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軟綿綿的大床里,偎在她身側,她輕撫著他的發絲,揉著他的耳朵。暖風吹過他耳邊,吹得他醺然、吹得他飄飄然……
「駱克,醒醒。」
駱克皺了下眉,大掌一揮想趕走那個干擾他美夢的聲音。
林家依往後一仰,避開他的攻擊後,拿著毛巾拭去他滿頭的汗,再度用力地搖動著他的肩膀。
「駱克,醒醒。」她大喊出聲。
駱克睜開眼,看著穿米白色睡衣,長發披散在肩後,一臉純真的林家依。他揚起雙唇,大掌扶著她柔細的臉額。
林家依被他親昵的動作嚇呆,變成一座石雕。
她這是什麼表情?不是在夢中還對著他笑……駱克一驚,腦子很快地重新啟動,開口就是一陣惱羞成怒的斥喝。
「我的第一任女朋友剛開始和我交往時,半夜溜進我的房間里,說她怕黑……」他眯起眼,雙臂交握在胸前冷冷瞪著她。「後來的一切就不言而喻了」。
「都說過很多次,我對你沒有非分之想,怎麼你老是要胡思亂想?」林家依雙手叉腰,淡眉下一對黑亮圓眸指責著他。「還有,我敲門敲了三次,才不是偷溜進來的……」
「你究竟想干什麼!」他咆哮出聲,只想再回到方才的美夢里。
「我是來叫你吃退燒藥的,我剛才幫你量了體溫,你又開始發燒了。」她把包藥拿到他的面前。
「不吃。」駱克臉一沉,直接別開頭。
「不吃的話,那我待在這里也沒有用處,先走好了。」她嘟了下唇,作勢欲走。
「站住!」駱克皺眉粗喝了一聲。
林家依心里偷偷高興了一下——她猜對了,他還是希望有人可以陪在她的身邊照顧他的。
她剛進到他的房間時,他趴在白色睡枕上,唇角笑容柔和了剛毅的五官、嚴峻輪廓褪去了嚴厲,看起來就像羅馬神話里充滿力與美的天神。
天,她在干什麼?林家依用力閉上眼,努力讓自己鎮定。
「沒人扶我起來,我怎麼吃藥?」駱克沒好氣地說道。
林家依連忙上前,在他後背推了一把。
她以為像他這種銅牆鐵壁似的高壯身材,體味應該會很嚇人。沒想到他即便已經滿身大汗,聞起來都只是讓人感覺灼熱,而氣息仍是清爽的。
「你衣服都濕了,記得去換一件。」她的目光停留在他因汗濕而露出結實胸肌的胸膛,又很快地移開。
「你很吵!水在哪里?」
她連忙遞上,見他又是呲牙咧嘴地吞進藥丸,灌光一整杯水才咽下了藥丸。
「果汁和粥放在旁邊,記得補充水分。」她輕聲說道,不自覺地伸手將他落到前額的一絲發撥回。
等她意識到這個舉動太親密而想抽回手時,駱克已經扣住她的手腕。
她瞬間被拉到他的身前,她一手擋在他的肩上,才沒讓兩人的身子撞成一團。
「你你……你不要又誤會,我沒有要投懷送抱……」她想抽回手,但他握得那麼緊,她怕太用力會月兌臼。
「因為韓斯交代了,所以你才這麼認真地照顧我?」駱克的雙瞳燃放著火焰般的光采。
除了多年好友韓斯之外,他不相信身邊會有人毫無目的地對他的好。人都是有所求的,否則何必在他身邊忍氣吞聲?他畢竟不是個好相處的人。
「不,因為如果我生病了,我也希望有朋友可以這樣照顧我。」她老實說道,又開始同情這樣對別人的付出總是有偏見的男人。
「你的男友不會照顧你嗎?」
「以前會。」她才說完,眼眶便在同時泛紅。
交往到了某個階段,成了老夫老妻之後,她生病時,董志仁也只是扔下一句多喝水多休息。而董志仁生病時,她卻是從熬粥、煮湯無一不備。
駱克瞪著她的淚,感覺被掐住了心。
她揚起睡眸瞅他一眼,被他灼熱的眼神一驚。
「放手。」她來不及眨干的淚珠在不瞬間滾出眼眶。
駱克一驚,連忙松手。
看著她小手擦著一顆顆淚水,他的胸口悶悶地痛著,一股火氣讓他不得不開口說話,免得火苗在胸口燃燒起來……
「哭什麼!男人到處都有!你那個男人不就是個普通到不行的平凡人,有必要為他哭成這樣?」駱克想起韓斯大媽交給他的那些征信社報告里,有著關于那個男人的長相及學歷。
「你怎麼知道他平凡?你又沒見過他。」她眨干眼淚,忿忿地瞪他一眼。
「就你這種個性,男友還能什麼德行?八成就是個別人口中勤奮努力、其實就是能力普通又自覺有志不能伸的平凡上班族。」他不客氣地說出他的觀察。
他的敏銳讓林家依瑟縮了子,而她完全沒法子替董志仁辯解。
「在你的眼中他或者很平凡,但在我心里,我們擁有很多珍貴的回憶,」她說,「對你珍貴,可不見得對他珍貴。」駱克瞪著她,嗓門也隨之變大。
她男友對她的不關心已經如此明顯,她還要替他說話。
「如果珍貴,他就會照顧你疼著你寵著你,不是讓你一想到他就會哭,也不會讓你三更半夜還待在陌生男人家里!」他咆哮出聲。
「他不知道我來這里。」她挺直背脊,努力維持著最基本的尊嚴。
「因為他根本不關心你人在哪里!」
林家依看著他的臉上為了她打抱不平的激動,這下子真的被打敗了。
是的,董志仁從很久之前就不關心林家依這個人了,他關心的是「他的女友」所應該扮演好的角色,至于是不是她來演都沒有關系。
林家依壓著胸口,用力到連手臂都不停顫抖著,眼淚也再度不受控地一顆一顆往下掉。
是啊,這樣的感情何必再持續,董志仁說分手才是最好的結局……可是……那麼多年的感情啊……。
「愛上那麼糟的家伙,是該為自己的愚蠢哭掉一盒面紙。」
林家依抓起面紙擦去滿臉的淚,苦笑地看他一眼。
「你生病的時候,就不能反應慢一點或者比較不咄咄逼人嗎?」她用濃濃鼻音說道。
「這和反應無關,我不過實話實說而已。」
「謝謝你又補上這一刀,提醒我有多傻。」林家依起身把面紙擺回原位。也自然而然地替他拉整了下被子。「我要回房療傷了,你也好好休息吧。」
駱克看著她楚楚可憐的笑容,望著她像是隨時要落淚的翦水雙眸,他的大掌在棉被里緊握成拳,不許自己阻止她離開。
「晚安」她翩然離去,只留下發梢一抹淡淡香氣。
駱克長吸了口氣,才閉上眼沒多久便又因為藥性而陷入昏沉沉的半夢半醒間。
她是個好女孩——他心里告訴他。
但是,如果她真的只是個因為和男友分手而悲傷的單純女孩,她為什麼之前就已告訴韓斯,說她早晚會和男友分手?
所以,不能怪他對她有偏見,這個女人確實有問題。
而他因為不懂她,所以才要將她留在旁邊好好觀察。這一切都是為了韓斯而不是為了他。
女人,他這些年見識夠了,不會沒事替自己找個麻煩擺在身邊。
真的真的真的……
兩天後,駱克不再發燒,卻開始狠咳不止。
韓斯一回到台灣,就拖了他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是流感,開了咳嗽藥水。
駱克一喝藥便見效,卻也一喝就昏沉,四肢發軟。所以,他寧可咳到心肺都像要吐出來一樣,也絕不在白天去踫那玩意兒。
半個月後,駱克仍處于白天常因突如其來的驟咳而無法專心工作的情況下,脾氣自然不可小窺。
偏偏胡秘書因為有小產之虞,被醫生勒令要在床上躺半個月。于是,林家依就擔起大小諸事責任,開始前所未有的忙碌生活。
她早上七點就抵達飯店辦公室,晚上十點還沒有法子離開飯店。
「你排的這是什麼行程?下午連去兩個會塞車的地方,中間還只有三十分鐘的緩沖期。還有,我回國那天排什麼會議,萬一飛機誤點呢?你有沒有常識?我找個小學生都比你有用!」
林家依站在駱克辦公桌前,第一百多次被他教訓。
「你之前排的行程都讓胡秘書看過,今天為什麼沒有!」
「我原本是打算在晚上跟胡姐談論下周行程的,抱歉。」她說。
「你最好給我快點上軌道。」駱克忍住一聲咳,拿起一旁的保溫杯,喝了一大口溫水,舒緩喉嚨的刺痛。
「是。」
駱克放下保溫杯,看著她立刻再為它裝滿溫水。
打從他感冒之後,她就開始在他桌上放了保溫杯。雖然瓶子上某某農會敬贈的紅字看來礙眼,但看在她的誠意還算感人的分上,他勉強接受。
事實上,林家依今天帶來的不只保溫杯,還有一杯裝在馬克杯里的東西。
「這是什麼東西?」
「蜜茶,潤喉。我沒有泡得很甜,喝了不會不舒服。」天知道為了這個不好伺候的老板,她也算是用盡心思。
他的咳嗽一日不好,心情就差,每天就咳得慘兮兮,偏偏又因為要爭取柄際飯店的品牌代理權,他要拜訪的人事物還真是沒法子變少。
「送上潤喉茶是在挑釁我罵你太凶……」他才說兩句,就忍不住想咳,抓起蜜茶灌了兩口,發現不甜後,才又繼續喝了幾口。
「用講的,不要咆哮,就不會咳得那麼厲害。」她輕聲地說道。
「那你就把事情做到讓我用罵的,而不是咆哮。」
「遵命。」她一本正經地說。
他仰頭喝光蜜茶後,看了她一眼——
丙然,她唇角上揚,露出滿意的微笑,好像她通過了一項企劃案一樣。
「昨天是甜到讓我頭痛的水梨炖冰糖,今天是還可以喝的蜜茶,明天還有什麼把戲?」他雙臂交握在胸前,黑眸定定看著她。
「橘子加鹽巴進烤箱,听說對治療咳嗽很有效。」
「就只會專精這些小道,正事怎麼不這麼上軌道?」他瞪她一眼,指向挑出她的毛病。
「我努力加油中。」她苦笑地說道。
駱克把她上下打量一遍,發現她下巴似乎又尖了點。還有,她的臉色是不是也太蒼白了些?
「走開!別站在這里用你的黑眼圈礙我的眼,看你是要出去喝個下午茶,還是去睡個覺……」他大掌一揮,趕蒼蠅似地趕著人。
「那休息半個小時喔。」林家依知道這是他關心人的方式,感激地回以一笑。
「沒人管你休息多久,最好把那對熊貓眼睡不見再回來。」駱克不客氣地說道,抓起她擺在一旁讓他止饑用的蘇打餅干。
林家依微笑地悄悄地退下,知道他其實沒有像他所表現的那麼不近人情。在他知道胡秘書的狀況之後,他不但馬上準假,還私下包了一個月薪水當成紅包給胡秘書。
而和駱克相處的這段時間以來,她發現自己愈來愈佩服他。
他有遠見而且永遠是監督自己比別人還嚴格的人,他深思熟慮、做事果決,卻從不吝于承認自己的錯誤。雖然嘴巴很壞,但是對于飯店員工的福利卻比誰都在意。
事實上,他是她見過最有擔當的人。
林家依坐回座位前,在腦中整理一下待會兒要做的事及要處理的修正之後,她允許自己吃了一顆巧克力。
巧克力好美味!是今天早上哈伯杰副理送給她。說是給她加油打氣的。
林家依放下為了裝專業,每次都盤得她頭痛的發簪。
長發落在身後時,她揉了揉眼楮,打了一個打哈欠。
這幾天為了整理一份駱克交代的,關于幾名國外設計師歷年及飯店評價的數據,她每天都只睡四個小時。
事實上,在這之前,她的睡覺時間也沒多多少。她每天早起進辦公室,將今天可能會面對的問題,先寫在本子上,弄清楚自己處理能耐到哪兒,再決定要麻煩胡姐多少。
即便下班之後,也不能直接回家,韓斯會在LORD咖啡館幫她補英文。因為辦公室里國外電話佔了三分之一,而她的英語程度只能勉強獲得上六十分。
好幾回,她听不懂對方的話,都只能直接轉接給駱克,還挨了好一頓罵。
幸好,有韓斯的惡補……她無意識地在一旁的空白紙上寫下「韓斯」。
林家依揉了下眼楮,強迫自己提起精神——不能睡,她還想復習一下所有胡姐留給她的交戰守則。
其實,忙一點也好,至少不會一直想董志仁為何沒有打電話來,是真的決定要這樣分手,還是還在考慮當中?
她應該打電話去問一下的。
她趴在桌上,閉上眼楮沉思,只不過眼皮才閉上,睡意就一股腦兒地襲上,直接打敗她。
于是,半個小時後,當駱克走出辦公室準備到休息室倒水時,看到的就是她粉唇微張、雙額微紅、兩道長長睫毛沉靜地棲息著,柔亮發絲披在身後,睡得像個天使的模樣。
有這樣累嗎?
駱克站在她身邊,目光完全沒法子從她的小臉上移開。
不過是要她找出整理資料,又不是叫她去登天。
好吧,她之前沒做過,他拿老手的程度來要求她,可能有點太過分。不過,她倒是出乎他意料地將數據做足了八成,算是個幫得上忙的家伙。
她這麼拼是為了什麼?是想讓韓斯對她另眼相看嗎?駱克一忖及此,濃眉皺成兩道山,看著她寫在本子上的兩個字——
韓斯
駱克齒頜間的青筋暴突而出,他听見牙齒互咬的聲音。
是啊,他都忘了韓斯和她之間的關系了。韓斯每晚到飯店幫她上英文課時,臉上總是充滿了鼓勵意味,因為韓斯認為她是個努力的人,而不是什麼心機女。
韓斯大媽傳來的報告說她和男友近來沒再踫過面,不也表示了林家依自以為已經釣上韓斯這條大魚了嗎?
這張天使的睡顏都是騙人的。
駱克強迫自己別開眼,板起臉走回辦公室,決定使出一些特別的手段讓她的真面目快點曝光。
否則,連他都快相信她是真的關心他,以為那些噓寒問暖全是真心的……
他坐回辦公桌前,看著今晚的行事歷,他按下電話對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