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隆重莊嚴的告別式正進行著,來觀禮的人不多,都是些至親好友,柯家只有在報上發喪。今天柯石隆沒有出席,他深受打擊,江雅心和他很投緣,他疼江雅心這個媳婦勝于自己的兒子,沒想到卻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站立在墓前的江水心,還是不能相信她正值花樣年華的姊——走了,電報上寫的是車禍……又是車禍!它已奪去江家三條人命,她還記得那天——
台上老師正沉悶無趣地上著歷史,台下的同學幾乎都昏昏欲睡,而她則作著白日夢,渴望有人來救她逃離這個樊籠。
後來她如願了,只不過她寧可事情沒有發生。
旁邊的同學推了她一把,把江水心拉回現實世界,才發覺老師正一臉不悅地瞪著她。
「江同學,你沒听到剛才廣播叫你嗎?快點去校長室報到。」老師看江水心沒有動靜,加了句︰「還不快去?」
她才急忙地走出去,在途中,她百思不得其解,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在上課中廣播,這種情形很少見,通常是有緊急事件才會如此處理。
敲敲校長室的門,一聲「進來」,她推門而入。
不苟言笑的女校長坐在辦公桌後。
「江同學,這里有一封緊急電報是要給你的,你拿去看吧。」
接過校長手中的電報,江水心志忑不安地展開它,上頭只有幾個字,言簡意賅——令姊出車禍已逝,速回!
她整個人麻木了!後來是學校方面幫她訂機位,送她到機場,在飛機上她才漸漸地回過神,強迫自己接受事實。
她的思緒轉到現場,牧師已念到最後的禱文,望著棺木,幾分鐘後黃土將覆蓋住弊木,她徹底崩潰了,幸好旁邊的柯亞力機警,及時攙扶住她,她才沒摔倒。
這是他們幾天前在餐廳的小插曲後,兩人第一次踫觸到對方,事實上,從那天起,兩人均互相回避著對方。江水心在房里用餐,非必要不邁出房門一步,整天窩在里頭;而柯亞力則是一直待在公司,回來也是一頭栽進書房。
柯亞力心疼地看著江水心,才幾天不見,她更清瘦了。先扶她上車,他再折回墓地前接受別人致哀悼之意,像「她是個好女人,我很遺憾」,「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之類的話,他只是胡亂點著頭,嘴里說些希望是得體的回答,他的心思早飛到車子里那個女孩身上。
好不容易眾人才慢慢地散去,在開車回家的路上,柯亞力和江水心都沒開口說話,怕打破這僅有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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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亞力在餐廳事件發生後,曾一個人靜靜地思考了好幾天,分析自己的心態,每個箭頭都指向一個目標,不容忽視也無法否認,他愛上了江水心!這分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她回來那天,身影孤獨地站在門口那時;又也許是在更早以前,在她告訴他有男生喜歡她那時……不管是何時將那分友愛轉變為愛情,一切就是那樣自然地發生了,柯亞力愛上了江水心,一個小他十一歲的女孩。
江水心要是明白柯亞力的想法,她會很高興,可是她不知道,只有將那分感情深埋心中。她告訴自己,別傻了!他只是把你當作妹妹來疼,別痴心妄想了。
柯亞力決定結束江水心在英國的學業,他無法忍受再跟她相隔一個海洋。在喪禮過後的幾天,柯亞力把江水心叫進書房,告訴她他的打算。
「水心,英國那邊的學業我已經派人幫你辦了休學,你想念哪所學校,我來安排。」
「由姊夫安排,我沒意見。」江水心淡淡地說,她只在乎一件事,既然今生無望,她對其它事只顯得意興闌珊。
柯亞力懊惱地說︰「你不要叫我姊夫,你可以像以前一樣叫我亞力哥哥。」
「是。」其實她也不喜歡,尤其是想到姊姊曾嫁給他,她就感到一絲嫉妒。
這幾天來柯亞力嘗試讓他們之間的相處回復到過去的融洽,只是江水心對他的努力,只報以簡短的回答,「是」、「不是」、「好」、「對」,面對這樣單字的回應,似乎是談不起什麼話題,更遑論重溫舊夢。
今天他放棄了,他相信總有—天他會找回過去的江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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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復一日,柯亞力和江水心的生活一成不變,白天她上學,柯亞力上班,晚上能聚在一起的時間也是少得可憐。因為柯石隆在柯亞力婚後,陸續釋出對公司的權力,只不過實際的大權還未放給柯亞力,也因此柯亞力常常忙到深夜才進門。
尤其是這一陣子,江雅心死後,柯石隆把公司的事情全權交給兒子處理,自己則到海外散心,因為江雅心的死帶給柯父的打擊太大,所以,柯亞力更忙了。
其實這樣的生活對江水心來說也不錯,她不用面對柯亞力,也不用武裝自己;天曉得那有多痛苦,她多想拋開自我,跟他暢談古今。雖然柯亞力從不放棄跟她交談,期望恢復往日的友誼,但她怕自己會愈陷愈深,無法自拔,怕對他重新敞開心扉後,他又另娶別人,那她會更受不了,所以還是維持目前的情況最好。
這天,柯亞力打過電話回來交代,說要應酬,要她不用等他。
江水心吃過晚飯後,無所事事,在屋子里到處漫游,她晃到書房,手指模著每一件家具,坐在柯亞力的椅子上,呼吸著他所留下的氣味——是古龍水,清清爽爽的,她喜歡這個味道。
發覺時針已指向十一,才知道自己竟然待了這麼久,她不舍地離開書房,回房梳洗後上床睡覺。
半夜,江水心不確定是什麼聲音吵醒她,她坐起來仔細聆听,有細碎的人聲,夾雜著不太穩的腳步聲。她下床披了件衣眼在身上,悄悄地打開房門,另一頭柯亞力的房門深鎖,也許是他睡的太沉了,她心里想著。側過頭凝視昏暗的走廊,又來了,就是那個聲音,該不會是小偷吧?在樓梯的方向。
江水心踮起腳尖慢慢走過去,她看到趴在扶手上的柯亞力,嘴里喃喃低語,不知道在念些什麼,原來是他制造的聲響。
柯亞力使勁地想拖著沉重的腳步上樓梯,可是雙腳卻不听使喚,他趴在那兒可能有好一會兒了。
「該死的,這個……呃……這個樓梯……呃……什麼時候加長了……呃。」
走到他身旁的江水心,聞到一股濃厚的酒臭,明白他趴在扶手上動彈不得的理由,他喝醉了!
好不容易扶著身材體型高出她很多的柯亞力回到房間,江水心已是香汗淋灕,氣喘吁吁。
哄騙柯亞力乖乖上床休息不太容易,他一直要爬起來,甚至差點摔倒在地上,幸好她及時抓住他的衣服,才沒壓扁他貴族般的面容。
「哎!你是水心哪!呃,我的……呃,水、心,不屬于……呃……我的水、心。」柯亞力眼神專注地凝視她,仿佛想把她的倩影烙印在心房。
听到柯亞力的話,她的心跳開始加速,他瞅著她的樣子讓她臉紅,他從未有過這種舉動。她歸究原因,他喝醉了,但是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提醒她,「酒後吐真言」哪!江水心不願深思,怕自己又失望,她承受不起後果。
吃力地把他拉起來,坐到床上,正要推他躺下去,柯亞力卻拉著她的手,害江水心重心不穩,倒在他身上。
眼楮對眼楮,一雙布滿血絲卻清澈無比的眼楮對上一雙迷蒙深邃的眼眸。
「水心,不要離開我!我愛你,但我只能將我的心意放在心里,我年紀比你大很多,可是我就是不能不愛你。」這一刻他的意識似乎是清醒的,沒有酒嗝聲,沒有結巴,大膽地說出心底話,但一說完,他馬上又呼呼大睡了。
江水心愣住了,他是藉酒裝瘋,還是酒後吐真言?不情願地離開那寬闊溫暖的胸瞠,機械式的幫他月兌下外套、領結後,她坐到一旁的椅子,試圖理清紛亂的思緒。
我是不是該相信他的話?
他不是喝醉了嗎?可是他說那些話時卻又異常清醒。
江水心就在一大堆無解的問題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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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頑皮地跳進來。
柯亞力睜開宿醉的雙眼,避開陽光,他好渴,昨晚宴會結束後,他跑到酒吧想喝一杯,最近他的心情不好,不管他如何努力,江水心都保持一定的距離,他需要喝一杯來忘記挫折。
「該死的!」他吐出一句詛咒,他的頭像是里面正在舉行閱兵典禮,然後他看見睡得香甜的江水心。
他一愣,她怎麼會在他房里?他依稀記得昨夜作了關于她的美夢,他懷疑地回想是不是哪里有問題,可是他的腦袋拒絕回應。柯亞力苦笑,活該!誰叫自己昨夜貪杯,他記不得是如何回來,又是如何上床睡覺,看來這解釋了江水心在他房間的原因,希望自己沒有在酒醉的情形下,說了不該說的話。
江水心動了一下,隨即不舒服地醒來,茫然地看著四周環境,才發現昨晚她在這里睡著了,沒有回房,眼角有些微的動靜吸引她轉頭,是柯亞力正動作遲緩地想要下床,她站起來伸展一體,走了過去。
「你要什麼我幫你拿,等會我讓李嫂泡一杯醒酒茶來。」她阻止了柯亞力下床的舉動。
「我想喝口水。」
柯亞力注意列江水心對他流露出關心,很高興這幾個星期以來的努力沒有白費。
「謝謝。」他接過她手中的水,一飲而盡。
沉默彌漫著房內,柯亞力想開口說句話打破藩籬,只是宿醉的腦袋一片渾沌。
江水心此時下定決心要詢問他,以解開心中的疑惑,開口道︰「亞力哥哥,你昨晚睡著前,說了一些話,你還記得嗎?」
柯亞力聞言一驚,他說了些什麼?他小心地問︰「我不記得了,你可以告訴我嗎?」
江水心知道柯亞力會這麼說來掩飾心意,因為他和她一樣都很驕傲,怕自己會受傷,所以都不敢做先開口的人;這樣下去兩人只怕永遠沒有交集。
既然昨晚柯亞力吐露了心聲,姑且不管它是真是假,至少給了她勇氣。
她要向他告白,就算最後不是她所希望的結局,就算她不能擁有他,她也認了,她不要再把她的一顆心懸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她要回答,一個明確的答覆;她要賭一賭,用她的終生幸福作賭注。
「你昨晚告訴我,你愛我。」說完,看著他的表情。
柯亞力—臉震驚。「是嗎?我告訴你——」
「不要。你先听我說,我怕我等會就沒有勇氣。」
江水心打斷他的話,隨即走到窗戶旁,看著馬路上的動靜。寂靜的夜晚過去,白天來臨,沉睡中的城市已漸漸蘇醒,大街上慢慢熱絡起來,她的人生是否也將如這嶄新的一天,有了新契機,就完全看她接下來這一番話,男主角是否能有所回應而定。
「我從還是小女孩時就愛上你了,你不用跟我說這是迷戀,不是愛情,我很清楚我的感覺,這也是為什麼我不能輕易原諒你的音訊全無,因為我愛上了你。」
她的背後毫無動靜,事實上,柯亞力整個人浸婬在狂喜的情緒中。先前江水心說他昨晚宿醉後說了句愛她,他就像掉進冰冷的地獄,害怕一旦承認她會跑掉,而在親耳听見她說愛他後,整個人又如飛升至天堂般,耳邊似乎還傳來輕柔美妙的樂音。老天一定是可憐他柯亞力孤單的人生,才將江水心這般美好的女子賜給他。原本擁有她的友情就已是奢求,沒想到如今連愛情也給了他,他何其有幸啊!
一旁的江水心久久等不到回答,以為是柯亞力厭惡得不願和她說話,看來是她誤會了,她垂首落淚,想要回房獨自一人舌忝舐傷口。
柯亞力一把抱住江水心,伸出手溫柔地抬起她的頭。
「不要哭,水心。我太震驚了,我根本沒想過你也會愛上我,我也愛你啊!水心。」
江水心更是喜極而泣,控制不住她的淚水,原先她已作了最壞的打算,但上天終于給她回應了,柯亞力也愛她。
柯亞力低下頭輕柔地攫住她的紅唇,嘗到咸咸的淚水,他的舌尖緩緩地在她緊閉的雙唇上來回探索,他感到她的雙唇微顫地分開了,他的舌尖態意地在她的口中來回,品嘗那混合著甜美、興奮,純真的感受。
等到他結束那個吻,兩人都氣息不勻,他緊緊地抱著她在胸前,嘴唇輕掃過她的發絲。她雙臂環抱著他的腰,貪婪地吸進他的氣息。
真希望時間在這一刻停止轉動,讓這一刻成為永恆吧!
「水心,你會不會覺得十八歲結婚太早了?你還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我不想綁住你,可是又怕你被別人搶走,不想放開你。」他為她設想。
「我不要看外面的世界,我已經看過了,記得嗎?我在英國待了三年。」
「那不一樣,你是去念書。我說的是真正的世界,認識一些人,說不定你會遇到更合適的對象,我的年紀對你來說太大了些。」柯亞力放開她,看著她說。
「不會的。」江水心微笑,她沒想到他這麼在意年齡問題,在她看來是剛剛好。
「什麼不會?」
「我不會再遇到更合適的對象,因為我有了你,你不要再提年紀大的事,我一點也不覺得你老啊!」江水心頑皮地說著。
「好哇!你敢說我老,我還不到三十歲耶!」他威脅地朝她逼近。
他的宿醉似乎消失了,因為她,冰封已久的心已如春陽照在冰雪上融化了。他很快樂,希望這分快樂能持續下去。
屋內連續傳來女子的尖叫笑聲,不時攙雜幾句男子低沉爽朗的嗓音,真是個美好一天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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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心感覺到幸運女神在對她微笑,她一直覺得像是作夢一般,可以得到柯亞力的愛。他們之間已經解釋清楚,誤會冰釋,原來她的英國之行,她姊姊的信,全是誤會。她相信了柯亞力曾費盡心思想要尋找她的下落。
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可是在江水心沉醉幸福時,她心底總會泛起一絲不安,她知道那個不安——名叫柯石隆,柯亞力的父親。她不懂柯石隆為何這般憎惡她,從三年前他看她的眼神就可看出來。但是柯亞力告訴她,他父親和她姊姊處得非常融洽,像對父女。江水心不懂,只希望以前是她的錯覺。
柯亞力下班回來,在書房找著江水心,她說他人不在時,她喜歡待在書房,可以感覺到他就在身旁,不會孤單。
「走!我帶你上樓看樣東西。」說著邊拉她走。
「看什麼東西?亞力。」江水心好奇地問。
自從他們成為情侶後,她改口稱他亞力,不再叫他亞力哥哥。他說,若還是喊亞力哥哥,會讓他覺得好像是欺負小紅帽的大野狼。
「秘密,你等會兒就知道了。」他語帶神秘。
柯亞力帶著江水心走進她的房間,床上擺了一個大型的禮盒,柯亞力催促她上前打開。
「哇!好漂亮哦!」江水心拆開包裝,打開盒子,里面放著一套漂亮的白色連身小洋裝。江水心贊賞的眼光掃過那剪裁大方的式樣,手指撫過那輕柔的布料。
「我開車回來在等紅綠燈時,看到服飾店的櫥窗內展示這件衣服,當下我就知道它非你莫屬,簡直像是為你訂做的。」柯亞力對江水心眨眨眼。「我希望你在我們的訂婚宴上穿它。」
江水心羞紅了臉。「誰要跟你訂婚啊?」
「哎!我們不是討論過你畢業後先訂婚,你怎麼可以變卦?」柯亞力滿臉認真、頗有點像小孩子被搶走糖的意味。
「你不知道女人是善變的動物啊?」江水心耍賴地說,拿著衣服走入浴室。
幾分鐘後,穿著新裝的江水心走出來,轉了一圈,用眼神詢問柯亞力好不好看?
「嗯!好看,好看!」柯亞力一只手摩娑著下巴,認真地看著。「選擇這件衣服的人真有眼光。」
「小器鬼!」江水心嬌嗔一聲。
「什麼?」
「我說你是小器鬼,連個贊美的話也舍不得說。」
「好,好,你要听是不是?仔細听嘍!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真是相得益彰,有如仙女下凡,西施重生,閉月——」
江水心笑著搗住柯亞力的嘴,沒想到他這麼不正經,再听他胡謅下去,就要趴在地上找她的雞皮疙瘩了。
他是個商人,最懂得把握機會,當美人自動送上門,他就知道該怎麼做嘍!
一時房間內又傳出陣陣笑鬧聲,隨即倏地疾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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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亞力注意到最近他的佣人們,常常以為他沒看到時研究他,他不理會他們奇怪的舉動,哼著走音的歌曲出門上班。
他目前住的這棟宅子是三年前,他為了擺月兌父親部分的控制所買下的。幸而當時他正值新婚,柯石隆對此並未阻攔,甚至還願意提供購屋基金,但為柯亞力所拒絕,他要的是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小窩,不願有父親的陰影介入,即使買下這棟房子幾乎花光他的積蓄。
他的妻子江雅心很少住在這里,她巴不得最好不要見到他,所以她搬去和他父親住。柯石隆覺得夫婦分隔兩地很奇怪,但也沒多問,柯亞力私下臆測,那是因為他父親喜歡江雅心的陪伴,所以故意不加以干涉。
某方面來說,他們兩人還真有點氣味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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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亞力透過律師聯絡柯石隆,因為只有那名吸血律師知道他父親身在何處。
這幾個月的美好不似真實,他跟江水心真可以說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工作閑暇之余,柯亞力會帶江水心四處游山玩水,不然晚上兩人膩在一起,看看錄影帶,天南地北地聊天;他們把握每一刻相處的時光,像是想彌補三年來的空白。他們之間的默契,有時不需言語也可傳達,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夠了,語言反而是多余的。
而他們兩人都有共識,不踫觸敏感的話題——柯石隆,這世界上唯一會阻撓他們結合的,唯有他。
長痛不如短痛,所以柯亞力捎了個口信給他父親,希望盡快解決來自父親的阻力,讓他和江水心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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