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接到奈奈子打電話通知阿剛車禍重傷的消息,緋緋也顧不得自己這兩天因為傷心流淚而哭得紅腫的雙眼,和蒼白的臉色有多難看,急急換上衣服便脂粉末施地直奔醫院。
在護理站問清了路,緋緋心急如焚地直沖病房,沒想到門一開,除了半張臉裹著紗布、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阿剛,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綾乃,還有早她一步到達的陽子。
「老板娘。」
「緋緋……」綾乃哭紅了雙眼。「阿剛他、他……」
「他怎麼了?」
緋緋連忙從皮包里抽出面紙替她拭淚,眼光卻憂心地一直投向似乎仍昏迷不醒的阿剛。本以為他沒住進加護病房,應該沒什麼大礙,可是看他母親哭得柔腸寸斷的模樣,緋緋只覺得有一股寒意瞬間將她緊緊包裹,一顆心揪得發疼。
「是啊,伯母,阿剛他的傷勢到底怎麼了?」陽子也立刻湊過來遞面紙。
綾乃垂著淚說︰「阿剛他……破相了,醫生說雖然整形可以修復一些,但是他右眼周圍還是會留下明顯傷疤,視力也會——」
「天哪,他不會瞎掉吧?!」
陽子高八度的驚叫聲招來緋緋的責備目光,但她似乎不以為意,視線直盯著綾乃。
沒想到,綾乃還真的點了點頭。
「不只有可能瞎掉,醫生還說他……他的脊椎受損,恐伯這輩子都離不開輪椅了。」
一听完,緋緋腦海中立刻一片空白,淚水不受控制地潸潸滑落。
「怎麼會這樣……」
陽子看來像是大受打擊,口中一直喃喃地重復念著這句話。
「陽子,」綾乃一臉哀淒地走到她身邊。「雖然阿剛從來不跟我談起有關感情的事,不過你懷了他孩子的事我全從報紙上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叫阿剛對你負責,但是看他這情形……恐怕得好幾個月後才有辦法下床,婚禮近期內是辦不成了,你可以接受吧?」
「婚……婚禮?!」
陽子臉上看不出半絲喜悅,倒像是听到什麼噩耗被嚇傻了,嘴巴張了大半天還合不攏。
「老板娘,這件事還是等阿剛清醒之後,再詢問他本人的意思比較好。」拭去淚,緋緋為了不想讓阿剛受到「雙重打擊」而插嘴。
「唉,他還能有什麼意見?他也不曉得還有沒有生育能力,陽子肚里的骨肉也許是我們吉田家唯一的希望,當然得將她娶進門!」
噙著淚,綾乃斬釘截鐵地說完,便執起陽子的手,慈祥地輕拍著她手背。
「陽子啊,阿剛可能又瞎又癱,將來就要請你多照顧他了。這孩子一向自負,一時恐怕受不了這種打擊,不曉得會沮喪多久才能振作,大概也暫時不能設計衣服了,看在肚里孩子的分上,你不會介意陪他吃苦吧?」
「介意?我當然介意!」
陽子一把甩掉綾乃的手,美麗的臉龐滿是嫌惡。
「別開玩笑了,我中野陽子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多少名流、富商排隊等著當我男朋友,我怎麼可能為一個又瞎又癱的廢物賠上一生?白痴才要嫁他!」
「你別太過分了!阿剛他才不是廢物!」緋緋氣得渾身發抖,搶在綾乃之前駁斥她。「先前你不是說多愛阿剛,多想跟他在一起嗎?你不是為了他連未婚生子都願意嗎?為什麼現在竟然能毫無感情地說出那麼傷人的話?」
陽子輕撩了一下如絲長發,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聲。
「此一時,彼一時。當時阿剛是前途不可限量,現在卻是前途一片黑暗,我又不是傻子,干麼跟著他受苦受難?」
「那孩子——」
「哪來的孩子?」陽子一口打斷了緋緋的話,不以為意地說出實情。「我根本沒有懷孕,我只是不服氣阿剛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不選我而選擇你,所以才故意叫人向媒體放話,到我朋友開的婦科醫院演了場‘戲’給你看,想讓你們鬧得不愉快,把阿剛再搶回我身邊。不過,現在我已經不要他了,你要就撿去吧!」
「你說的是真的嗎?」綾乃出聲了。「陽子,你確定你真的沒懷我們家阿剛的孩于?你不會是想瞞著我們把孩子拿掉吧?」
「不要拿掉!」緋緋也覺得有這個可能,立刻急著阻止她,就怕阿剛真的絕後。「陽子,如果你真的懷了阿剛的孩子,請你一定要生下他,我會負責照顧他長大成人。」
「緋緋……」
綾乃詫異的眼光讓緋緋驚覺自己講了多麼嚴重的承諾,她脹紅了臉,卻一點也不後悔。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要嫁他吧?」陽子覺得不可思議地瞪視她。
緋緋握住阿剛的手,沒有絲毫不安,只有深深的不舍。
「是,不管他醒來之後會變成怎樣,我都願意嫁他,陪他度過一切,做他的眼、他的腳,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他!」
「緋緋……」綾乃感激涕零地緊握住她的手。「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真是個好女孩,阿剛能認識你真是他的福氣!」
「是喔,想跳火坑的就去跳吧!」陽子訕訕地看著她們倆說︰「不過話我可是先說在前頭,從頭到尾我根本沒有懷孕過,一切不過是個玩笑,你們可不要在記者面前亂說話!」
她看看表,再嫌惡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阿剛。
「我得在記者聞風而至之前先走了,懷孕的事我會馬上澄清,請你們節哀順變吧,再見。」
戴上香奈兒的墨鏡,陽子毫不留戀地離開病房,一刻也不想多作逗留。
「真是個勢利又冶血的女人!」綾乃看了直搖頭。
緋緋沒有心情批評陽子的絕情,她的眼里全是阿剛,一再提醒自己別在綾乃面前掉淚,淚水卻還是直在她眼眶里打轉。
「別哭了,也許會有奇跡呀!」綾乃拭去她的淚。「听到你那麼愛他,阿剛應該也不舍得一直躺平了。」
「嗯。」
緋緋看著綾乃對她微笑、眨眼,不再如先前那麼哭哭啼啼的,想她或許是佯裝堅強來安慰自己,也勉強擠出個淺淺笑靨。
「喂,都說不舍得了……」
綾乃突然推了推兒子肩膀,看得緋緋一頭霧水。
「還裝死啊?!」
「老板娘——」
看綾乃毫不留情地一拳往兒子胸口槌下,緋緋當場嚇了一大跳,以為她是傷心過度失常了,沒想到卻看見原本昏迷不醒的阿剛突然彈坐而起。
「好痛……」
阿剛一手揉著胸口,一手扯掉包扎著他半張臉的繃帶,俊秀的臉龐依舊,根本沒有什麼駭人的傷疤,看得緋緋都傻了。
「媽,您那麼用力就不怕敲斷我肋骨——別走!」
才抱怨到一半,一見到坐在床側的緋緋滿臉怒氣就要走人,阿剛也顧不得母親在場,立刻將她緊緊抱入懷中。
「放開我啦!」
緋緋又羞、又氣,槌起他胸口可比他母親還用力。
「不放!」他毫不害臊地摟著她笑語。「放開你,誰來做‘我的眼、我的腳’?」
「你——」
「緋緋,你就別氣了,阿剛會這麼做還不都是為了在你面前戳破陽子的謊言,好讓你相信他,而且這也是我替他出的主意,要怪就怪我吧!」
「老板娘……」緋緋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說才好。「您怎麼和阿剛串通來欺負我呢?」
綾乃笑拍了拍她氣鼓的粉頰。「別氣、別氣,我把我這個笨兒子留給你出氣,看你要怎麼‘修理’都可以,不用手下留情。」
「媽——」
「媽什麼媽?」綾乃輕擔了兒子頭頂一拳。「你也真是的,竟然會跟陽子那種女人牽扯不清,再有下次,別說緋緋不饒你,我也懶得理你了!」
他苦笑說︰「一次我就受不了了,哪敢還有下次。」
「最好是這樣!那緋緋就交給你安撫了。」
「老板娘——」
綾乃當作沒听見緋緋的呼喚,筆直走出了病房,還把門帶上。
「緋緋。」
他溫柔的呼喚觸動了她心弦,緋緋賭氣伸出雙手捂住耳朵,不想听他解釋,可他卻在她手背上輕啄了一遍又一逼,吻得她意亂心慌,完全沒了主意。
「你——」
她放下手想抗議,卻被他先一步封了唇,深情的綿密細吻讓她心也融了、氣也消了,只剩滿月復委屈揪得她心疼,讓她不知該對他如何是好。
「對不起……」
阿剛不舍地吻去她如珍珠斷落的淚滴,誠心誠意向她低頭。
「阿薰的事我全明白了,今天我也不是故意要害你傷心,只是不那麼做不曉得陽子什麼時候才願意說真話。我答應阿薰,不再讓你為了陽子的事傷心,我做到了。我沒騙你,陽子真的沒懷我的孩子,以後我也絕對會‘守身如玉’,不會再讓其他女人有機會大著肚子上門找爸爸的,我保證。」
她抿著唇,低首不語,不曉得自己該不該信他?
「緋緋,原諒我這一次吧!」
阿剛摟著她,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軟語說得她心里有什麼氣也全消失無蹤了。
「我還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她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小手輕貼在他胸口。「你要保證,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許再裝病、裝傷嚇我了,我真的被嚇到了,胸口到現在都還覺得好痛。我要你一直好好的,我不許你出意外,我……真的好喜歡你……」
「緋緋……」
擁著倚在他懷中哭泣的淚人兒,阿剛胸口熱得像有把火正在熊熊燃燒。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或許……緋緋真有可能就是「終結」他飄蕩情感的真命天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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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電車上,緋緋臉上滿是甜蜜笑意。
知道她是要跟阿剛約會,老板娘不但讓她提早下班,還送了她一頂好可愛的手織毛帽,讓她搭配阿剛送她的一套新衣,臨出門時還笑著跟她說「加油」呢。
自從自己在醫院被騙說出願嫁阿剛之後,老板娘對她比以前更好,好到像是真把她當女兒一般看待。
听說她真是阿剛生平頭一個在母親面前承認的女友,老板娘還說,原以為這個兒子得了「婚姻恐懼癥」,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和任何女人固定下來,現在可要她加油,早點讓他認命跟她步進禮堂。
「不過,這可是個很困難的任務呢!」
她自言自語著,邊玩弄著斜背包上的流蘇。要阿剛求婚可不簡單,他已經不只一次說過他不想太早結婚,免得日後後悔「禍及子孫」的話了。
「比我找你來得困難嗎?」
這聲音——
緋緋一抬頭,霎時張口結舌,無法置信地看著不知從何時起便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大哥。
「下一站下車。」
夏靖朋一雙劍眉緊攏,緊繃的下顎說明他的不容妥協。他淡淡說完,便繼續拉著車環站在她面前,頎長的身軀像棵大樹屹立不搖,擋住她所有「逃生路線」。
「阿剛……」
緋緋低語著,雙手緊揪著衣擺,已經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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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瞄了眼手表,離和阿剛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被「押」到咖啡廳的緋緋不禁擔憂起阿剛會不會生氣了……
「有約會嗎?」靖朋可沒漏看她坐立難安的模樣。「男朋友?」
緋緋背脊一陣涼。
「呵,怎麼可能嘛!」她干笑敷衍。
其實哥哥一直很疼她,從小到大,真要有哪個不長眼的人敢欺負她,絕對逃不掉被哥哥海扁一頓。為了怕她被壞男人騙,想追求她的人都得經由他先「過濾」,心懷不軌的全會在最短時間內從她眼前「消失」。
現在阿剛可是「化名在外」,萬一哥哥以為他是壞蛋,拐她留在日本不回家,干脆將他「清除」怎麼辦?
「你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她像老鼠遇上貓一般戰戰兢兢。「哥,你怎麼找到我的?」
「媽找人查了出入境資料,但線索一到你下榻的飯店就斷了。」
夏靖朋從大衣口袋取出一頁從雜志上撕下的彩頁。「派來找你的人從服裝雜志上看見這張照片,便立刻傳回台灣確認,你可以想像媽看了有多震怒,立刻就派我過來。我找到模特兒經紀公司,一位中野小姐告訴了我你的住處,解釋夠詳盡了嗎?」
「中野……」緋緋愣了愣才想到。「是陽子?!」
真是的,她吩咐了所有人不要隨便告訴別人她的下落,獨獨漏了陽子。不過自從知道被阿剛母子倆聯手戳破了謊話,而阿剛什麼車禍成殘也全是假的之後,陽子現在是對她恨得牙癢癢,才不可能為她保密。
「這幾個月你應該玩夠了吧?」靖朋暍了口咖啡。「明天跟我回台灣。」
「不要!」
她一口拒絕,接觸到哥哥極具威嚴又明顯有些不悅的眼神,才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癟著嘴低下頭。
「別再鬧小孩子脾氣了。」靖朋婉言相勸。「你離家出走這段日子,媽比誰都緊張,就怕你出事,你明知道她向來最疼你——」
「才怪!」她立刻否認。「她要是疼我就不會逼我和克強結婚,市長的兒子算什麼?總統的兒子我也不稀罕!」
克強喜歡她,樂意听他老爸的話娶她是他的事,她可不願意!
靖朋雙眉緊鎖。「你就那麼討厭克強?」
她無奈輕嘆。「我沒說我討厭他,但是我對他一點戀愛的感覺也沒有,頂多只能做朋友。」
「朋友也有可能發展成情人,畢竟你們也不過才認識幾個月而已。」靖朋略皺雙眉。「更何況你根本是為反對而反對,不管對方條件如何,你就是認定這會是一樁雙方互利的政治婚姻,對吧?」
她低頭暍她的果汁,不承認也不否認。
「總而言之,不管你有任何不滿,都得跟我回家,跟媽當面說清楚,逃避是沒有用的。」
被哥哥活逮,她也知道自己想再「消失」比登天還難。
最糟的是,阿剛的家和事業全在東京,不可能放棄一切跟她逃到海角天涯,留在「名人」身邊的她怎麼也逃不過哥哥的法眼。
「可是……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至少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好不好?」她只好先想辦法拖延。
他挑挑眉。「什麼事要處理上一個月?」
「呃……辦離職交接呀!」她飛快擠出理由。
「一個溫泉旅館的服務生需要交接些什麼?如何掃地、端盤嗎?」
說到這,靖朋既心疼這個在家飽受疼寵的妹妹在日本自找罪受,又氣她全是「自討苦吃」。
「你在旅館做事最好別跟媽說,免得她更生氣。」他終究是舍不得罵她。「至于交接,一個禮拜就夠了。」
「不夠啦!」她雙手合十,改采哀兵姿態。「現在旅館人手不足,員工不好請,當初是老板娘好心收留我,我們做人要講義氣……」
緋緋說得口沫橫飛,就想多爭取一些時間跟阿剛相處,盡全力在最短時間內讓阿剛完完全全對她死心塌地。
如果她沒辦到,被帶回台灣後,她不信阿剛還會千里迢迢冒著「性命危險」來找她。
時間……
她需要更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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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地鐵站,緋緋可是拚了命往前跑。
都怪她沒把阿剛的手機號碼死背起來,想連絡他卻是腦中一片空白。雖然離約定時間已經過了快四小時,阿剛應該早就氣急敗壞地離開了,可她還是想親自去確認他到底在不在才能安心。
出乎她意料的,在已熄燈的餐廳前,仿佛有個人影僵坐不動,她緩緩走近,喜悅也漸漸填滿她胸臆。
「阿剛?」
坐在餐廳木階上的他猛抬頭,一雙滿載擔心的黯淡眼眸突地發亮。
「緋緋?!」他立刻站起,眼光略帶責備。「你知不知道我好擔心你,你跑哪里去了?你不是早就出來了嗎?怎麼——」
「太好了,你竟然還在……」
等不及他問完,緋緋便飛奔進他懷里,緊緊抱住他,鼻子更是一陣酸,感動得好想哭。
「我還以為你不會等我……我以為你大概氣跑了,要不然就是已經被來搭訕的女孩子拐跑,我以為……以為……」
「你這麼說是存心想氣死我是不是?」
阿剛雙臂一攬,將開心得有些胡言亂語的她緊緊抱貼在胸前。
「等不到你我都急得快去報警了,哪還有那份心情管別人搭訕?倒是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我……我迷路了……」她早就想好借口。「我下錯了站,又上錯了車,想叫計程車又帶不夠現金。總之我急死了,就是找不到路,對不起,都怪我太糊涂了,我——」
「是我的錯。」
阿剛反過來向她認錯,反而讓她不知所措。
「遲到的人是我啊……」
「但是我太粗心、太不體貼了。」他在等她的這段期間想了許多。「因為你會說日文,所以我就忽略了你是幾個月前才來日本,對東京並不熟悉,為了自己的方便老是要你從箱根坐車來會合,是我不對在先。」
「阿剛……」
他用鼻尖輕踫她的,溫柔低語。「以後我不會偷懶了,我會盡量抽空陪你,親自接送,不再讓今天這種情形重演,我保證。」
這一回她真濕了眼眶,忍不住靠在他胸前哭了起來。
「我不想離開你,我想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別哭了……」阿剛哄著她。「我現在不就在你身邊嗎?」
他終究還是沒有承諾讓緋緋永遠待在他身邊。
想起好不容易才請求哥哥通融的一個月之約,茫無頭緒的她哭得更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