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不是‘我’是‘你’!」
胡菲大刺刺地往床邊坐下,強悍的姿態令猶呆愣著的柳風不自覺地縮起身子。
「你打算哭多久?!」她清冷的眸子里燃燒著怒火。
怎麼?還打算繼續哭下去?!
見紅腫的眼楮似乎隨時準備落淚,她細長的柳眉微微一蹙。
「不準再哭了!」
被她這麼一喝,柳風的脖子一縮。
「可……可是人家傷心……」他沙啞地道,跪坐在床上的模樣像個小媳婦般惹人憐。
傷心個屁啊!他上個禮拜出院時,醫生明明交代他不能太激動,說是對他的心髒不好……醫生還要他盡量放松心情,別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以免增加心髒的負擔。
可是自從他回來後,卻每天上演「暗夜哭聲」,搞得她想「裝聾作啞」都不行……
「那種人不值得你難過!」
「他……他是我父親……」他怯怯地道。
「他配嗎?」她意有所指的看了他手臂上殘留的瘀傷。
「他只是心情不好……」柳風不禁含淚反駁。
「笨!」她冷漠地回應。
「真的,他一直找不到工作,房東又老是對他大吼大叫,他……心情很不好。」柳風為父親辯解。
「沒有一個父親會不要自己的小孩,而他卻丟下你。」
「不,他只是——」
「就算他沒有被車撞死,也絕不可能回頭來找你的。」她淡淡的說,要他早一點認清事實,莫再白白的浪費淚水,也好讓她好好的睡個覺。
「你……」嗚!她為什麼要這麼說,她就不會安慰他一下嗎?
胡菲的一番話就像在柳風裂開的傷口上灑鹽般,教他更是傷心到了極點。
頓時,柳風再也顧不得胡菲是不是會不高興,他含怨地瞪她一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嚎啕的哭聲令胡菲一怔,她沒料到孱弱的他竟敢公然反抗她的權威!
她再也無法像先前那樣無動于衷,「你……喂,你不要哭得那麼用力……」該死!他待會該不會又喘不過氣來吧?
想到此,胡菲不覺繃緊聲音。
「別哭了!」她忍不住低吼。
「我偏要!」他不甘示弱地邊哭邊道。
「不準哭!」低吼變成咆哮。
「我偏要哭……我要很大聲、很大聲的哭!」仿佛為了證明般,他扯著嗓門哭得驚天動地。
而這馬上引來一干人的關切。
「唔,大姐……房里那個又吼又叫的……是二姐嗎?」不會吧?!認識二姐十一年了,她可從沒听過二姐大聲的說過半句話。
胡薇睡眼惺忪的揉著雙眼,懷疑是自己睡糊涂了,還是看錯人了?!
「小薇,你睡迷糊啦……」被小妹硬拖來的胡左,眼皮重得連抬眼的力氣也沒有。
她喃喃說完,整個人便掛在胡薇身上,二度會周公去也。
聞聲趕來的胡梵在看見房里的狀況時,不禁也驚奇地在門口駐足。
哦喔!他詫異地在心中驚呼,那是他向來安靜不多話的二女兒嗎?
瞧著女兒生氣盎然的樣子,胡梵嚴峻的臉上不正扯出一抹極淡的笑意。
他不禁開始認真的考慮起女兒的提議。
唔……也許那是個不錯的主意。
「唐總管,你覺得我該留下那孩子嗎?」他狀似不在意地問一旁的管家。
老管家一愣,恭謹地回答道︰「老爺心中不早已有了決定?」
嚴峻的男人微怔,隨即露出了笑容。
呵!是啊……
房內幽暗的角落里有一張小床,床上有一條小被,小被里有個蜷縮得像只煮熟的蝦子的小人兒。
柳風的雙手緊緊捂著耳朵,試著不去理會那呼嘯的風聲。
但是,被子里悶得他幾乎快要窒息,使他不得不探出頭呼吸。
他一雙露在被子外的眼楮,惶恐地打量了昏暗的室內一圈,而後迅速地跳下床,打開房內所有的燈,接著又七手八腳的爬回床上,躲進被子里,只露出一顆頭。
然而,明亮的光線似乎也撫平不了柳風心中翻騰的情緒︰
他緊盯著天花板的大眼楮里有著強烈的不安。
自從知道自己已被收養,往後將要待在這個陌生的環境里之後,他的心一直不安的揪著,到了夜晚更是睡不安穩。
而今晚,強大的風雨竟然還來插上一腳。
听著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以及從窗縫擠入的呼呼風聲,柳風小小的臉蛋越顯蒼白。
他心中一陣掙扎,在听見玻璃窗響起「啪!」的一聲巨響之後,他不再猶豫,立即跳下床。
他抱著枕頭、拖著被子的出了房門,走在昏暗的走廊上,迅速的來到另一扇門前。
「你睡著了嗎?」
柳風急促地敲著門,一邊害怕的打量四周。
驀然,一記響雷轟然大作。
「啊——你快點醒醒啊!」
柳風的一顆心差點沒跳出胸口,他等不及里頭的人回應,驚恐的握住門把,慌亂地扭轉起來。
嗚——好嚇人喔!
他連忙撫著胸口,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門內。
咦?門沒鎖啊?!
他吃驚地看了身後的門板一眼,接著在第二記響雷響起之際,火燒似的沖向房間的主人所在的角落。
胡菲被他急切的腳步聲吵醒,她徐緩地睜開眼,眼前的景象讓她立刻清醒了大半。
「見鬼了。」她不禁道。
表?!柳風背脊一涼,手一松,枕頭和被子頓時掉落地上,「在哪里?!」不會在他背後吧?他的身子一僵,根本不敢往後瞧。
「不就在我面前?瞧你他披頭散發,臉色發白,還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衣,不像鬼像什麼?」
胡菲柳眉微蹙,朝沐浴在柔和燈光下的他丟去一眼,然後掀被坐起。
「你進來多久了?」
她冷睨著站在床邊的他,神情極為不悅。
啊……她在生氣嗎?柳風忐忑不安地想,「我才來一下下……」
她會不會趕他出去?!他心里想著,不禁又挨近床邊幾分。
「那個……你有沒有听見什麼聲音?」
「沒有。」她想也不想地道,心里不悅的想著︰他到底想干什麼?
「有的!就在窗外,你听听看!」
胡菲仔細听了,然後陷入短暫的沉默。
「刮風下雨的聲音讓你害怕得睡不著?」這就是他為什麼到她房里的原因?她有些詫異。
「我……」他蒼白的臉色添了些紅潤。「那個你……」
「不行。」她知道他想說什麼,立即打斷他的妄想。「我只有一張床。」
「可……可是你的床很大——」
「我只有一個枕頭,一條被子。」
「啊?!我有。」柳風失望的小臉瞬間一亮。「你看,我把枕頭和被子都帶過來了!」
他趕忙彎身拾起枕頭和被子,獻寶似的拿給她看。
這樣她是不是就會讓他留下來了?他緊張地望著那張漂亮的小臉,可她的回答仍是教他失望了。
「我從幼稚園畢業後就不喜歡和別人一起睡。你回隔壁房睡吧!」
胡菲沒多看他一眼,倒頭將被子一拉,翻個身,眼楮一閉,打定主意不再浪費她寶貴的睡眠時間。
她是打定主意不再理他的,可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聆听起背後的動靜。
怎麼沒聲音?
胡菲才這麼想,背後立刻傳來低低切切的啜泣聲。
又哭了!這小子是水做的嗎?
啜泣聲持續了好一陣子,胡菲彎月似的柳眉也在不知不覺中越攏越緊。
一聲聲刻意壓抑的低泣聲,就像一顆顆小石般,不斷地打在胡菲平靜的心湖上,漾出一波波細弱的漣漪來——
她根本無法漠視,甚至不去理會。
所以,當低泣伴著被子拖在地上的沙沙聲響漸行漸遠,她再也無法保持無動于衷。
就這樣,柳風在胡菲一時的心軟之下,如願的進佔她身旁的位置。
「你若敢踢我,我就把你吊在窗外!」
胡菲僵硬地躺在另一邊,冷冷地威脅,對于身旁那張笑得分外燦爛的臉蛋,她只覺得格外刺眼。
柳風的眼楮眨呀眨的,滿心歡喜地笑眯了眼。
「我覺得你真是我的天使呢!」窩在溫暖的被窩里的柳風,覺得這一刻真是幸福啊!
不知道他可不可以天天都這麼幸福?
「我明天也可以和你一起睡嗎?」他乘勝追擊。
呃?!胡菲表情一凜。「當然不——」
「不可以嗎?」
只見柳風的小臉馬上垮下來,兩眼迅速醞釀出淚意,下一秒,兩滴淚珠已懸在眼眶中。
「我……」
瞪著他可憐兮兮的表情,胡菲一時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當她再次開口,說的卻是一句完全不相關的話。
£££
黃昏時分,天邊的絢麗色彩如燃燒的火焰般,一團團地盤旋在雄偉的建築物上方。
這里便是私立聖文高級中學。
有鑒于另外兩張相似的面孔,誓必會為自己招來一些不必要的困擾。
所以,打從幼稚園畢業之後,胡家的三千金便有志一同的對父親言明,她們死也不要再上同一所學校。
因為,每天和老師、同學們玩著「猜猜我是誰」的游戲,真的是很累人的一件事,也挺煩人的。
胡菲在學校里的學生們走得差不多的時候,這才從另一隅踩著夕陽余暉,獨自往門口走去。
校門外,一名精壯的男子一見到她,急急踩熄香煙迎上前。
「二小姐今天好像比較晚?」
胡菲的司機兼保鏢試探性地問,就怕小主人真的遇上什麼麻煩事。說完,他立刻檢視了小主人縴細的身子一遍……
唔,還好,看來毫發無傷。
就在他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他發現似乎還少了個人。
胡菲也注意到了!
漫不經心地對司機「嗯」了聲,彎身準備進入車子里的她,在瞧見車內並沒有預期會見到的人時,她馬上退出車外。
「人呢?」他不是應該已經在車子里了嗎?她奇怪地想。
「不知道,小的以為柳少爺會和二小姐一起出來。」
頓時,司機也緊張了起來。
而胡菲則徑自往回走。
「二小姐?!」
「我去找他,你在這里等著。」她知道他可能在哪里,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意識到這點,胡菲的柳眉不覺又攏起。
而被命令留在原地的終極保鏢,只能無聊的數著一旁的樹葉來打發時間。
胡菲三步並作兩步,極快的來到一扇灰色的門前。
她大刺刺地直接開了門。
「柳風?!」
她以為自己會得到回應,沒料到面對的竟是一室的冷清。
咦?不在美術社?!她環顧教室一遍,只發現一扇未關的窗戶。不在這里會在哪?
佇立在教室門口的胡菲不由得擔心起來,立即又搜尋了一番。就在她打算去操場找找看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踫撞聲,驚得她迅速旋身。
那聲音听來好像是筆掉落地面的聲音!
她循著聲音來源,毫不遲疑的快步走向那扇敞開的窗。
半途,胡菲踩到一枝作畫用的炭筆,然後是散落的數張畫紙……接著,她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只見柳風坐在椅子上熟睡著,而她方才之所以沒發現到他,是因為畫架擋住了他的身影。
輕輕的「啪!」的一聲,一陣風又將畫架上空白的畫紙吹落,連帶的也吹起柳風耳邊的發絲,形成一幅唯美的畫面。
為什麼不把窗戶關起來?胡菲微蹙著眉暗忖。
她刻意踩著重重的腳步走到窗邊,甚至在關窗時弄出不小的聲響。
不過,顯然她制造的噪音不夠大聲,柳風睡得依舊深沉,似乎完全不受干擾。還不醒?!
胡菲走到柳風面前,準備搖醒這個睡得一塌糊涂的人。
她不悅的心忖,這樣都不醒,難道是睡——一個「死」字教她心跳漏跳一拍,猝然停下幾乎已觸模到他肩膀的手。
她在柳風身前蹲子下來,專注的瞧著白色制服下那片寬闊的胸膛,她遲疑地伸出手,縴縴玉手輕輕地貼上那輕輕起伏的胸口。是跳動著的!
一抹笑在她的唇角輕輕地綻放。
貼在胸口的柔荑,就像一塊燒紅的熱鐵似的,教柳風胸口一熱,徐緩地睜開璀璨如藍寶石的眼楮。
「菲?!」乍見熟悉的嬌顏,柳風情不自禁地月兌口喚道。
「別那樣叫我,我說過的。」
胡菲微皺著眉起身,望著他的眼中有絲不悅。
「我知道你害羞,不過這里只有你和我,沒人听見的。」他嘴角的笑意絲毫不受她的不悅所影響,甚至又加深了幾分。
他喜歡這樣喚她,即使這麼做總是會惹來她皺眉的表情,但他還是喜歡這樣叫她。
害羞?!
這根本無關害羞,她是不喜歡、也不準他這麼叫她,他是不懂嗎?她緊抿著唇,覺得沒必要再繼續這樣一個沒有結果的話題。」你能否告訴我,是什麼原因讓你這個美術社社長此刻還待在這里,甚至睡著了?」
如果她沒記錯,上次他是因為欣賞某位大師的畫作而忘了下課。那麼這次呢?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這個嘛……」柳風忙碌收拾著物品的身子微微一怔。「今天的夕陽特別的美,我本想動筆畫下它的,沒想到看著看著,筆還沒動,人倒是先睡著了。」
他笑著走回她身邊。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說完,他便徑自往教室外走去。眼前的身子是那樣的修長,教身高有一七O的她都不禁要自慚形穢。她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在一個刮風下雨的夜晚,她問了死賴在她床上的他一句話——
你到底幾歲了?「我……十二歲了。」
十二歲?!怎麼可能?這個又瘦又小、足足矮了自己半截的膽小表竟然比自己大上一歲?
當時她還不相信的準備踢他下床,想質問他是不是在騙她,卻在行動前听見他含含糊糊的聲音——
「算的喔……不休學的話,我現在已經是六年級了喔!」六年級……他若沒休學的話,此刻早已是大學生了,而不是像自己一樣,還在這里等著迎接高中畢業典禮。
「你干什麼?!」
一道吹拂在她臉頰上的溫熱氣息,令她倏地回過神來。
她望著他近在咫尺的漂亮臉蛋,不覺微繃起身子,不過卻沒有退開的打算,因為——
就算要退開,那個人也絕不會是她。
她柳眉微蹙,等著他主動化解兩人之間怪異的氣氛——一一種叫做「曖昧」的氛圍。
柳風在她晶瑩的美眸里瞧見了戒備之色……然後,毫無預警的,他突然臉色一白,猝然抓著自己的胸口,痛苦地彎。
胡菲被柳風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了。「柳風?!」
她驚呼一聲,反射性地擁住地下滑的削瘦身軀。
「你怎麼了?藥呢?」
「吃……完……車……上……有……」
听見柳風吃力的回答,胡菲姣好的臉蛋瞬間刷白。
懊死!她咬牙咒罵一聲,立刻攙扶著看來隨時可能會昏倒的他,急急走出門外。
「你忍一忍,司機在校門外,我叫他去拿來!」
胡菲慌了,臉上完全失去慣有的冷靜。
她慌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而他卻是為自己的計謀得逞而愧疚不已。
不過,她鮮女敕欲滴的櫻唇,又怎能不讓人心跳加快呢?!
一這樣想,心中的愧疚頓時消去大半,現在他只擔心自己的重量會不會壓壞縴細的她?
可難得有機會能如此親密的靠著她,他忍不住汲取著她迷人的氣息及發香,再收斂自己加諸在她身上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