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上菜的期間,風無愁百般無聊的听著別人的對話。
坐他們斜對桌的客人,似乎正低聲討論著些什麼,她好奇的拉長耳朵听著。
「你听說了沒?听說咱們村子附近有妖怪耶!」
「我早听說了,我還听說那妖怪是受那場滅門慘案的血氣所引來的。我想想,那家是姓什麼來著……是江,好像是姓江。真可惜,我記得那可是戶積善人家,據說那一家是讓山上的強盜給殺的,一個活口都不留。」
听到這里,風無愁的眼光不自覺覷向身旁的人。
這些人說的她都知道,因為她親眼目睹了一切,包括那場慘案、那宛若煉獄般的景象,以及身旁這個男人沾滿鮮血的模樣……
仇恨佔滿了他的心,讓他忘了自己,也忘了一切。
雲姬曾經這麼告訴過她,她原是不在意,可沒想到卻突然想起了。
他的恨在他的心中,如同臉上的疤痕褪不去,在心里烙下永遠的痕跡。
「怎麼了?」管見寒發現她的分心,低頭詢問。
「我想……」
風無愁正打算說些什麼,卻被走來的老掌櫃給打斷了。
老掌櫃陪笑的送上一道又一道精致的菜肴,風無愁望著卻沒胃口,而管見寒則是每一道菜都只是輕嘗一口之後就不再動筷。
就這樣接連上了幾道之後,管見寒招手喚住老掌櫃。
「我有點事,想跟你商量。」
「爺,您盡避說,小的一定馬上替您辦到。」老掌櫃殷勤的靠了過來。
「你看這小兄弟,衣服破爛得緊,我想給他換件衣服。」管見寒指了指那小乞丐。
「我明白,爺,小的這就替您去買衣服給這位小……兄弟。」
老掌櫃說著就要出去,卻又被管見寒喚住。
「不用這麼麻煩,我看掌櫃身上的這套就不錯,花色素雅、款式也不差,不如這樣好了,你們兩人身材似乎差不多,干脆掌櫃的你這套就賣我。我出十五兩,不知你意下如何?」他說著,便從懷里掏出十五兩。
避見寒出手之闊氣,就連風無愁也看呆了,這人是不把錢當錢看啊!就連她也看得出來,老掌櫃身上那幾塊破布根本就不值這個價錢,用十五兩隨便在街上買的幾套衣服都比這個好。
「我看,還是我帶他去街上買一套……」風無愁試圖讓他打消念頭。
不過老掌櫃先她一步,硬是一口答應下來,想也不想就月兌去身上的衣服,打著赤膊,笑嘻嘻的遞給管見寒。
這讓風無愁簡直看傻了,就這麼月兌了啊!?她幾乎不可置信的轉頭看著管見寒,卻發現他嘴角泛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她這會兒知道了,他的本意其實並不在那套衣服上,而是為了要幫她出口氣。
不過,白白花十五兩只叫他光著身子,似乎仍有點劃不來。
風無愁等著看他之後怎麼做。
「還有一件事……」
「爺,盡避說,千萬別客氣。」老掌櫃這下認定這人鐵定是個傻子,而且是個有錢的傻子,當下也笑得更加諂媚。
「呃,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就直說了吧!其實我很中意你這間酒樓,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管見寒環顧四周一圈,然後轉頭朝他一笑,只是他還沒說完,老掌櫃就先打斷了他。
「這可不行!這位爺,這是祖產,不能隨便變賣的。」盡避價錢可能令人心動,但老掌櫃仍然有些堅持。
「無論我出多少錢都不行嗎?」
「這……」老掌櫃有些猶豫了。
「一千兩,你意下如何?」
「一千兩!?這、這……」老掌櫃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怎麼他都不知道這間破店也值一千兩?
「是不是嫌太少了?那一千三百兩,這樣的價錢可以嗎?」管見寒隨口又說了一個數字,一點也不心痛,仿佛錢財在他的眼里全是無物。
「可以了、可以了。」老掌櫃似乎已經看到白花花的銀票在眼前飛舞。
「這里是一千三百兩,請你把地契給我。」取出銀票放在桌上,管見寒笑容可掬。
老掌櫃哪還敢說不,這可是位大爺,大爺啊,絲毫怠慢不得,他隨即取出地契交給他。
「很好,你可以走了。」接過地契,管見寒忽然開口趕人。
「什麼?」老掌櫃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我說,你可以滾了,滾出‘我的’地方。」
「啊?你瘋了嗎?這可是……」
「是‘我的’地方,沒錯吧?」管見寒笑得冷寒。
「但是……」老掌櫃還想說什麼,卻看見他手上揮舞的地契。
「小三子,把他給我趕出去,別壞了我的興致。」
風無愁根本還來不及弄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管見寒便毫不留情的開口,將老掌櫃就這麼硬生生的給攆了出去,一切只在眨眼之間便結束了。
結果就是——他得到了一間酒樓,而老掌櫃則是拿到一千三百兩,跟晚景淒涼的下半輩子。
「哇,一千三百兩耶,你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就付出去。」風無愁驚嘆。
「別擔心,咱們會回本的。」管見寒拍了拍她,轉頭將地契遞給一旁的阿天。
阿天莫名其妙的接過,不解的望著他。
「我不在的期間,這間店就由你接管,你可以多找些人來幫忙。」
「為什麼這麼做?」阿天不明白,他不認為自己有這個運氣接受他的幫助。
「這麼做,總比給你錢、給你一頓飽餐好吧?錢會花完、飯也不過一餐,完了就沒了。今天我給你機會讓你有個工作,至少是靠自己的能力,不用再向別人搖尾乞憐的討東西。」
風無愁听著,忍不住揚起了淺笑。
原來,這就是「他的方法」,果然是比她深思熟慮得多。
「小三子,你去把前頭的招牌拆下來,這名字也得改一改。」管見寒蹙著眉。
「該叫什麼好?」風無愁好奇的問著。
「就叫無愁吧。」
避見寒望著風無愁,溫柔的微笑。
???
入夜後,他們找了一間客棧休息。
風無愁睡不著,悄悄的走出來,夜晚的涼意冷得她打了個寒顫上陣寒意竄上心頭,耳邊仿佛又響起那夜痛苦的哀號聲,清晰而駭人,在耳際不停回蕩著。
「呼……」吁了一口氣,吐出的熱氣化成白霧。
不知怎地,離開了山上,風無愁的心就始終不平靜,腦海里想著的淨是他們初見時的情景。閉上眼,那煉獄般的景象就浮現在眼前,他的恨在風無愁的心里糾結,她卻無法可解。
可是他今日的舉動,讓她感動得幾近落淚。
一間酒樓——無愁,就這樣子以她的名字作為酒樓招牌,當然最感動的並不是這份虛榮,而是管見寒那時所流露出的深情。
她原本只是個小乞丐,注定是一文不值、漂泊流浪的過完未知的人生,她何德何能遇見管見寒,知曉他對她的情意。
一想起小三子的話,她的心情又不禁沉重。她不想負了雲姬姐姐,也不想違背她的期望,但要是再這樣下去,她知道她一定會克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但是,總歸要完成她對雲姬所答應的事。
望著遠方,風無愁悄悄下了決定。
他用「他的方法」替她出了心中的怨氣,現在也該她用「她的方法」化解他心中的仇恨,至少這是她惟一能夠為他做的。
偷偷走近馬廄,風無愁跨上一匹馬,趁著黑夜,狂奔而去。
可她沒發現身後緊跟著的一道黑影……
???
舊地重游,恐懼卻沒比當初減少多少。
下了馬,風無愁站在那空無一人的荒廢莊園前,仿佛覺得凝窒的空氣中還可以嗅到那腥濃的血味,以及恐懼的哭叫。
她走了幾步,站在莊園外。
風,吹起了地上早已干涸的血跡,只是仇恨卻不平……
風無愁嘆息著,彎身輕輕在地上挖著,嘴里一邊說道︰
「怎麼說,你們也曾經給過我一頓飽餐,我心底感激,卻什麼事也做不到,只有為你們挖個小墳,至少別讓你們成了孤魂野鬼,也希望這土能埋去你們的仇恨,埋去他的仇恨。」
她專心一意,沒發現身後逐漸接近的身影。
「你在做什麼?」
避見寒的嗓音忽然自身後傳來,著實令風無愁嚇了一跳。
她猛然回頭,只見他的俊臉籠罩著一層連她也融化不了的冰霜。
「我、我想……為那些慘死在這里的人挖個小墳,別讓他們連死了都不得安寧。」在他的冷眼注視下,風無愁清楚的感覺到他的憤怒,她的小手覆在土上,白玉似的小手沾染著黃土。
「不準。」管見寒冷哼一聲,拉著她就要離開。
「你、你不能這樣的,他們至少——」
「我不管他們怎麼樣,總之我不準。」觸動心中的仇恨,管見寒就難以平靜。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我不管他們與你曾經有什麼過節,但人都已經死了,你還想怎麼樣?」
甩開他的手,風無愁不理會他的憤怒與阻止,繼續在土上挖著,直到指縫間都沾滿泥土。
「你懂些什麼?」管見寒跪在地上,扯住她沾滿泥土的小手。
「我什麼都不懂,可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明白你該放下了;不論江家曾經做了什麼,但至少他們仍有贖罪的心,他們懂得在後半生做好事、積陰德,而你呢?你不同,仇恨還在你的心里,你殺人、作惡,心難道會平靜嗎?」風無愁定定的凝望著他,澄澈的眼試圖穿透他的心,化解仇恨。
「就算不平靜又如何?江家殺了我的父母、我的親人,我難道不該報仇?」躲開她的眼神,管見寒的心稍稍動搖了。
「就算是血債血還,你也殺了人家的父母、親人,為什麼不試著放過他們,也放過你自己?」看出他的態度逐漸軟化,風無愁溫柔的輕摟住他。
「我不能……」管見寒搖著頭,沒發現身邊逐漸繚繞起一團黑霧。
「有我在你的身邊你可以的,你忘了我是誰嗎?我是無愁啊,無愁、無仇,沒有憂愁、沒有仇恨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抱著他,風無愁忽然覺得有一股不好的感覺涌上心頭。
她猛然回頭,卻發現他們不知何時已被包圍在層層黑霧之中。
「這是怎麼回事?」風無愁有些害怕的問著,小手仍是緊緊的抱著他。
「是江家的人,他們化成鬼來向我索命。」眯起了鷹眸,管見寒在那黑霧之中隱約瞧見曾經熟悉的人影,他心口一緊,伸手就要抽出腰間的長刃,卻讓一旁的風無愁給壓了下來。
「不要,你已經殺過他們一次,別再有第二次了。」風無愁叫著,她雖然不知道他在那黑霧中看到什麼,但是從他身上忽然漫起的殺氣卻讓她驚愕,知道他心底的仇恨又在隱隱浮動。
「他們是來殺我的。」管見寒的眼染上了腥紅,那是恨啊。
「不是、不是,他們不是的,他們不是要來殺我們的。」止不住他心里涌上的恨意,風無愁急得差點哭了出來。
「讓我殺了他們,這樣我們才能得救。」管見寒說著,緊接著就要拔劍,突然,一滴晶瑩的淚滴落在他的手上,他愣了一下,抬眼一看,才發現身旁的風無愁不知何時竟然哭了……
風無愁熱燙的淚水像是滴在他的心上,逐漸融化他冰凍的仇恨。
「別哭。」管見寒稍稍恢復理智,滌淨仇恨的心逐漸恢復光明。
「我不要你再殺任何人了,我不要……你的心里都是恨,沒有我,你讓我的心里滿滿的都只有你、滿腦子想的都是你,可你的心里卻沒有我。」風無愁低泣著,潰堤的情緒淹沒了她。
「無秋心,別哭了。」
避見寒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只好抱著她,緊緊不放。
「你的罪孽我替你背,你不會孤獨的;我為你吃素,你為了我忘了恨,好不好?我陪著你一輩子,永永遠遠不分開。」風無愁抓著他的手,眼里有著期待,期待她能夠令他解月兌。
「好,你說什麼都好,我不恨、不殺人了,我只要你,無愁,別哭了。」
他的承諾令風無愁安心,只是身邊的黑霧卻不散,她看不見霧里的景象。
可管見寒卻看得一清二楚,他看見在那霧里,滿是在他手中喪命、慘死的人,滴著血、帶著恨,如同他每夜的惡夢。
忽然,一陣清脆的鈴聲傳來。
鈴聲飄揚,伴隨著暗紅色的霧氣一同出現在他們的眼前,只見那暗紅逐漸幻化、凝聚,最後呈現出一個少女的姿態。那名絕美少女伸手一揮,那團黑霧便繞上她縴弱的身軀。
「你的恨,好深,所以引來了他們。」紅衣少女緩緩的開口,嗓音清脆卻蒼茫。
「你是誰?」直覺到那少女身上濃烈的妖氣,管見寒護著懷中的風無愁,冷聲詢問。
少女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望著他懷里的風無愁,然後輕輕開口︰「你的眼淚洗去他的恨,你很愛他,所以救了他。」
「什麼?」
少女的話令風無愁一愣,她望著少女,在那雙灰色的眸子里,她仿佛看見深深的哀傷。
少女忽然蹲子,輕撫著風無愁的臉頰,絕美的臉孔隱約透露著一絲哀戚。
「你們走吧,待在這兒會死的。」少女起了身,輕聲說完,便轉身離去。
風無愁望著那少女離去的身影,忽然想起在酒樓听見的那番話——
那妖怪是受那場滅門慘案的血氣所引來的……
風無愁想著那些人口中的妖怪,該就是這紅衣的絕美少女吧!
避見寒本想追過去攔住那少女,卻忽然看見那少女身邊的黑霧仿佛浮現一個人影。那人影越來越清晰,他看過這個人,在他的記憶中,那黑霧中的人影是——數年前病死的江家少爺。
避見家當然記得他,因為他就是害雲姬失去一切的男人,也是害得管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只見那江家少爺仿佛開口說了什麼,但是管見寒卻只能看見嘴形,听不見任何的聲音。
「謝謝你原諒了我們,還有,替我跟雲姬說——對不起。」
輕聲念著那嘴形的意思,管見寒忽然覺得心中長久以來用仇恨築起的高牆逐漸崩塌,一切的恩怨都已結束。
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