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最後結果的日子終于到了,肖瀟握著韓夜的手,坐在主治醫師的辦公室里等待著宣判。
「內膜黏液的檢查結果是……可以確定是癌癥,不過發現得很早,屬于早期胃癌,至于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要看手術後的切片檢查。」戴著厚厚的眼鏡,滿頭花白頭發的老大夫公式化地說出檢查結果。
「真的是……」肖瀟盡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還是難以接受,反倒是韓夜,看起來比她平靜得多。
「你不用太著急,他的胃癌發現得早,治愈的機會很大,在這種情況下手術後五年的成活率大概有百分之三十,我們醫院的數據還要更高一些。」
「五年?他還不到三十歲,你現在跟我說五年?」
「我們說的五年,是指術後五年不復發,可以當成是已經痊愈,也就是說闖過了五年的大關,後面活十年二十年都沒有問題,我知道他很年輕,正因為很年輕,所以癌細胞的生長速度很快,所以我建議盡快動手術,你是他的家屬嗎?」
「我不是,我是他的朋友,可是我還是不相信他會有胃癌,他明明一點癥狀都沒有……」
「早期的胃癌一般都沒什麼癥狀,等有了癥狀再來看,一般都是中晚期了,所以說你的朋友很幸運。」
「謝謝你了醫生。」用力握了握還要繼續追問的肖瀟的手,韓夜禮貌地跟醫生道謝,「請替我盡快安排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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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電話給添。」回到病房的兩個人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兒後,肖瀟拿出了手機,遞給韓夜。
「等手術結束後再打。」韓夜推開了她的手,听到了結果真的很像是在听審判,死刑犯在審判前的日子是最難熬,因為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等听到了結果,反倒輕松了。他現在恐怕就是這種感覺,五年……對于他這個年齡來講,五年簡直是太短的數字了,他現在只想一個人安靜地等待著最後的那一天的到來。
「不,要現在打,如果手術出了什麼事,你要我怎麼跟她交代?」
「怎麼交代?就說我死了或者說是我跟別的女人跑了,隨你怎麼說我都不會介意的。」
「韓夜,你怎麼能這麼輕松地說你死了或者跟別的女人跑了?這麼多年了,你不知道你對添很重要嗎?」
「重要又怎麼樣?一切都要結束了,不過時間長或者短的問題。」韓夜的語氣自始至終很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反倒是肖瀟,如同剛才听到檢查結果般激動。
「不管時間長短,她有權利知道你在哪兒,你為什麼逃婚!」
「她會知道的,不過不是現在。」
「韓夜,你為什麼又鑽進牛角尖里不出來了?醫生不是說你的病發現得很早,可以治愈嗎?你干嗎這麼急著判自己死刑?」
「不然你說是什麼?死緩?無期?還是有期?」韓夜的情緒終于有了波動。
「不管是什麼,你休想一個人扛!」
「我不一個人扛還能怎麼樣?難道說還會有人替我去死嗎?是你還是別的什麼人?」
「韓夜!我怎麼從來沒發現你是這樣一個懦夫!」
「你現在發現也不遲了!」
狠狠地瞪視韓夜老半天,肖瀟轉身離開摔門而去。
躍上自己的病床,韓夜用床單蓋住自己,拼命地大吼……
「啊——」他才二十六歲,他還不想死!他在一個星期前還是前程似錦的畫壇新秀,還是馬上就要小登利的新郎官,為什麼現在他要在滿是藥水味的病房里等死?!太不公平了,老天待他太不公平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韓夜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癱在床上,久久沒有聲息,一只手隔著床單推了推他,冰涼的金屬貼到他的臉上,「吼完了嗎?吼完了打電話。」
韓夜從床單下伸出手,接過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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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自己的手機離開病房,肖瀟順著樓梯一級一級地向上走,一直走到天台,午後下過一陣西北雨,大台上存了一些水,晾衣竿上印著醫院的紅色印的白床單隨風飄蕩,層層疊疊地擋住了大半的視線。她抬起頭,天好藍,清透得像是洗過了一樣,幾片淡淡的雲,薄得似乎隨時可能被吹散。
「韓夜!冉見!韓夜!再見!從今天開始,我從心里把你當朋友好個好?我們當一輩子的朋友……你不屬于我,我也不屬于你!」
「韓夜,從今天開始,我把我心底里為你保留的最後一點感情徹底的清空,謝謝你陪了我這麼多年。」
一輛出租車停在醫院的門口,車還沒有停穩,一個穿紅衣留著長卷發的女孩便沖了出來,奔向住院部。
「添,你來了,很抱歉在心里垂涎你的男朋友這麼久,幸好你從來都不知道,否則的話我就沒臉見你了。」
「滴答……」肖瀟低頭查看自己手機的短信。
「我走了,學校組織我們去蘇州看園林,接下來還要看江南古民居,也許這個暑假我都要在外地過了,不用等我,不用找我。少揚。」
按下那個熟悉的號碼,得到的卻是對方已關機的留言,肖瀟一下子慌了,發生什麼事了?誰來告訴她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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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楊凌應該上班去了,家里沒有人,肖瀟從冰箱里拿出昨晚叫的外賣放進微波爐里加熱,她不記得自己多久沒吃東西了,反正不覺得餓,但是飯總是要吃的。
她沒跟韓夜說少揚離開的事,也沒打擾他跟添的相聚,從天台下來就直接回家了,還是家最好呀,踢掉腳上的高跟涼鞋,月兌下絲襪,她幾乎是癱在沙發里。
少揚離開了,她突然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干了似的,除了像爛泥一樣躺著,什麼都不想干。
只是學校組織去參觀建築的話,他之前就應該會說,少揚為什麼而走,她想她猜得出,算了,就這樣了,分開一段就分開一段吧,她現在沒有管他的精力,只是心呀,確在某一處隱隱作痛。
「鈴鈴……」電話響起,肖瀟掙扎了一會兒才模到電話接听,「喂?」
「猜猜我看到誰了?」聲音清脆而甜美,是楚楚。
「看到準了?」肯定又是看到某天王,某天後了,肖瀟有氣無力地應道。
「宋律明……他回國了!」
「誰?」
「宋律明,我跟你說,他回國有一段時間了,昨天坐我們的航班去S市,才被我看見的,不過時間太短,沒說幾句話。」
「他回來就好。」她的前男友,一個二十歲就拿到碩士學位,曾經是醫大附屬的一名胸外科醫生,因為決定去美國深造而跟她和平分手的超級冷靜理性男,無論是相貌、學歷、性情、修養,都是公認的她歷任男友中最優秀的佼佼者。
「你什麼意思?別跟我說你對他舊情難忘……不過那樣的男人誰又忘得了呢……」
「沒有的事,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沒多少情,何況現在。」他跟她是在大學時認識的……就是少揚鼻子受傷之後交的,當初交往的起因她早忘了,整整在一起三年卻沒什麼火花……公式化地約會,看電影、吃飯、喝茶……最親密的動作是親臉頰,但是她不否認,跟宋律明在一起很舒服,有一種很安全的感覺。
她高興是因為終于有一個她認為可以信任的醫生出現了,不是說夜現在的醫生不好,但是終究不夠了解,而宋律明的技術她是了解的,也是信得過的。
「你有他現在的電話嗎?」
「有,你有筆嗎?」
「你等一下。」找到一支圓珠筆,肖瀟從記事本上撕下來一張紙,開始記錄……
「139……」
「記下了。」
「舊情復燃別忘了答謝我這個紅媒……」
「你慢慢等著吧。」跟宋律明那種燃點那麼高的男人能燒出火花的女人,恐怕還沒生出來,反正她是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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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港劇的影響,在離肖瀟家不遠的地方兩年前就開了一家名為和平飯店的中檔酒樓,酒樓的裝修一般,菜卻做得不錯,一來二去也就有了口碑,每天臨近用餐時,來這里吃飯的人都不少。
提前在二樓訂了一間包間,肖瀟早早地就到了一邊喝茶一邊等宋律明,宋律明都是她認識的最值得信任的醫生,說實話,把韓夜交給其他人,她不放心。
「好久不見。」被服務員領進包間的宋律明一進門便禮貌地說道,他的身高大概有一八零左右,穿合剪裁得體的休閑式西裝,說實話,論五官他不及韓家兄弟的俊美,但是卻極富魅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著一股天生的清冷,即便是看見了許久不見的前女友,仍然波瀾不興。他伸出修長右手與肖瀟相握,肖瀟注意到他的指甲仍是一貫的整齊清潔,在她見過的所有男人中,他的手怕是最漂亮的了,兩人的握手是禮節性的二十秒,肖瀟懷疑他一直在讀秒,所以才松手松得這麼準確。
「是三年不見。」肖瀟含笑道。
「三年六個月零七大。」宋律明想也不想得報出準確數字,不過肖瀟可沒有自作多情地以為他是日夜思念每日數黃豆畫正字才將日期記得這麼準確,她相信,就算此時讓他報出他最長上一次引大號的時間他仍然能毫不猶豫地答出來,並且精確到秒。
「找到工作了嗎?」
「回醫大附屬。」肖瀟問得直接,宋律明答得也簡練。
「已經上班了?」
「已經上班一個星期了。」
「哦,是這樣,回到原來的醫院也好,省得再熟悉人事。」楊凌是怎麼回事?宋律明回國這麼大的事她回家連一個字都沒提。
「嗯。」可是有人卻像是得了選擇性失憶,面對才不過分開一年的舊同事,總是擺出一副我不認識你的表情。
「算了,不跟你寒暄了,你還記得韓夜嗎?」跟宋律明說話就要直接,否則的話你跟他繞一個小時的圈子他也未必懂得你說的是什麼;或者是懂了,卻懶得理。
「他怎麼了?」
「他得了胃癌。」
「要我替他做手術?」
「嗯,他現在在309醫院,你同意的話我馬上跟他家人商量轉院的事。」
「有病歷嗎?」
「有,我帶來了。」肖瀟從隨身的大包里拿出韓夜的病歷。
「嗯……情況並不嚴重,手術的難度也不大……309醫院的醫生完全能處理好。」
「但是,我只信任你。」肖瀟堅定地說道。
「我可以答應……不過……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
「我剛回國找不到房子住,你現在住的地方好像離我們醫院不太遠,能不能把你的房間讓給我?」
「呃?」
「不同意就算了,明天就可以給韓夜辦轉院,這個病人我收了。」他並沒有挾恩以報的意思,只是剛才說完我可以答應後,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問出來之後才發現他的問法有點讓人誤會。
「沒問題……不過我可以問問為什麼嗎?」
「不為什麼…」宋律明一直波瀾不興的眼眸里閃過了些什麼,但是很快被他掩飾掉了。
「我找到房子就搬家。」肖瀟笑了笑,女性的直覺告訴她,這件事貌似與她的那伙室友有關,「不過我的室友是女的……多有不便吧?」
「我留學時的室友也有女的。」不過是五個人合租,除了他之外,另四個人是兩對。
「哦,那就說定了,我找到房子馬上就搬,看我,拉著你聊了半天,都忘了點菜了,這家飯店是新開的……」
蚌管他的目的為何,以宋律明的人品,楊凌肯定不會吃虧就是了。
「謝謝。」
☆☆☆
替韓夜找好了醫生,剩下的就是排期手術了,她作為一個朋友該做的似乎都做完了,自從添跟夜的家人出現在醫院里以後,她連醫院都少去了,連替他們找好醫生都是通過電話說的,而且添跟宋律明也不是不認識,搭好了線一切看他們自己了。
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肖瀟把窗簾放下,用毯子將自己包起來,縮在床上看影碟,動輒一百集的韓劇連續不停地看,兩三天居然就看完了,她頂著熬紅的眼楮再去買另一部更長的,繼續看……電視里演了什麼她完全的視而不見,只是覺得不看這些東西沒什麼事可干。
「你現在的樣子真像是深閨怨婦。」下班回到家的楊凌,用眼角斜視她以表示不屑。
「我怎麼了?」連回答楊凌問話的力氣似乎都沒有,肖瀟虛弱地說道。
「你看看你自己,大夏天的包著被,頭發人概有三天沒洗了,臉上連保養品那個擦,活像女鬼!」
「我想休息幾大也不行呀?再說我的頭發只是沒梳而已,誰說我沒洗了?」抓了抓頭發,把頭發弄得更亂,肖瀟連吵架的聲音都比平日里小。
「你不關心夜的手術?」
「不是還沒排期嗎?」
「已經排好期了,三天後手術,宋律明執刀。」
「不錯呀」
「你不去看看?」
「他身邊有那麼多的人呢……」
「看來你是真的對夜死心了,但是……又對少揚動心了,你是前生欠了他們韓家兄弟的。」
肖瀟閉上了眼,表示對她的話題毫無興趣╴
「你別不承認,為什麼少揚不在了你就跟沒油的發動機一樣不動了?我認識你這麼久還沒看過你這個樣子呢!」
「我只是累了,跟他無關。」
「你怎麼早不累晚不累偏要等到少揚一不在就開始累?肖瀟,想他就去找他,這樣躲起來不像你。」
「我沒有躲任何人,就是想待在家里看影碟,最近的韓劇不錯……」肖瀟開始顧左右而言其他。
「哦?那你跟我說說,你正在看的韓劇叫什麼名字?」
「我想想……美人魚還是什麼人魚的……」肖瀟在床上模了半天終于模到了影碟的包裝,「《人魚小姐》」
「失戀晚期綜合癥!沒救了……你自己慢慢地在家里看吧,我出去了。
她走後,肖瀟又重新打開了電視,對著屏幕上的俊男美女發呆,她其實就是不想出門、不想見人、不想吃飯,干什麼都沒有興致,她倦怠期了行不行?她的一切反常都跟少揚無關,無關!
☆☆☆
今天是韓夜手術的日子,肖瀟刻意起了個大早等他被推進了手術室才來,安慰了韓夜的父母幾句後,沒跟添說話就出來了。
「為什麼?」添跟著她,也走了出來,問出心中的疑問。
「什麼?」肖瀟坐到長椅上。
「為什麼你能找到他而我找不到?為什麼找到他不在第一時間通知我?
「我能找到他是因為旁觀者清……不告訴你是因為他不同意。
「這個答案你不嫌敷衍嗎?」添挑了挑眉,「不過我接受。」
「謝謝。」謝謝她接受,其實沒有南添的寬容跟大度,這些年他們三個人也個可能在一起這麼久,她總是知道自己該抓住什麼該放開什麼。
「有的時候我挺嫉妒你的,」南添坐到了她的身旁,
「你總能了解他在想什麼……」去掉任性火爆的性子,南添其實也是敏感的人,有些事她隱隱有所感,只是不願意多想罷了。
「我也嫉妒過你呀,你得到了一個男人的一切,無論是還是靈魂。」
「你憔悴了……」
「你也是……」
「我們是因為同一個男人嗎?」
「不是。」肖瀟回答得沒有絲毫的猶豫。
「我信你……我回去守著他了。」深深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南添起身離開,「你知道嗎?等他出院之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足綁著他上禮堂……」
「我替你準備最結實的繩子。」
晚風輕輕送來花草的暗香,也送來了蚊蟲,肖瀟卻坐在原地幾乎沒有動,手術已經進行兩三個小時了,她之前最怕的就是人送進去了,沒過一會兒又給送了出來,也怕手術的時間太久……
「他沒什麼事了,手術很成功,我出來的時候我的助手正在縫合,現在估計已經送進加護病房了。」一個熟悉的冷冽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謝天謝地……」肖瀟的雙手合十,感謝上蒼。
「他是個幸運的男人……」
「幸運的人怎麼會得癌癥?」
「但是他卻發現得很早……要知道大部分的患者發現自己得的是胃癌時,已經太晚了。」
「也對……明天我請你吃飯……」
「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歡吃外面的東兩,再說你已經請過我一次了。」
「這個我倒忘了。」現在想來,他那天在和平飯店,已經夠勉為其難了。
「我來找你……是因為有個人讓我來說說你,她覺得我說的話你應該會听。」
「哦?」
「知道我為什麼跟你分手嗎?」
「難道不是因為你要留學?」
「那只是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在那之前你我就一直在找一個類似的不傷害對方的理由,不是嗎?你跟我的控制欲都太強了,也太要求完美,我們總是希望自己在處理感情時游刃有余,希望在每一場靶情里都能夠片葉不沾身地全身而退……」
「你喜歡韓夜的原因很重要的就是他是你眼里完美男人的典範之一,對吧?你不去爭,第一個理由是因為怕輸,丟了友誼也丟了愛;第二個理由是怕贏,怕把他贏到了手里卻發現他不那麼完美。」
「與其說你愛的是他,不如說你愛上了自己愛他的感覺,這次你遇到對手了是吧?」
「這些話不像是從你宋律明嘴里能說出米的。」表情還算平靜地听完了他的長篇大論,肖瀟說道。
「我會知道,因為我也遇到了對手……我以為我不可能愛上她,但是我愛了,我以為沒了我她不能活,但是我發現不能活的人是我,我想你現在也有同樣的感覺是嗎?」
「我覺得我現在活得挺好的。」
「想追就去追,別因為自尊而失去真愛,我就是一個例子……嗯……咳……你自己慢慢想吧,我去看韓夜。」
☆☆☆
「你讓我說的台詞我都說了。」很肉麻的台詞,真的不知道她是從哪兒找來的。
「只希望她能開竅……」
「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關心別人的事……」
「肖瀟是別人嗎?別忘了,當初……算了,我不說了,跟你這種人沒什麼可說的。」
「我是哪種人?」
「你自己知道,我去值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