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餐廳與司丞遇見的那一天開始,水如淨的生活起了很大的變化,人也變得很沉默。
她忍痛辭去內衣專櫃的工作,目的是要自己作好得隨時離去的準備。
她鎮日待在家里,不外出也不與朋友聯絡,有時一個人一待在房間里就是一整天,卻什麼也沒做。
她甚至逼迫自己佯裝冷漠,不再與別墅里的佣人談笑風生,怕離別的日子來臨時,她會舍不得走。
佣人們都看出她的改變,也都很關心的詢問著她是否身體不適……等等,她卻不說明自己的處境,只能一笑置之。
這期間司丞回來了二、三次,每次她都提心吊膽地等待著他開口攆她走,但卻都沒有。
每次司丞回來,總是在傷害她,不論身體上或心靈上,任何一處皆不放過。
每一次都是她禁不住的開口求饒,他才放過傷她的念頭。
她實在好累、好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解月兌。
即使他傷她那麼深,她仍然是愛著他。
但這一次她學乖了,她不表現出來、不說出來,就只是將那愛意放在心底,默默地。
這幾天她一直覺得很疲倦、很嗜睡,老是睡不飽一樣。
她發覺自己似乎一直無精打采的,便強撐著疲累的身軀,走到陽台上吹風,希望能吹醒暈沉的腦袋。
☆☆☆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三點。
水如淨強撐著疲累的身軀在陽台上吹風,不遠處的車道上卻傳來她所熟悉的引擎聲。
她抬眼一看,司丞慣坐的蓮花跑車出現在她的視線之內。愈來愈近,終至停在主屋之前。
她清楚的看見司丞下了車,但卻不朝屋里走來,而是越過車頭繞至另一邊開啟車門,迎下另一個女人——高佩玲。
她滿月復狐疑,不明白司丞帶她前來的用意。
不多久,佣人帶來司丞的口訊,他要她下樓一趟。
水如淨有預感,今天——會是她離去的日子。
隨著佣人的腳步進入大廳,她看見司丞和高佩玲正倚靠坐在一起。
只見司丞的大手還親昵的環在高佩玲的腰上,不停的移動,狀似撫模。水如淨強忍著欲上前去分開他們的沖動。
「坐。」司丞示意水如淨坐在他和高佩玲的對面沙發上。
懶得和司丞為了這種小事爭執,水如淨選擇順從。
「有事嗎?」水如淨問,心里已有準備。
拿出早已預備好的合約和支票,司丞推到水如淨的眼前。
「這是分手的契約書,你過目一下,如果沒有問題,簽上你的名字,那張支票就是你的。」
司丞不帶感情的說著,聲音有如毒刺一般地戳進水如淨的心里,扎得她連喊痛都不來及。
就在這一刻,他們二人之間似乎築起一道無法穿越的城牆。
漠然的看著桌上的紙張,水如淨一反常態,冷靜地問︰「離契約到期的日子還有二個月不是嗎?」
司丞深深的看高佩玲一眼,這才轉頭面對她。「佩玲等不及了,因為……她懷孕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因為他的另一個女人懷孕,而她這個無利用價值的另一個女人,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看都不看合約一眼,水如淨動手簽下自己的大名。
「好了。」她推回合約和支票,擺明不收司丞的錢。
沒有司丞預期中該有的反應,水如淨頭一遭讓他對女人另眼看待。
「收下支票,這是你該得的。」
「我不要。」不願將她的愛物化,水如淨拒絕得很快。
這不是金錢買賣,她始終這麼認為。
「我說,收下它。」從來沒有人能反駁他的決定,司丞決定這一次也不讓她破例。
「為什麼?」水如淨心痛的問。她都已經退讓,他為何還要逼迫她?
「因為你收下它,我才不會對你存有虧欠感。」司丞很實際的說,「還是你存心讓我欠了你?」
「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你別污蔑我。」水如淨為自己辯駁,心疼得無以復加。
臨走了,司丞還是不放過她,還是在傷她。
「那就收下它。」再度將支票推向水如淨面前,司丞冷眼看著她。
伸出顫抖的手,水如淨收下巨額的支票。她心中打定主意,明天她就以他的名義,將錢捐到慈善機構去。
他堅持要給是他的原則;但她也有她的原則——她堅持不收。
「哈,我還以為你有多清高呢,原來也只是貪財的女人。」高佩玲譏諷。臉上扯著夸張的笑容。
那笑容在水如淨眼里看來,只覺得面目可憎。
「佩玲,你先到車上等我。」司丞突然開口說道,臉上是安撫的笑。
斑佩玲想留下來看好戲,卻又不敢反抗司丞的話,只好不情不願的邁開腳步離去。
斑佩玲一走,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我……」水如淨想躲回房里,卻讓司丞截斷了話。
「我送你的東西,你都可以帶走。」司丞露出不屑的冷笑。「算是補償你的損失,況且你用過的東西,我也不屑再要。」
水如淨的背脊升起一股涼意。難道做不成朋友,就非要變成敵人不可嗎?
司丞說話的語氣,就像他亟欲擺月兌一個惹人厭的人一般。
原想堅強離開的信念被惡意的擊倒,水如淨熱燙的淚水如泉涌般的沿著臉頰滾滾落下。
司丞打發她離開的語氣,令她感到難堪,感到羞辱。
「為什麼?」水如淨哽咽的啜泣,「為什麼你要這麼殘忍的對待我?」
「那得先問一問你自己,你做過什麼?」
「我到底做錯什麼?」水如淨執意要得到答案。
一瞬間,司丞的眼里射出厭惡的火光,「我這一生最恨別人欺騙我,而你,則是一開始就騙了我的人。」
「我沒有。」她自信她從不曾做過欺騙他的事。
「你敢說你沒有特意的隱瞞你的家世背景?」司丞點明真相。
「我只是沒有明說,那不算是欺騙。」
「對我來說就是欺騙。」司丞嚴厲的數落。「你的外公是蔣定邦,你有一大群愛護你的表哥。我們兩家是世交,這你都不能否認。」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你找上門,纏上了我,以為有你那強勢的外公替你作主,你便能一輩子賴上我對不對?」司丞咄咄逼人,一句一聲毫不掩飾的直攻水如淨早已傷痕累累的心。
「不對。」水如淨被司丞逼得節節後退,頭搖得有如波浪鼓一般。
不理會水如淨的恐懼,司丞將她逼至牆角,惡劣的抬起鐵臂,限制了她的行動。
「但是你打錯如意算盤,我很遺憾你沒有懷孕,因為我一直暗地里采取避孕措施,而你卻始終被我蒙在鼓里。沒了孩子當籌碼,卻又賠上清白的處子之身,你一定很扼腕吧。」
水如淨簡直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他瘋狂的想要一個孩子,卻在近二年的同居時光里,對她作盡避孕措施,只為打擊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計劃。
他對她作盡一切男人與女人之間能做的事,卻殘忍的在事後告訴她一切都只是他的報復,他報復她隱瞞了她的身世,沒對他坦白。
他——城府到底有多深沉?
心痛得說不出話來,水如淨的臉色泛著死白,胃部隱隱翻攪,她感覺自己快吐了。
用力推開司丞鐵般的鉗制,水如淨伸手捂住嘴巴,狂奔進廁所里,巴著馬桶大吐特吐。
隨後跟進的司丞也看到了這一幕,只見他斜倚著門框,再度對水如淨痛下毒手。
「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的尋求同情,我,不吃你這——套。」
不理會司丞惡意的諷刺言詞,水如淨一直不停的吐,直到吐光胃里的東西,她還是頻頻干嘔著。
那嘔吐聲,似乎連同她的心、肺也吐出來。
終于,水如淨停止嘔吐,無力的跌坐在浴室的冰涼磁磚上,雙手捂住骯部,臉上是意識到某一件事情的死寂、蒼白。
方才在心魂俱裂的嘔吐聲中,她忽然想到自己的經期已有二個月沒有來,難道……
她不敢相信的抬眼看向司丞嘲弄的嘴臉,如果她的猜測是正確的,那麼司丞所說的避孕措施又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水如淨的雙手撫上月復部,臉上是一片迷惘的表情,司丞嘲弄的說︰「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懷孕吧!」
吞回本來想說出口的話,水如淨決定這一次不再讓他有傷她的機會。
「我只是吃壞了肚子。」真的只是吃壞肚子嗎?水如淨倒真的希望如此。
司丞蹲來與她平視,冷漠的眼中淨是無情。
「記住。」他用手指挑起她尖細的下巴,冰冷的語氣不含一絲熱度,「最遲明天上午,你就得收拾東西離開這個地方。」說完話,司丞一甩頭,無情的舍棄水如淨,轉身獨自離去。
看著司丞決絕的頎長背影,毫不留情的遠離她而去,水如淨感覺自己的心一瓣、一瓣的剝落、碎裂,終至無法愈合的程度。
☆☆☆
叮咚的門鈴聲,驚擾了正在床上糾纏得難分難舍的男女。
「蔣力武,你放開我。」被男人偉岸的身軀壓在身下的女子,不停地扭動、掙扎著。
「休想。」蔣力武一點也沒有為門鈴聲所擾,反而打算一舉攻城掠地。
「門鈴響了。」身下女子再一次提醒他。
「去他的。」
「蔣力武。」
挫敗的由女子身上翻身坐起,蔣力武五指爬刷過黑發,月復中凝聚的仍是難以消散的。
他深深的作了幾下深呼吸,藉以緩沖體內的炙欲。
在他起身前去應門時,他轉頭給身後女子一個意寓深遠的眼神,暗示著他們之間還未結束。
一把打開大門時,蔣力武仍憤怒的想著,來人最好有十足重要的事,否則他一定罵遍他家祖宗十八代。
誰這麼不識相,竟然選在這麼重要的時刻,前來打斷他的好事。
但蔣力武萬萬沒有想到,當他一打開大門準備開罵時,映入他眼簾的竟是表妹水如淨梨花帶淚的臉龐。
「如淨,你怎麼了?」這是蔣力武的第一個反應。
時間已經這麼晚,如淨表妹竟然出現在他的住處門口,手中提著行李,臉上全是淚水。
水如淨沒有回答蔣力武的話,她只是沖上前,撲進蔣力武結實、溫暖的懷抱里,尋求安慰。
「司丞那渾小子負你了,對不對?」
必上大門,蔣力武攬著水如淨回到客廳,將水如淨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埋在親人的胸膛上,水如淨哭得更是悲切。
「別哭了,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
如果他沒有記錯,距離司丞和水如淨的二年之約,應當還有二個多月。
收拾起淚水,水如淨溜下蔣力武的大腿,靠坐在他的身邊。
「力武表哥,我沒事。」十分努力地,水如淨朝蔣力武露出一抹勉強的笑。
「別騙我,你不是一個愛哭的女孩子,沒事你不會哭得如此驚天動地,還在半夜找上門來。」
早知道瞞不了精明的表哥任何事。
「我和司丞解除了契約。」
「他提出來的。」這一句是肯定句。蔣力武十分清楚,愛司丞已愛到刻骨銘心的水如淨不會做出這種事。
艱澀的露出一抹苦笑,水如淨低語︰「他的另一個女人懷孕了。」
「那個混帳王八蛋。」蔣力武顧不得平日的身份,髒話全出口了,「虧我和他是好幾年的朋友,他竟然做出如此惡劣的事,有了你,還去招惹別的女人。」
「力武表哥,我沒有限制他的權利。」
「就算他和你無名五分,他也不能如此待你。」蔣力武咬牙切齒的吼道,心中氣憤難平。
「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怪不了誰。」水如淨十分認命的說。
「你的意思是要我就這樣放過他?」蔣力武簡直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在那王八蛋如此傷她之後,她竟然要他放過他?
難道……蔣力武看了低垂著頭的水如淨,不敢說出自己的猜想。
「力武表哥……」水如淨遲疑著該不該告訴盛怒中的蔣力武另一件事。
她方才只說一小部分的實情,力武表哥就已經如此憤怒地要找司丞拼命。如果她再告訴他這一件事,只怕護妹心切的力武表哥會拿刀砍了司丞。
但,力武表哥是現在唯一能幫她的人了,如果她不求助于他,那她——又該何去何從?
「什麼事?」蔣力武問。
「你……你得答應我不動怒,不對第三者說,我才告訴你。」這是水如淨目前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至于以後……那就以後再打算吧!
「你說出來,我考慮看看。」
他是一個政治家,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我懷孕了。」
這一句話宛如晴天霹靂,炸在蔣力武的腦門上。
連一向反應敏捷的他,也呆愣了好幾秒,才收回心神。
「你在開玩笑。」蔣力武听見自己這麼可笑的說著,他下意識的排拒這個事實。
「這是事實,他在我的肚子里,我想否認也否認不了。」水如淨雙手輕撫著小骯,喃喃低語。
「司丞知道嗎?」
「不知道。連我也是剛剛才確定。」
要不是今天午後的爭吵、嘔吐,水如淨不會意識到這麼重要的事。
從司丞的別墅出來後,她馬上到市區的一家婦產科檢查,這才證實她的猜測。
她可笑的懷了孩子,而司丞卻說他對她做著避孕措施。這一切,已教她不知該如何去思考。
她下意識的往力武表哥在台北的住所跑,並不期望力武表哥會待在台北,只是想踫踫運氣。
但她沒想到力武表哥真的在台北。
乍見來開門的是最疼愛她的蔣力武,她淚如雨下,只能撲進他溫暖的胸膛尋求安慰。
「你不打算告訴他嗎?」蔣力武反問。
「他已經有孩子了,並不差我肚子里的這一個。」
這是她私心的決定。
「你打算留下他,卻不告訴司丞?」蔣力武皺眉,不懂一向聰明的水如淨是怎麼看待這一件事的。
「對。」
「那渾小于盼孩子盼了十幾年,而你卻不打算告訴他?」
「力武表哥,或許你會覺得我很自私,但你根本不了解,司丞他……他不會承認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他不會要他的。」
這才是讓她決定隱瞞他,不讓他知道她有孩子的原因,對于一個口口聲聲說恨她的男人,她已經不敢再對他抱持任何的希望。
「告訴我實情。」直覺的,蔣力武相信,水如淨有事瞞著不讓他知道。
「司丞他知道我的家世背景。」
「這沒有什麼。」蔣力武不以為這會是造成他們分離的主要原因。
「他知道我的外公是蔣定邦。他以為我會藉由外公的力量來逼他做他不願做的事。所以,當我和他簽了契約的那刻起,我便是人了他的圈套而不自知,他自始至終只是在耍著我玩,根本沒有用心和我相處。他口口聲聲說要孩子,卻背著我單方面做著避孕措施,只因為……他根本不屑要我生的孩子。」
水如淨如泣如訴的說著一切,現在回想起司丞當初告訴她事實的真相那一刻,心仍舊狠狠的揪疼著。
「那王八蛋,我去宰了他!」難得如此沖動行事的蔣力武,一起身就要往門口沖去,如果不是水如淨出手拉住他的話。
「力武表哥,不要。」水如淨悲切的求道,雙跟泛著淚光。
‘你要我放過他?」蔣力武雙手握拳,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水如淨點頭,擺明不想再惹事的態度。
「現在,我只想安安穩穩的生下孩子,如果你一去,那他不就知道我懷孕的事了?我不以為他會關心我,但反過來嘲諷我倒是他會做的事。」
為了月復中的寶貝,她能忍受任何的刻薄言語和冷嘲熱諷,但卻不許他的親生父親污蔑了他的血統。
「那你打算怎麼辦?」蔣力武從未有過如此挫敗的感覺,就算是他參選失利時也沒有。
「我想回中部老家待產。」水如淨說出她的想法。
她會選擇那里的最主要原因是因為司丞,她怕司丞發現她的情況,卻又不知該到何處藏身。
她思來想去,覺得只有待在外公蔣定邦的地盤上最安全。
但是她未婚懷孕的窘境,要待在外公的身邊,還得過外公那最艱難的一關。
雖然外公最疼愛她,但她不敢想象,如果外公知道她的所作所為,會是怎樣的一種場面。
「你過不了爺爺那一關的。」蔣力武說出事實。蔣定邦的強勢作風眾人皆知,他不以為表妹過得了那古板老人的一關。
「所以我來求你幫我。」
「我不行。」蔣力武一口回絕。如果讓爺爺知道表妹的遭遇,他也在其中插了一腳,只怕他會……他不敢想象那種情況。
「幫我,否則我只有死路一條。」
「如淨,你當初義無反顧的陷下去時,怎麼就沒有想過今日的後果呢?」蔣力武無奈的低嘆。
「我承認當初的我是很傻。但為了孩子,我沒有退縮的權利。」水如淨知道,一向最疼愛她的力武表哥,已經答應她的請求,決定連命都不要的幫她了。
「謝謝你,力武表哥。」
「傻瓜。」揉著水如淨的發頂,蔣力武溫柔的笑了。
而在客廳的一隅,有個女人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听著他們之間的每一句對話,始終不出聲。
她抬手默默拭去頰上的淚,不敢相信對她一向強勢、殘酷的蔣力武也有這麼感性、溫柔的一面。
她不是別人,正是水如淨的好友——沈之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