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兒依然美麗如昔,發黑如緞、衣白如雪,一如兩人初見時的模樣。只是,蒼白的臉孔仿佛被抽去全身上下的血液似的,渾身上下毫無生氣猶如將死之人,但是死亡的陰影並未遮蓋住她的美貌所散發的光彩,反而為她增添了形于外的脆弱與嬌憐。
「你是我的。」
這是聶人故慣有的命令式語氣,冰冷而絕對,是不容人抗拒的獨斷口吻,只可惜對眼前如同瓷女圭女圭一般的漂亮人兒起不了一點反應。
他以為,這樣說就可以留住她。
陸盈月輕輕張開眼楮,一雙美麗大眼透著死亡的消極光芒。
「我……是嗎?」虛軟的嗓音微弱,仿佛是用盡全身上下所有的氣力才得以說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你的命、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一切一切,都只屬于我。」態度依舊狂妄霸氣如昔,不容駁斥。
她的小手輕撫過他清瘦的俊臉,感受著臉頰上新生的磨人胡髭,扎著她白女敕的小手隱隱刺痛。
怎麼,她竟還會痛?淡淡地笑開了唇,絕艷的笑容迷炫了他的眼、帶走了他的心,卻教人疏忽遺漏了笑顏下流轉的悲傷哀愁,濃得化不開的愁緒。
她以為一個沒有心的人,是感覺不到痛的。她以為,失落的心早葬送在被血腥染紅的夜晚,隨著肩上由白楚卿劃下的傷口一起決裂,再也尋不回來。
說不傷心、說不絕望,是騙人的。
十年生活的點點滴滴,她的笑、她的淚、她的喜、她的悲,全部都有白楚卿的參與,樣樣都清清楚楚的留有白楚卿的影子,教她怎麼能相信,今日揮刀向她的竟會是她最相信的主子。那個她曾經最親近的主子……
「為什麼是我?」淺色的瞳眸飄忽地望向遠方,眼瞳如深潭一樣的沉靜、安穩卻找不到固定的焦距。
問題的對象是白楚卿、是聶人故,也是她自己。
大手捧住她的臉蛋,聶人故強迫她面向他的臉,就算那瞎盲的雙眼看不見任何事物。「你不能離開我,你是我的。」
「我不知道。」陸盈月閉上眼,十分虛弱。她已無力,疲憊的身軀再也無法承受再一次傷害,對于這個如狂風烈火般的男子而言,她太過柔弱了,跟不上他矯健的步伐,堅持跟隨的結果只會讓自己摔得又重又痛,依舊縮短不了兩人之間難以逾越的距離。
所以她倦了,只想抽離這吞噬人的情感泥淖,悄悄地躲在暗處舌忝舐傷口。只是為何他始終不願放手,為何又要踏入黑暗帶來光明?徹徹底底的掀開她深藏的傷口,讓她瞧清自己的腐敗潰爛。
她好累了,只想好好休息。
別閉上眼,別……
聶人故好害怕,害怕她會這樣閉上眼就再也醒不過來。
陸盈月難以想象他的心痛,她不知道當白楚卿一刀揮下,他卻無力阻止時的無奈;她不知道在她倒下的那一刻,他是多麼的痛心。
痛心于沒有能力改變這悲劇的發生,明明就在他的眼前,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所愛的女人在他面前受傷,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是多麼痛苦的事!「我會死嗎?」
陸盈月幽幽地說著。
聶人故用手指抵住她的唇,不願從她口中听到這樣消極的話。「別輕易說這個字,你不會有事的。」
「可是,我好累……真的好累。」
能不能就讓她沉沉睡去,不再清醒?「請不要留我孤獨一個人,我再也受不了孤獨的感覺。」執起她的手,聶人故輕吻著,極輕極柔,像是捧著易碎的花瓣。
陸盈月搖搖頭。
「我不準你拒絕。」
「可是我沒有理由留下——」
「你絕對有的。」
聶人故不給她任何駁斥的機會。
他多希望听到陸盈月再說一次喜歡他,只要她願意,他保證不會再用苛刻的言語刺傷她的心,也不會再讓她傷心流淚。
他要的,只是那美麗燦爛的笑容重現在他眼前。
所以,這次該他說了……
「我愛你,這就是你留下的理由。」俯身在她的耳邊,聶人故輕聲說,嗓音如此溫柔,猶如暖和的冬陽,教人不自覺心折。
什麼?她是不是听錯了?這個始終冷漠以對的男人,總是將她無瑕真誠的心狠狠踐踏的男人,居然……居然會愛她?這、這怎麼可能?「我可以相信你嗎?」
她沒有辦法再承受一次心痛的感覺,那樣的痛楚幾乎奪去她的性命,如果、如果他只是尋她開心,教她情何以堪。
「可以的,你可以的。」聶人故緊緊擁住她縴弱的身子。
這個暖熱的觸感、幽淡的凝香、細瘦的小身子,她的一切一切竟不知在何時深植他的心中,讓他想念、使他憐愛。
不管如何,他再也不會放開她了。
永遠都不會。???三年後半掩的紗帳,隱隱透出端坐里頭少婦的美麗容貌——面色泛著醉人的酡紅色,黑色長發盤成發髻,嬌艷朱唇不點而紅,細致的五官上忽而顯現著極為溫柔的動人的表情,這樣一位天仙美女仿佛暗從畫中走出來的,卻活色生香得令人驚艷。
少婦嘴角微揚淺笑,看得人如痴如醉。
「我妻子究竟怎麼樣了?」
一旁的丈夫十分不滿意有人盯著他美麗的妻子看,出聲打斷早已看得雙眼發直的蒼老大夫。「咳、咳,基本上一切都很正常。」
老大夫不太好意思的干咳幾聲,以維護自己的專業形象。
「喔?」
丈夫一臉懷疑。
也不能怪他如此多疑,實在是他的小妻子長得國色天香、美貌傾國傾城,只要是人都很難不被她吸引。
「人故,怎麼了嗎?」美麗的小妻子輕喚著。
「沒有什麼。」聶人故走向她,極其溫柔的安撫著,與先前對老大夫的惡行惡狀簡直判若兩人。
這對出色至極的夫妻,便是聶人故與陸盈月。
自從離開莫府之後,他們陸陸續續遷移過數十個地方,從荒涼的沙漠到熱鬧的市鎮他們都住餅,最後他們選擇定居在碎蝶冢的旁邊,不只是因為此處的環境幽麗,更是因為這里是聶人故的爹娘安眠所在。
他們在這里蓋了一間小屋子,雖然不大,卻可以為他們擋風遮雨;雖然簡陋,卻可以替他們帶來溫暖,更何況此處的風景宜人,前有水、後有山,四周皆是碧綠如茵的草坡綠地,令人心曠神怡。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老大夫不甘願被冷落在旁,適時的出聲︰「從剛才診脈的結果,我發現夫人的身體一切安好,而且——」
「而且怎樣?」
「從夫人的脈象來看,可能是有身孕了。」「身孕?」
「簡單一點說,就是懷孕了。」
「你說什麼,我沒有听錯吧?」聶人故不敢置信的搖晃著老大夫的身子,一點也不體諒老大夫脆弱的身子禁不起被人重重晃動。
「騙你我又好處,我干嘛要騙你?」
他、他……要當爹了?!「盈月,你听到了嗎?」
「嗯。」她淺淺的微笑,感染著他的喜悅。突然,聶人故又沉靜了下來。陸盈月也發現了。
「怎麼了,不高興嗎?」
「沒有,只是……有點害怕。」
是從小的陰影,讓聶人故有這樣的心情。
他從沒有感受過父親的愛,與父親一直都維護在一種不容逾越的將屬關系。在成長的過程中,他不像一般的小孩可以向父親撒嬌、笑鬧,在那段童年時光中,當別的小孩在與人爭執糖果屬于誰的時候,他已經在學武、學讀書、學寫字;當別的小孩因為跌倒而向爹娘哭訴的時候,他已經必須自己獨立……
在父親身上學到的只有冷漠,他不懂愛人的方法,雖然最後在陸盈月的身上他學到了愛人與被愛;但這段時間以來,他很少與別人相處,一直都只有陸盈月在他身邊,所以他沒有把握是否能將這份愛傳達給除了她以外的人。
無論是身邊其它的人,或者是自己的孩子。他害怕會重蹈父親的錯誤,而替孩子與自己帶來不幸。
陸盈月知道他的恐懼,卻不知應該從何安慰起。
她來不及參與他的過去,只能嘗試著融入他的未來,可是她不確定有她所參與的日子,是否真為他帶來了幸福?「你在煩惱什麼啊?」老大夫看不過他的懦弱,訓斥著︰「人又不是一生下來就知道該怎麼當一個人,還不是都要經過學習。」
聶人故被老大夫這麼一訓斥,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除了父親,從來沒有一個人敢如此當面教訓他,長這麼大以來,老大夫是第一個敢對他大聲小聲的人。
「沒有一個人是生下來就什麼都知道的,像我,還不是在知道有了孩子的時候才開始學著當個爹,所以你也需要慢慢適應一個父親的身份,等到孩子出生的時候,你就可以成為一個相當稱職的父親、丈夫。」
長者畢竟是長者,說出來的話總是容易讓人信服,長年累積下來的經驗與感想,往往是最珍貴的寶藏,值得人好好深思。
「真是的,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沒責任感了。」老大夫叨叨念著,一張布滿皺紋老臉重重地沉下。
「別太生氣了,喝口茶,消消氣。」陸盈月覺得氣氛有些尷尬,急忙拉著老大夫的衣角倒茶陪笑,省得丈夫一時怒急攻心、口不擇言氣壞了人。
出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還是個大美人!老大夫一看見陸盈月甜美的笑容,心中的怒氣早就消去了一大半,壓根就忘了方才的一回事。
「我替你開個方子,讓你補補身子。」
老大夫慈祥一笑,與先前的態度完全判若兩人。
任誰看到這個小美人,都會忍不住想疼愛她,就算是他這個老大夫也不例外,他還想要是小美人同意,干脆要認她做干女兒哩!「您決定就好,我沒意見。」
陸盈月見氣氛稍微和緩,心中也松了一口氣。
「瞧瞧你瘦的,身子單薄成這樣,怎麼?你丈夫都沒讓你吃好的嗎?」
老大夫又發現了別的,立刻又把矛頭指向聶人故。
「哼。」聶人故冷哼一聲。
「沒有啦,是您太多心了,我本來就吃不胖,從小到大都是這副樣子,不是他沒有讓我吃,您就別想太多了。」
陸盈月急忙辯解,不想讓丈夫背上惡名。
「算啦、算啦,這是你們夫妻間的事,我這個外人也管不著。」老大夫了解一笑,起身收拾東西,準備打道回府去。
「不送了。」
聶人故恨不得他早點走,免得老佔著他的妻子不放。
他走向床邊,與陸盈月並肩而坐,雙手撫在她平坦的小骯上,試圖感覺肚子里的小生命的活動。
「人故,你說,咱們的孩子會是男的還是女的?」陸盈月靠在他身上,輕聲問。「我希望是女的,這樣就可以跟你一樣美麗溫柔。」
她淡雅一笑,迷魅的笑容艷麗無雙。
如果是女的……她心中已經開始勾勒未來的美景,有孩子嬉戲的草地,該是怎麼樣一個美麗的景致呀!可惜,她看不到……
「唉。」她輕嘆一口氣,心中不免有些悵然若失。
「為什麼嘆氣?」
「真可惜,我沒有辦法看到未來孩子的模樣。」
她從來沒有這麼渴望重見光明,從小到大,雙眼的失明並未替她帶來任何的不便;相反的,即使雙眼看不見任何東西,她的生活卻一如正常人,並沒有因為眼楮的隱疾而有所不同。只是當有了期待的時候,似乎所有的事都不一樣了,她渴望能夠親眼見到自己的孩子,她渴望自己的雙眼能夠復元,能夠重新看到世上的景物,看天空、看夕陽、看星星、看花草,看一切一切美麗的事物,看盡受人稱頌的美麗景致,讓她重親認識這個已經生活了十幾年的世界。
但是如此簡單的願望,對她來說卻是遙不可及。
「盈月。」聶人故看著她失望的小臉,心中雖然不忍,卻也無計可施。
「基本上,眼楮要復元並不是沒有可能。」一旁收拾東西的老大夫突然沒頭沒腦的迸出一句話。
「嗯?」
「她的眼楮,並不是不能治療的,只是有點麻煩而已。」老大夫又補棄一句。這怎麼可能?若是她的雙眼可以復元,早在十幾年前,白楚卿就應該把她治好,而不用拖到現在才讓他告訴她有希望。
他們哪里能夠猜透白楚卿難解的心思呢?事實上,白楚卿從來未曾替陸盈月找過大夫治療眼楮。之前陸盈月以為的全是白楚卿所制造出來的假象,從頭到尾都只是白楚卿為了保持計劃的完整性而蓄意蒙騙的,陸盈月的眼楮並非無藥可治,不過是看有沒有心治療而已。「你說的是真的?」
聶人故不太相信。
「我說啦,不是沒有可能,只是有點麻煩。」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
「咦,你又從來沒問過我,既然你沒問,我干嘛告訴你,更何況我還以為你們相當滿意現在的情況。」
「請你一定要治好她的眼楮,無論花多少代價我都願意。」聶人故拉著他的衣服乞求。「我又沒說不醫她,你這麼緊張干嘛?」
廢話!他當然緊張,這事關他的幸福耶,不緊張行嗎?屋內的氣氛十足熱鬧,反面屋外碎蝶冢上,兩道眺看屋內的影子就顯得格外輕松自在、無拘無束。
「不進去與他們相認嗎?」石上的黑影問著。
「還是不要的好,我並不想毀了盈月的生活,也不想毀了我自己的生活,我不出現對誰都好。」
柔雅的嗓音似曾相識。
逆風而立的白影,在光影的阻隔下讓人瞧不清長相,只看見衣衫被風吹動揚起漂亮的弧度,高挑的身形優雅,令人難以忘記。
「果然還是自私的人。」
「誰不是呢?」
白影微笑,眼光望向屋內的小夫妻。
他們不幸福嗎?或許是,或許不是。
幸不幸福有這麼重要嗎?看著屋內的身影,出色的夫妻情牽今生,兩人相依相知,世間之人得此真情,人生夫復何求?一切的答案,都不再重要了。
白影悠然一笑,微風帶起一陣風吹花落,粉紅的花伴隨風在空中掀起一幅又一幅令人驚嘆的美景,伴隨著風的停止,白影在一片飛墜的花海中飄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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