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真是湛盧的主人?"
密林深處,一男一女居高臨下,將刑徹與殘月的交纏盡入眼廉。
問話的是一名青衣少女,稚音未月兌,腰系一柄長劍,顯然也是懂武,她眼見刑徹在野地放肆挑逗一個女子,故語氣多有鄙視。
"歐治子為我越國先王鑄劍五口,五口寶劍只有湛盧因吳王賜予刑徹在楚。相傳寶劍皆有靈氣,若非有能之人,是無法成為劍的主人。青姑娘,你千萬別看輕刑徹。"
一旁的青年男子一身藍衣,披散著一頭黑發,未戴冠帽,說話不疾不徐,自有一種瀟灑。
"哼!天下男子皆荒婬!荒郊野嶺的,也不知道羞恥!"她斜睨藍衣青年,彷佛意有所指,語帶雙關。
藍衣男子微微一笑,笑中有一絲尷尬。
青衣少女抽出腰間長劍,神態十足剽悍,又是冷冷一哼道︰"要待你這不懂半點武藝的人去同人家咬文嚼字,我看你命都沒了也沒有機會開口。"
藍衣男子知她所思,頓時大驚失色,忙喚︰"青姑娘……"
"男子漢大丈夫,卻這般羅唆,真不爽快!"
這話是青衣少女是飛在半空中說出的,藍衣青年根本來不及再說一句,只能眼睜睜見她如飛箭射出,直朝刑徹而去。
"鐺!"
青衣少女手中那薄劍敲在刑徹的湛盧寶劍上,一樣的應聲而斷。她為刑徹反應如此敏捷感到驚訝,身子輕飄飄地躍點於一株女敕草上,借這如此微小之力,又是飛躍空轉一圈,如風拂柳般輕巧立於池邊石上。
"好身手!"刑徹不由得一贊。自他習成武藝以來,尚未見過如此快捷的身法,待他看清石上之人竟是一名少女時,他訝道︰"女的?"
青衣少女聞言,揚眉不悅地道︰"是女的又如何?"瞥見他身後的姑娘衣不蔽體、眉眼神態楚楚可憐,她更是心中有氣。"你也是成名的劍士,居然也用這般下流手段?"
刑徹也沒意思辯解,只是笑道︰"小泵娘好興致,深夜密林,偷覷男子衣不蔽體。"
"笑話!你那身材有什麼可瞧的?姊姊,這人是否強逼於你?快快說出,我便給你出氣!"青衣少女緊抿著唇,顯示出她的倔性,同時也顯出她天真的一面。但是,既然眼見為憑,她實在不必多此一問。
事發突然,兩人交手速度太快,青衣少女說話速度更快,讓殘月一直沒機會開口,雖說她的辯解其實已無關緊要,但她還是說了,"不!是他……他借衣服給我穿……"突然要她解釋,也說不清楚,一時情急,只好這般說了。
"姊姊不必怕他!這婬賊要欺你之時自然會先毀你的衣物,至於他月兌下衣服?哼!還用說他是安什麼無恥心眼嗎?"青衣少女真是快人快語,沒半點矜持。
"呵呵!如此說來,是小泵娘見多識廣,在下甘拜下風啊!"刑徹故意這樣說。
殘月眼見刑徹放下殺意,與這小泵娘調笑起來時竟也沒半分正經,實是借由這些對話之中了解來人用心,他顯然是知道這少女並無殺意,所以才會這般輕松。
她突然能夠了解他的作風──笑談之間,知人心意。
"你滿嘴不乾不淨,不配用這把寶劍!"青衣少女啐道。
刑徹嘴角含笑,眼神卻閃出寒光,笑道︰"我若不配,小泵娘才配羅?"
兵器是武者的生命,這一點不能隨意開玩笑,青衣少女也是武者,她當然明白這下子是故意在老虎嘴上拔須。
"青姑娘……青姑娘……"
山中小徑有一人蹣跚的奔跑下來,聲音上氣不接下氣,滿頭大汗,接著又喊道︰"刑……刑大俠……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聞言,青衣少女不屑地說︰"呸!我要這惡賊手下留情什麼?動作這般慢,媳婦都給熬成婆啦!"
"正主兒出現啦!"刑徹見殘月在他身後露出自己,忙不露痕跡的將她拉至身後擋住,不讓來人瞧見她的模樣。
這種不經意的佔有欲,殘月並沒有忽略,她驚訝地看著他的虎背,心中流過一絲暖意。
"刑大俠,多有得罪……"藍衣青年先是以衣袖拭著額頭大汗,才拱手作揖,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說話之前,討你身上那件披肩。"刑徹看著他。
"呀?"藍衣青年不明所以,卻仍將披肩卸下,遞到刑徹手中。
青衣少女看不順眼,嘲笑道︰"人家說什麼就做什麼,要了你的命也給嗎?"
藍衣男子似乎十分縱容著她,只是一笑,並不答話。
"倘若是我要他的命,他不見得會給……"說話之時,刑徹將披肩一抖,圈上殘月頸項,系上領結,"但若是姑娘你說一句要他的命,我看他肯定會給!"這話說完,他也將殘月包得緊實,而她終於也能見人了。
刑徹一眼就看穿這對男女糾葛難明的關系。
青衣少女看了藍衣青年一眼,小臉蛋莫名一熱,撇撇嘴不說話。
"在下姓範,越國宛縣人氏,向刑大俠問好!"藍衣青年說完又是一禮。
青衣少女努努嘴,不知本要說什麼話,卻又不說。
沒有人會無聊到特地跑來這種地給人問安,刑徹倒也不急,殘月也是一派從容,兩人都帶著淺淺笑意。
青衣少女按捺不住性子,自石上躍下,立在藍衣青年身旁。"別再掉書袋了,你不說,我說!刑徹,你義父遭吳王所害,義兄遠逃鄭國,你不思報仇卻待在楚國做什麼刺客,還……咳……"她挑眉看了看刑徹身邊的女子,但看在人家的面子上,她也不再說下去。
刑徹不答反笑,只是看著身邊的殘月,"在下縱有千般不是,這位姑娘也得為在下負起全部責任。"
他將兩人之間的恩怨輕描淡寫,听在殘月的耳中又有不同的感受。
前一刻她才以為自己有些了解他,怎知這一刻她又如入五里迷障般朦朦朧朧。
刑徹就像風,讓人捉模不定,是一個心思復雜的男子。
"呀?"藍衣青年一直在狀況外,又是不明所以。
青衣少女也不管刑徹說了什麼,繼續道︰"不瞞你說,這個姓範的還有一點本事,可以幫你回去吳國報仇,若你還有此心,就跟我們……不是,是跟他合作。"
藍衣青年趁著青衣少女喘一口氣時,趕緊插話,"刑大俠,在下有辦法讓你毫不費力進入吳國覲見吳王,行刺之後,也能保你全身而退。"
刑徹淡淡一笑,道︰"憑什麼?"
青衣少女抄手一探,藍衣青年只覺得有一陣風吹過,肩上綁著的劍袋即不翼而飛,已然握在少女手中。
"憑這個!"青衣少女輕斥,將劍袋拉開,一道青光在黑暗中瑩瑩生輝,她手握劍柄,向先前站立的大石一劈,劍鋒一閃,岩石至中便整整齊齊一分為二,斬銅剁鐵,就似削泥去土。
劍身上的紋路,觀其形狀如登高山,如臨深淵。
"龍淵?!"刑徹驚呼。
"不錯,此劍是歐冶子大師以龍泉七星古井之水做淬火而成的寶劍!吳王為用劍名士,將此寶劍獻上,他自然沒有不接見的道理。"藍衣青衣解釋道。
刑徹淡淡地道︰"你讓我進吳宮的代價是什麼?"畢竟天下沒有白食的筵席。
"不為什麼,只要刑大俠手刃吳王,就是成全在下心願了。"藍衣青年回答得很誠懇。
但是,愈是如此,這藍衣青年就愈讓人心疑。刑徹雖然報仇心切,卻也十分小心。
"五日後你再回到此地,我會給你答覆。"
"寅夜叨擾,實是失禮,在下這就告辭,靜候佳音。"說完,藍衣青年挽著青衣少女手臂,轉身離去。
刑徹突然喚住兩人,"且慢!小泵娘劍術很好,何時真正一較高低?"
青衣少女回眸一笑,一對可人的梨窩甚是可愛,若非見過她的身手,誰能料得到她是劍術高手呢?
"正合我意!只要日後你卸下俗務,就來越國找我,問這姓範的吧!他會告訴你我在何處。"
青衣少女的回眸一笑不是百媚生,她帶有的甜美與純真,才是令人目不轉楮。
這少女很美呀!她的劍術也能夠與刑徹並駕齊驅,再過幾年,兩人站在一起,便是一對天下無雙的璧人。殘月心想。
"為何默不吭聲?"刑徹冷不防的開口。
初次相見,是在兩人少年十五、十六時,那時的她骨瘦如柴,他還以為她是個十歲初許的小丫頭;二次相見,是與義父訣別的那日,她變得修長,也亭亭玉立,他一度還認不得她;今日三次相見,兩人短暫的交手、曖昧的糾纏,那抹黃影已在他心中刻上痕跡。
她總是安靜得像個影子般隱於人後,然而,他就是明白,她有很多話,只是放在心里。
"你是打定主意要去了?"她問他。
"巫術我是不會,但我知道先前湛盧寶劍已破了你的咒術,想必我能進得了吳國了,現下你還有何能力攔阻我?"
他的確老成得多,不再是魯莽的少年了。
殘月沒有多加抵抗,嘆了一口氣,輕聲問道︰"你知道剛剛那個姓範的是何人?"
"越國大夫範蠡。"他給了她答案。
"吳越兩國相爭多年,越王句踐在吳國受過不少屈辱,他這下子是借花獻佛,順勢借刀殺人,越國只是在利用你。"
"那又如何?"桀傲不馴的語氣,顯露出他隱藏的真性情。
"你不顧你義父的遺言了?"
"事不關己,於你而言自是無關痛癢,身為人子不報此血海深仇,我是枉在人世。我且問你,若你父母遭人所害,就不報此仇了嗎?"
這個問題問得直、問得深、問得如椎刺心,而她卻回答得很淡,"那又如何?有的人縱是知曉父母遭人所害,仇也無從報起。"
是呀!她連父母生得什麼模樣都不記得了,報仇?也許就另一個層次來說,只是個好遙遠、好飄忽的夢想。
眼前女子眼神空虛,淡淡的悲哀,卻比濃烈的仇恨還要懾人。刑徹愣住了,分不清楚這是什麼感受。
也許就是這般無根無萍的飄忽,在他面前,她顯得平淡與渺小。
這樣的女子,會有什麼樣的故事呢?
他對她產生更深一層的好奇。
"我只想知道,你為何要阻我回吳國?"
"我雖是女子,也知道人生在世要講一個信字,我受伍大夫所托,自當實踐諾言。"
"若非我義父之托呢?你還要阻止我嗎?"
為何她感覺到他一句一句的探問,猶如一層一層的抽絲剝繭?
"我不知道。"她皺眉,知道他的話語探到她內心深處一些不為人知的角落。
心一揪起,似乎連剛治的內傷都扭了起來,她蒼白的臉蛋透露出身軀的痛楚。
初見這女子時,刑徹只覺得平凡無奇,姿若蒲柳;再仔細一瞧,她卻有一股似水般的柔弱風骨,楚楚可憐;而她談吐之中的雲淡風清,又隱藏著一絲神秘感。
她的神韻氣質,足以喚起每個男人的劣根性,那種令男人深人骨髓也要一探究竟的神秘吸引力,他猜想這是連她自己都不自知的魔力。
"湛盧的劍氣是這般容易治的嗎?十五日內每六個時辰就要療傷一次,才能根治。"
他的手扶住了她的縴腰,彷佛是再自然不過的動作。
"你……"她正要斥責他的無禮行為,突然感到身子一軟,只好忍住靠在他的身上,"療傷?你要給我療傷?"
"是呀!就同剛剛那般,你我二人赤身露體……"
殘月氣急敗壞地打斷他的笑語,"胡說!你給我治傷為何要……要赤身露體?!"
"我施展內功給你治傷,滿身大汗,不月兌下衣服豈不要活活悶死我?"他發覺自己愛煞了她嗔怒的模樣,這是她最靈活的神態,他私心想望不讓任何男人瞧見。
"活該悶死你!"她對他真是咬牙切齒又莫可奈何,在他面前她真是狼狽到底了,連口舌都佔不上便宜。
刑徹聞言放聲大笑,這麼多年來,他好久沒這般開心了。
摟緊懷中的女子,他施展輕功越林騰空。
山野密林間,傳來不甚清楚的對話──
"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兒?"
"帶你到深山去偷拐搶騙,外加奸婬擄掠。"
"我警告你,再不放下我,待我靈能一恢復……"
"然後就再被我的湛盧破了妖術,咱們倆便再來赤身露體……"
"無恥!"
"呵呵!無齒沒關系,有舌頭就夠用了。"
"下流!"
"下……流……哇!嘖嘖!你一個姑娘家倒是大膽,你這話我都不好意思去細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