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騙心 第五章

陽光從層層疊疊的高樓大廈中,間間斷斷地灑在江寧波的身上,坐在計程車上的她,臉龐拂滿紅嫣的粉澤。

奪門而出後,江寧波便跳上計程車,她的眼掠過沿途不斷變換的景物,一路上逼迫自己的腦袋保持空白,但紛亂的思緒卻執意狂奔,尋找電梯內所發生的一幕幕……

她被吻了嗎?她的指尖輕撫過自己的唇瓣,沾在上頭的,是鮮紅的血漬。

江寧波的臉倏地紅了,生動的羞意在眼中跳躍,知道直到現在,她依然困窘萬分,更遑論在清醒的一瞬間,她慌張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根本無法面對他。

她懊惱地用手蒙住臉龐,噢!為何偏偏讓他撞見她的幽室恐慌癥,在黑暗中,她就像是毫無抵抗能力的嬰兒,只能任由那黑鴉鴉的大掌擠壓得她喘不過氣,被發現了這弱點,叫她以後在他面前如何自處?

她怕黑暗的緊閉空間,一想到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她的身子傳來一陣熟悉的戰栗,呼吸變得急促。那時,她還很小,已忘了什麼事情惹怒了父親,只知道被關進伸手不見五指的衣櫃後,她整個人恍惚了一陣子,身心受到極大的創傷,從此,黑暗的陰影,便一直跟隨著她。

她甩頭,拋開不愉快的記憶,但一張立體深邃的臉孔隨即迫不及待地浮上心頭。

他為何要吻她?為何不是冷眼看她出丑,而是溫柔地將她攬進懷里,在她的耳旁輕聲安慰,好似真地關心她般,為什麼?江寧波輕擰起眉,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沒必要對她示好,況且,她才不留情面地數落了他,他怎不趁此譏笑她一番,她不懂,真的不懂,就像她不懂父親竟為了母親未生下男孩,而另結新歡一樣,男人做任何事,不都是以自己為中心的自私嗎?何時又曾顧及旁人的感受。

案親的變心,第三者登堂入室,母親的委曲求全,竟只是因為沒有生下男嗣傳承,多麼可笑的理由,卻是男人自私薄幸的證明。

不要被騙了,江寧波,不要被那些不值錢的溫柔給蒙蔽了,她搖頭,揮開曾有的動搖,決定不再想他,他只是一個不相關的人,她告訴自己。

她固守心防的城堡,依舊堅牢,但在城堡里頭,一小簇的火苗已經悄悄地被點燃……

***************

「停車……」

低沉的嗓音令下,熟秒後,車身平穩地停在路旁,黑鴉鴉的車窗搖下,一雙狹長的褐眼,凌厲地望著街道的另一端。

一對男女旁若無人地擁吻著,他看不見背對著他的高大男子,但那個女子的臉龐,那眉那眼,他決不會認錯。

是江寧波,他的褐眼眯緊,盯住男子緊緊摟住她的手,體內有一股說不明白的怒意在醞釀。

才幾天不見,她就有勇氣在公開場合和男人勾搭,挺厲害的嘛,他的唇揚起輕諷的弧度,但放在腿上的手早已擰握成拳。

他被一個千面女郎給騙了嗎?她被他親吻時的青澀,難道只是演戲?若是,他確實太低估她,被騙的滋味稍稍蟄痛了他,但不斷咬嚙他胸膛的真正原因,卻是她屬于別的男人……

她是他的,沒有人可以踫他要的女人,羅御打開車門,邁開大步,朝對街走去。

遠遠的,他看見了她在那男人的懷里掙扎,男人卻更擁緊她,不讓她掙開,怒焰在羅御的眼里迸裂,他不顧來往的車輛,在緊急煞車聲和咒罵聲中,硬是橫越了整條馬路。

「放開她!」他抓開男子的手,強迫他放開懷里的女人。

男子一閃而逝的錯愕後,很快地進入備戰狀態,抽出被羅御抓住的手,勢均力敵地與他僵持不下。

「你是誰?」男子冷著眼,手沒有放開懷里的人。

若不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可能會極欣賞眼前的這個男人,他身上散發的狂放氣勢,像是年輕的雄師,威脅性十足,只可惜,他摟著的是屬于他羅御看上的女人。

沒有理會他的質問,羅御將目光掉向他懷里的女人,濃密的眉因為訝異而慢慢地聚攏。

她,不是江寧波!意識到這點,他隨即松開手。

「抱歉,我認錯人了。」羅御自若地說完,便舉步離開,仿佛剛才兩個男人一觸即發的場面,只是一場想象。

「你認識他嗎?」男子充耳不聞羅御的抱歉,他用力地攫住女子的手,發怒的聲音里有著掩不住的妒意。

「我不認識他……」女子搖頭,被緊握住的手發痛。

走了幾步的羅御擰起眉,不用回頭,他也可以知道那名男子正因嫉妒而發狂,顯然的,那男子極愛那個女人。

「站住!」男子含怒的聲音射向羅御。

羅御沒有回頭,只讓聲音飄向後方︰「我若真認識她,她的人現在不可能還在你的懷里。」

將兩人拋在身後,他走向等候在對面的座車,腳步不覺得輕快,坐上了車,當車子朝開會的目的地弛行時,他的思緒也不斷地奔馳。

他的忿怒在發現那女子不是江寧波後,竟飛快地消逝,他怎麼了?竟像個毛頭小子,沖動地上前,直想扯斷那男人的手,他的冷靜,全在瞬間化為灰燼。

通常,女人能挑起的,只有他的欲火;而他的妒火,從不曾被誰挑起過,名模紅星,在他眼里都只不過是不同臉孔的女人,江寧波又有何特別,能讓他另眼看待?

他想起了在電梯內,自己也曾有過的異常反應,難道,這只因為他尚未征服她,她的身心還沒捧到他面前?

他不喜歡自己反常的情緒,他要她,並不表示要在乎她,太在乎一個人,只會成為弱點。

他眉一斂,想揮去心動的痕跡,但她生動的眉眼卻像是故意和他作對似的,如影隨形,仿佛在笑著他的欲蓋彌彰。

***************

一個月了。

江寧波實在無法相信,她竟然賦閑在家整整一個月。

柄片不景氣,沒人願意拿出錢來拍片,可連電視劇的邀約,不管有線或無線,也依然沒有她演出的機會。

為什麼?這個疑問,終于在她造訪了所屬的經紀公司而有了答案。

「就因為那天你在張大牌的節目里不配合的原因,所以現在電視圈都將你視為麻煩人物。」她的經紀人,艾姐如實說道,說著說著,還譴責地用原子筆輕敲了下寧波的手背。

「寧波,在演戲方面,你有很好的天賦,若是你不要這麼倔強,稍微妥協一點,今天你的成就,沒有人能追得上。」艾姐再一次語重心長地勸她,這話,她已說了不下十遍,可是寧波卻始終沒听進半分。

「為什麼我非得妥協,這種成名的方式,我不稀罕!」她別過臉。

「你看,才說了你兩句,你的倔脾氣就出來了。」艾姐搖頭笑道。

江寧波垂下頭,手指無意義地糾纏在一塊,她的腦子浮現起羅御說這話的神情,不知怎麼,這些天,她老想到他,不應該說他的影子老糾纏著她不放。

「寧波,你怎麼臉紅了?」艾姐疑惑地看著她。

「我才沒有。」寧波迅速地回道,就像是否認剛才浮現腦海的臉龐一樣。

「算了。」艾姐揮揮手,也無意追問,現在她只想勸醒寧波那顆頑固的小腦袋瓜。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如果你一直沒有機會演出,你房子的貸款和生活費用該怎麼辦?」當初就是她幫寧波找房子的,所以她多少明白一些寧波所背負的擔子。

「我可以做別的工作,不一定要當個演員。」

「你瞧,你就是這種無謂的態度,一點都不積極。,唉,真不知道你腦子在想些什麼。」

「艾姐,別說了,總之,若有工作機會,你再打電話通知我,我先走了。」寧波站起身,準備離去。

「你若想通了,也記得打個電話給我。」艾姐目送著寧波離去的背影,只希望她能听進三分。

***************

下了樓,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每個人好象都有個目標似的,急沖沖地走過她身旁。

戴著墨鏡的她,在人群里,沒有目的地散步著。

艾姐說得沒錯,她不在乎這份工作,這份工作只是用來氣她父親的工具,從沒想到真正要從這里頭獲取些什麼。

正因為這種無謂的態度,她才能堅持面對自我,不向旁人妥協,在演戲時,她可以達到戲里的任何要求,難道這還不夠嗎?還得她隱藏自己的性格,去討好別人。

若是如此,她便不是江寧波了,當初在母親去世後,也不會有這份勇氣逃離那個她厭惡的家。

慢無目的地走著,熱辣的太陽曬得她發暈,江寧波看了四周,想找個沁涼幽靜的地方,而前方的咖啡店,似乎是個好地點。

她繼續向前走,沒發現一輛銀灰的轎車默默地跟著她,直到她推開咖啡店的門,那轎車也停了下來。

江寧波一進門,涼涼的冷氣便拂面而來,趕走了她一身的燥熱。

在服務生領她坐下後,點了杯飲料,她拿下了墨鏡,雙手輕攏過她的頭發,上頭有一層太陽曬過的熱意。

「小姐,您的飲料。」也許是時間的關系,下午兩點多的咖啡店里,客人並不多,服務生很快地便送上飲料。

「謝謝。」她放開頭發,輕輕頷首,手托著腮,撐在小巧的桌面。

喝了口飲料,那冰涼的甜味順著喉管,涼了她的脾胃,寧波滿足地輕舌忝了下干燥的唇瓣。

「真巧,又遇上你了。」

江寧波听到聲音,火速地抬頭,撞進一雙帶笑的褐眼。

「我可以坐下嗎?」不等她回答,羅御已自發地拉開椅子,坐在她的對面。

「我答應了嗎?」不可否認的,她的心剛漏跳了一拍,為掩飾自己的心慌,她愈是嚴厲地對他。

「一個月沒見到你了,你還是沒有改變。」羅御凝視著她的臉龐,垂下的長睫,漂亮的褐眼,立體的五官,像是最完美的雕塑品。

「這里還有很多空位。」他為什麼要一直看著她?那雙可惡的眼好象是在挑撥她,讓她想起在電梯里兩人的親密接觸,她是多麼厚顏無恥地讓他擁在懷里,江寧波有些別扭地別過頭。

「你不走,我走!」逃不開他的目光,她索性起身離開。

羅御捉住她大手腕,「坐下。」他命令道。

「你若走一步,我就吻你一次,在走出這里之前,你最好計算會被我吻上幾次。」一見她想甩開手,他目光一沉。

火熱的觸感從他握住的手開始蔓延,直沖向她的腦際,剛剛才稍退的熱意,全又沸騰,甚至加劇。

「坐下,否則我會當你的退縮,是因為怕我。」他知道如何去激發她的傲氣。

僵持的結果,慘敗的是寧波,不服氣的她,甩開他的手,氣憤地坐下,雖有些不甘,但她知道這個厚臉皮的男人會說到做到,他會……吻她。

在一旁的服務生見兩人紛爭已平息,連忙上前︰「先生,您的冰水。」他送上羅御進門時,便已被吩咐了冰水。

羅御伸出手,在她來不及抗拒之前,修長的指尖已撩起她的發,著迷地看著那烏絲撒落回她的肩頭。

躲避不及的寧波,倒抽口氣間,又被敵方越了雷池一步,她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兒,忿怒地低叫,退靠安全的椅背上,可惡!都怪這間咖啡廳的桌子太小了,無法阻隔他的一雙長手,讓他突襲成功。

再次告捷的羅御,笑得如老謀深算的諸葛,仿佛隨時隨地都準備再攻下一城。

「最近好嗎?」他看著她將自己的頭發全擺到腦後,那帶著些許紅潮的薄怒臉龐,像是清澈的天空,飄來了兩朵紅雲,自然而不矯揉造作,連帶地,他的心情也跟著清澈。

還在檢討自己失防的寧波听到他假惺惺的友善問候,慢慢抬起頭,綻開一張燦爛的笑臉︰「很好,因為沒有人出現在眼前。」她很明確地指他是那個礙眼的人。

這次,她總算扳回一城,沒有輸得太難看。

「你這麼說,實在傷我的心,在我出國的這段期間,我可是每一天都想著你的。」羅御故意表現出傷心欲絕的憂郁神情,說得好象她真敲痛了他的心般。

他使出苦肉計,等著她心軟或——伸出小爪子來反擊,呵,她的伶牙利齒,沒有曲折的心思,在逗弄之余,總可以帶給他很大的樂趣。

才經過長途飛行的他,淡去了疲憊,高大的身軀舒緩地靠在椅背上,姿態優雅而輕松,那雙眼在望著她時,減少了壓迫性的氣勢,卻多了分隱隱約約的柔和。

罷剛在路上見到她的身影時,他本能地便叫司機慢慢地跟著她,極其自然地想見她,沒有他,她顯然過得好極了。

「把你的甜言蜜語留給其他的女人。」寧波面紅耳赤地嗔到,明明知道他故意要讓她臉紅,認真的成分不多,但她的臉就是不爭氣地紅了。

「你的眼楮水波含光,可以魅惑——」

「叫你別再說了,我不吃那套。」她不讓他把話說完,不是怕自己動搖,而是這讓她想起他在別的女人耳邊親昵的模樣。

「你對我誤會太深了。」他唉聲嘆氣。

他認真的口氣,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突然不知如何以對,只好低下頭,啜著飲料來回避他的目光,不曾被異性攪亂的心,一直怦怦跳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口氣如何,干她何事。

「你看過《情我獨鐘》這部電影了嗎?」他忍著笑,等著她抬頭。

丙不其然,江寧波的頭倏地抬起︰「你還敢提這件事!」她原是這部電影的女配角,卻被他硬生生地換掉。

「別生氣,我只是听你的意見。」原本靠在椅背上的他,俯向前,再次縮短兩人的距離。

他的臉只差一點便踫到她,她輕抽口氣地退了開,不讓他發現她的氣息紊亂。「很精彩,男女主角,將‘木頭’和‘花瓶’兩個角色演得入木三分。」誰也不知道她在講這話時,手緊張地擰緊了腿上的裙子,活似第一次約會的女生。

聞言,羅御朗笑出聲︰「難怪這部電影可以如此賣座。」他嘲諷的語氣,好似他不是這部電影的出資人般。

商業活動的產物,主要目的就是要取悅大多數的人,現在的人壓力太大,不喜歡太嚴肅的東西,愈是嘩眾取寵的電影,愈是賣座。

「浪費了一個好的片名。」她獨獨喜歡這部電影的名字「情我獨鐘」。

「現在你明白我為何要換掉你的原因了嗎?」他停止了笑,褐眼亮晶晶的。

寧波疑惑地看著他,須臾,「不可能!」她低喊出聲。

「你不相信?」他伸出手,終于握住那不斷吸引他撫觸的柔荑。

太過震驚的她,忘了掙扎,卻像看怪物般瞪著他。

「沒錯,這部電影太商業化了,我不想讓你淹沒在這部爛片中。」這次,他的手更加逾越了,成功地拂上了她的發。

「我不相信!」她猛地站起身,秀發從他的指尖流瀉而過。

「事實就是如此。」他迎向她的目光,看著她一臉的不可置信。

江寧波心中堅固的城堡,像被一道雷給轟開了一條裂縫,他的身影乘虛而入,城堡里回蕩的,都是他的聲音……可惡!為什麼他要對她說這些話,他當他的貴公子,她作她的小演員,兩人井水不犯河水,為什麼偏偏要招惹她,用曖昧不清的言語來蠱惑她。

以往,只要她擺上冷淡的眉眼,沒有幾個人會主動靠近她的,但是他,卻無視她的敵意、她的冷言冷語,執意用那雙可惡的眼盯著她,用強勢的方法介入她的生活,為什麼?!

這一仗,勝敗已分,輸的一方慘敗離開。

而勝利的一方,只是坐在椅上,也不追擊,僅拿一雙胸有成竹的目光看她離去的背影,仿佛即將要一舉攻進她所據的城里。

「我會等你來找我的。」

他綻開了笑,等待後的甜蜜果實,肯定更加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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