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夢,而她在夢中。
此刻的她身處于戒備森嚴的展覽館中,而她的目的則是這次展覽的主秀——海洋大地,一顆價值連城的絕美藍鑽。
沒有什麼攔得住敝盜薔薇的,所以她漂亮地完成任務,丟下一朵正開得絢爛的薔薇瀟灑離去。場景跳換,她來到英國大使館,瞄準的是大使夫人珍藏的蒂芬妮鑽表,全球限量五只,號稱有錢也買不到的稀有。
世界上沒有怪盜薔薇偷不到的東西,因此她照樣以花易物,干淨利落。
她一幕幕地夢著自己「作案」的經過,每一場都像是精心策劃似地完美無缺,只除了那次例外——
一張猙獰的臉猛然躍入她夢境,一直追著她,她逃入無邊的黑暗中,直直地朝下墜落,然後——
遍零。
「啊——」大叫一聲,她自噩夢中醒來,渾身已被冷汗濕透。
她茫然地睜開雙眼,卻不期然望入一雙溫柔的眸中,令她芳心巍巍一顫。
「你醒了?」上官朔堂遞過一條濕毛巾,讓她擦臉。
闕夜薇並沒接過,只是愣愣地看著他,「你怎麼會在這里?」
在她想起一切丑陋的此時,她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他。
「你是我的客人,你昏倒了,我有義務要關心。」他說得理所當然,「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義務啊……闕夜薇垂下眼睫,將閃動的淚光深深藏起。
「我已經沒事了,上官門主可以不必費心。」
對他冷淡,也是對自己最大的仁慈,因為他們倆,終究會是兩條平行線,永不交集。
上官朔堂眼中迅速閃過一絲訝色,她似乎變了?
莫非,她已經恢復記憶?知道她自己那不怎麼光彩的過去……對于她,上官朔堂心里倏地涌起一股自己也說不出為何的心疼。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就讓我幫人幫到底吧。」上官朔堂不動聲色地繼續溫柔的關心,不想說破一切。
他的溫柔,真的很殘忍。闕夜薇指甲緊緊掐進自己手心中,眼淚差點不受控制地狂飆而出。
這一切都是幻影,他的關心是表面的,和諧也是表面的,當他知道她其實是要來偷他鎖門之寶的人,還笑得出來嗎?
「上官門主已經幫我夠多了,剩下的,就讓我自己來吧。」承受一切的苦與痛,以及背叛。
「你怎麼自己來?」上官朔堂握住她的手,「有人可以幫你撐起一片天,不好嗎?」
此話雙關,令闕夜薇既期待,又不可置信地生怕受傷害。
「誰……能幫我撐起一片天?」她激動得連話都帶著微微抖音,只覺得左臂的刺青又開始灼灼地燙著。
是啊,誰能為她撐起一片天?在她盜盡天下之後。
「你不相信我嗎?」上官朔堂溫柔卻堅定地抬起她的下巴,不容她閃躲。他的眸里,不是熾熱的情感,而是柔柔地恍若春風拂過,令人不禁想醉在其中,如果他們的相遇能再早幾年的話……
闕夜薇回握他的手微微施力,而後放開,目光也跟著移開。
「讓……我想想。」她近乎乞求地低聲說道。
他的手指很修長,臂膀看起來也很可靠,胸膛,更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避風港,只是不知她配不配泊進其中。
一艘破船。
她咬白的下唇讓上官朔堂微皺起眉,他以拇指輕撫而過,「不要自虐。」
他這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親昵」的舉動讓闕夜薇震了好大一下,她別開臉,「讓我想想,不要逼我……」
上官朔堂听話地收回手,轉身離去,「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免得傷神。
望善他消失在門後的背影,闕夜薇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苦笑。
不要想太多啊……要她如何不多想?此刻,她真的寧願自己的記憶一輩子都別恢復。
已經回來的記憶,可不可以再將它丟掉?
留戀地回頭望一眼在夜色中靜靜聳立的玉衡門,闕夜薇毅然決然的縴細身影隱入夜色之中,親情與愛情在心中劇烈地拔河,她無法衡量她愛誰比較多,可是她誰都不想負。
既然世界上沒有怪盜薔薇偷不到的東西,那她這次決定偷「人」,將她父親自壞人手中救出來。回到自己生長多年的地方,她一點也感覺不到熟悉親切,心底深層的恐懼與厭惡反而節節高升,令她一步也不想再向前。
寬闊的大院里,看不到一絲綠意盎然,就連盡頭深處那幢豪宅,也是用黑白兩色構築而成,打一進門開始,闕夜薇便覺得自己快要被壓迫得透不過氣來。
住在這宅子的主人,是個十分陰沉的人,陰沉得很恐怖。
借著夜晚為保護色,她輕巧地移動著,她知道人被關在哪里,但也知道那里絕對布滿守衛,因此輕忽不得。
「你回來啦?」
正當她靠在豪宅門口那干枯的噴水池旁思索動向時,一個冷冷的嗓音自她身後響起,讓她整個人僵住。
她緩緩回頭,由于背光,看不清來人的臉,不過她卻可以由聲音猜出是誰。
「安亞。」她戒慎地看著對方,「你怎麼會知道……」
安亞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你的失憶游戲打算要結束了嗎?終于舍得回來了,上回可真感謝你了。」她恨恨地瞪著闕夜薇。
闕夜薇卻不解她的恨意由何而來,「上回?上回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少跟我裝傻,上回在機場,我們猛追你猛跑,竟然還叫那男人扁了我們一頓,你哥呢?」她惟一擔心的就是他。
「我哥還在玉衡門。」上官朔堂並不是個冷血殘忍的人,哥應該沒有生命危險才是。
「你竟然沒將你哥救出來?!」安亞的火氣在听到這句話之後一發不可收拾,「那你自己跑出來算什麼?」
闕夜薇這才嗅出些微不對勁,「你對我哥……」不會吧?
她一直以為安亞是個寡情冷感的人,沒想到她竟然猜錯了,原來老處女也會有春天啊……
「少嗦!」安亞一向少有起伏的臉瞬間紅透,「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主人等你很久了。」闕夜薇的心倏地往下直沉,「主人知道我回來了?」
「哼!」安亞嘲弄一笑,「你是主人教出來的,會使什麼招數,難道主人會看不出來嗎?」班門弄斧。
「是主人叫你在這邊等我的?」她整個人由頭頂麻到腳底,心整個被濃濃絕望所籠罩。
看來,她還是想得太天真了。
「嗯哼。」安亞哼一聲代表回答,「東西呢,你有帶回來吧?」
「我、我沒機會……」指甲掐進掌心里,闕夜薇不能自制地微微發抖著,她幾乎可以預見自己會遭遇的悲慘及恐怖。
「你自己好自為之吧。」安亞聳聳肩,越過她往豪宅走去,「主人在廳內等你,來吧。」
無可奈何地踏著恐懼的腳步跟上,闕夜薇將自己推向無知的未來。
照理說,一般人都會將大廳設計得寬敞、明亮,或不寬敞,但至少要明亮。
然而能夠形容這個大廳的惟一形容詞只有一個字黑,它很寬敞,可是黑暗。
四面是整片毫無裝飾的黑色大牆,地板是黑白交錯的明亮大理石,一條黑色地毯貫穿大廳中間,而分站大廳兩旁的兩排男子,則是從頭發到鞋子,無一不黑。
主人顯然是個狂熱的黑色藝術愛好者,又或者她自覺在自己的生命中,看不到色彩。
闕夜薇踏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像是要上刑場一般,走近大廳里側那個年過半百、頭發花白,她幾乎怕了一輩子的女人。
「我親愛的薇薇,你終于回來了。」耳邊響起的不是悅耳的聲音,而是粗嗄有如遲暮歸巢的烏鴉一樣刺耳。
其實她的聲音不夠嚇人,長相才是真的嚇人!原本背對闕夜薇的拿絲緩緩轉過身來,其恐怖的程度,令初次看見的人絕對足以狠狠倒抽一口氣,然後沖到廟里收驚兼拜拜。
那是一張垂暮老顏,其實原本或許並不嚇人,但可能由于她太在意那些明顯的皺紋,因而上了厚厚的粉,而上太厚的結果則是產生一條條的龜裂,令她的臉看起來慘不忍睹,藍色的眼影,長長的假睫毛,涂得鮮紅的嘴唇,更是增添她的恐怖感。
「母親。」低垂著頭,闕夜薇艱難地開口。
即使早該習以為常,但每次看見,她總還是無法克制自己心一驚,那樣的一張臉,對于一個愛美的女人來說,絕對是種殘忍的凌遲。
「怎麼?你也覺得我丑,是嗎?」拿絲沒忽略她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
「女兒怎麼會呢?」闕夜薇逼自己抬頭迎視,以顯自己並未說謊,「母親並不丑啊。」
老天保佑,希望偶爾說說為善最樂的小謊,死後不會下地獄。
「沒關系,我很快就可以變漂亮了。」拿絲不理會她的辯解,徑自自言自語,朝她伸出細瘦干枯的手,「東西呢?」
東、東西?闕夜薇的心差點跳出胸口,她咚地一聲跪在地上,「女兒該死,沒有完成任務……」
「沒完成?」拿絲眼神一冷,帶著怒氣的臉看起來更猙獰,「薇薇,你不乖,竟然沒為媽咪完成任務。」
她凶狠的怒氣讓闕夜薇不自覺想起自己惟一一次的失敗,所遭受到的懲罰,不禁微微顫抖著。「我、我沒機會……」她拳頭悄悄握緊,給出自己力量,「玉衡門的戒備太森嚴,我無法自由行動,所以……」
「借口!」拿絲憤怒地打斷她的話,「薇薇,你很聰明,不要惹媽咪生氣。」
闕夜薇瑟縮一下,「女兒說的都是實話,絕對不敢欺瞞母親。」
「是嗎?」沉沉看著闕夜薇,拿絲詭異地笑了,「那好,你再回去玉衡門,伺機而動。」
「不!」闕夜薇想也不想地月兌口拒絕,在看見拿絲懷疑的審視目光時,才囁嚅解釋,「女兒的意思是,我這次失蹤再回去,上官朔堂絕對會對我有戒心,所以更不可能有機會……」
「是嗎?」拿絲艷紅的嘴角勾得更高了,森然地笑得人心驚膽跳,「他真的會對你有戒心嗎?」
「呃……我想這是一定的。」闕夜薇悄悄移開目光,她那可怕的笑讓自己的寒毛一根根都起立敬禮。
「可是據我所知,認了你,他已發出聖星令,你說,你對他重不重要?」說著說著,拿絲臉上妒意滿布。
曾經,也有一個男人是這樣愛她的,卻只因她老了、丑了,就不要她了,不過沒關系,只要她回復美貌,他一定會爬著回到她身邊。
「聖星令?」闕夜薇被這三個字炸得腦中一片空白。
據她所知,聖星令相當于古代皇帝的金牌令箭,一旦發出,便全盟動員,如非緊急必要,否則是不可能輕易動用。
而上官朔堂竟為了她動用聖星令?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樣,你還會以為他會對你有戒心嗎?」拿絲滿意地看著闕夜薇青白交錯的表情,任何一個年輕女人的苦痛,都是她的快樂。
「可是……」闕夜薇還想掙扎。
「薇薇,你知道惹我生氣的後果。」拿絲的語氣沉下來。
「是。」除了臣服,闕夜薇別無他法。
已經無轉圜的余地了,為何老天要這樣捉弄她?無法與相愛的人廝守在一起便罷了,竟然還要讓她做出會讓他恨她的事……
沒錯,她剛發現一件可怕的事,她愛上官朔堂,很愛很愛。
在知道他竟為她動用聖星令時,整顆心更是被甜蜜所漲滿,他對她這樣至情至義,而她,卻要背叛他……
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闕夜薇是如此憎惡自己怪盜的身份。
「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大廳中,怒火正燎原。
值班的守衛個個面面相覷,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左推右擠的,踢出個炮灰來送死。
「呃……我們並沒有看到薔薇小姐離開。」炮灰硬著頭皮、冒著必死的心發言。
火氣強力集中,上官朔堂冷冷瞪著炮灰,「你是閉著眼楮站崗嗎?」
即使明知闕夜薇那怪盜的身手對于要來去自如是輕而易舉,但心中的惶惶不安卻讓他忍不住要遷怒。
「我不知道……」模模鼻子,炮灰很無辜地退下去。
「通通出去。」上官朔堂煩躁地揮揮手要他們出去。
眾人如獲大赦般地退出去,偌大的廳內一下子空下來,只剩他一個。
蹙起的眉頭一直舒展不開,直到她不告而別,他才發現,原來她在自己心中已經如此重要。
這份體認,希望不會來得太晚。
他不介意她的身份,不介意她的過去,做人,應該只看現在,怕只怕她自己不見得想得開。
時針已走到三,他卻仍了無睡意,心中被焦慮所填滿。
「苦瓜臉耶,我有沒有看錯?」
痞子聲響起,讓上官朔堂愕然地愣一下。
這聲音怎麼好熟……一抬頭,陽光般的燦爛笑臉猛地躍進他眼中。
「你怎麼會來?」揉揉眉心,上官朔堂此刻實在是沒什麼心力去招呼他。
「來探望好友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敦栩恆當成自己家一樣在沙發上大剌剌落坐。
「半夜三點?」揚揚眉,傻子才相信他的鬼話。
「我是從澳洲飛過來的耶。」敦栩恆可不敢告訴他,自己是一看到他發出聖星令就馬上飛奔而來。
典型的找死做法,而且絕對會馬上被踢出法國。
「你應該直接飛回埃及。」失了一貫的穩重,上官朔堂此刻只剩冷言冷語。
「朔堂,你好無情。」敦栩恆夸張地捧著自己的心,「虧我那麼有朋友道義,專程飛來看你……」
「是嗎?」上官朔堂很不客氣地持懷疑態度,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算了算了,好友多年,就不跟你太計較。」敦栩恆提起自己的行李,往他慣住的房間走去,「我要去睡了,你慢慢等吧。」
「等?」他的話讓上官朔堂起疑心,「你到底是來干嗎的?」
「就做客嘛,晚安。」他的聲音消失在樓梯轉角間。
痞子!即使很想即刻將他丟出法國,不過他卻不是上官朔堂目前關心的目標,因此注意力很快便自他身上移開。
時針已經走到四,就在上官朔堂以為今夜也不會有消息時,剛剛被他趕出去的炮灰又貿貿然沖進來。
「門主,薔薇小姐她、她昏倒在門口了。」跌跌撞撞的腳步跟驚慌的語氣,讓上官朔堂整顆心都糾了起來。
昏倒?!怎麼會?!
刻不容緩地起身飆出大廳,上官朔堂往門口的方向直奔,在看到他以為「昏倒」的人時,他只想將她狠狠搖醒打幾下。
什麼昏倒?她根本就是醉倒的!
一向沉穩的臉襲上怒意,她醉氣醺然的俏臉以及頰旁未干的淚痕,讓他是又氣又心疼,就算是發生什麼大事也不必如此自虐吧?
喝醉只能麻痹自己,並不能解決問題。
「薔薇。」蹲搖搖她,上官朔堂實在很想嘆氣,枉費他為她擔心整整兩夜,而她卻用爛醉如泥來回報?
「唔……」倒在地上的人蠕動一下,睜開迷蒙的醉眼,笑嘻嘻地扯住上官朔堂的衣領往下拉,「你是誰啊,長得好象我愛的人喔……」
醉言醉語卻仍讓上官朔堂的心猛地震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愛的人是誰?」
「他啊……」她皺起眉仿佛在思考,然後才很開心地下結論,「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了。」說罷還主動啄了他的唇一下。
「喔?」上官朔堂溫柔地笑開了,「那他叫什麼名字?」
幾乎是可以信心滿滿地預知她會說出「上官朔堂」四個字。
「我不能告訴你,因為我不能讓他知道我愛他……」似醉似醒地喃喃自語著,她又猛地大力扯住上官朔堂的衣領,「你知道嗎?我不能愛他,不能愛他……」晶瑩的淚珠又自她眼角淌下。
「為什麼你不能愛他??」上官朔堂的情緒隨著她的又哭又笑起伏著,心里的不舍與心疼則一再擴大。
到底為了什麼,讓她愛得如此壓抑?難道她曾受過傷,以致不敢愛?
「因為他太好了……」眉間又皺起,似在惋惜。
「你不喜歡好男人嗎?」不可能吧?
溫柔一向是他所擁有最大的利器,他甚至可以肯定,女人最無法抗拒的就是溫柔的男人。
或許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但對于一個想安定的女人來說,是不會去挑壞男人的。
「我配不上他,我太髒了……」話尾漸漸化為咕噥,低頭細瞧,才發現她已沉沉睡去。
髒?這個字在上官朔堂腦中形成一個大大的問號,為什麼她會這樣形容自己?
他陷入沉思,良久良久,直到有人出聲喚醒他。
「呃……門主。」門口的守衛很盡職地出聲,總不能要門主就這樣站在門口,襲著夜風陪他們站崗吧?
上官朔堂顯然不怎麼高興思考被打斷,橫過去給守衛疑問的一眼。
守衛指指地上,「夜風沁涼,薔薇小姐就這樣躺在這里,恐怕會生病。」
上官朔堂這才想起自己還站在門口,且竟然就這樣放任闕夜薇倒在地上睡,他低咒一聲,連忙彎腰抱起她往里面走去。
懷中幾乎沒有重量的輕盈讓他皺眉,她到底有沒有在吃啊?
以後一定要盯著她多吃點飯才行。
邊往里頭走,上官朔堂邊在心中立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