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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鬼的聖妻 第五章

黑的傷,幾乎驚動了整個龍窟。

可是龍窟上上下下對這件事的震驚,卻遠比不上蔚吉音所受到的震撼來得大。因為在這整件事情當中她都是身在其中,感受自然也比其他人要來得深刻……

當黑在她的眼前失去意識時,她的思緒幾乎停頓了。

這是個可怕的感覺,感覺上就像是死了一般,仿佛她的呼吸也隨著逐漸從他身上流下的血液而靜止,只有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其實,她並不想哭的,一點也不想哭的。

可是,眼淚卻無意識的不斷滑落。

黑的體溫她還記憶猶新,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煙味也仍然彌漫在身盼,她還記得他的笑、對她的溫柔……可,怎麼最後剩下的,卻只有手掌上那逐漸干涸、凝結的暗紅色血跡。

這血跡,是來自黑身上的血。

是為了她所流下的,黑用生命保護了她,那她呢?

她又能夠做些什麼?答案是,她什麼也做不了。

就連黑被送回龍窟,渾身是血的被人抬進醫療室時,她竟也只能像個脆弱的女人,軟弱無助的哭泣。可是,她並不願如此軟弱的,一點也不願。

當那扇冰冷的門扉關上時,而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她的靈魂也仿佛被抽空一般的失落,那隱于心中的刺痛、那浮現心中的恐懼,一幕幕交織成駭人的惡夢在她眼前不斷放映……

懂嗎?就要失去他了。

失去他,你難道還不在意?

心中的疑問宛若一波波朝她涌來的潮水,讓她幾乎被吞沒。

這感覺令她害怕,卻更不願就此失去他。

而心中的一角,也在她不自覺的時候悄悄瓦解。

只見她忽然沖到門前,用力捶打著門板。

一下一下、一聲一聲,直到淚水遮蔽視線,雪白的門板上滑落點點血跡,她卻像是毫無所覺,只是哭著、念著那個懸在她心上的名字,那是用她的血、她的淚一筆一劃在心上刻鑿而成的名——

「黑、黑……」

???

「你還好嗎?」當這親切低柔的嗓音在蔚吉音身邊響起,已是隔天了。

蔚吉音疲累的睜開眼,而那被淚水遮蔽的瑩綠眼眸卻如同失去光澤的琉璃般,美麗但無神,這令她顯得更加脆弱。一整夜的不安與驚慌幾乎耗去她所有的精力,使得她連時間的流逝都未察覺。

「現在幾點了?」她撫了撫發疼的頭,視線不自覺觸及那片雪白上的腥紅,立刻避開。

那樣刺眼的對比,讓她就算想遺忘昨夜幾乎撕心裂肺的痛楚也不可能。

她早忘了她是什麼時候停止哭泣的,也不知道敲打門板的手是何時落下的,她只能無助的、不安的任由不屬于黑的黑暗沁入心中,激起心中隱約細微的疼痛。

「你在這里待了整夜,要不要先去休息?」

蔚吉音搖了搖頭。即使淚停了、心麻了,但她還是要等,要等到親眼見到黑平安無事。

「你可真是個固執的女孩。」

那人輕輕笑開了,像個寵愛的長輩似的輕撫過她冰冷的臉頰,像是驚訝于她過于低寒的體溫,他褪上的大衣,溫柔地蹲在她身前替她披上。

蔚吉音這時才得以看清這人的面貌。乍見這人,她幾乎以為見到黑。

並不是因為容貌相似,畢竟與黑猶勝女子的俊美相比,眼前的男子不免有些遜色,但男子的身上卻有著一種與黑極為相似的氣質,有些冷、有些淡,卻帶著不易見的溫柔。

「你是誰?」蔚吉音望著他,心中勉強修補起的裂縫卻又在那相似的氣質之下瓦解,讓她想起了黑,她的心不再平靜。

「我是龍窟的醫生——文湛歡,專程來醫治黑的。」文湛歡笑了笑,斯文溫和的笑意稍稍舒緩蔚吉音的警戒。

經他這麼一說,蔚吉音才憶及昨夜似乎有人跟她提過這個人。

昨夜她早已為了黑而心神俱疲,根本沒仔細听,她只隱約記得為了救助黑,龍窟特地從台灣召回龍窟的專屬醫生。只是一整夜的慌亂下來,她就連那醫生的臉都沒見到。

「那……黑沒事了嗎?」

確認他的身份之後,蔚吉音根本顧不得什麼禮貌或不禮貌的,著急地抓著他的衣袍問著。

她眼中難以隱藏的關心看在文湛歡的眼里,卻只得來一個淺淺的微笑。

「你擔心他嗎?」文湛歡不答反問,看來斯文的態度卻異常強硬。

「嗯,他為了我而受傷,我擔心他會……」

蔚吉音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文湛歡阻斷了。

「我要問的不是這些,我問的是你的心,認清它之後,用你的心告訴我,你擔心黑嗎?」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著蔚吉音的胸口。

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文湛歡的容貌反而讓她有些看不清。

她的心?用她的心回答是不是擔心黑?這……她不知道。

「你看不見自己的心意嗎?」

蔚吉音望著他,試圖從那張淺笑的斯文臉孔上看出什麼。

自己的心意?她對黑的心意……

「你是個縴細的人,能夠了解別人的心情,並且感受到。看著別人痛苦你也會痛苦,看著別人悲傷你也會悲傷,你太習慣將別人的感覺轉移到自己的身上,同時希望能夠減輕別人的痛苦。」文湛歡淺笑著,大掌輕撫過她的臉頰。

「我是嗎?」

「你不知道是因為你從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你與生俱來的天賦讓你不得不接收別人的未來所帶來的重擔與壓力,所以你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自己的心。」文湛歡輕嘆了口氣。

晨曦在兩人的身上灑下璀璨的金粉,在他們的身後拖曳出長長的影子——

見她仍然無法了解自己的話,文湛歡只是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緩緩推開醫療室的大門,然後推她向前走了幾步。

「黑已經沒事了,你就進去看看他吧!」

「可以嗎?」蔚吉音猶豫著,看向文湛歡。

「去看看他,或許你就能了解我說的。」

蔚吉音顫抖地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文湛歡早已離去,映著陽光的背影看來有些虛幻,她望著,直到耀眼的晨光中逐漸傳來他遙遠卻清晰的低沉嗓音︰

「知道嗎?你的心在哭,你必須看見……否則,心會死去。」

???

心會死去。這是給她的警告嗎?

輕輕掩上門,蔚吉音放輕腳步走進冰涼雪白的醫療室內。她往前走了幾步,看見躺在床上的黑。

在靠窗的床上,黑正安靜地休息著。她悄悄的走近幾步,試圖在迷蒙的晨光中看清他的面容。

少了一些平時的狂傲與邪氣,舒展開來的俊秀眉宇讓黑看起來多了幾分閑散,此時的他就像個孩子,無論曾經多麼惡劣、可惡,但當觸及那張無害的睡顏時,仍是教人不自覺的沉迷。

在接近他身邊的那一剎那,一股刺鼻的味道襲上她的鼻間。

是藥水的味道……蔚吉音想著,不自覺蹙起縴細的月眉。

她不習慣這樣的味道,因為那只會讓她聯想到生死的交替,以及他的傷重,飄忽游移的目光從那張俊美的臉孔逐漸下移,來到那捆綁著紗布的腰間。

曾經血流不止的傷口,在經過緊急的救治後似乎已無大礙,從層層包裹的紗布里幾乎教人遺忘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她忍不住伸手輕探他的鼻息,欣慰的發現雖然淺淡了些,但確實是有呼吸的。

他是真的沒死啊!他只是在休息、在沉睡,他還活著。

蔚吉音淺笑著,淚卻不自覺滑落,她趴靠在他平穩起伏的胸膛上,用臉去感覺他生命的跳動、溫熱的暖度;在這一刻,心中的緊繃瞬間松月兌,她欣慰卻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別一副我已經死了的模樣,行不行?」

沙啞的嗓音從蔚吉音頭頂上傳來,胸腔中微微的震動透過肌膚傳到她的心口,她忽然覺得胸口有些悶悶的、酸酸的,卻有掩不住的喜悅。

蔚吉音沒有回話,反而伸出手緊緊地摟著他。看到他歷劫歸來的感覺真好!

「不要告訴我,你突然愛上我了?」

黑懶洋洋地閉起眼,嗓音不月兌他平時慣有的戲謔與慵懶,不過他卻不急著把她推開,只是任由她抱著,他想……或許是他也想要一些溫暖吧!

她小心翼翼地不去踫到他的傷處,緊緊地、緊緊地抱著他。

若是平常,她肯定不會這麼坦率地任由自己這麼做,可是當那股幾乎失去的感覺涌上心頭的一瞬間,卻令她放下矜持。她有一種感覺,仿佛她若是再如此猶豫不決,就會永遠後悔。

「你回來了,真好。」

「我不回來,只怕有人會哭死……有她在身邊,我已經覺得很吵,我可不希望就連下了地獄都擺月兌不了她。」黑調侃著她,略顯有氣無力的沙啞嗓音中包含了看不見的溫柔。

他們就這樣沉默一陣子,在誰都沒有開口的情況下,早晨清甜的冷空氣彌漫在兩人之間,可以感覺到自他胸腔中呼出的氣息仍帶有暖意,仿佛不必開口,心靈就能輕易交流。

就這樣看著靜躺在床上的他,竟讓她有一種錯覺。

在和煦的晨光照射下,他仿佛被包裹在閃動著亮金色光芒之中,看起來是那樣無邪、純善,卻又帶著一點不知名的孤寂。

望著他,蔚吉音忍不住伸手輕撫上他俊美的臉孔。「對不起。」

縱使感動早已紛亂心頭,但化為字句說出口時,卻只有短短的三個字。她在他的耳邊輕喃,即使不知道他能否听見,她仍然說著,淚水撲簌簌地不斷落下。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黑忍不住蹙眉。

從他睜開眼起,似乎就見她不停地落淚。他口頭上雖不說,但心里隱約刺痛的感覺卻告訴他,他的心會因為那脆弱的淚顏而心痛,總覺得一切都已經失了分寸、偏了計劃。

「因為我讓你受傷,我……對不起。」

「知道自己笨,就別再給人添麻煩,現在不準再哭了。」黑惡聲惡氣的,撩起被子替她擦去不斷落下的眼淚。

懊死的!她的眼淚讓他心煩,卻又不舍。

「對不起。」用手背抹去眼淚,她強忍著。

「也不準再說對不起,听了就煩。」黑的眉毛揪得更緊。

這女人是怎麼回事?老是做一些讓他煩悶的事,先是不停地落淚,然後是不停地說對不起,一副飽受委屈的軟弱模樣,讓他看了就忍不住想要把她擁入懷里,好好的、好好的……

見鬼了!他不是明明最討厭這種肩不能提、苦不能吃、脆弱得仿佛風一吹就會不見、柔若無骨的女人嗎?可怎麼獨獨對她……居然會覺得那怯怯的模樣竟會讓他的心不自覺揪痛。

看來,他得再好好檢查一子才是。

說不定子彈傷了他的皮肉,連帶他的腦子也一起受了嚴重的創傷,只是沒人發現而已;否則為什麼一覺醒來,腦子里淨是這些詭異的念頭,而又讓他覺得理所當然?

「那我該說什麼?」

「什麼都不要說,去那邊拿條冷毛巾給我就好。」黑輕輕松松就駁回她的話,順便指使她替他跑跑腿。

蔚吉音也不多說什麼,轉身就替他取來毛巾。

接過毛巾,黑將毛巾折成長方形,忽然拉住身邊的她,一把將冷毛巾貼上她的眼楮,根本不讓她有掙扎的余地。

「啊!」蔚吉音被嚇了一跳,她根本沒料到黑會有這樣的舉動。

見她要躲開,黑索性將她扯坐在床邊,伸手壓住她的後腦,不給她任何月兌逃的機會。

「你的眼楮腫得跟饅頭一樣,丑死了。」黑沒空理會她的驚呼,反而丟了一句惡劣的批評給她。不過話說歸說,壓制她的手勁卻放輕,讓冷毛巾輕輕貼合在她的眼楮上。

原來這是要幫她的眼楮消腫。哭了整夜、等了整夜,她只專注著等待黑月兌離險境,倒也忘了自己幾乎沒有休息,疲累加上哭泣,使得她的眼下早已浮出淡淡的黑圈,一雙漂亮的大眼也腫成了饅頭似的。

她沒暇注意,沒想到他卻發現了,這讓她的心頭不自覺一暖。

他似乎總是這樣,用漠不在乎的態度包裝著他的溫柔。

「其實,你可以不用自責。」黑漫不經心的說著。

「什麼?」蔚吉音對他沒頭沒腦的一番話有些模不著頭緒。

「你大可不必這麼自責,畢竟我的傷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才會讓那些家伙有機可乘,否則光憑他們那些三腳貓的蹩腳手法,根本就動不到我半根寒毛的。」

這算是在……安慰她嗎?

她不太清楚,從他不耐煩的嗓音里實在听不出這一層意思。

「可是我……」

「別傻了!省點事,別老把愧疚往自己的身上攬。想想看,如果今天是掉下一顆隕石把我砸死,你也會覺得是你的錯嗎?沒事就別替自己找麻煩,明明就連自己的麻煩都解決不了。」

那嗓音依舊是那樣的冷、那樣的沉、那樣的溫柔,卻可以清楚感覺到在那寒若冰泉的低緩嗓音中帶著溫柔;那刻意隱藏在黑暗里淺淺的溫柔,宛若怡人的春風撩動人心。他的溫柔隱藏在不易見的角落,要用心才能發現。

蔚吉音悄悄地揚起笑意,這是自他受傷以後,她第一個打從心底發出的笑容。

黑看著她的笑容,那毫無防備的笑容讓他有種暈眩的錯覺。

粉女敕的唇瓣輕啟,揚起美麗的弧度,真實、溫暖的軀體就在他眼前。黑不自覺地捧起她的臉,那微啟的豐潤唇瓣仿佛在誘惑著他,引導他去品嘗口中芬芳甜美的滋味,誘使他墜落狂亂的中……

身體突然傳來一陣如同針刺般的痛楚,細微疼痛的感覺逐漸蔓延至他的全身,黑只覺得自己的神智似乎漸漸在月兌離,感官本能地擴張,然後支配一切。

只見他輕輕地在她幾乎被毛巾掩去半張臉的粉唇上落下一吻,輕柔的淺吻中卻隱含著熾熱的溫度,薄唇覆上那如花般的柔美唇瓣,綻放著馨甜,一次又一次的誘惑著他。

大掌捧著她絕美的臉,黑逐漸加深這個吻。

他的舌熾熱地探索她的軟女敕櫻唇,撩撥她略顯生澀的舌尖,引導她的唇舌與他交纏,他稍稍退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忽而又吮吻住她紅腫的豐唇,原先挑逗似的溫柔改為輕啄。

蔚吉音被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推拒著。

她清楚地感覺到從自己的唇瓣上傳來一陣冰冷的觸覺,那冰涼的溫度里仿佛還帶著淺淡的香氣,她的腦中一片轟然作響,那淡煙的淺香里夾雜著他輕吐出的溫度,烘熱了她的臉頰。

抵抗漸漸軟弱,她幾乎感覺到自己的沉迷與迎合。

她知道這個吻是帶領她通往地獄的道路。可是,她卻迷失了。

柔軟冰涼的指尖滑過他剛烈俊美的臉龐,修長優美的指甲輕巧地描繪過他俊朗的眉宇,她幾乎可以感覺他的呼吸撫過自己的肌膚,那暖熱、濕潤的溫度悄悄哄暖她的心。

許久後,黑退開她的唇。看著她呆滯驚愕的表情,他輕拍了她。

「你、你……」蔚吉音沒辦法從那個吻的震撼中回神,只能驚慌失措的指著他,卻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我我……我什麼我?」

「你吻我!」

「就算我真的吻你,那又怎樣?」黑聳聳肩,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他不隱瞞自己對那柔軟的唇瓣有著相當程度的依戀,他幾乎沒有想過那張粉女敕的小唇竟然意外地舉他相契合,簡單的講就是吻她的感覺很對。

「你怎麼可以!」

「我怎麼可以?嗯,就當是我為你挨了一槍的代價好了。」黑微笑。

蔚吉音瞪著他,有些氣惱他听來無所謂的借口。

听他說得如此輕松,要知道,那可是她的吻耶!又不是強迫中獎的禮物。

哼,她開始有些後悔之前為他所流下的眼淚,卻沒注意到那不知不覺間擴散的悸動已經悄悄地攻佔她的心;而那在黑暗中冷笑的惡鬼,也正等著一步步將她推入包裹著甜蜜糖衣的地獄中。

她似乎有些忘記了。黑暗仍是黑暗,即使有了光明的照耀卻依舊難以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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