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原是陌生的兩人,他們生命中的第一次交集,是發生在一個炎炎夏日的午後……
好不容易擺月兌家中司機亦步亦趨的糾纏,他在自動販賣機投了罐飲料,然後翻牆進入這中午時分少有人走動的小鮑園。
他神情慵懶地朝樹蔭底下的長椅走去,手中把玩著可樂。
「妹妹,你在哪里?別再跟姐姐玩了,你快出來啊!妹妹……」
急切的呼喚打破了原有的一片寧靜,一位神色倉皇的小女生匆匆與他擦身而過。
隨著小女生的白色身影漸行漸遠,他很高興周遭又回復了他所需要的安靜。
他放松地在長椅上坐了下來,準備拉開飲料。
這時,一個東西突然在這節骨眼上砸中了他的頭,力道雖然不大,卻也令他皺起了眉頭。
是只鞋?一只小女生的鞋?!
瞪著那只踫巧丟進自己懷里的鞋子,他不禁暗自慶幸自己尚未打開飲料。
嫌惡的表情閃現,他仰起冷然的臉。
冰冷的目光不期然的對上一雙明亮的大眼楮。
「對不起!大哥哥,麻煩你再幫我接住這只鞋。」
說完,對方根本不給他機會回絕,放手便丟下另一只鞋,使他反射性的跳起身,並且不得不出手接住那只鞋。
「大哥哥,你等等,我馬上下來。」
幣在樹上的小女生說著。
原來,破壞這片寧靜天地的罪魁禍首就是她!
他本想丟下這雙鞋子,轉身另覓無人打擾的角落去。
但是,當他決定這麼做時,小女生已如蝴蝶般翩飛到他眼前。
「你爬樹的功夫就跟下樹時……一樣好嗎?」
蹦足了勇氣才敢跳下來的柳雪晴露出一口編貝玉齒。「不,下來要困難多了,謝謝大哥哥替我保管鞋子。」
柳雪晴從對方手中取回自己的一只鞋,邊道謝,邊坐下,徑自穿起鞋來。
「妹妹——」
罷剛那位焦急叫著的人,顯然是她的姐姐,此刻她東張西望,氣極敗壞的又繞了回來。
他才想離開,一只小手卻先一步抓起他的手,像見了鬼似的將他拉進了草叢後方。
他不明所以的正想開口詢問,可猛然貼上他唇瓣的小小食指教他將到嘴的話又全吞了回去。
「噓!」
一雙靈活的眸子先是責怪的瞪了他一眼,然後她小心翼翼的伸長脖子,對著外頭探了一眼,這才沾沾自喜的在他身旁坐下,並長長的吐了口氣。
「大哥哥,你差點害我們被發現了。」
柳雪晴微噘櫻唇指控著。
望著她的雙眼,他不禁暗忖躺在父親公司會議室外的長沙發應該會比這泥地來得舒適才是。
他該待在那里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你的手好冷!」他有點訝異自己怎麼會突然這麼說。
他的視線從仍緊緊抓著自己的小手,移向了她的臉。
「可是,你的臉好紅。」
糟糕!如果這位大哥哥都注意到了的話,那麼姐姐也會發現的!
心底一慌,柳雪晴抽回了手。她圓滾滾的靈眸開始打量起對方來。
「大哥哥,你是第一次到公園來嗎?以前我好像都沒有見過你耶!」
大哥哥?!他首次對這個稱謂愣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小女生白色制服口袋上方。
民德國小三年五班……雖然他只比她高一年級,可他發育良好,看起來比她大許多,難怪她會叫他大哥哥了。
斂起目光,他不語的拾起掉落于一旁的可樂,起身拍掉身上的塵土,準備走人。
「等等——你還沒回答人家的問題呢!」
柳雪晴慌張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對不起,我不隨便和不認識的人說話。」
他說完便走出草叢,快步踩上公園里的步道。
柳雪晴不死心的打算跟上前,但才沖上了步道,她就讓人給一把捉住,動彈不得。
「妹妹,原來你一直躲在這里!」松了口氣的同時,柳月明也紅了眼眶。
哎呀!她柳雪晴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姐姐的淚水。
她不安地急忙安撫著。
「姐姐,對不起嘛!晴晴下次不敢了,姐姐別哭……」
「嗚……都是你躲起來不理人家,害人家擔心死了,我要回家告訴爸爸……」
「好啦!好啦!姐姐,你別告訴爸爸嘛!不然我告訴你我剛剛躲在哪里……那,就是在那棵樹上,姐姐,你別再哭了……」
那對姐妹後來又說了些什麼,他已經不是很清楚,不過,之前的對話倒是一字不漏的盡收耳內。
突然,他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朝他走來。
「少爺,終于讓我找到你了,真是謝天謝地。」對方差些沒當場彬拜起來。
沒錯,他就是楚桀,一個好看的九歲男孩,卻有一顆早熟的心。
走在家中司機身旁,小女孩的身影被遠遠拋在身後——可那對雪亮明眸卻深植在他心中。
???
牆上油漆斑駁月兌落的一排舊教室主要是用來儲放一些破舊的桌椅。
舊教室後方是一大片山丘,山丘上有幾株鳳凰樹,每到驪歌響起,鳳凰樹總會開滿紅色葉子及花朵。
山丘位處學校偏僻的角落,所以平常鮮少有人會游蕩至此,除非有人特別喜愛這份安靜,或是——
「桀哥,這是小弟特別拿來孝敬你的。」
一名學生由懷里掏出一包煙,拱手將它送到楚桀面前,堆滿笑容的臉上浮是諂媚。
「喂!你想害桀哥畢不了業啊?再過幾天我們就要畢業了,要是讓——」
「拜托!就算校長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校長還要看桀哥的臉色呢!桀哥,你說對不對?」
抿緊的唇辦在兩名討好的同學的等待中,終于開口了。
「把煙留下,你們可以走了。」
「但是——」
楚桀瞪了那人一眼,于是兩人乖乖的轉身離開了,突然其中一個同學像想起什麼似的又回頭。
「對了,桀哥,費珍妮在找你。」
聞言,楚桀將視線調到遠處的操場上那個對自己窮追不舍的女孩,不屑地哼了一聲。
「不要告訴她,我在這里。」
背靠著樹干,他對著天空徐徐吐了一口煙,漫不經心說著。
天空一片晴朗無雲,但對獲知父親昨天又受傷住院的楚桀而言,心情卻是怎麼也好不起來。
「妹妹!」
隱隱約約中,楚桀似乎听見有人這麼叫著,一個幾乎被他遺忘的記憶令他不由自主的搜尋起來。
不過,這次他什麼也沒看到。
楚桀一邊打著打火機,心底一個愈來愈清晰的影像教他緩緩地抬高了下巴,仰起頭看著上方的樹干。
丙不期然,他看見了一雙鞋,記憶里因為那雙鞋而發生的一連串事件的畫面已然躍上腦海,接著是警告的一聲低呼!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個重物直接摔進他懷里,將他撞倒在草坪上,跌了個四腳朝天,害他被含在嘴里的煙嗆到,咳個不停。
「搞什麼——咳……咳……」
他撫著胸口,難受地咳著。
「對不起,你沒事吧?」
「我……咳……看起來……咳……像沒事嗎?」
楚桀一邊咳嗽,一邊從嘴里吐出聲音來,突然,他看見「凶手」立刻紅了眼眶,眼淚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我知道是我不好,但也不能全怪我啊!我已經出聲警告你了,是你自己不躲開的。」
楚桀蹙起眉頭說︰「你能不能不要哭了?」他已經看煩了那些老是在父親面前哭哭啼啼的女人。
「嗯!」柳雪晴以袖子抹了抹臉。
擦干了淚水,心底的不安亦平撫了不少,柳雪晴終于有多余的心思將對方看清楚,她愕然睜大眼,發出驚呼。
「是你——大哥哥,原來你也讀這所國中?」
「對不起,能不能請你先下來?」
難道她不知道她還坐在他的身上嗎?
柳雪晴露出抱歉的笑容,慌慌張張地從他身上爬下來。
「對了,我叫柳雪晴,你叫什麼名字?」她跪坐在草坪上注視著他,眼晴眨呀眨的。
楚桀並未再多瞧她一眼,他轉身丟下冷冷的一句。
「對于即將離開校園的人,他的名字不重要吧!」就大踏步走了。
咦……什麼?
當柳雪晴愕然的回過神來時,對方早已走遠。
「等……等等!」
好奇怪的人喔!他怎麼理都不理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啊?柳雪晴對著他背後扮鬼臉。
不過,卻看見她滿面怒容的姐姐緊跟在對方之後出現,正朝自己逼近中!
小人!一定是他告的密。
這年,楚桀是個即將踏出校園的國三畢業生;而柳雪晴十四歲,是個剛轉入這所學校的國二生。
???
夜晚,富麗的華宅燈火通明。穿梭不停的佣人們已為了即將到來的宴會忙碌了一整天。
這是場私人宴會,由于宴會主角的堅持,受邀的來賓並不多,主要是華宅主人一些好友及推心置月復的下屬。
一輛發亮的黑色跑車奔馳于蜿蜒崎嶇的山路上,一眨眼工夫已來到華宅前,熄了火,一名西裝筆挺的年輕人從車里步了出來。
「少爺!」
「嗯!」楚桀將車鑰匙丟進僕人手中。「隨便停吧!今晚我不會在這里過夜。」考慮了一下,他決定從側門進入屋內。
瞧見門前突然出現一張帥氣的面孔,在楚家待了將近二十年的廚娘陳媽驚訝之余,不禁露出欣喜的表情。
「瞧瞧這位英俊的小子是誰?」陳媽笑說。
倚門而立的楚桀對她眨了眨眼。「顯然是個能讓女人為之神魂顛倒的王子。」
「呵!幾個月不見,你的嘴巴還是這麼壞,來,過來讓陳媽看看你是胖了還是瘦了?」
楚桀微微一笑,投進了陳媽溫暖的懷抱。「怎樣?我胖了嗎?」
放開楚桀,陳媽仔細的看著眼前這個讓她帶大的孩子。
「差強人意,不過還得再養胖些才是……真快!都已經二十一個年頭了!」她的語氣不由得哽咽起來。
微笑的凝望臉上布滿皺紋的陳媽慈藹的面容半晌,楚桀不禁摟了陳媽一下。
「陳媽,我好想你。」
「呵!現在才想灌迷湯……對了,你還是先去見見老爺吧!他之前還在念著怎麼還沒見到你呢!」
「我父親呢?」
「在樓上書房——對了,剛剛突然來了兩個女孩指名要找你陳叔,還發生了不小的騷動。」
楚桀听了濃眉揚高。
「他的女人找到這里來了?」語氣里有絲不悅。
「看來不像是,不過她們被老爺帶到了書房。」
「喔!」楚桀皺起了眉頭,他不語地朝通往大廳的門口邁去,半途卻又想起什麼似的改折往另一扇小門。
???
寬敞明亮的書房里,兩名臉色蒼白的女孩互相依持著跪坐在地毯上。
雙手交握置于背後,靜佇于落地窗前的楚浩天,方才已看見兒子的那輛跑車駛進了雕花大門。
對于兒子未將車子直接開進車庫,他不禁輕蹙起眉頭,隨即才把注意力放回身後那對女孩身上。
「陳董,求求你再寬限我們幾天。」
看了苦苦哀求的女孩一眼,坐在辦公桌後的陳力偉——一個五十初頭的中年男子,緩緩捻熄了手上的香煙。
「幾天?」
柳月明和妹妹對望一眼,眼底浮現了一絲希望。
「一……一個月。」
「一個月?哼!之前我已經寬限了你一個半月的時間,夠仁慈了。」他又靠回沙發里。「如今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今晚你父親就得搬出加護病房,明天再籌不出錢來,就別怪我趕人!你們可以走了。」
听見對方要把父親趕出醫院,柳月明心底一慌,她放開了妹妹,撲倒在對方腳前,頓時聲淚俱下。
「不,求求你別趕走我父親,醫生說過現在他是不能隨便移動的,請你再通融幾天,就算是賣腎我也會把錢籌出來還你的,陳董,我求求——」
柳月明愕然的望著突然緊扯住自己胳臂的妹妹。
「姐姐,你怎能賣掉自己的腎呢?」
「妹妹——」
「原來這就是你跟我說的方法。」她的手在顫抖著。
「我……」
「我絕對不同意,就算要賣,也是我來賣才是。」柳雪晴將姐姐輕輕推向一旁,朝那沒心沒肺的老家伙怒吼道。
「兩個腎,再加上一個心髒,夠不夠?若是不夠,還有一對眼角膜,絕對不會佔了你這個老頭的便宜!」
「妹妹!」柳月明在一旁嚇呆了。
「你!」一張臉霎時漲成了豬肝色的男人則是氣呆了。
「看來有人打算把自己給賣了?」
一個低沉且富有磁性的男聲突然介入了他們,楚桀先走上前和父親打了聲招呼,再轉向陳力偉。
「楚少爺,不好意思,在你的大好日子里發生這種事。」原本氣憤的臉立刻堆上笑容,陳力偉連忙起身走近楚桀並握住他的手,又忙道︰「我馬上趕她們——」
「不,陳叔,我倒想知道,如果賣了她剛剛所講的器官到底值多少錢?」
「這……」陳力偉瞧了楚浩天一眼,在楚浩天莫不作聲之下,他這才遲疑地道出了個數字。
「兩……兩百萬。」
柳雪晴驚喘的望向姐姐,她不知道姐姐何時向別人借了這麼一大筆錢,隨及又想到自己從未幫上什麼忙,不由得濕濡了雙眼。
逃避妹妹詢問的目光,柳月明瞪著向她們蹲的男人——楚桀。
「不,我不會讓我妹妹這麼做的!」有如母雞保護小雞般,她將妹妹護衛在身後,然而對方卻伸出手欲捉住柳雪晴。
「你……你想干什麼?」
柳月明驚慌的想把楚桀的手撥開,但他一個若有所指的眼神卻教她不由自主的僵住雙手,血色盡失。
「我們何不問問她本人。」微揚的劍眉顯得狂傲,他勾起柳雪晴倔強的下顎,好讓她能仰頭看他。
丙然是這對眼楮!
「五百萬再加上第一流的醫療——用它們來換取你的一輩子……你願意嗎?」
餅多的震驚讓柳雪晴忘了言語,她忘了要回答,但絕對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這張臉好熟悉喔!
瞧那張白皙的小臉由最初的震驚、錯愕、迷惑,乃至最後的恍然大悟,一抹若有似無的淡笑不覺悄悄浮上了楚桀的唇角。
「你……你是說要我永遠留在你身邊?」柳雪晴會意後,訝異萬分地低語。「你想買下我?」圓瞠的雙眸中是無法置信的神采。
「沒錯,不過不是‘想’,而是‘要’。」他微彎的唇,輕輕地扯了一下。
一旁的柳月明好不容易找回失去的勇氣,她倏地將妹妹擋住。
「不!我不答應。」她怒瞪著他。「你休想打她的主意,我絕不容許……晴晴……」
柳月明錯愕地看著妹妹突然推開了自己,移到那男人面前,毫無畏懼地看著他。
而他則以懾人心魂的邪魅眸光迎視著她。
「你只需要回答願意或不願意?」
多狂妄的一個人啊!逃不開那對黑眸的注視,柳雪晴的唇微微的顫動。
「我……」
「不許你做傻事,晴——」柳月明低喊。
「願意。」
「晴晴——」
柳月明听了幾乎快昏厥過去,柳雪晴連忙握住姐姐發冷的手,一邊著急的解釋自己的決定。
「姐,你听我說,爸爸需要你專心的照顧,有了這筆錢,你不僅可以把債給還清,還可以讓爸爸受到更好的照料,反正我……我也只是家里的負擔——」
「不!傻瓜,你怎麼會是負擔呢?」柳月明抱緊了妹妹,阻止她的自責,哽咽的輕斥。「我不允許你這麼認為,更不會答應你的決定。」
「但……我們別無選擇呀!」
「我……」
妹妹所說的事實深深的打擊了柳月明,她愕然地啞了口。
熱淚霎時涌出了眼眶,柳月明為自己的無能而痛哭失聲,她緊緊地抱著妹妹——仿若這將是她們姐妹最後一次擁抱般。
想到自己無用的身子竟是這般值錢,淚眼的柳雪晴不禁露出了個悲涼的笑意,她看著買下自己的年輕男子,而他走向了始終站在窗前冷眼旁觀這一切的楚浩天。
迎上父親向來犀利的眸光,片刻過後,楚桀才開口。
「爸爸,今年——也是第一次,我想為自己選擇生日禮物。」
「哦?那我今年精心為你準備的禮物不就白費了?」
望著器宇非凡,態度從容不迫的兒子,楚浩天的胸口漲滿著人為父者的驕傲。
五百萬對楚浩天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但是他仍想充分利用這難得的條件交換機會。
「不過,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你今晚會留下來過夜吧?」楚浩天面不改色的揚眉問道。
瞧兒子最後僵硬的點了點頭,楚浩天幾乎是松了口氣,臉龐上終于堆上了笑容。
「你得到你的禮物了,兒子。」
楚浩天表示同意地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目光不自覺的落在地上緊緊相擁啜泣的兩姐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