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傷好了,車修好了,肇事的酒醉駕駛也抓到了,工作也慢慢趕上進度,就連一直混沌不清的感情也明朗化了,一個月後的範聰美,看起來好像是春風得意,一切都順利的不得了。
「Mei,妳今天下班經過杰夫那里,順便幫我帶一點東西過去,好不好?」一個月里有三分之二的時間,總編輯總是會「麻煩」她帶東西到「麥緹」。
如果要將這幾天的東西全換成葡萄酒,那肯定會醉死一票人!
「我知道了,這次是什麼?」範聰美手邊正將「超市快餐DIY」的文稿做最後潤飾。
「梨山茶。」
梨山地區因長年雲霧籠罩,溫度寒冷又冬季下雪,生長期長,所以長出來的茶葉葉肉肥厚,泡出來的茶更是口味甘醇,冷礦味特別重,味道還帶有水果香。
梨山茶確實是好茶!
「車馬費一罐梨山茶。」做過台灣茶葉的相關報導,略為懂茶的範聰美自然曉得要及時「勒索」。
「可以,但是妳要跟杰夫一起泡。」受人之托,忠于人事。
「和杰夫?可以啊,不過要等我有時間,我還有很多東西得帶回家加班。」
「還有什麼東西,我可以請其它同事分攤。」Lisa拉了一把椅子,直接坐在範聰美旁邊。
「請同事分攤?」聰美狐疑地看了總編輯一眼,不相信她會假公濟私。
「唉!妳知道我和杰夫是老朋友吧?」Lisa無奈地笑了笑說。
範聰美點點頭。
「那妳知道老朋友給的壓力會更大?」看範聰美又點頭。「那個家伙幾乎每天打電話給我,要我幫他盯著妳,盡量幫他制造機會,如果成功,他就給我甜頭。」
「什麼甜頭?」
「‘麥緹’往後的一半月收入。」
「真的假的?」聰美睜大眼楮。
「當然是假的,那個摳門的家伙,連感情都舍不得給,何況是視之如命的店。」事實上,她和他不只是老朋友這麼簡單。不過,那些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我想也是。」低頭笑笑,她又繼續埋首工作。
「不過說真的,Mei呀,他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嗎?我看他這次好像很認真呢。」
「目前沒有。」語氣十分堅定。
戀愛中的女人,看起來就是不一樣。「我看也是,那我知道怎麼解決了,就送他十打干邑好了。」
「不會醉死嗎?」還是女人了解女人,不會做無謂的強求。
「醉死最好,省得一天到晚打電話來煩我!不過說實話,那個機車騎士到底是什麼人?」
聰美想了一下,低頭又笑。「是我的初戀。」
「啥?少騙人了!我知道的就不只一兩個了!算了算了,不跟妳抬杠。」Lisa一邊調侃人,一邊走得老遠。
騙人?沒有啊,她哪里騙人了?
如果暗戀也算是初戀的話,那柏瑋仁確實是讓她情竇初開的人。
也許是自視過高又有點傲氣,她從未承認自己對「豆花男」有感覺。然而等她逐漸成長,再回頭看看那段期間做過的事、有過的反應,卻不得不啞然失笑。
說來也很有趣,她向來自認為反應一流,可是對柏瑋仁這個人的感覺讓她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才能厘清。
「Mei姊,有人找妳。」忽然,門口有人叫。
有人找?現在?聰美看了下手表,才下午4點半,她沒約人啊!
伸長脖子,越過一片人頭與書堆看向門口,她看見一顆蓄有齊耳短發的後腦勺,等那人的臉轉過來,她竟一眼就認了出來。
☆☆☆
半小時後麥緹咖啡館
「妳怎麼找到我的?」範聰美很意外田馨馨居然會來找她。算一算,和她最後一次通信、通電話,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用鼻子聞的。」
「少來了,妳什麼時候回來的?」
「一個禮拜前,這次回來可能會待幾個月。」沒了少女的青澀,與範聰美同齡的田馨馨看起來比範聰美更具成熟美,她臉上化著淡淡的妝,卻依舊掩飾不了晶瑩剔透的好膚質,真是典型的麗質天生。
「回來玩的嗎?」
田馨馨听了,垂下眼眸,淺淺地笑著,「算是吧。」
從一見到人,範聰美怎麼看都覺得田馨馨有心事。雖然曾經那麼要好,但因為實在太久沒見,所以她也沒直問。
兩人談話之間,點心送了過來,可是送點心的人不是咖啡館的服務生,而是老板杰夫。
「椰香卡布奇諾,小姐的。摩卡薄荷,妳的。Mei,下班時間還沒到,怎麼來了?」他一邊遞出飲料,一邊問著範聰美。
「有朋自遠方來。」將咖啡杯挪到適當位置,然後以小湯匙撈起飄在咖啡表面的小小薄荷葉。範聰美啜了一口香濃。
「真的嗎?妳好,我是這家店的老板,也是Mei的朋友,我叫杰夫。」男人偏臉對著田馨馨笑,並且和她握手打了招呼才離開。
當那男人離開後,喝了口咖啡的田馨馨卻輕聲說了︰「這個男人對妳有意思。」
「什麼?」
仔細盯著範聰美的表情,接著深深嘆了一口氣。「不過很可惜他沒機會。」
「怎麼說?」
「他很認真看著妳喔,妳沒注意到嗎?但是他走開時妳卻連一眼也沒多看。唉唉,這叫郎有情妹無意。」
「這是什麼理論?不過妳的國文倒是沒退步。」
「喂,別小看我,我是什麼料妳又不是不知道,這種小動作仔細看就看得出來,妳不過是沒心罷了,所以我說他沒機會。」田馨馨攪著她的咖啡。「不過說真的,聰美,妳現在有男人嗎?」
「我?」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張臉。只是,他算是她的男人嗎?
「肯定有了,唉,那我沒機會了,要不然我們兩個也真的很配,女的對女的,省了一堆麻煩。」田馨馨捧起杯,又啜了一口香濃的椰香,悠悠看向咖啡館玻璃牆上斜映的夕陽。
女的對女的?這話真不像是她會說的。
「怎麼了?」範聰美忍不住問。
「嗯?」田馨馨轉回頭,眼里還有些許迷離。
「妳有事,所以開始胡說八道。」
「妳這個人真的……一點都沒變,好直!唉,算了算了,跟妳說,我會有什麼事,肯定是為了男人。」
餅盡千帆皆不是,談過了幾場戀愛,她連數都數不清,但是卻不是任何一個經驗豐富的人,都能對「愛情」這玩意兒信手拈來的。
起碼,她就不是。
範聰美沒接話,自是想听當個听眾,于是田馨馨沉思了一會兒,還是將煩惱倒給她這個大方的老友。
「聰美,妳記不記得我們讀國中的時候,我喜歡過一個男孩子。」
「記得,姓王的,姓蔡的,姓歐陽的,姓端木的,妳在說哪一個?」
「喂,妳真是……」她果真是記得,自己連那些男生姓啥叫啥都已經忘得一干二淨,她卻還能如數家珍。只是,卻偏偏漏了一個。「都不是啦,是姓柏的,叫柏瑋仁,他住在妳家附近,這一個妳還記得吧?」
「柏──」範聰美不禁瞪大眼珠子。
「看妳的樣子肯定是記得。」田馨馨低下臉,啜著咖啡,放下杯子,又以小湯匙摳著杯子邊緣的女乃油泡。過了許久,她一直沒再說話。
「妳說那個姓柏的,他怎麼了?」不知道是神經緊張還是怎麼著,田馨馨的沉默,竟讓她扣著咖啡杯口的拇指越壓越重。
田馨馨抬起頭,看著範聰美,慢條斯理地說︰「妳一定會覺得驚訝,我啊……和他交往過。」
「鏘!」範聰美杯子里的湯匙掉了出來,它先敲到桌沿發出聲響,然後又掉到地毯的地上。
「沒關系,我幫妳換一支新的。」
原本應該在櫃忙的杰夫,竟然能在第一時間出現,他彎腰撿起範聰美腳邊的湯匙,然後又叫人送來一支新的,確定沒事後,才又離去。
「看吧,我就說。」田馨馨臉上頓現得意的笑。
「說什麼?」新湯匙放進杯子里,她無意識地慢慢攪動它。
「就是剛剛說的,那男人對妳有意思啊!看,妳一有動作他就跳出來,我根本沒發現他人就在附近耶!可見喔──」
「哈!」範聰美強顏歡笑,而後咽咽口水,「妳……還沒說完,那個柏瑋仁。」
「對啦,說到那個柏瑋仁,妳一定不知道他後來到法國去念書,我和他在那里遇上了,很有緣吧。」菱唇輕輕抿。
「怎麼遇上的?妳……不是一直在英國。」
「沒啊,誰說我一直待在英國,在英國修完一些語文課程,我發覺我對法國好像更有興趣,所以我大學是在法國念的,人的關系就像一條鏈子,妳認識這一個,繞了一圈,就也和另外一個牽上了,我遇上他的時候,他正在‘LeCordonBleu’讀書,和我最初認識的朋友的男友同學校同科系,妳說這是不是很巧?」
範聰美听了,也只能被動地點頭。
「說到他,其實我這一次回來,多少也和他有關系。」聊到這里,莫名地,田馨馨的神情變得黯然。
「為了……他?」推算一下時間,柏瑋仁回國也不久,那麼她是緊跟著他的腳步回來的?
「嗯,如果真要說,實在是一言難盡……」田馨馨面有菜色,不由地,她撫住小骯,停了一會兒才開口,「喂,聰美!」
「啊?」有點出神的她,再度抬頭看著對面的人。
「聰美,妳……對未婚生子的人有什麼感覺?」
「啊,什麼?」她眼楮瞪得特大。
「妳干什麼一直‘啊’?我是問妳對未婚生子有什麼看法?」原本只是輕撫,但下一秒卻變成按著肚子,而且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未婚……我不贊成未婚生子!那是既不理智而且不負責任的行為!」她的聲音略顯激動。
田馨馨听了,抿起嘴,「我就知道妳不會喜歡人家這樣做,因為妳是個理性的人,不過遇上真正喜歡的人,那就……嗯……妳能了解那種感覺嗎?嘔……」
「馨馨!」看田馨馨突然捂住嘴巴作嘔吐狀,範聰美再也忍不住站了起來,體形不算苗條的她這一站,一不小心踫到桌沿,使得桌上的瓶罐發出鏗鏘響聲。
「怎麼了?小姐不舒服嗎?」不知何時,那神出鬼沒的杰夫又從旁邊冒了出來。
「我……請問你們的洗手間在哪里?」捂著嘴的田馨馨站了起來,見杰夫比了個方向,便匆匆往那里奔去。
「Mei,妳朋友吃壞肚子嗎?」杰夫問。
吃壞肚子?是這樣嗎?範聰美愣著。
「該不會是我們店里的東西有問題?」
是飲料的關系嗎?如果有問題,也不會等到喝完才發現。範聰美這麼認為。
「Mei……」
「杰夫,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別問了,等她出來再問看看怎麼回事,好嗎?」
「喔,OK。」
受不了腦子很亂的時候有人在旁邊呱噪不停,範聰美逕自坐了下來,臉向著店外,開始發呆。
☆☆☆
柏瑋仁、田馨馨……在法國交往?未婚生子?這……究竟怎麼回事?
那天下午,很可惜,等田馨馨從洗手間回來,想一舉問清楚的她,卻被田馨馨一句「身體很不舒服,下次再說。」給堵了回去。
于是,往後的一個禮拜中,她每次見到柏瑋仁,都會忍不住想起那天的談話。
「妳怎麼了,好像有心事?妳爸媽不是沒問題了?」騎著機車,柏瑋仁問那坐在後座,卻一直沒吭聲的範聰美。
已經連續好幾天,見面時她都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就算問,也是閃爍其詞。
「我爸媽暫時是沒事了。」兩手抓著機車尾端,透過安全帽的護目鏡,範聰美瞪住自己的小骯。
因為彼此住得近,上班地點也不會離得太遠,所以和柏瑋仁約好,如果天氣太熱或下雨,就換她開車,其它時候,就由他騎車接送。
「阿美,今天會很熱嗎?」
「嗯?」聰美抬頭,盯著他的背。
「要不然妳怎麼一直抓著後面?」而不抱著他?他似乎已經習慣腰部被她軟綿綿又有肉感的手臂圈住的感覺。
「喔!」聰美這才將手臂移到他的腰間,而因為前傾姿勢的緣故,她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小骯凸出,那種感覺有點像懷孕,一想到懷孕,她不禁又聯想到田馨馨在咖啡館里的嘔吐事件。
「你對未婚生子有什麼看法?」她突如其來地拋出個問題。
「未婚生子?」這個問題讓他的肌肉下意識地緊繃。而他的這種反應,正好讓圈著他腰身的範聰美清楚察覺。
「你對這個問題很敏感?」
「有嗎?」機車轉進他們居住的社區。
「沒有嗎?」如果沒有,那他的月復肌作什麼抽了那麼一大下?「那你的想法呢?」
「我不贊成未婚生子,要做就要有準備。」
「如果不小心呢?」
「不小心就要負責任!哪有爽過就算了的?」不知道哪來的義憤填膺,他用詞既白又直。這也讓範聰美思及某事,只是想收回那幾句話,已經來不及。
「對不起,我問這個你是不是不高興?」她居然忘了他媽媽就是未婚生子生下他,然後就把他丟給他外公撫養。他小時候只看過相片里的母親,後來長大一點,懂事了,那個未曾盡餅撫養責任的母親,卻又時常回來找他。至今,他仍在為認不認母親這個問題猶豫不決。這些事,他都曾跟她提過,她居然給忘記了。
「沒有。不過妳為什麼會突然提到這個?」
「就只是……」原本她想這麼含糊帶過,但是心里有問題一直不問,心里頭實在悶得受不了,老實說,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阿美?」他等著。
「你記得田馨馨嗎?」她決定讓問題明朗化,于是把話題直接轉到主角身上。
「誰?」
「我的好朋友,國二到英國去的那一個,我曾經幫她傳過信給你。」
也許她不該多想,因為談戀愛的禁忌之一,就是談起以前的情史。他之前沒跟她說,可能是因為怕麻煩,況且她和田馨馨又是好友。
今天要不是馨馨回來,還在無意間透露這件事情,也許他會永遠都不說吧。
不過,換成是她,也會這麼做。
柏瑋仁靜了一下,才開口︰「我記得她,我有沒有跟妳說過,我在法國念書時遇到她。」
很好,很誠實的男人。「沒說過,不過現在我知道了。」
「怎麼了?」
「她回來了,一個禮拜前我和她見過面。」
「真的嗎?妳和她聊過了嗎?她最近怎麼樣?我回來之前還有見過她。」
他回來之前還有見過她,那麼時間上也就吻合了。
一連幾個問題,問得範聰美有點吃味,沒來由地胡思亂想起來,她明明知道這樣子好幼稚,但是就是克制不了。
「她還不錯,還是一樣漂亮,只是身體好像不怎麼好。」
「身體不好?怎麼個不好法?雖然她看起來很虛,但是卻比一般人健康。喔,對了,我先回家拿個東西,再送妳回去。」車子轉往面包店的方向。
是啊,馨馨的外表看起來的確會騙人,這麼說來,他的確很了解她。範聰美抑不住心頭一股酸意亂竄。
回到了柏家,兩人下了車。
「奇怪,怎麼提早關門?」見店面的鐵門下拉到一半高,柏瑋仁感到奇怪。前一陣子雖然曾經和阿公提過收了面包店的事,卻被罵得臭頭,之後他阿公都是以提早開門,延後關門的舉動,來抗議他的沒良心,怎麼今天卻……
他拉高鐵門,並推開玻璃門,向範聰美招招手要她過來,再牽著她的手一同進門。只是進了門後,他卻又問起︰「妳剛剛話還沒說完,Julia她的身體怎麼個不好法?」
「Julia?」
「田馨馨。」
看著柏瑋仁,她吞了吞口水。「喔,她……吐了。」
「吐了?吃壞肚子嗎?」
「不清楚。」奇怪,為什麼男人都會把女人嘔吐當成是吃壞肚子,就沒人想到孕吐。這是真的粗神經,還是裝傻來著?
「是嗎?那如果她還吐,記得叫她快去看醫生,我不喜歡看病也要拖的人。」拿了東西,卻沒看到他阿公的人影,老人家平常不會這樣放著店門開著,然後跑開了的。
苞在柏瑋仁身後轉來轉去,範聰美最後放棄暗示。「阿仁,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你和馨馨是不是……」
「阿公,你在里面嗎?」站在廁所門前,柏瑋仁听見從里面發出的一點聲音,那有點像哭聲。「阿公!」
這情形令人感到很不安,里面的人叫也不回應,他開始敲門,而且越敲越急。
而好不容易要將心里的疑問問出口的範聰美,也不由得先將話吞進肚里。「怎麼回事?阿公真的在里面嗎?」她看他頻頻把耳朵貼著門,而且每仔細听一次,他就敲得越急。
「阿公你在里面嗎?開一下門!」這種情況從沒發生過,再加上阿公年紀也不輕,所以他更感到不安。「阿美,阿公肯定在里面,人應該還清醒著。」
老人在浴室發生意外的機率比平常人高,因而他不作他想。
「是嗎?讓我來。」同樣听到類似啜泣聲的範聰美也湊上一腳。「阿公,你在里面嗎?先開一下門,要不然等一下門會被拆掉耶!」她哄著里面惜物如金的老人家。
只可惜,軟調的聲音也勸不動里面的人。
「算了,也不知道他在里面怎麼樣了,妳先退開一點,我把門踹開。」隔開範聰美,柏瑋仁抬起腳就要踹──
「死小子,很有錢是不是?你要是敢踢壞門,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哪曉得柏瑋仁正要踹下,浴室的門就這麼打了開來,只見老人偎著門邊,眼眶竟是紅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