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人,送到這里就好,程先生與余先生也請留步。」孝安轉過身來朝他們三人領首示意。
「謝謝你,孝安,其實這張收據,柳牧師可以用掛號付郵,那樣也不必麻煩你特別跑一趟了。」
「不麻煩,我正好過去福音戒毒所,看見牧師娘在整理最近一個月的捐款收據,無意中瞥見你的名字,就自告奮勇幫你迭了過來,不好意思,沒有經過預約,便貿然前來,我還應該要向兩位道歉,听守衛說,今天是你們結婚一周年慶?恭喜了。」
「謝謝,可惜因為是小日子,我連蛋糕都沒準啟鵬去訂,所以……」碩人抱歉的說。
「現在後悔沒听話了吧,」啟鵬接口道︰「雷警官難得來,我們卻連片蛋糕都沒能請你吃,你又什麼酒都不喝。」
「我還要開車下山。怎麼可以‘執法犯法’。下次吧,下次有機會的話,再跟學文他們過來叨擾你們,之俊直贊余先生、余太太收藏了不少豐富的畫作。」
「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碩人開心的拉起她的手來搖了搖。這才發現身著橘色針織上衣,下搭褐色寬松棉褲的孝安,雖是一整奪暖色系的衣服,卻掩蓋不住疲憊的神情,和若隱若現的黑眼圈。以及不時閃過眼底的陰郁,「孝安,怎麼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緝毒有功,難免會累,是不是?雷警官。」程勛平鋪直敘的口氣。令人听不出他真正的語意是褒是貶。
而孝安的眼光早已犀利的掃射過來。「難得程先生如此清楚,我還以為在努力想要晉升國會殿堂的人的眼中。都只有選票呢。」
「連馬部長都說︰‘台灣地區毒品泛濫的情形,已達空前未有的程度。’對于你們的辛苦與付出。大眾又怎能完全漠視或不知?」
「只可惜因為政策模糊的關系,導致我們國內至今仍無法統整出一個反毒體系來,一般民眾還可以冀望經由行政院的推動,喚起立法院注意後,能夠盡速獲得各部會配合統整,形成聯線體系,但是我們警方卻不能等,或者,」孝安的唇邊驀然浮現一抹冷笑。「我能夠把希望寄托在程先生身上?」
靶受到他們之間那股不尋常火藥味的啟鵬,趕緊出面打圓場說︰「屆時當然還需要雷警官的大力支持,至少也要把神聖的一票投給程勛。」
「余先生這是在為程先生背書?」
「是的。」啟鵬毫不猶豫的說。
「余先生財力雄厚,這場選戰想必精采可期,」孝安別有深意的說︰「只是程先生既然想以清新的形象出馬,那就容我大膽建議一句︰千萬不要再與另一種勢力有任何形式的牽扯。」
「程某才疏學淺,恐怕不太明白雷警官的意思,可否請你不吝指教,再講得更清楚一些呢?」
從未見過程勛與女人如此針鋒相對的碩人,本來已經要出聲緩頰了,卻被啟鵬的眼神給及時攔住。
「哎呀,」孝安露出懊惱的表情,仿佛是在怪自己大多嘴的樣子。「碩人說的對,我一定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不然怎麼會冒冒失失的說了這麼一大堆‘廢話’。」
然後一邊拉開車門,一邊裝做隨意閑聊道︰「好漂亮的BMW,」她指的是停在她車旁的那輛車。「有些黑色的東西很漂亮,比如說︰車子,但是些黑色的東西就不然了,程先生和余先生覺得呢?需要我請麗位轉告他,妄想一輩子躲在暗處里,是絕對行不通的嗎?而且這種關系一旦曝光,對兩位恐怕也會有所波及吧。」
說這段話,本來就不預期得到任何正面的回應,於是孝安便逕自上車,朝他們三人揮了揮手,口中則說︰「碩人,再見,抱歉佔用了你們招待另一位客人的時間,我走了。」」直到她車開遠了,程勛才低聲嘟噥︰「聰明到要人盡皆知。就還不算真的聰明。」
「她知道我在這里。」後頭突然傳來司奇低沉的聲音。
「知道就知道,難道我余啟鵬與兄弟聚首,還必須先向警方報備不成?」
「你是不需要,余總裁,」司奇苦笑道︰「但現在我的身分敏感,怕會給程勛帶來負面的影響。」
「乾脆請侯老找個名目,讓他在這段期間放雷孝安大假好了。免得我們大家都還要額外掛一份心。」程勛兀自忿忿不平的說。
「沒有她盯著我猛查,豈不更難取得‘龍池’那夥人的信任。」司奇平靜的表示了他的看法。
「但是——」程勛還要更進一步的宣泄他對孝安一再掣肘的不滿,卻已被啟鵬的驚呼給打斷。
「司奇!你想干什麼?」他朝正往BMW走去的司奇大叫道。
「送她下山。」
「送她下山?你也未免太過緊張了,現在才九點出頭。她又是以剽悍出名的女警官,還用得著人送?」
「程勛,你今晚是吃錯藥了,是不是?」碩人忍不住的出聲詢問︰「我看你對風雲里每一個女職員,都還要比對孝安禮貌、客氣。」
「那是因為她們對司奇的安全不會造成威脅,雷孝安卻剛好相反。」
司奇已把車頭掉轉過來,再降下窗子跟啟鵬說︰「見她平安進家門後,我就回來幫碩人調酒喝,實在是因為她車上有位危險人物,我無法放心。」
「她車上還載有別人?」
「嗯,是你們下樓時,管家告訴我的,因為守衛請她送杯飲料到守衛亭去。看來孝安在把車開進來之前,就先請他下車在外頭等了。」
「什麼人?」
司奇已經發動車子,只來得及拋下一句︰「是侯老懷疑與龍池有密切關系的風箏。」
「時候還早,要不要到我那里坐坐?」秦勝暉殷切問道。
「下次好嗎?」孝安抱歉的說︰「我有點累,想早點回家里去休息。」
勝暉覺得略顯疲態的她,看起來卻比平日的英姿勃發更加吸引人,實在不願放過今晚難得的機會,便繼續努力的放柔聲音道︰「那找個位子停車,陪我欣賞一下夜景,半小時就好。」
「勝暉……」
「算我拜托你的,好不好?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從來不曾強求過你什麼事,對不對?坦白跟你說吧,」他耙了下頭發。刻意裝出懊喪的表情。「今天我接到了我太太寄過來的離婚協議書。」
孝安聞言,頓感大吃一驚,馬上就找了塊路過的平台,把車子停了下來,眼前正好是一滿盆地璀璨的夜景。
「你是說大嫂她……?」
「她說我若再不辭掉工作,飛到加拿大去跟她團圓的話,那這段婚姻就再也沒有持續下去的必要。」
「你不過去,她可以回來啊,難道說除了你放棄工作。或放棄婚姻之外,就沒有第三條路好走了?」
「對她而言,的確是那樣的。」
「那麼,」孝安沉吟了一下。「你自己覺得婚姻重要?或工作要緊呢?」
「對我來說,其實這兩項東西,都不是最重要的。」他炯炯的目光,突然朝孝安掃來,攪得她渾身不自在。
「這樣啊,」孝安手扶著方向盤,急思月兌身之道,該死的,早知道會變成這樣,剛剛自己就不應該停車的,更不應該因為在戒毒所里的巧遇,便讓車子突然發不動的他上自己的車,答應送他一程。「換句話說,也或許工作與家庭,對你而言,都一樣重要,所以你才會如此為難,不曉得該如何抉擇才是。」
「不,孝安,其實這些年來,我真正看重的,就只有——」
「我還是早點送你回家去,讓你一個人靜下心來,好好的想想,畢竟這麼重大的課題,需要——」
「孝安!」勝暉突然撲過來。右手按上門邊,左手則靠著駕駛座椅,把她堵在自己的雙臂里。「你不要再躲避我了,好不好?若不是因為你也身在警界的關系,我早就離開這門行業了。」
孝安瞪視著他逼近的臉,一邊叫自己冷靜,一邊也叫他冷靜。「勝暉,你先坐好,讓我開車送你回家里去,有話我們到時再慢慢說,好嗎?」
「不好,孝安,今天我一定要把話跟你說個明白,我喜歡你,我已,經偷偷喜歡你好幾年了,前年敏青移民時,我本來就想跟她做個了斷,以便能夠光明正大的追求你,但你對我卻始終不假以辭色,讓我進退兩難,可是隨著時光的流逝,我發現自己對你的愛慕非但沒有消褪。反而越來越濃、越來越烈,今晚我一定要——」
「你住手!不要亂來啊!」孝安見他居然得寸進尺的往自己欺身過來,除了曲起腿來抵住他意欲貼近的身子外,還迅速推開車門,想要跳出車子。
豈料他來勢洶洶,隨著車門的開啟,竟然與她一起跌下了車,並且緊跟在她後頭,進而逼得孝安半躺上車後廂蓋。
「孝安,我對你真心誠意,相信你對我也並非完全沒有感覺。為什麼你偏偏要壓抑你自己呢?為什麼不放縱一下感情,承認你對我也有——」
「放開我,秦勝暉。」被他扣在身下的孝安,仍然不慌不亂的說︰「趁一切都還不算太復雜之前,我拜托你住日,不要再說,也不要再胡涂下去了。」
「我不胡涂。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而且我要的也不多。只渴望一親芳澤,孝安。一吻足矣,只要——」
他並沒有機會把話說完,因為孝安已經用師承自他的柔道。把他摔倒在地,但自己卻也並非毫發未損。因為在被摔的時候,勝暉出於本能的手勢,仍硬生生的扯落她頸上的鏈子,讓孝安頓覺脖子上一痛。
司奇的車子在此時趕到。明亮的車燈照得孝安立即別開臉去,秦勝暉則因而瞥見她那敞開項墜中的照片。
「孝安!」把車子隨意一停後,他馬上跳下來奔到她身邊去。
「不要!’,孝安用力拉住他的臂膀,不讓他朝仍仰躺在地上的勝暉揮拳。「我沒事,秦督察只是心血來潮,突然想驗收一下我的柔道成績而已。」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這麼好騙?」司奇怒道。
「帶我走,司奇,送我回去。」孝安仍緊緊扯住他,一副死也不肯放手的樣子。
「但是——」
「秦督察,謝謝你手下留情,車子你暫且開回去吧,今晚我請駱先生送我就好,另外麻煩你把我的項鏈還給我,好嗎?」
勝暉一言不發的遞上那條被他扯斷的白金細鏈,司奇一手搶過之後,便在孝安的半推半拉下,雙雙坐回他的車內。
「你隨便坐。我去洗把臉。」雖然沒有明說。但司奇仍彷佛與她有默契般的。是把她送回到自住的小套房,而非位于郊區的雷宅。
十來坪大的小房子,由簡潔的家具和隔間全部打通的設計,可以看出女主人平時的忙碌,以及俐落的個性。
司奇在水藍色的沙發床上坐下,攤開手掌,凝視那橢圓型墜飾中的自己。
照片里的他半側著臉,好像正在跟什麼人說話,一看即知是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拍下來的。
老天爺,司奇在心中叫道︰孝安,我到底應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謝謝你送我回來,請把項鏈還給我。」一只白哲的手掌伸到他眼前來說。
司奇仰起頭來,發現不知何時,孝安已經從玻璃磚後的浴室走出來。
「我帶回去讓自己店里的師父幫你修好以後,再送過來給你。」
「你不是想躲我嗎?干嘛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制造多餘的聯系?」
「孝安。」
「還給我!」
「另一邊這兩位是……?」
「我爸媽。」
「為什麼要把我跟他們放在同一個項鏈墜子的兩邊?」
孝安咬住下唇,不肯回答。
「孝安?」他的聲音仿佛更輕、更柔了,令孝安幾乎就要無力自持。
于是她終于迎上他熾熱的凝視,清晰的說︰「因為這樣,我最在乎的人,才可以離我的心最近。」
司奇听了什麼都沒說,反手將項鏈放進她的掌心,再用力一扯,就把她給帶進了自己懷中。
孝安的反應則更快,仿佛早就計畫好似的獻上紅唇。立刻讓司奇忍不住將她推倒到床上去,再用自己的身子牢牢的覆蓋著她。
唇舌的交纏,根本不足以宣泄他們對彼此的眷戀,孝安的縴縴十指穿進他濃密的發問,恣意搓揉,如同他在她背上不斷摩掌的雙掌。
身分的對立、敵我的分界、罪惡的陰影,在身子緊貼到幾乎不留一絲空隙之際,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
比起昨天以前,在極限邊緣奮戰的悲哀掙扎,和明天之後,又得在現實外環編織的虛幻夢想,孝安發現自己更想要擁有能夠用身體感受到真實的現在。
而所謂的「真實」,便是眼前這個男人,這個雖然什麼都沒說,她卻已經完全明白他的心意的男人,這個二十六年來,首度真正進駐自己的芳心。從此並一再長驅直人的男人。
或許日後她將為此而付出龐大的代價,但在徹底沉醉於他的瘋狂親吻與火熱擁抱中的孝安,實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就在孝安彷如置身於一團火球當中,腦袋也只見一片火紅時,司奇卻驟然抽開了身子,令她覺得無限空虛。
「司奇?一她一雙眼楮迷述蒙蒙,彷佛還找不到焦點似的仰望著他。
「我的天啊。孝安,」他在她的眉心問啄吻了一下。「你再繼續這樣看著我,我就真的會什麼事都沒辦法做了。」
「是嗎?」孝安露出嬌俏的笑容說︰「包括讓我一樣意亂情迷的事在內?」
「不要試探我,女警官。」
一句「女警官」,正似一盆兜頭淋下的冷水,立刻讓孝安清醒了大半,而由她的表情看出端倪的司奇,眼神也隨即黯淡了三分。
在一段長長、幾乎要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翻身坐起的司奇才問疽︰「你這里應該有急救箱吧?」
「喝了優碘,就能夠忘掉我們之間的事?」孝安譏刺著說。
司奇不禁搖頭苦笑道︰「令尊知道你沒靠嘴巴吃飯,真的很可惜嗎?」
「我媽說家里有個學法律的人就夠了。」至少斗嘴可以沖散兩人之間剛才纏綿的氣氛,所以孝安倒也不介意多說兩句,並起身進浴室去把急救箱掌出來。
「坐到我前面來。」司奇接過急救箱,放到身旁後打開來說。
「你在故弄什麼玄虛?」
「我叫你坐下來,」司奇不由分說的拉她坐到他兩腿間的地毯上後,再輕輕撫模她的脖子說︰「這麼長的一道血痕,難道你都不覺得痛?」
經他提起,再用黃藥水消毒,孝安才首度想起剛剛秦勝暉拉斷她的項鏈時,曾經連帶弄傷了她的脖子,司奇之所以會突然打住。想必也是因為沿著她的下巴往下吻時,正好看到了傷痕吧。
「我們做警察的,哪里能夠這麼嬌弱。」不願意承認是因為兩人的親密,使她渾然忘我,孝安于是嘴硬的說。
專心幫她上藥的司奇,口氣卻突然轉為冷硬。「下次再讓我踫上秦勝暉,一定要他傷得比這十倍嚴重。」
「然後被他冠以襲警的罪名?」
「你剛剛拚命攔著,不讓我揍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難道我還會護著他那種爛男人不成?他那套台詞,騙不騙得過別人,我是不曉得,但講給我听呢,就鐵定只會落個比笑話還不如的下場。」
「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孝安立刻把秦勝暉的「誠意」,當做笑話一樣的覆述給司奇听。
但司奇並沒有露出一絲笑容,反而鄭重其事的對她說︰「以後盡量離他遠一點,秦勝暉是個遠比你所能想像的,都還來得危險的人物。」
「只因為他已婚的身分?」孝安抬起頭來,斜睨了他一眼。「比起你‘以暴制暴’的作風,我覺得他已經算是十分安全的人了。」
「如果你有跟我一樣的成長背景,就不會覺得以暴制暴有什麼不對了。」
「哦?」孝安仰頭靠在他的腿上,雙手則抱住自己屈起的膝蓋,像一對閑話家常的戀人那樣問他。「你有什麼樣的成長背景?」
「那是個非常殘酷的故事。」司奇用指背輕輕摩掌她光滑柔女敕的商頰說︰」你不會想听的。」
「別人的我也許不會,但你的一切,我卻都想知道,」她騰出一只手來。包住他在自己粉頰上滑動的手指說︰「告訴我。好嗎?’’
「據說三歲之前,我有個非常幸福美滿的家庭,我說‘據說’,是因為三歲的時候,我那當建築工人的親生父親便墜樓身亡,半年後,我沒有謀生能力的母親,為了我和姊姊,終于不得不在朋友的撮哄介紹下,嫁給了我的繼父。」
「他不是一個好男人,對不對?」
「對,果真太陽底下無鮮事,我猜你一定曾在工作中踫到不少跟我與司玲類似,甚至完全相同的案例。」
「他會打人。」這不是詢問,而是孝安幾乎肯定的「必備因索」之一。
「而且還不是普通程度的毆打,」司奇點了點頭,維持著他一貫的平靜口吻,娓娓道來。「每次一發起瘋來,我們母子三人,就無一能幸免,總是被打得遍體鱗傷,在我八歲那一年過世的母親,可以說就是被他活活折磨到死的,當時,十五歲的司玲已經亭亭玉立,接下來的故事,你應該猜想得到。」
是的,她猜想得到,但孝安的皮膚仍因發自心底的寒意,而漸次冰冷,司玲,之俊喚做小媽的那個美婦人,正因為自己也曾見過她幾次。現在司奇口中的「故事」,才份外教人心悸。
「情緒這麼容易波動的人,實在不適合干警察。你知道嗎?」司奇俯視著她,一臉的憐惜,是為了她?或為了記憶中的姊姊?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孝安只低低應了這麼一句,便接著再問︰「那樣的日子,你們又過了幾年?」
「五年吧。一直到司玲確定我不會被他打死,我已經比他強壯,力氣也比他大為止,但在我們終於逃出他的魔掌時,我才知道我可憐的姊姊已經因為一再被他捉去密醫那里墮胎,而永遠無法再生育。」
「司奇……」孝安轉身跪起,緊緊偎進他的懷中。
「你知道我們之所以能夠逃出生天,還靠著一個機構的大力幫忙嗎?否則單憑我們姊弟倆無親無故的,恐怕還得鮑受好一陣子的折磨。」
孝安靠在他胸膛上的頭顱搖了搖。
「就在司玲的身子因禁不起一再的殘害,大量出血,差點送命的時候,幸由當時一批志同道合的官太太及民意代表的妻子們組成的庇護所收容,她在那里恢復了健康,我也在那里得到生機;你曾經問我,余啟鵬跟我有什麼關系。」
孝安的身子一僵,隨即抬起詢問的眼眸。
「那個庇護所的創辦人之一叫做余月菁,她的丈夫是當時深受選民愛戴的民意代表王志龍,他們的二公子,就是余啟鵬,我跟啟鵬。已經認識二十幾年了。」
「所以為了他,你什麼都肯做?甚至不惜賠上……我?」她終於鼓起勇氣來做類似表白的質問。
但這個問題,何嘗不代表著如果他執意留在黑暗世界,孝安就依然會與他一直保持對立的意思呢?
「不,為了彼此,我們都不惜付出自己,但我卻絕對舍不得賠上你,孝安,我對你的心意始終不變,我想抱你,如果你肯放棄副隊長的頭餃。我或許就能夠光明正大的與你在一起了。」
孝安听了突然抽身離開了他的懷抱,她想笑,想大聲的笑,結果卻只是面露淒楚,聲帶哽咽的說︰「駱司奇,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我是光,你是影,我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的,即便我們想在一起。也應該由你棄暗投明,而沒有叫我舍明就暗的道理。」
然後她指著門,故意別開臉去,不看司奇說︰「你請吧。我曾說我從來沒有怕過你,但你知道當時那句話我只說了一半嗎?現在我告訴你另外一半。」
「什麼?」司奇已來到了她的眼前。
于是孝安綬緩抬起頭來,望著他那雙沉郁的眸子,誠實的表白︰「我怕的從來就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每次跟你在一起。我就會管不住這一顆。」她指著胸膛說︰「一直往你奔去的心。」
「孝安。」
她退後一步,再度指向門說︰「什麼都不要再說了。還是請你走吧,而從你踏出這個門後,我將只祈求上天一件事,求他讓你只會栽在我一人手中。黑社會的,我一定要親手銬了你!」
司奇深深凝望,最後終于長嘆一聲︰「我等著,女警官,永永遠遠等著你來銬我。」
「原來咱們雷大警官家並不住在台北,」司奇人一走進啟鵬他們家的小偏廳。就听見程勛的調侃。「這一送,才會送上兩個多、快三個小時。」
司奇只是撇一下嘴唇。根本沒去理會他。「我看這個人就是平常喝多了找調的‘波士頓酸酒’、‘蘇格蘭酸酒’、‘琴酸酒’、‘救火員酸酒’等等,今天講話才會這麼酸溜溜的,那好,今天我就專門為碩人一人服務。什麼都不必再幫你搖了,未來的程大委員。」
「啟鵬。」碩人突然面帶嬌羞喜色的輕喚丈夫。
「呃,嗯。司奇,」啟鵬露出難得一見、興奮莫名到近乎手足無措的表情,這一來。反而惹得兩位多年好友也跟著好奇起來。「碩人現在不能喝酒。」
「不能喝酒,為什麼?」
「因為,」啟鵬乾脆攬著已換回家居便服的妻子,開心不已的宣布︰「再過七個多月,我們就要升格做爸爸媽媽。而你們兩個,自然也就跟著升格做乾爹了。」
程勛和司奇在對視一愣後,馬上不的而同的歡呼起來。「太好了!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咱們就快有個小風雲了呢!」
司奇的妙喻,立刻引來啟鵬和程勛的共鳴,程勛且乘機道︰「這麼好的消息,哪里可以不舉杯慶視?碩人不能喝,我們三個可以啊,走、走、走,啟鵬,到你酒窖里去拿瓶陳年好酒上來,喝它個‘乾’!」
「程勛,人家是藉酒裝瘋,你怎麼來個趁火打劫呢?喂,」啟鵬急忙追過去,一迭聲的喊︰「程勛,程勛?你這個不折不扣的程瘋子……」
笑著目送他們離去以後,碩人才轉過身來。接受了司奇由衷的祝賀。「恭喜你們,碩人,你瞧,我沒騙你吧,你這道彩虹的彼端,不但有啟鵬的真情摯愛。還有小啟鵬、小碩人。」
「謝謝你。不過我還是最喜歡你剛才說的‘小風雲’,我彩虹的彼端,好像真的什麼都有了。那你呢?司奇。」
「我什麼?」
「老問題啊,在你彩虹的彼端,又有著什麼樣的期盼?你當時並沒有回答我,」她以無限溫柔的眼神仰望著他說︰「是雷孝安,對不對?」
「我不是也已經跟你說過了,黑夜里,連彩虹都沒有,如何還能夠奢想到彼端的種種?」
「司奇……」碩人頓覺滿心不忍。
「更何況,」他停頓了一下,顯示那是連他自己都不太願意提及的事情。「林兆瑞打算在他公司一年一度的聯歡會上,把他的佷女介紹給我,在這敏感時刻、緊要關頭,你想我怎麼還可以把孝安卷入更詭譎、更危險的漩渦里?」
「所以,」碩人的臉上立刻浮現了悟疼惜的表情。「剛剛你是想辦法讓她對你死心去了,是不是?才會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我果然還是沒有說錯,你終究是風影海中,犧牲最大的一個。」
「心甘情願的奉獻,永遠不叫犧牲,碩人,噓,」他比個噤聲的手勢說︰「這是屬于你和啟鵬的重要時刻,千萬別為我而掃了大家的興嗯?你听,他們已經上來了。」
在他們三人舉杯踫觸的「鏘鏘」聲中,大概只有碩人感受到了司奇那如霧影般無邊的森冷寂寞吧!她知道那是唯有心愛人的填實。才能消失的空虛角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