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暮色隱去,黑暗降臨時回到家。
展文鋒左手提著大包小包的采購品,右手則牽著剛被喚醒猶睡眼惺忪的女兒,和捧著一大袋毛線球的施燕燕穿過花園走向大門。
當他推開厚重的桃木雕花大門時,迎面的景象震住了他。
一座黃色的神壇矗立在正中央,十分刺眼。而大廳內所有的梁柱上,全貼滿了符紙。
壇前立著一位十分面熟,穿著道袍的道士,一手拿搖鈴,一手持著桃木劍。
他的父母及王菲雯全立在他身側。他的父親顯然十分不耐煩似地沉著臉,而母親及王菲雯則一臉的緊張。
展文鋒十分震怒地斥道︰「這里到底在搞什麼鬼?」
「捉妖!」黃清敏瞪著施燕燕大聲宣布道。
「捉妖?」他抬眉瞪著母親。
施燕燕蒼白著臉,退了幾步。「呃……我想起車上有些東西沒拿,我回去拿。」她掉頭往敞開的大門跑去。
「妳不準走!」王菲雯先她一步趕至門邊,用力「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施燕燕瑟縮地顫了一下。
王菲雯當著所有人的面,指著施燕燕驚惶的臉揭穿道︰「文鋒,她不是施燕燕,而是一只歹心的貓妖,她先害死了施燕燕,然後在五年後上了她的身;她根本不是你愛的那個女人,她根本不是人!」
「胡扯!」他听了震怒不已,黑眸狠狠瞪她,「荒唐,這種事妳也編的出來?妳簡直不可理喻,妳──」
「道長!」她喊道,「證明給他看。」
「沒問題!」那道長自信滿滿地在眾人面前大念咒語,揮舞著桃木劍,對著施燕燕猛搖鈴。
施燕燕一听那咒語,申吟一聲,懷里的袋子摔落地上,毛線球滾滿一地。她痛苦地雙手捂住耳朵,美麗的臉扭曲著,大聲哀求嚷著︰
「不要念了,不要念了──我求求你──」她蒙住臉蜷至地上。
「燕燕!」展文鋒一見她痛苦的模樣,欲沖上前去扶她,卻被奔來的母親一把拉住。
「老天!她真是妖,你瞧,你瞧──」黃清敏歇斯底里大叫著。
「媽媽!」小燕見母親痛苦的模樣,哭著跑了過去。
「過來!」王菲雯一把拉住她,「她不是妳媽媽。她是妖怪!」
「胡說,她是媽媽,你們欺負媽媽,媽!」她放聲大哭了起來。
展文鋒掙月兌母親的手,沖到施燕燕面前,彎身欲扶起她,然當她抬起臉時,他嚇的後退了好幾步。
綠色的眼楮!他見到一對綠色的眸子。他驚的說不出話,所有的人亦跟著嚇的縮退到牆角。
道長用桃木劍指著她,端來一碗黑狗血。「妖孽,待我用黑狗血潑的妳魂飛魄散──」
「不!」她哀求著拉住道士的袍子,凝視著展文鋒,急急的乞求道︰「文鋒,求求你,叫他住手,淋了黑狗血,我會魂飛魄散,無體可附,永世不得超生。文鋒──」
「妳不是施燕燕?妳真是只貓妖?」他痛心地質問著。
「對不起──」一對綠眸盈滿淚兒。
「我無意騙你,我雖是只妖,但我是真的愛你,原本我只是好奇,上了你愛人的身子,可是,我後來是真心──」
「那施燕燕呢?她呢?」他憤怒而瘋狂地咆哮。
「她的魂早投胎去了,她早在五年前就等于死了!」
王菲雯插嘴道︰「一定是妳為了上她的身而害死她的!」
「我沒有!」她急辯道︰「文鋒,你要相信我,我沒有害死施燕燕,我沒有,你相信我!」
她哭喊著,卻見他憤恨的目光直射向她,像千萬把利箭射穿她的心。
「我只要找回燕燕,妳還她來──」
「她真的已經投胎了,文鋒!我沒害她,我只是借用她的身體,我──」
「時刻到了──」道長高舉起那盛滿黑狗血的磁碗。
她涕淚縱橫的大聲哭喊︰「文鋒,求你叫他住手,文鋒!文鋒──」
她可憐兮兮地凝視著他,然他只是抿著唇,眼神又冰又冷,又恨地凝視著她。她听見道長厲聲喝道︰「現在──」
「等等──」她扯住道長的袍子,望著展文鋒費盡力氣地擠出一句話,「我想問你,文鋒,你愛我嗎?我想知道……」
他再也按捺不住滿腔的憤恨,大吼一聲。
「我愛的是施燕燕──是燕燕。我討厭妳!」
她深深地凝視他那僵硬的身影,然後揮手打落道士手中的碗。
那血紅的鮮血駭人的潑灑而下;她沒躲,一片血紅淋上她一身。
她淒厲而痛徹心肺地仰天長吼一聲,雙眸一合,輕盈的身子像泄了氣般瞬間往旁側倒至冰冷的地上。
一切在一剎那間歸于平靜。
「沒事了!」道長滿意地大聲宣布。
展文鋒沖到那染滿鮮血的軀體前,一把抱起她,用力的搖晃她。「燕燕!燕燕!」他抬頭瞪著道長,「你不是除妖了嗎?那她為什麼還不醒來?」
「文鋒,」王菲雯踱到他身邊,替道長回答︰「就是除去妖了,所以她又變回那個植物人,施燕燕啦!」
「什麼?」他抱著那只能呼吸的身軀,跌坐在地上,愣愣地呆滯著摟著她。
「媽媽!」小燕椎心的哭喊著奔來撲上媽媽的身子,放聲痛哭地搖晃著媽媽的身子,「你們害死了媽媽!媽媽──」
這一定是夢!展文鋒緊摟住那溫暖的身軀,疲倦而痛苦地凝視她緊閉的眼眸。
這絕不是真的。
她醒過的。那惡夢不會再降臨的,老天爺不會對他如此殘忍,那真正的燕燕會回來的。
「燕燕──」他紅著眼眶心碎地喊著。
他無法相信她竟從未自那病床上醒來。
無法相信這些日子和他共度甜蜜日子的那個女人竟不是他的愛人。
她曾是那麼深刻地伴著他。
今日午後的笑聲彷佛還回蕩在他耳側。
她那慵懶而真摯的笑靨依稀在目。
怎麼那笑聲不是她?那笑靨亦不是她?那她月復中的孩子該怎麼辦?
「燕燕──」
他心力交瘁地面對這一驟變,縿于承擔不住地將臉埋進她胸前。心碎地痛哭出聲──
O。O。O。
展辛純今日一如往常下了班後,到離家不遠的課輔中心接回女兒。
和女兒踱步在入夜後的行人道上,她搥了搥酸疼的背,今天是個討人厭的天氣。接連幾天又冷又濕的雨天,傾盆的大雨彷佛永遠不會停似地。
展辛純撐著傘牽住女兒,嘆了口氣。這雨下得人幾乎要發霉了,她想她快要因厭煩而死了。
生活是這麼無趣,同樣身為上班族的女性,她似乎比別人要可憐的多了。當她每日見到辦公室內,那些打扮光鮮的女同事愉快地交談著和其它男同事之間的秘密,及曖昧的關系。她真是羨慕她們毫無負擔的生活。而且,她們有談戀愛的權利。
而她除了忙不完的工作外,就是繁重的家庭負擔,她頂多只能偶爾偷偷地瞄著徐明皓的背影幾眼。
她的生活難道就是這樣?像上了發條的指針一格一格準時的爬行著?!一滴雨珠不小心地滴到她臉側。
她听見女兒埋怨地說著。
「媽媽,為什麼班上的小朋友都有去過麥當勞而我卻沒有?」
她微笑地蹲下來,直視著女兒稚女敕的臉龐。「妳那麼想去啊?」
「是啊!」她睜著晶亮的眸子,渴求地望著媽媽。
「好吧!媽媽今天領了薪水,帶妳去。」
「真的?」她興奮地大叫。
「真的。吃完麥當勞,媽再帶妳去看電影,反正妳爸爸不會那麼早回家的。」
「喔──萬歲!」她又叫又跳地一把抱住媽媽。
這一抱,把雨傘傍踫落了。
見女兒如此開心,她也跟著綻開了幾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
O。O。O。
「唉──你今天真是喝的太凶了!」陳曼婷費勁地扶著爛醉的方盛平進門。她見客廳空無一人,打開燈,「你老婆不在啊?」
「別提那婊──子──」他語音不清,搖晃地揮著手往房間踱去,「那賤女人,她敢不、不理我了,她竟敢瞧不──起──大──爺,她──呃──」他還沒到房門口就倒了下去。
「唉──」陳曼婷嘀咕著上前去攙他,半拉半拖地把他扶到了床上。「你就算喝死了,又能怎樣?何苦──」
「酒──」他揮動著雙手,「我要再一杯。」他吼著。
「酒你個頭啦!你今天的酒錢還是本小姐付的。去!還想喝,沒錢跟人家喝什麼?」陳曼婷滿頭汗地坐在床上喘著氣。
「嗯──還是妳對我最好。」他將她一把拉了過來,翻身壓住她,拚命地吻她,「我愛妳──」他酒醉地說著。
「喂!你醉昏啦!這可不是我家、是你家耶──」她輕推著他提醒著。
他沒停,一只手在她身上游移著。
「管他的什麼鳥家!」
她笑出聲來。「快住手啊!白痴。」
他封住她的唇,「我要上妳!」
「上我要錢的。」她被吻的心癢癢的。
「我給錢,給妳一百萬、一千萬、一億、一兆──」
「哈!你拿什麼給?」她嘲笑著,見他真是醉的一塌胡涂。
「我老婆有錢,她可以給妳──」他扒下她的衣服。
「臭男人。」她咯咯地笑著踢開自己的衣服,動手解他褲子。
不一會兩人就在床上激烈地胡搞了起來。當他們正沉溺在的漩渦中,幾乎失去了理智時,一聲小小的驚喘,轉移了陳曼婷的注意力。她自他肩後瞧見了蒼白著臉,佇立在門邊的展辛純。她的右手牽著一個小女孩,而方盛平絲毫未察覺她們的出現,猛烈地在她身上沖刺。
「媽媽,爸爸在干嘛?」
當小茹的聲音響起時,他震驚地轉過臉來。
展辛純一句話也沒說,她只是冷冷地注視這一幕,然後松開女兒的手,飛快的沖出門去。
方盛平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醉意盡消地追出了門外,當他奔下樓時,下著大雨的街上已不見她的蹤跡。
「辛純──」他大聲的吼了一聲,冷風貫穿他的身體。他踉蹌地往後一倒坐在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蒙住臉,沮喪而狼狽地痛哭。
他知道,這一次,他很可能真的失去她了──
他從沒有如此憎恨過自己,他發了瘋般猛搥自己的頭。他好恨自己啊!
O。O。O。
當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展辛純佇立在徐明皓家門前時,他一時震驚的不知如何是好;但更令她驚訝的是她的話──
「和我,你不是很喜歡我嗎?來,和我上床吧!」她上前猛地一把抱住他,在他還不知作何響應時,她腳一軟,暈了過去。
一個小時後,他坐在床沿,望著剛泡過熱水澡,裹著白色毛毯,盤坐在床上,拚命抽煙沉默不語的展辛純。他揣測著直視她憂郁的臉龐,煙霧自她指間緩緩冉冉上升,彌漫在他倆之間。
「妳方才說妳走了兩小時的路到我這兒,為什麼不搭車?」
她啜著手里的咖啡,從杯沿望他,「我忘了帶皮包。」
「忘記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關心地凝視著她,她雖看來平靜,但指間的煙卻微微地顫抖。
她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猛地放下杯子,傾身過來推倒他。她壓住他的身子,褪去毯子,赤果著身子。
「和我──」她幾乎是命令的。
他被她赴戰場似的目光惹笑了,「我真是受寵若驚!」
她沒理會他的諷刺,自顧地往他臉上胡亂吻著。然而他並沒響應,像個木頭人似地,只是躺著隨她去吻。
當她一個人努力地扯著他的上衣時,那糾結的扣子阻礙了她。他不打算幫助她,她暴力地扯掉那些扣子,然後拚命地吻著他的胸膛,然後突地僵直身子,挫敗地貼住那片胸膛,放棄荒唐的念頭,停止了動作。
她趴在他身上貼著他的胸膛,听見他規律的心跳聲,緩緩地說︰「他和別的女人上床,在我們的家,我的床上,我女兒和我的面前。」她冷靜地,一字字地說著,彷佛在說著不關自己的事似地。
他感覺胸前一片濕熱,他知道她哭了。
「為了那混蛋,我沒有了青春,失去自己的生活,壓抑自己的感覺。這就是我得到的,這就是我得到的報答。你說,我是不是全世界最笨最傻的女人?」她喃喃地說著,雙肩因哭泣輕輕顫動著。
「噓──別說。」他拉過毯子,輕覆在他倆身上,輕輕環著她瘦小的身子。「妳太累了。睡吧!」
她的確是好累好累了。
彷佛自她嫁給方盛平後,第一次真正地想好好休息了。她盡情地在溫暖的懷里哭泣,哭盡了這幾年的委屈,哭到她昏昏沉沉地睡去了,而不自知。
她獲得了長久以來,最舒服的一次睡眠。
而他,瞪著眼,輕拍著她的背,哄著她,抽了一夜的煙。
O。O。O。
展辛純這一睡,竟睡到快中午了才醒來。
她揉揉酸疼紅腫的眼楮,看到床頭他留下的字條,她起身拿過字條。
辛純︰
妳的衣服在烘衣機內。茶幾上有錢供妳回去時搭車用。可別再走兩小時路了。我替妳請了一天假。
有個小小的建議……
妳若暫不想回去,我有多的房間供妳暫住。若不放心妳的寶貝女兒,就連她一起搬來。不必客氣,因為我是個寂寞又可憐的單身漢,真希望妳和妳女兒來打擾。
PS1︰昨晚真想佔妳便宜,可惜我睡著了。
PS2︰我得強調我是正人君子,否則妳恐怕不敢搬來。
PS3︰最後一個PS──我愛妳。鑰匙在桌上。希望今天下班後,還能見到妳。
明皓筆[/B]
她微笑地放下紙條爬上床頭,用力垃開窗簾。大刺刺的陽光灑落她身上。
雨停了,連下幾天的雨終于停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覺得今天有些不一樣。
似乎有些死掉的東西在體內萌生。她應該還會為昨夜的事而沮喪,但,相反的,她竟有種要發芽似地興奮感;一種掙月兌了什麼似地歡喜。
她知道她真是徹徹底底的醒了。
她從不知道窗外的景色,是如此的好看而動人。
她告訴自己,她會完全的不一樣。
一個新生的展辛純。
O。O。O。
一星期後,這天,展辛純在下班後,和哥哥展文鋒坐在西餐廳內,啜著咖啡,談著心事。
當她听完展文鋒近日遇著的荒唐事,她睜大雙眼,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樣。
「你是說,上次我在你家見著的女人不是施燕燕?而是一只千年貓妖?老哥,你科幻片看太多了是不是?」
「起先我也不信。」他緩緩吸了口煙,眉頭緊鎖著,「但是捉妖的那天,她的眼珠子竟然變成了綠色,況且,她自己也承認她不是施燕燕──」
「哦?」她往椅背一靠,張著嘴不敢相信地搖頭,「太──太不可思議了。」她沒听過比這更荒唐的事了。
望著哥哥,她發現他瘦了不少,那眸下的黑眼圈,顯示出他幾日來的失眠。她掠過額前的發絲,並捻熄了煙。
「那麼真正的施燕燕呢?」
「和以前一樣,躺在醫院病床上。唯一不同的是她月復中有胎兒。」他苦澀地笑了,「真諷刺,我不知道這孩子是我和誰有的。施燕燕?或是那只貓妖──」他感慨且心酸,「醫生說她沒有生孩子的能力。因為她根本不能行動,她只會呼吸而已;也許要動手術把孩子拿掉,醫生等著我簽同意書,否則一旦胎兒更大了,手術的危險性亦更高,但我就是無法簽字,我──」他懊惱地抱住頭。
他對這孩子有感情,更矛盾的是,他強烈地想念和那只貓妖共度的許多時光。矛盾,太矛盾了!那不單只是因為她有施燕燕的容貌。
「真遺憾──不論曾附在施燕燕身上的是什麼,但我想她並沒有害過你什麼。奇怪……她圖個什麼呢?起碼我知道小燕和她處的非常好,那種感情不像是假裝的。」
「她說,她愛我。」
「那你們又何必逼走她呢?」
「老天……她不是人啊!何況很可能是她害燕燕變成植物人的啊!」
「我可不這麼想!」她聳聳肩,「如果她真要害她,又何必等了五年才上她的身?」
他揚眉瞪她一眼,捻熄了煙,「妳干嘛老是幫她講話?」
她微笑地嘆口氣,抿抿唇,撐起下巴凝視窗外霓虹閃爍的夜景。「我只是覺得,覺得只要活的快樂就好,是非又何必分的太過清楚?像你現在這個樣子,快樂嗎?何況有時人比畜生還不如,你不覺得嗎?」
「方盛平打了好幾通電話找妳。妳不打算回去嗎?」
她搖搖頭。「我對他已經死心了。」
「妳現在住哪?」
「住鮑司一個男同事家里。」
「不怕人家講閑話嗎?」
「不怕。」她笑著又抽出根煙點著,「也許當個壞女人,自私、任性,才能得到更多的快樂。我寄了一份離婚協議書給他。我不想被他綁住,我想過自己的生活。」
他凝視著眼前打扮光鮮、一臉自信,完全不同于前些日子的妹妹。她真的變了。不過,似乎快樂多了;反觀自己,悶悶不樂的生活。
「也許我該學學妳,別管別人怎麼講,別管那些是是非非,只過自己會快樂的生活。」
她燦爛一笑。「沒錯!」
他落寞一嘆。「妳知道嗎?我後悔失去了她。不論她是什麼,她的的確確能將快樂帶給我,可惜,一切已經太遲。道長將她弄的魂飛魄散,我再也見不到她。」他記得她最後那痛心憤恨的一眼,他將永生難忘。
她握住扮哥的手,正打算開口安慰他時,卻听見服務員廣播有展文鋒的電話。他于是連忙起身到不遠處的櫃拿起話筒。
「喂,我是展文鋒。」
「文鋒!」那焦急的喊聲是他的母親。
「媽!什麼事?」
「你快回來。不得了了!警察捉了一個叫大黑的男人,那人受王菲雯指使開車撞施燕燕!老天,五年前的車禍也是他撞的──你快回來啊!家里擠滿了警察,快──」
他震驚地握著話筒,好一會才匆忙地掛上電話,和展辛純一起奔出餐廳,跳上車,往家的方向急速駛去。
O。O。O。
警察在作完了筆錄離去時,已經近午夜了。送走展辛純後,展文鋒回到空蕩了的大廳。顯然父母在折騰了一天後,已經回房休息。
他踱上樓去,走進女兒的房間。小燕一見父親進來了,馬上翻身拉起被單,閉上眼佯裝沉睡著。他關上書桌前開敞的窗,對著夜色疲倦地吐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她沒睡。自從那夜後,她便不再理他。在她小而天真的腦袋里,很簡單地認定是他們所有的人害媽媽又躺回醫院。她不懂什麼妖啊、人啊,她只知道那個經常帶著她出去玩,陪她做功課的媽媽,如今只是一個不笑不哭也不睜眼的病人。
她盼了五年,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一個活生生的媽媽,可是現在又沒了。
展文鋒心思紊亂地眺望著星空。
原來,燕燕的車禍意外全是王菲雯一手策畫的。他誤會了那只貓妖,還害得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強烈的內疚和自責像一塊大石壓在他胸口。他悔恨地深吸口氣,轉身向門口走去。
「爸爸!」
他听見女兒的叫喚,欣喜地轉身,她這兩周來第一次肯開口同他說話。
她坐了起來,黑暗中那一對眸子看來特別清澈。
「爸爸,我好想媽媽。」
「乖。」他走過去坐在床沿。「我也一樣。」
「爸爸,你愛媽媽嗎?」她仰著臉問著。
「愛!」
「那為什麼你和女乃女乃要害她呢?」
「我們沒有害她,這听起來很復雜,妳那天看到的那個媽媽,不是真的媽媽。那是一只貓妖──」
「那她如果不是真的媽媽,為什麼要那麼疼我?」她很單純的問。
「這……」他反而答不出來。
「那真的媽媽在哪里?」
「真的媽媽躺在醫院里,和以前一樣病了。」他耐心地向她解釋。
「那她會醒嗎?會好起來嗎?」
「很難──」
她噘起嘴,「那我寧願要那個假的媽媽──」
「我說過,那個假的媽媽不是人,是一只妖。」他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不明白要怎樣才能使女兒明白。
小燕不服氣地嚷道︰「不是人又怎麼樣?女乃女乃還不是一樣,是一只千年的蜘蛛精!」
「誰說的?」
「媽媽!」
他失笑地搖頭。「女乃女乃不是。」
「反正我要那個會走路、會抱我的媽媽!」
為了讓女兒死心,他坦白地告訴她。「那個媽媽走了,像灰塵一樣不見了。爸爸找不到她的。」
「那個和尚一定找的到!」她挪挪身子說。
「什麼和尚?」
「大屯山上的老和尚,媽媽和他是好朋友。他還告訴我,妖怪也有好的。」
「是嗎?」他緩緩道。凝視著指上的貓眼石。他一直沒扔掉它,為什麼?
他想到他未出世的孩子。
想到她好幾次暗示性地在間接告訴他,她不是施燕燕,但她愛他。只是自己一直太遲鈍,從沒發現。
他想到他們每個夜里相擁的溫暖。他知道他除了愛她的美貌外,還愛她真摯毫不做作的性情。
當然,他沒忘那天下午愉快的時光。他們就像真正的一家人。
「小燕──妳說的那個師父叫什麼名字?」
「好像叫玉泉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