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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說愛 第九章

秋末的午後,天候微涼。燒燙傷病房里,靠坐在床前的費一帆,動也不動的望著不時飄過窗外的枯黃落葉。

經過三個多月治療的費一帆已恢復到一定程度,再來就是等待進行那一次次的皮膚移植手術。

「費先生,換藥了。」護理長帶著兩、三位護理學校的實習主,推著醫藥車走進病房。

「今天傷口還會痛嗎?」

眼皮也沒移動一下,費一帆仍望著窗外,整個人仿佛陷人求知的冥想世界里。

早已習慣這個私人病房病人的冷漠,護理長和小實習護士們也不多廢話,動作迅速的換好藥便要準備離開病房。然後一陣優雅音樂聲響起,幾只眼楮立刻轉向那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費一帆迅速的拿起手機卻不按接,只是垂眼看著小小銀幕上的簡訊……或許是那簡訊的符號可愛、令人發嚎,只見費一帆臉上堅硬的線條放柔了,眼底有著絲絲笑意及愛……

「現在幾點了?」他突然問道。

「下午兩點四十三分。」

「哦!」下午兩點多了…前幾天台莉好像提過,自從沁沁代理他的總經理職務後,每星期三的下午都要開高級干部的會議。這個時間她應該是坐在會議室聆听裁決部屬們的報告事項才對,可是她竟連發五則簡訊給他……

想像她坐在主席位置,藏在桌下的手卻是偷偷的按手機的模樣,費一帆嘴角不覺微微揚起……他都有三個月沒見到她了,不知她現在是胖了?還是瘦了?匆促的接替他的位置處理公司的大、小事,不知她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一切都順利嗎?那些資深高級干部們不知有沒刁難她?愈想他的心就愈放不下……

「費先生,明天下午要進行皮膚移植手術。」護理長盡職的通知。

「好,謝謝。」不過是連著幾則簡訊,費一帆的心情頓然好轉。

叩叩!敞開的病房門有人輕敲了幾下。

費一帆轉頭,立刻眉又皺得老緊。

「費一帆。」拿著一籃隻果,陳紹梅和幾位護士擦身而過。

「趙太太,你怎麼有空來?」他點了下頭。

「再怎樣,我還是得來探望一下。我可不想落人話柄,批評我這個文華實業的總裁夫人不懂人情世故。」說話的同時,陳紹梅也快速瀏覽了擺滿鮮花、水果的病房。看來整個政商界企業人士、社會名流都來致意了。陳紹梅暗想道。

「怎麼樣?身體好些了嗎?我听說你的手大概報廢了。」

「托你的福,我的手沒有報廢,只是灼傷的太厲害,會留下不大、不小的難看疤痕。」費一帆笑了笑,對陳紹梅看好戲的嘴臉是完全動不了氣。

「是嗎?那太不幸了。我還巴望你變成鐘樓怪人,這樣沁沁才能出頭天。」

笑了笑,費一帆也不回腔,只是忍耐著陳紹梅的奚落。

「要不是你進了醫院,我看你也不會把薛氏的總經理位置讓出來的。」

「趙太太,你是因為文華實業宣告破產面來的嗎?」費一帆慢條斯理的問。

「如果你希望文華實業倒閉那還早著呢!我是為了沁沁來勸你,這人呀,要有自知之明。否則只會鬧笑話雨已。」

「我不明白,現在有關薛氏的業務已經是沁沁在處理了。」

「那還不夠,你還沒正式對外宣布沁沁繼承薛氏集團。就我所知,只要是薛氏的重要案子,公司的高級干部們還最到醫院來找你,你根本就是垂簾听政嘛。」

又是一個譏刺的笑容,費一帆輕聲的說道︰「看來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費一帆,你到底要不要交出薛氏集團?」陳紹梅氣焰高漲的嚷問。

他還是報以笑容,什麼話也不回答。

陳紹梅簡直氣死了。

「費一帆,你的手雖然是保住了,但也算是半個殘廢了。尤其你是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孤兒,再怎麼樣都不配經營薛氏集團。何況現在沁沁也長大了,你是不是該把薛氏交還給沁沁?」她跳腳的指陳。

放在被里的左手緊緊握拳,費一帆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和痛楚。再一次陳紹梅又踩到他的痛處。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問題我們早就聊過了。是沁沁的東西,誰也別想搶,包括我在內。有關薛氏集團的所有繼承問題也是我跟沁沁的事,不勞你費心了。」

「我是沁沁的親阿姨,我有權利關心她的權益問題,我必須照顧我姐姐唯一的獨生女,我必須……」

再也受不了陳紹梅虛假的話,費一帆提高音量大喝︰「夠了,趙太太,我說過,沁沁的事輪不到你來插手,你還是回去多幫趙先生想想辦法,看怎麼挽救文華實業的嚴重虧損吧!」

陳紹梅就是希望薛意沁快快繼承薛氏集團,這樣她才有運用公司資金的實權,否則就算她說服沁沁幫忙解救文華實業也沒有用,因為一切大權都握在費一帆手上。

而她的目的,費一帆又怎會看不出來?!他一定會幫沁沁牢牢守住薛家產業。他不想沁沁被這些如豺狼虎豹般的貪婪親戚給生剝活吞了。何況文華實業的財務困境,他是幕後黑手,怎會如此輕易就松手呢?文華實業想吃掉薛氏,對不起,現在反被薛氏集團一口吞下肚了。這就是對沁沁心懷不軌的下場。現在費一帆就等著接收文華實業,同樣的,他也等著看陳紹梅得知文華被他搞垮的嘴臉。

報復一個又現實、又貪婪、又趾高氣揚的人,真是件超痛快的事呀!

「費一帆,不要以為沁沁站在你這邊,你就可以為所欲為,我一定要撕破你的假面具。」一點辦法也沒有的陳紹梅只能逞口舌之快。

「趙太太,文華實業已經正式成為薛氏旗下的子公司了。」

突然,病房門口響起一個清楚的女性嗓音。

陳紹梅猛的轉頭,「你說什麼?」

提著一壺藥膳的冷台莉走進病房,朝費一帆微笑的點頭︰「報告總經理,今天下午的薛代總經理已經拿到文華實業的資產報告表及整個公司的所有產權狀,她已經裁示下個月二十日召開股東大會,正式對外宜布薛氏集團接收文華實業。」

「不可能的,沁沁不會這樣對我的,不可能的……她好歹也要通知我一下,至少也不會真的並吞文華……我是她的親阿姨……」大受打擊的陳紹梅喃喃的搖頭。

「在商言商,薛代總經理只是執行公司既定的業務,她不可能私下行事的。」冷台莉仍是扮演稱職的秘書角色。只因她對陳紹梅污蔑費一帆的態度很感冒,雖然她也曾經刻意的用言詞打擊過費一帆的孤兒背景,但那都是因為內心無法控制的妒意所致。

「費一帆,你到底是給沁沁下了什麼藥?讓她這樣六親不認?」陳紹梅仍是夾纏不休的胡亂指控。

「冷秘書,替我送客。」費一帆躺回病床上說道。

「趙太太,探病的時間到了,你請回吧。」冷台莉輕拉著陳紹梅走出病房。

「不,我要跟費一帆理論,我要問清楚…...」

送走纏人的陳紹梅,冷台莉走回病房,默默的站在床邊凝視閉目養神的費一帆。

「不喝點藥膳嗎?」她溫柔的間。

「這是沁沁特別讓郭媽煮的,一早帶到公司讓我幫她送過來。」

丙然,費一帆睜開眼楮看向桌上的藥膳。

見狀,冷台莉打開藥壺,舀出一碗湯藥,端給坐起身子的費一帆。

「她一切都上手了嗎?」他詢問著薛意沁代理他的工作狀況。

「很不錯,之前我看她是什麼都做不好,不知為什麼,這次她代你處理工作,竟然是有板有眼、條理分明。」

「那很好,你要多幫她。」

「我會的。你……還是不肯答應讓沁沁過來看你?」她在床沿坐了下來。

費一帆只是低頭專心的喝藥膳。

「我不懂,你為什麼堅持不讓沁沁來醫院看你?」「我希望她把全部的精神放在公司,畢竟她是個商場新手,何況面對的又是這麼大的一個企業集團,她必須全力以赴。」他平淡的答。

「你是不是也想要趁這個機會把薛氏整個交還給她?」

「是的。」他點頭。

「那需要避不見面嗎?薛氏本來就是她的,你只是代她經營管理,也沒從中拿什麼好處,需要這樣做嗎?到底這些年來是你在照顧她的。」

「孩子長大了,總要放她飛出去的。」他放下碗,面無表情的說道。

「你真當她是你的孩子?」冷台莉直接的問。

費一帆一窒,心底如濤浪澎湃不已。

「當年你全力爭取她的監護權時,她還是個青春期的少女,如今她已經長大蛻變為一位芙麗又吸引人的女人了。你到底要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台莉,我們可不可以不要談這個話題?我累了。」再次躺回床上,費一帆用沒受傷的左手拉上被單。

「你明明是愛她的,為什麼不肯承認?」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冷台莉也看破了。該是她的就是她的,她怎麼強求也得不到。這就是緣分。

「愛不愛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給了你承諾。」這是費一帆躺在病床上思考後的決定。

听出他話里的肯定和誠意,冷台莉自覺欣慰多了。到底他是個信守承諾的好男人,她是沒愛錯他的。

「我做錯了。一帆,我不想你娶了我,心底卻也恨我一輩子。」

不解的望著冷台莉,費一帆疑惑的︰「台莉,你是說??????」

「我很愛你,但我也不想做一個心胸狹小的女人,所以我收回之前對你的所有威脅與要求。」

一听,費一帆坐了起來。

「為什麼改變主意?台莉。」

「因為這次的潑硫酸事件,讓我真正的看清事實。一個你愛薛意沁,愛到可以不要性命的事實。」苦澀的笑了笑,冷台莉低頭看著自己撥弄床被的手。

「說真的,我很嫉妒薛意沁,因為她擁有你全都的愛。」

費一帆無言,心情也是復雜難當。

「如果我真的逼迫你離開薛氏,跟我結婚,我想……我得到的只會是一個有體無魂的丈天而已。這對我不公平是嗎?因為我是這麼的愛你。」

「台莉……」他動容的握住她的手。

吸了吸鼻子,冷台莉抬起頭露出自嘲的笑說︰「當然,我對你的愛還沒大到可以擋在硫酸前面。所以你瞧,我的愛還是有條件的。而有條件的愛就不能稱之為‘愛’了,對嗎?」

「謝謝你,台莉,雖然你肯諒解我了,但是我跟沁沁之間……還是不可能的。」這次換費一帆苦笑了。

「怎麼會不可能?在你為她做了這麼多後,沁沁一定會接受你的。」

「台莉,你剛才說過,真正的愛是不該有條件的。我愛沁沁,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不求回報,但我絕不希望她因為感激而接受我的感情。」

「如果說....她也愛你呢?」

費一帆整個身子因為這句話而大震。

「你別一副受驚的樣子,我真的覺得她對你也有同樣的情愫。」

「你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沁沁,怎麼可能會……」失措的連連搖頭,然後費一帆想起那次在家里發生的情景,那唯一的一吻……她臉上的痴迷……

「不可能的,台莉,這話你千萬別在沁沁面前提起,免得我們尷尬。」他大聲的說道。

「好,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不願沁沁到醫院來看你的真正原因?」

「沒有原因,我真的不想沁沁再分心,我只希望她接手薛氏一切順利。」

不信費一帆的說詞,冷台莉只得刺一下他的痛處。

「你自卑自己是個孤兒,覺得自己配不上沁沁對嗎?你怕見了她,信心會動搖,你怕見了她,就再也走不了。」

「夠了,冷台莉。」果然,他激動的坐了起來。

「你是個孤兒,沁沁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而且還是你這個孤兒一手照顧她的。我不懂,你有什麼好自卑的?如果你們之間真有差別,也只是一個是有錢的孤兒,一個是靠自己雙手打拼的孤兒。」站起身子,冷台莉兩手一攤。「我不懂你在執著、介意什麼?你不應該是個會鑽牛角尖的人。」

「不要再說了,你可不可以回去,讓我靜一靜?」費一帆狀極痛苦的要求。

「—帆,別再逃避了.....」

「出去的時候,請把門關好。」堅定的語氣,阻止了冷台莉下面的話。

「好,我回去,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再看一眼閉目躺在病床上的費一帆,冷台莉戀戀的拉上房門。這門一關上,就像隔開他與她的世界,從此兩人就不再有任何情人的關系了。心痛的冷台莉慢慢的離開醫院。

徘徊在醫院附近的薛意沁終于見到冷台藕的身影了。一等到她坐上計程車,薛意沁立刻走進醫院。

悄悄的來到病房前,她小心的推開房門往里頭看?????

帆大哥睡著了。她心底高興的想。

躡手躡腳的走到床頭前,薛意沁輕輕的坐到床前的中張椅子上。

他瘦了,臉色也憔悴許多。這郭媽是不是沒听她的話,炖一些補藥或雞湯,按時讓老郭送過來?回去一定要再叮嚀她幾次。

「怎麼不在公司上班,跑來醫院做什麼?」陡地,費一帆睜開眼楮。

「啊!」薛意沁驚嚇的低喊一聲。

「帆大哥,你要醒來怎麼也不通知一下人家嘛?」她驚魂未定的猛拍胸口嗔道。

「對不起,我沒听到你進來。」幾個月不見她,她似乎成熱、穩重多了。費一帆暗暗的打量忖道。

「才開完會,我想沒什麼事,就彎過來看你了。」她乖乖的報備。

「不是叫你別過來碼?醫院又不是什麼好地方。」

「為什麼你不要我來看你?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薛意沁難過的問。

「我知道,你是為了救我才被硫酸潑到的,我也很恨我自己為什麼這麼笨?不懂得躲開,還站在那里發呆。」每次只要在他面前,她就像回到十四、五歲的時候,喜歡跟他撒嬌。

微急的幫她拭去頰上的淚水,費一帆認真的說︰「沁沁,我沒有怪你。」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來看你?我知道台莉是你的女朋友,她會照顧你的,可是我也可以來看看你呀。」

「我就是怕台莉誤會。」

一听,薛意沁愣愣的望著費一帆。

「沁沁,我說過,今後我們不再是監護人和被監護人的關系了,有些事我們還是要避免一下,你懂我的意思嗎?」

眼淚無聲息的流滿薛意沁的雙頰,她只是定定凝視著費一帆。這樣楚楚可憐的盈盈淚光簡直要了費一帆的命。他的心狠狠的抽緊。

「你知道……你都大學畢業了,不久也要接下薛氏集團的董事長這個位置,我們之間真的是該避嫌的…」他聲音有點暗啞困難的說道。

「是嗎?避嫌?我們之間要避什麼嫌?」怔怔的凝望,她有些哽咽的問。

仿佛讀出她眼底對上次那月兌軌一吻的疑問,他微微慌亂的避開她的眼光。

「難道是台莉姐誤會我們有什麼嗎?還是……你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麼?」好像繞口令似的,她難得犀利的問他。

「沒有…不是,台莉沒有誤會什麼。」

「那到底你我之間要避什麼嫌?」她追根究底的問。

不知為何,薛意沁總覺得費一帆眼底有些不同似往的訊息引而那個她不能了解的訊息很重要,重要到足以改變她的一生。

「帆大哥,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好到足以不要自己的性命?」這三個月來她想了很多、很多。那多年來許許多多他們倆相處的片斷與點點滴滴都在她腦海中溫習過一遍又一遍,而她覺得有一些蛛絲馬跡和疑惑,不該任由放著不去探究。她太遲鈍了,這是她罵過自己無數次的話。

「我說過我要報答薛董事長和薛夫人他們的恩惠,知恩圖報是每個人該有的……」

薛意沁大聲的打斷費一帆的話︰「不,我不相信,爸媽給你的恩惠沒大到你可以舍掉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護我。」

「沁沁……」

「我要听真話。」她用力的握住他的左手。「我要听你心里真正的話。」

「沁沁……」他為難的想抽回手,薛意沁卻怎麼也不肯松手。

「你從來就不會欺騙我。從來我想要什麼,你也都會想盡辦法的找來給我,為什麼這一回就連個真話也不肯說呢?」她充滿渴盼的望著他。

「我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恩。」他重重的說道。

「就只有報恩?」

「只有報恩。」用力的點頭後,費一帆暗底有了決定,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燃燒在眼底的火花瞬間熄滅,薛意沁就像戰敗的傷兵一樣,渾身沒了光彩。

「回去吧,我累了,明天我還要動皮膚移值的手術,需要早一點休息。」

「明天動手術?我過來陪你。」她立刻說道。

「不用了,台莉會陪我的。」伸手像拍拍自己妹妹似的拍了拍薛意沁的頭,費一帆微笑的道。

「不要胡思亂想,好好的把公司管理好,等我完全恢復後,你就要準備坐進薛董事長的辦公室了。」

「我做不來。」她微微賭氣的。

「沒關系,慢慢來學,一定做得來。」

「我不要薛氏,我不要坐爸爸的位置。」用力的吼完,薛意沁跳起來的沖出病房。

「沁沁,沁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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