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天堯皺著兩道墨眉走進嘈雜的PUB,戰戰兢兢的眸光不斷梭巡著陌生的環境,試圖在這黑夜天使蠱惑漫舞的墮落殿堂中,找尋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約莫十七歲的亮麗美女以縴細的手搭上易天堯的肩膀,臉上泛起嬌艷神秘的微笑。
「先生,一個人嗎?」她挑逗地在他背上畫著圓圈。
易天堯略微受驚地回頭,這女孩穿著一襲鵝黃色皮制緊身削肩低胸短裙,蓄著勁爆染紫的頭發,但時髦的造型卻掩不住臉蛋的稚女敕。
「小妹妹,現在都快半夜十二點了,怎麼還在這里閑逛?還不趕快回家去,爸爸媽媽會擔心你的安全呀。」易天堯板起臉諄諄教誨跟他搭訕的年輕女孩。他實在不懂時下父母為何放心讓子女深夜在外游蕩,看這女孩應該還在讀書吧,他不禁正氣凜然地肩負起長輩教導晚輩的責任。
「哇拷!你是我爸嗎?SPP有夠機車!羅哩羅唆不嫌煩哪,到底怎樣嘛,阿沙力就一句話,別他媽的GGYY。」女孩不耐煩地拿起海尼根啤酒一口飲盡,真他媽的衰到腳指頭去了,要釣個穿西裝的上班族,誰知竟然是個食古不化、未老先衰、只會講一堆不入流大道理的男人。
易天堯驚訝地瞪大雙眼,直覺明天該預約耳鼻喉科看看听力是否健全,這個Y世代新新人類顯然對他的苦心勸告嗤之以鼻,不僅不考慮接納,還說出一堆他听不太懂的話。
女孩被他盯得渾身發毛,不爽地說道︰「你到底要不要?一晚五千以上,可是我要去飯店喲。」
「什麼要不要?小妹妹,我不懂你的意思。」易天堯更是胡涂了,他也才離開台灣幾年而已,怎麼社會變遷如此之快,看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難道他有義務要請不相熟的女孩子去飯店吃五千元大餐?這是什麼世界嘛!
「阿堯,剛到啊?」一名身材高挑、穿著淺灰色阿曼尼西裝,看來儀表堂堂的男子綻開俊美的笑容朝易天堯走來,他器宇軒昂、玉樹臨風的氣質,斷能風靡各年齡層女子,吸引女性的熱烈追求。
丙不其然,他才跨進門便陸陸續續有女性狩獵的灼熱眸光瞄準在David身上,似乎在伺機而動,蓄勢待發。David像光源般毫不費吹灰之力,即能攫取眾人的注意力,不論是男性的嫉妒或是女性的愛慕。
「David,你怎麼現在才出現?我等你很久了啊。」易天堯對這個外型無懈可擊的留美同學投以怨責的目光,他一听到人群中些微的騷動就知道David已到。
原本與易天堯正僵持不下的女孩眸光激射出興奮,像是著魔般只顧對著David傻笑,她立即忘卻與易天堯的交易談話,轉移目標向David打招呼︰「嗨!我叫甜甜。」
哇塞!真正的帥哥!
「你好,是阿堯的女朋友嗎?」David回報甜甜足以迷死眾女的超級帥哥笑容,沒想到阿堯回國還混得不錯嘛,泡了個幼齒辣妹。
易天堯馬上拋給David一記衛生眼。「你來得正好,趕快幫我勸勸這位小妹妹,告訴她不要半夜在這種聲色場所鬼混。」什麼女朋友?他易天堯會無恥到去摧殘國家幼苗嗎?
「哈哈哈——你還是沒變嘛,講出這麼八股的大道理。」
David對易天堯逗趣地擠眉弄眼,阿堯就是這副牛脾氣,老是擺出高姿態自以為是地教訓青少年。
易天堯被這頓搶白氣得臉色發青,他這算什麼朋友?「喂!你講點道理好不好,什麼八股?我們身為知識分子,就該有匡正天下……」
「對對對,還要斬奸除惡,鋤強扶弱,和平統一救中國啦!」David不屑地說,隨即轉頭向被冷落已久的甜甜說道︰「我跟阿堯有事要談,這是我的名片,打手機給我吧。」
甜甜寶貝地接了David的名片,還回瞪易天堯一眼,才蹬著五寸高跟鞋找別人去了。
「不是我在說你,女人嘛,喏——兩三下就擺平了。」David一臉輕松愜意,應付女人對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具備先天優秀的外表再加上高學歷,幾乎沒有一個女人不深陷他隨心所欲撒下的情網中。
唉,標準的公子。
「我知道你很行總可以了吧,可是她才十幾歲還在念書咧,你給她名片存什麼心?」易天堯雖然在心中對David玩世不恭的行徑不以為然,但是同樣身為男人的他卻也不得不承認David的確有令異性傾心的完美條件。
David無所謂地聳聳肩,他才懶得管對方是臭老還是幼齒,是她們自動送上門來的,可不是他設計誘拐,當然不玩白不玩羅!「阿堯,你管得也太多了吧,婆婆媽媽像個娘兒們似的。」
易天堯瞅著David,正經八百地說︰「你以為我吃飽沒事做嗎?我可是為你好,誘拐未成年少女可是觸犯刑法……」
「好了好了,ShutUp!ShutUp!老兄,我才剛下飛機就直奔這里見你,別忙著教訓我成不成?」David無奈地向酒保點了杯「新加坡司令」,再听阿堯說下去,他耳朵不長繭才怪。
「你還敢說?偏偏選了這個墮落頹廢黑暗荒唐的PUB,還約半夜見面,這種會面實在讓我渾身不對勁,生理時鐘全搞亂了。」易天堯望著穿著暴露卻坦然扭動身軀的男男女女,心中有說不出的不自在。
「少土了好不好?這是台北市最ㄅㄧㄤ的地方,你瞧瞧有多少美得冒泡的辣妹等著讓你釣哩。再說我從美國搭機回來,飛機又不是我開的,它就是要飛到半夜我哪有辦法,這怎麼可以怪我。」David煞是有理地說著,但他省略故意帶從不涉足風月場所的易天堯來開開眼界的本意。
易天堯用眼白回敬David,恨恨地說道︰「早知道我說不過你。」
「好兄弟別介意啦,都來了不是嗎?走!我們去舞池那里看看。」David慫恿著易天堯往人群聚集的地下室走去。舞池里的男女像是共同舉行某種儀式,以肖似的身體語言膜拜著重金屬音樂的有力節奏。
「阿堯你瞧,他們在跳什麼舞啊?好像很High的樣子。 David拉著易天堯擠進悶熱的人群中,好奇地觀察著舞池里舞動的人們。
「天哪,這哪算跳舞?不是探戈,也不是倫巴,更不像恰恰,亂七八糟地扭擠在一塊兒,簡直像面團。」
易天堯巨細靡遺地研究前後左右打扮妖媚、穿著清涼的女子,發覺她們的舞姿甚是怪異,一會兒三三兩兩前後緊黏著扭動著肚皮,一會兒又獨自擺動著手腳和用力甩著頭,這樣激烈運動居然不會頭暈。
站在David和易天堯身後的女子突然說︰「你們兩個是第一次來吧,這里沒人會跳過時的探戈、倫巴或恰恰。」
被人當場奚落,David霎時滿臉通紅,不悅地抱怨︰「阿堯,請你少開尊口行嗎?」
他心中咒罵易天堯俗到最高點,根本是現代北京人。
易天堯無奈地閉嘴,看來這年頭提出自己的淺見並不受人尊重。
「這個啊叫作螢火蟲舞,夠High吧。」穿黑色熱褲的女子說道。「學著點兒,就這樣跳。」
易天堯和David面面相覷,只見女子神態自然地將雙手置于另一個女子的腰間,兩人似乎沉迷于彼此搖擺的熱舞中。
David頓時覺得自己落伍了,原本還打算秀一段美國流行的街舞,藉以成為眾人崇拜的舞神,讓自己行情水漲船高。卻沒料到台灣的PUB充滿「地方色彩」,什麼「螢火蟲舞」倒是頭一回听到。
「可以談談這種舞的由來嗎?」
易天堯充滿了解螢火蟲舞來源的興致,凡是任何新奇事物,他總要詳加考究推敲,這才符合作學問的精神。
剪著三分短發、裝扮中性的女子向舞池中央努了努嘴。「你們運氣好,創始人正巧在那里帶頭跳呢。」
David和易天堯穿越重重人牆,愈走近舞池中央空氣就愈稀薄,彷佛整間PUB都被二氧化碳佔據,高熱的體溫互相傳遞著迷醉的撫觸。兩人以高人一等的身高定楮一看,舞池中果然有幾個女孩正在熱舞著。
「原來台灣的妹妹不賴嘛,比起美國的辣妹毫不遜色。」David獵艷無數的職業目光精準地鎖定舞池里一個身形嬌小,但臉孔美麗絕倫的女孩。「依我看,她就是什麼螢火蟲的創始人。」
易天堯不甚相信,提高聲調說︰「David,你也太夸張了,這麼多人都跳同一種舞,你憑什麼認出創始人?」
他只瞧見炫目的旋轉燈光輪流在每人身上停留半秒,要看清動作已經很難了,怎麼可能一眼認出所謂的創始人呢?
David自信滿滿地說道︰「阿堯,你不常在女人堆里打滾,缺乏經驗也難怪。這麼多人在同時扭動著跳同一款式的舞,但你沒發覺那個穿亮綠色小可愛、扎著馬尾、染成火紅色頭發的辣妹,她一舉手一投足都讓其他人群起效尤,是整個舞池的主宰嗎?」他眼底的眸光開始燃起狩獵的興致。
「哪里啊?有嗎?我怎麼沒看到?」易天堯眯細眼試圖透過一千度厚重的鏡片,尋找紅發綠衣的龐德女郎。
「唔,身材嬌小玲瓏,凹凸有致……不過穿得太少了,起碼給她塊布遮肚臍吧,站在冷氣口下不會著涼嗎?」易天堯出自肺腑赤誠,神情凝重地說。「還有,染那什麼顏色的頭發,紅得像雞冠一樣,烏黑柔順的秀發不是很好嗎?怎麼會喜歡傷害發質呢?哎喲——真是怪得不得了哇,哪有人在肚皮上貼反光亮片的,學螢火蟲月復部第二節發光嗎?」
龐德女郎順著舞步緩緩轉過身來,瞬間,易天堯的雙腳如被超黏強力膠沾附,絲毫動彈不得。他的表情媲美五星級程度的呆若木雞,神色呆滯如被風干的遠古化石。看清紅發綠衣女孩的真面目——那個他前一分鐘還在喃喃評語的前衛Y世代,此時此刻他腦中響起平地一聲悶雷,轟的一聲巨響轟斷他少得可憐的思維,心中只得不斷吶喊著︰怎麼會是她、怎麼會是……夏婕?
易天堯摘下眼鏡,努力按摩著原本就視力欠佳的雙眼,企圖以更清楚的視力辨識,但一切都該死的沒錯。
她確實是如假包換的夏婕,只不過秀發顯然以挑染劑虐待變色,實驗結果像個紅雞冠;她大概因為經濟拮據缺錢,所以無法購買較多的布料蔽體,還有顯然她善用藝術天分,具有創意地結合人體美學和現代科技,特別將反光亮片浮貼于雪白無辜的肚皮上,呈現新視覺藝術。
David不屑地睨著神情呆滯的易天堯。「你確定是我朋友嗎?大美女也能被你批評成這樣,真不明白你的審美觀。」他用手肘微撞易天堯,這家伙就不能夠清醒一點嗎?
「阿堯——易天堯先生,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講話?」David忿忿不平地吼道,但比起震耳欲聾的音樂顯然是微乎其微的細語而已。
舌頭原本就不大靈光的易天堯此時更是結結巴巴。「David,你知道……她……她是……」
他的視線無法離開舞得香汗淋灕的夏婕,這個深夜在不良場所游蕩、又穿著奇裝異服活像個街頭太妹的年輕女孩,竟然是那個苦惱微積分的夏婕,兩者怎麼可能畫上等號呢?
熱情有勁的舞曲恰巧結束,繾綣動人的慢舞轉而上陣,舞池里男女各自成雙成對跳起羅曼蒂克的慢舞。David見機不可失,連忙又拽又推著易天堯朝夏婕走去,心中盤算如何使紅發嗆妞首肯,與自己共舞一曲。
「你這麼急要去哪里啊?洗手間在左邊啦。」尚弄不清楚現在狀況的易天堯不合作地拒絕前行,反倒拉著David往洗手間方向走去。
「阿堯,拜托拜托,別再耍寶可以嗎?誰要去洗手間啦,現在跳慢舞,我要去泡泡嗆妞,對了!朋友妻不可戲,雖然听到你剛才對她的評語,足見你對她興趣缺缺,不過我先小人後君子,還是說明白你別打她的主意。」David立即轉向,信心十足朝第N任準女友的方向前進。
朋友妻不可戲?易天堯吃了一驚,莫非David是認真的要追求夏婕?「David,她……她是我……」
他腦中正快速思考是否要將自己與夏婕的師生關系向David坦白,並且打算勸阻這個花花大少高抬貴手,別糟蹋清純的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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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正汗流浹背、感到熱不可抑的夏婕不停地扇風吹涼,雖然已盡量穿得輕薄短少,可是仍然感覺熱氣蒸騰、很不舒服。
情杜若琴對著夏婕紅通通的臉蛋嫣然一笑。「總算是跳慢舞了,小婕該不會又要落跑了吧?」每次放慢歌時總有一堆纏人的蒼蠅……呃——男人,爭先恐後向夏婕邀舞。
小夏婕淘氣地眨了眨眼。「螢火蟲舞跳完了嘛,該走了吧?」阿琴不愧是女諸葛,一語道破她的想法,她實在懶得和自以為是的男人周旋。
說杜若琴本想點頭同意,卻看到兩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人朝這里走來。「要跑就快,喏——蒼蠅來了。」
獨夏婕順著杜若琴的目光看去,咦?右邊那個戴眼鏡的似曾相識、好面熟哦。她原本無謂地盯著蒼蠅,但不消半秒即臉色大變!
家「完蛋了!完蛋了!」眼鏡仔看來矬矬的,若非她眼花,絕對就是……
杜若琴瞅著突然間神情怪異的夏婕,不解地問︰「你在著急什麼啊?不過是兩只蒼蠅,我們現在落跑不就得了。」
夏婕卻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憑她的聰穎卻怎麼也料不到會在這里踫到易天堯。她低頭看著不及大腿三分之一的短裙,煩躁地扯著刻意搞怪的紅發,這副刻意標新立異的造型讓易天堯看到還得了?
「小婕,你跳昏頭啦,像個神經病猛拉裙子干嘛?它就這麼短,拉也拉不長啊!」杜若琴開始擔憂起夏婕是否正常,每次來PUB她都是辣得發火的嗆妹,還嫌裙子不夠短呢。
「2000號……哎喲,我死定啦!2000號來了,他是不是認出我了啊?」夏婕六神無主,她該拉著杜若琴逃跑,還是就地掩蔽?該死!哪里可以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