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何舒雅升上大四前的暑假,她因為在一間咖啡廳長期打工,已經停止了在瞿家打工的兼職。
此時,她正和瞿峰待在她所租的小套房里。
瞿峰趴在她腳邊的地板上畫圖,把她小小的頂樓加蓋十坪小房間,擠得沒什麼空間。
何舒雅盤腿坐著,心思根本不在手上書本,而在這個不速之客身上。
他說她的房間太乏善可陳,他要讓她擁有一組他設計的桌椅。
她看著地上散放的線條草圖,看著他頭也不抬地振筆繪畫,看著他不時地喃喃自言自語。
三個小時前,瞿峰帶來一大袋中藥塞到她懷里,說是要調養她的貧血、手腳冰冷,命令她不吃會遭天譴之後,他就開始趴在地上工作,然後姿勢一直沒有改變過。
他一旦開始工作,除非真的是累到眼楮睜不開,或者是餓到沒力氣拿刀拿筆,否則是不會起身的。
何舒雅烤了兩片吐司,泡了兩杯三合一咖啡,坐在離他最近的一把椅子,默默地吃起涂著煉乳的吐司。
三分鐘後,瞿峰終于抬頭。
他扔下筆,滾到她身邊,大口一咬她手里的燒吐司。
「你怎麼知道我肚子餓了?」他咽下吐司,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因為你隨時都在肚子餓。」何舒雅翻了個白眼,塞了一片吐司到他嘴里。
瞿峰大笑出聲,一口咬住吐司,坐在她身側的地板上,背靠著她的椅子。
「對了,阿明師叫我們明天晚上過去吃飯,說明天要教你做芋泥卷。」瞿峰一口喝掉燙口的咖啡——這杯咖啡夠甜,他很滿意。
「耶!阿明師真的要教我!」何舒雅滿臉發亮,高興到跳起身團團轉。
阿明師是個國寶級的辦桌師父,和瞿峰是忘年之交。瞿峰帶她去了幾次,阿明師知道她喜歡做甜食,特別開口說要教她一道他的招牌。
「等你學會芋泥卷之後,我就大飽口福了。」瞿峰一提到「芋泥卷」這三個字,就猛吞口水。
「我有說要做給你吃嗎?我當然是要做給我未來的男友……」她故意朝他皺鼻子,扮鬼臉。
「你交什麼男友!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還是我這種普通朋友最實在……」他雙臂交握在胸前,一本正經地說道。
「叫我別交男友,然後你身邊的女人,初一到十五都不相同,你的雙重標準還真讓人不敢領教……」
「有那麼嚇人嗎?」瞿峰大笑地看著她一臉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覺得還是和他的「小朋友」在一起相處最沒有負擔。
她懂他,卻只把他當成大叔。而她的靈巧懂事及反應快,讓他覺得身邊始終有個人陪伴也不差。
于是,他享受著這樣自由且自在的關系。于是,在國外的雪夜里,他偶爾會想起她。于是,在需要找一個人說話時,他會想起他們的唇槍舌戰……
「何舒雅小朋友,每個女人都有她們獨到的可愛之處,況且她們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你干麼……」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瞿峰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話,他皺著眉,不悅地接起手機。
「有事快說!」
何舒雅一看他表情一沉,馬上知道是他的女友之一打來的電話,因為在她面前向來神情輕松的他,此時正板著臉凜著眼皺著眉、一臉的不耐煩。
她收拾起杯盤,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他的話。
「對,我下個月就要回英國。」他漠然地說道。「……不勞費心,那與你無關。」
何舒雅心擰緊了一下,或者不止一下,否則她何必痛到需要重重咬住唇。
「我在哪里?需要向你交代行蹤嗎?」
听出瞿峰聲音中的慍惱,她打開水龍頭沖洗懷盤,不敢再听。
他對女人都是無情的——除她例外。
因為他當她是妹妹,覺得她老不愛理他很新鮮,就是這樣而已,她不該傻到以為自己很特別。
何舒雅關上水龍頭,把懷盤拭干擺好後,正好听見他說——
「OK,那就如你的意,以後不要聯絡了。」瞿峰冷冷地掛斷電話,順道關上手機電源,然後整個人平躺在地板上。
「就知道手機一開,準沒好事。」他沒好氣地說道。
「是她們一遇到你,就沒好事。」她走到他身邊,用腳踢了下他的身側。
踢得很用力!
瞿峰黑眸一眯,單手抓住她的腳。
「干麼抓我的腳!」她驚呼出聲,努力要扯回。
瞿峰沒放,因為壞心眼地喜歡看她一焦急起來,眸子就會變得水亮、雙頰也會泛出淺紅的美麗模樣。
另一個原因則是——瞿峰的拇指滑過她的足背,目光盯住她美麗非常、瑩白細秀到該讓王子為她套上玻璃鞋的美足。
「臭大叔,放開我!」一見到他又是一副尋她開心的樣子,她板起臉瞪他。
「不放,因為你恩將仇報,居然敢說女人遇到我就沒好事,完全不體諒我昨天開了一、兩個小時的車,只為了帶你去阿明師那里吃海產的辛勞。」瞿峰懶洋洋地開說道,欣賞著她慍惱的模樣。
「我又沒叫你帶我去。」
「對,純粹是我大男人虛榮心作崇,想帶著你出門炫耀。」
「哈!分明就是你自己想吃甜食,拿我做掩護。」八成就是這樣,他才會纏上她。
「是嗎?」他挑眉問道。
「就是!放開!」她氣呼呼地指著他的鼻子,真有些動怒了。
瞿峰松開她的腳,高大身軀從地上一躍而起。
她直覺地後退兩步,腳步一個踉蹌,一時沒站穩。
他的大掌攬住她的腰,與她四目相望。
「與甜食無關,是我很珍惜跟你相處的時光。」黑眸逼到她面前,呼吸也不客氣地侵上她的臉頰。
何舒雅胸口一窒,她呼吸困難,耳朵發燙。
「把這些話留給其他的女人吧,我是不會愛上你的。」她用手擋開他額頭,不讓兩人靠得太近。
「說得也是,你如果愛上我,確實沒那麼有趣。」他哈哈一笑,惡作劇地揉她的發絲。
可惡的瞿峰!存心挑撥又不給人愛!
何舒雅拉下他的手臂,想也不想地便重重咬了下去,咬到牙齒發酸,兩頰也僵痛了起來,這才氣鼓鼓地推開他的手臂。
當然,還順道擦淨了口水,得意地欣賞了下那一圈深深齒印。
下一秒,她捧著臉蛋,揉著因為太用力而抽痛的腮幫子。
「你這個傻妹,咬痛了吧。」瞿峰捧起她的臉龐,修長五指揉撫著她軟綿綿的水肌。
他的靠近讓她呼吸變得破碎,她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神,卻又很快地鼓起腮幫子推他在一臂之外。
「不用你假慈悲啦!還不都是你害的!」她捶他肩膀兩拳。
「你不但咬我,還指責我,天理何在?」他佯裝受重創地彎去。
「去問問剛才被你掛電話的女人,天理何在吧。他們怎麼會喜歡上你這麼幼稚的男人?」何舒雅邊說邊後退,邊後退邊警戒自己,千萬別步上那些人的後塵。
偏偏他人高馬大,一個大步向前,就扣住了她手腕。
「小朋友。」他喚著他替她取的小名。「我美國那邊有案子,三天後就要走了。然後,你之後的寒假,我的檔期大滿,恐怕沒法子回台灣。」
「謝天謝地。」她想笑又想哭,臉上表情陰晴不定了起來。
瞿峰看著她的臉,大掌撫住她的頭頂,像個大哥似地喚道︰「你只有這句話好說嗎?」
「祝你一路順風。」她沒好氣地說道,鼻尖有些發酸。
下個暑假,她就要從大學畢業、步入社會,再也沒什麼寒暑假可以和他這麼窩成一團了。
「真是無情。」他拉著她靠牆坐下,霸道地把她置于他的雙腿之間,手臂松松地圈住她,下顎則是不客氣地擱在她的肩膀上。
他的體溫燙著她的後背,何舒雅卻起了一背雞皮疙瘩。
她不敢亂動,只敢用雙臂圈住雙膝,悄悄地把這份像是被他守護著的曖昧愛戀收進心里。
「小朋友,寒假想不想到英國找我玩?」他低頭看她。
她倒抽一口氣,變成一座石雕,連頭也不敢抬,就怕臉上的混亂瀉漏心情。
現在是怎麼回事?不要她愛他,又要把她帶在身邊?
「我沒錢。」她沒好氣地說道。
「我出錢。」
「沒時間,我寒假答應了要去咖啡廳打工。」他們近來幾乎天天見面,她已經快要無法自持。萬一孤男寡女處在異鄉,無事可讓她分心,她豈不是要全軍覆沒?
「小朋友,我跟你說過,我十八歲時就花了兩年時間四處行走、見識世界,從此視野大不相同。旅行才是學生最該做的事情,你可別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瞿峰嘴里叨叨念著,撩起她的發絲,纏繞在掌間。
「干麼拐我?有什麼目的?」她抽回頭發,依然不敢回頭。
「想到以後你開始上班、或者交了男友……」他嘴角不快地往旁邊一抿,繼續說道︰「總之,我們以後很難這麼隨心所欲地窩在一起。所以,我想把你放到英國我那邊,讓你在我家踏踏走走——畢竟,有了回憶總是不一樣。」他坦白地說出他的私心。
何舒雅的眼眸冒火,驀地回頭瞪向他。
素顏火眸,像一朵綻放的白花,看傻了他的眼。
「自私鬼!」她驀然起身,緊接著拉起他的手臂,就往門外硬拖,「你走!快點走!我倒了大楣才會認識你這種只顧自己心情的家伙。」
他以為她是鐵石心腸嗎?和他再這樣相親相愛下去,她付出真心的後果,他敢面對嗎?
「怎麼了?」瞿峰看著她水潾潾的眸子,握住她那激動到微微顫抖的肩膀,心窩不由自主地悸動著。
「你你……」不敢說出自己喜歡他、好怕愛上他的事情,她急到只能跺腳。「總之,你可惡到極點!」
「對,你是自私鬼,我承認不想和我的小朋友分開,這樣有錯嗎?」他扳正她的臉,彎身用額頭倚著她。
何舒雅捂住他太露骨的眼,驀地把臉埋入他的胸前,低語道︰「大叔,不要讓我舍不得和你分開。」
瞿峰身子一僵,雙臂卻不由自主地環住了她冷涼的身子。
男女感情上,他不想認真,也不想被誰絆住,所以一定要把她定位在他的小朋友。這樣,他們才能一直在一起。
因為她是特別的……
何舒雅感覺他的雙臂力道捆得更緊,像是要將她壓入他骨內一般。
「這樣吧!我們寒假時去京都,四天三夜正好可以去散步。我會帶你去吃湯豆腐。走在兩邊都是楓葉的路上……」
「我還是找不到理由跟你去。」她打斷他的話,把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說道。
「我那一趟是去洽公,業主會支付車馬費並提供自宅當成住宿,這種便宜不佔白不佔。我和業主討論物件時,你也可以一個去走走,如何?」他說。
她眨眨眼,覺得這機會確實頗難得。沒貪到他的錢,又有機會去京都一游——她還沒出過國呢!
重要的是,有機會能和他一起旅行,又有業主可以讓他們不至于獨處,那將會是多麼美妙的事情啊。
「你虛報費用,對方不會抗議?」她輕聲問道。
「對方提供的是兩張商務艙機票,我叫我特助不用去,這樣不就解決了?」天知道他根本不管這些雞毛蒜皮小事,只好瞎編理由。
「好,那我到時應該跟姑姑說,我跟朋友去東部玩。反正,你別說溜嘴就是了。」
「我這人最會守口如瓶了。」他在嘴上比了個拉拉練的動作。
「我看你根本就是懶得說謊。」她瞄他一眼,可沒忘記他平時在瞿家時,連客人都不理會的驕氣。
「知我者,何舒雅小朋友是也。」瞿峰大笑著又揉亂她的發,目光憐愛地望著她。
她瞪他一眼,決定給予最嚴厲的懲罰——
再次低頭重重咬他的手臂一口!
反正,他也不會痛。
反正,就是幼稚地想在他身上留下一點記號。
反正,寒假的京都行之後,他們應該就再也沒機會可以像現在這樣,無時無刻都能挨在一起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