幸菜肴正巧陸續地送上，給了他一點喘息的空間。
「不是肚子餓了嗎?快吃吧。」謝翔華把筷子、碗盤挪到她的面前。
孫璃璃也不羅嗦，捧著白飯，吃得津津有味。
「你為什麼吃那麼少?光喝水會飽嗎?」等到肚子填得五分滿後，孫璃璃看著他乾淨的餐盤，納悶地問道。
「我早餐吃得比較晚。」謝翔華這麼說，喝了一口冰開水。
「喔。」孫璃璃拿了一串沙嗲，咬了一口。
看著那幾盤被她吃得滿徹底的辣炒花枝和泰式酸辣湯，再對應著他鏡片下漲紅的眼楮，她想她知道原因了。
「你不吃辣?」孫璃璃雙臂交叉在胸前，板著臉問道。
「不大能接受。」謝翔華乾笑一聲，又喝了口水。
「你為什麼不直說呢?」她咬著唇，心里很受傷。
「我不想掃了你的興。何況，這里也有其他我可以吃的東西。」謝翔華微笑著指著月亮蝦餅和蝦醬空心菜。
「你給我閉嘴。」孫璃璃輕聲細語地說道，眼神很凶惡，顫抖的嘴角卻很受傷。
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凝結，音響中所傳出的泰國傳統敲擊樂，突然間詭譎地像是妖魔要起舞的前奏一般。
「你——」孫璃璃握著舉頭，雙眸閃著忿然。
謝翔華一語不發地將水杯里的水一飲而盡。該死的，他又開始頭痛了，他不該一直處在緊繃狀態的……
「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孫璃璃快手搗住他的唇，沒讓他有回答的機會。「和我在一起時，一定要實話實說，可以嗎?」
謝翔華沒有接話，褐色眸子默默地凝視著她。
把別人的習慣擺在自己的需求之前，已經成了他長久以來的習慣了。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沒有自我，就不會多想，不會多想，便不會有那麼多無謂的痛苦。
重要的是，他完全不想為她破例，她已經夠讓他提心吊膽了。
「我不要你給我的笑容和你給別人的笑容一樣。你可以體貼我，但是我希望那是你真心的體貼，而不是禮貌性的體貼。還有，你不想理我時，就不要理我。」無畏於餐廳其他人注目的眼光，她直接捧住他的臉，深深地凝視著他。
「我不想理你，你就會離開了嗎?」他的聲音空洞地像是從另一個星球所發出來的。
「只要你告訴我不想理我的真正原因，我就離開。」她口氣堅定地說道。
「真正原因，我不曾告訴過任何『外人』。」他按揉了兩下疼痛的太陽穴，就只願意說這麼多。
「那我就要黏著你，黏到我變成你『內人』的那一天。」孫璃璃雙眼發亮，口氣狂妄地說道。
「你……」
「固執、厚臉皮又臭睥氣?」她好心地提供詞匯，還附帶一個美艷動人的笑容。
他輕彈了下她臉上刁鑽的笑容，怎麼樣也沒法子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他甚至听見自己心上圍牆開始崩塌的聲音。
「要不要給我一個訂親之吻啊?」孫璃璃躍躍欲試地閉上眼，昂起下巴，微噘著紅唇。
謝翔華呼吸頓時受到阻礙，他飛快地別開頭，挾了一筷子的辣炒花枝送到她唇邊。
只見她欣喜地張開眼，轉而哀怨地瞥他一眼。「你的吻未免太火辣了吧？！」
謝翔華忍不住大笑出聲，手臂也自有意志地攬過她的肩，讓她偎在他的身邊陪著他笑。天知道他有多久沒有這麼開心了啊!
孫璃璃仰頭看著他神采飛揚的雙眸，她幸福地把頭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然則——
此時相視而笑的這兩人並不知道，在他們深情凝望之時，坐在他們幾步外的一桌客人，手里的針孔攝影機正對準了他們，並且記錄下了他們的對話。
幾天後，這份資料被送到謝翔華大哥謝翔中的手上。
謝翔華這份才開始萌芽的幸福，開始蒙上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