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利月兌下外套,交給鮑曼。
「公爵閣下和家人剛用過茶,爵爺,已經到客廳去了。」總管一如往常,以優越的口吻說道。
「謝謝你了,鮑曼。我自己進去。」
「好的,爵爺。」
羅斯利繞過大扶梯,朝客廳走去,他的靴跟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今天憋了一肚子火。他姊姊堅稱無法搬回玫瑰莊根本就是在做戲;這點他可以確定。他甚至不相信她真的傷了那只該死的腳踝。他認為媚蘭蠱惑那老郎中,讓他照她的意思說她的腳踝嚴重扭傷,是非常可能的事。
而她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找機會在伯倫和巧琪之間興風作浪。
好,他的朋友可能不好意思下逐客令,但是他有辦法。三天也足夠讓她施展那些骯髒手段了。他發誓今天說什麼也要把她帶回去。
他走進客廳時,伯倫和巧琪坐在壁爐旁邊。媚蘭則靠在伯倫左側不遠的一張沙發上。第一個抬頭看見他的是公爵。
「我說嘛,羅斯利,真是個驚喜。」
「希望我沒有冒昧打擾,閣下。」
「沒有,沒有,我的孩子,進來吧,我們很高興看見你來。」
伯倫起身。「你正好來救我,羅斯利。我在教巧琪下棋,她快要贏我了。」
羅斯利的眼楮飄向巧琪。「她不光有美貌,還有腦筋,你真是太幸運了,伯倫。」
巧琪對他笑笑,微微點頭,表示接受他的贊美。
「你好啊,弟弟。」媚蘭的口氣很尖銳,將他的視線自巧琪身上拉開。
「嗨,媚蘭。你氣色不錯。」
「但願是真的。」她對他怒目而視。「不過剛剛被抱下樓,已經讓我的腳踝悸痛起來。要不是因為有這麼好的同伴,我很樂意待在樓上。」
羅斯利咂咂舌頭。「真不巧,媚蘭。我本來打算明天派馬車來接你的。你會懷念玫瑰莊的刺激生活。」
「刺激?」媚蘭用肘撐起身體。「你在說些什麼?羅斯利。」
伯爵企圖掩飾自己的笑容,他的視線自姊姊身上移向巧琪,最後移向伯倫。「明早我們有一位倫敦的客人要來。明天你們夫妻倆也順便一起過來吧。伯倫,我希望你們和那人見見面。」
「羅斯利。你說的到底是誰?」媚蘭以激怒的口氣追問。
「狄斯雷利先生。」ヾ
ヾ注︰英國政治家及小說家,于一八六八及一八七四——一八八0任首相。
他姊姊整個人坐了起來。「首相?他到玫瑰莊來干什麼?」
「哦,我們那里正好是個方便的歇腳處。要是你明晚能來擔任我的女主人就太好了。母親到巴斯去了,而我又想邀請幾位朋友。嗽,好吧,我只好自求多福了。」他嘆了口氣。
「羅斯利,」媚蘭厲聲說道。「不成的,你會把事情搞砸。這點痛我忍著點也就是了。就這麼決定。你今天晚上就得接我回去,不能再耽誤時間了。」
「好吧——如果你覺得……」
「我當然這麼覺得,你這傻瓜。沒有我的幫忙,你絕對沒辦法好好款待首相。你知道這是多麼難得的大好機會嗎?」她把腿上蓋著的毛毯掀到一邊。他懷疑她是否會得意忘形,立刻站起來。「派人去收拾我的東西。叫鮑曼把我的披肩拿來,我們一秒鐘也不能浪費了。」
羅斯利知道自己遲早要為這個謊言付出代價。據他所知,狄斯雷利先生並不會在玫瑰莊附近出現。但是只要能幫伯倫和巧琪解危,讓媚蘭修理一頓也值得。
他鼓起勇氣瞥了巧琪一眼。她嘴角微含笑意,不過他仍然無法肯定她是否了解自己的用心,直到她迎上他的目光——並對他眨眨眼楮。
伯倫送走客人之後回到客廳。巧琪仍坐在原處,聚精會神地研究棋局。他停在門口,盡情飽覽她的秀色。
她身穿一襲極美的薰衣草色絲質長衫,細密的金發以同色絲帶束在頸後。她看來比女學生大不了多少,然而她渾身所散發的卻是無可置疑的女性美。
他吐出一口長氣,體內的緊張突然消失了。整個下午他都擔心會出狀況,擔心巧琪會做出讓媚蘭起疑的事情——或是更糟。如今那女人走了,他可以松口氣。
這時巧琪抬起頭,視線和他交會。她唇上綻開一抹遲疑的笑容。他也對她笑笑,然後朝她走過去。
「我想我開始了解西洋棋這種游戲了。」他就座時她說道。「攻王。」
伯倫不信地低頭看著棋盤,他的國王即將不保,他早先怎會沒有看見?
鮑爵輕笑著起身,來到巧琪身後。「下得好,親愛的。」
「她還沒贏我呢!」伯倫朝棋盤皺眉。
他考慮自己所有可能的選擇,和她可能采取的下一步,最後他動了騎士。等她明白他的用意之後,他很得意地欣賞著她為難的表情。她兩道淡淡的蛾眉蹩在一起。
洛斯又笑了。「看來你們這一盤有得下了,我要到圖書室去挑本好書來看。」他吻吻巧琪的頭,並大聲耳語︰「給他點顏色瞧瞧,我的女孩。」
她的眉頭舒展開來,伸手覆住老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別擔心,祖父,我會。」
伯倫瞥見她袖內的繃帶,清清楚楚地回憶起昨夜發生的事。她一臉狂亂,手上滴著血,和面前這個女人可能是同一個人嗎?
今天一整天,巧琪特別可愛、鎮定,而且開心。然而昨夜他在育兒室親眼所見,的確是歇斯底里的癥狀。若不是自己找到她,他絕不相信。
他胸口似乎被箍緊了,他的心刺痛。他多麼希望兩人之間能夠永遠如此—一他和巧琪共享一個愉快的夜晚,安詳和圓滿的感覺像爐火般溫暖著他們。這才是他們應有的相處方式。他要如何維持這種方式?
巧琪伸手輕觸她的王後,她又專注地皺起了眉頭。這時她忽然露出勝利的笑容。她的王後橫過棋盤,隨後她抬起頭來看他。
「擒王!」她宣稱。
「什麼?不可能的。」他端詳著棋盤。她以聰明的一著贏過了他。
「認輸了吧?爵爺。」
他的視線迎上閃閃發光的藍眸。她雙頰泛紅,顯然正在享受自己的勝利。
「我認輸,小姐。」他咕噥道。「不過我抗議自己被耍了。」
她的笑容消逝了些。
「你騙我,費巧琪。你從前下過西洋棋,對不對?」
「我……我不能確定。」
他原本是想開個玩笑,結果弄巧成拙。他很明顯地看見巧琪試著在回憶。結果使她先前的喜悅全然消失。
「我好像記得……或許是潘小姐教我下的吧!」
「誰是潘小姐?」
「她是我的伴從,死于大火的那個女孩。」
天殺的!為什麼偏偏是她。他不希望巧琪記起育兒室的失火和死人的事情。
「不,不,不是她,教我下棋的女人比較老—一老多了。」她臉上血色盡失。「她會是誰呢?」她大聲說道,不過顯然是在自言自語。
「好了。」他急忙說道。「你休想贏我第二次。」他開始排列棋子。「你說呢?柯佛夫人。」他提出挑戰。「你還會那麼走運嗎?」
一時之間他以為自己要失敗了,她根本沒听見他的話。這時她的眼神清澈起來,並且也向他提出挑戰。
「運氣和我的勝利無關,柯佛爵爺。我不但能贏你第二次,而且我也打算這麼做,就算要花掉一整夜也在所不惜。」
第二天巧琪睡到很晚。床的另一邊是空的,她還沒來得及想伯倫到哪兒去了,便听見敲門聲。
「進來。」
麗亞端著早餐盤走進來。「爵爺說您昨晚太累了,所以要我把早餐送上來。」
巧琪大笑。從女僕的表情看得出來,她疑心女主人是因為另一個原因累得沒辦法起床吃早餐,而不是因為下了一整夜棋的緣故,最後贏的人是伯倫,不過巧琪讓他贏得並不輕松。
「爵爺現在人在哪里?」她問道。
「他到馬廄去了。他說有事情要辦,如果你想跟他一起出去騎馬,他會等你。」
巧琪掀開毯子。「告訴他我在換衣服,只要幾分鐘就好,麗亞。」
「可是您的早餐呢?夫人。」
「別傻了,我什麼也吃不下。」
巧琪急忙梳洗更衣,等她出門的時候,伯倫已經替馬匹上鞍等著了。他對她露齒而笑,然後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她抱上側鞍。
「你看起來真可愛。」他說道,親吻她的左手的指節。
「你也是。」
她是說真的。他看來的確可愛——或者該說是英氣逼人。有時她很想敲自己的頭,但又怕清醒過來他會自記憶中消失。
「我們上哪兒去?」他跨上馬鞍時,她問道。
「只是到附近鄉間看看。我們來了以後,我還沒有替祖父巡視過霍克林領地。你覺得滿意嗎?」
她點點頭。「當然。」只要兩人在一起,到哪兒去她都不在乎。
「而且祖父打算開狩獵會,去跳幾道柵欄也無妨。你有把握嗎?」
「比對下棋有把握。」
伯倫笑了。「你也休想在這方面勝過我,夫人。」
「等著瞧吧!」巧琪的紅棕閹馬猛地向前沖出時,她回頭叫道。
一小時以後,兩人勒馬,他們的臉都給凍紅了,眼神狂喜。伯倫扶她下鞍,隨後兩人並肩在鄉間道路上漫步。
「每年這個時候,所有東西都特別美。」巧琪說道,視線掃過秋意盎然的林木。「秋天是我最喜愛的季節。」
「我也是,世琛和我常在秋季獵鹿。」
她斜瞄伯倫一眼。「你很想念你的弟弟?」
「是的,有好幾次我都希望當初他也一起來就好了。」
「你有沒有想過要回美國?」有趣的是她從未想過這里並非伯倫的故鄉,也沒考慮過他可能不願留下,這念頭令她煩惱。
伯倫不再前行,轉身面對她。「當初我決定帶祖父回來的時候,本打算只待到……哦,待到他過世為止。然後我就要回美國。」
「那現在呢?」她細聲問道。
「現在我也不知道了,我希望祖父能夠長命百歲。」
他拋下韁繩伸手去抱她,輕吻她的唇。巧琪偎向他。手臂環繞他寬闊的胸膛,她緊緊抱著他,在他的熱情魅力中迷失了自己。當他放開她時,她感覺暈頭轉向。
「爵位對我而言意義並不大。除了祖父以外,我沒有什麼理由留下。」
她感到胸前微微刺痛。他沒有理由留下。
「你想去美國看看嗎?巧琪。」
這想法來得很突然,這樣一來就十全十美。他倆可以離開英國,回美國去,在那里沒有人認識她,沒有人會懷疑她神秘的過去。他們可以重新開始,或許到時連她的夢魔也將被遺忘。
「我想我很樂意……和你一起到美國去看看。」
「好。」他握住她的手,兩人再度舉步前行。
他今天外出的目的原本是打算探訪潘小姐的親人,多知道一些有關她那名死于大火的伴從的事,似乎對巧琪而言極為重要,可是現在他只想好好享受巧琪的陪伴。說不定她早已忘了這回事。
他瞥了她一眼,注意到她腳步輕盈,藍眸晶亮,櫻唇上帶著滿足的笑容。她看起來好美,好……好正常。或許……
「伯倫,你看,」巧琪指向林間。「那里有戶人家。我們能不能過去討點水喝?我快渴死了。」
「我看不出來要水喝會有什麼不妥。」他答道。
他兩手搭上她的腰,在將她抱上馬之前,他又吻了她一次,隨後自己翻身上鞍。他超前時回頭對她笑笑,便一馬當先朝前馳去。
「伯倫……」
他听出她的口氣中透著古怪,便轉過身看她,她已停下了坐騎,手中的韁繩垂到地上,他還來不及動作,她便已溜下馬鞍,朝那幢長春藤覆蓋的磚屋行去,磚屋窗門緊閉,似已久無人居。
「伯倫,我知道這個地方。」
她的話為何令他背脊發寒?她從前看過附近的住家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曾經住餅這里。」
他跳下馬跟在她身後,他想要否認她的話,告訴她她從未住餅霍克林府邸以外的地方。
「我見過這幢房子,我在夢里見過,完全一模一樣,只不過在夢中窗子是開著的。」她邊說邊用手指。「那是客廳,壁爐旁邊有架鋼琴。」巧琪迅速瞄了他一眼。「我就是在這里學會彈琴的。」她的聲音幾不可聞,然而卻透著興奮。
「巧琪……」他開口了,將手伸向她。
她掙月兌他的手。「那是書房,後面還有餐廳和廚房。」她指向二樓。「那就是我的臥室。」她的手打抖。
恐懼攫住了他的月復部,用力扭絞著,他對這個看不見的敵人完全束手無策!他要如何保護她不受自己幻想的傷害?
巧琪開始向前走,毫不在乎他是否跟上來。她穿過蔓生的雜草,走向她所稱的客廳窗外。她用手指緊握窗欞,開始拉。
「巧琪,我們不應該……」
「我要,我一定要看看。」
他除了站到一旁,幫她一起把窗戶打開以外,還能怎麼辦?她打定主意要看看屋里的情形。或許等她看過之後,就會發覺自己搞錯了。
窗戶猛地打開了。伯倫和巧琪往後仰倒,差點摔進一叢玫瑰中。巧琪首先恢復了平衡,她向前傾身,朝屋內張望。
「鋼琴。」’她喘息道。「鋼琴在那邊。」
伯倫走到她身旁,他先望望鋼琴,又望望巧琪,心中好不奇怪。這可能嗎?不,不可能。想必有上打的理由可以解釋她為何知道這里是客廳,壁爐邊有鋼琴。或許在她幼時還沒人知道她有病以前到這里來過。她的雙親讓她到這里來上鋼琴課,任何狀況都有可能。
「她如今在哪里?」
他幾乎不敢開口問。「誰?」
「那個灰發的女人。」她睜大了眼楮。「我姨婆。」
「她不可能是你姨婆,巧琪。莎拉的母親根本沒有姊妹。」
巧琪握緊他的手腕,要他嗽聲。「伯倫,請你相信我。」
他听出她生氣了。「我知道你是這麼相信的,巧琪。」她放開手,轉身背對他。
「這樣還不夠。」她輕聲說道,自他身邊走開。她在屋角停下腳步,回眸而視。「我是否可能根本不是伊蓮?可能的,你也知道,伊蓮死了。」她隨即消失在視界之外。
血液沖上他的腦門,他伸手揉揉額頭兩側,希望能消除頭痛,他月復底有種無助、絕望的感覺。她就要從自己身邊溜走了。而他卻無法可想。
她不該對他說這些話的。那確實是個瘋狂的念頭,她身邊的人都知道費伊蓮自小就被關了起來,知道她是瘋子、知道她在自己家里縱火。除了別人告訴她的事情以外,她自己全無記憶,她被怪異的夢境和幻象所折磨。她還需要什麼證據,才相信自己精神失常?
縱使如此,她仍然無法擺月兌這幢房子對她具有特殊意義的感覺。她可能是瘋了,不過她確信自己曾經住在這里過。
而且這里有人愛我,她邊推後門邊想著。不料門竟應手而開。
廚房里所有的東西都蒙著厚厚的灰塵。這屋子有種令人傷感的氣氛,她感到淚水涌上,強自按捺。她走向另一扇門,知道它通往餐廳。
窗間透入一線銀光,微微照亮了室內。她迅速瞥向壁上原先掛著的畫像,後來又被移去留下痕跡的地方。她注意到地板上厚重家具拖過的刮痕。她隱約感覺自己應該知道少的是什麼東西,不過這也可能只是她的幻想。
她離開餐廳經過書房,直至通往二樓的窄梯前方才位足。她站著不動,聆听著、等待著,迫切希望能有別的東西再觸動自己的回憶,結果什麼也沒有。
她嘆了口氣,開始上樓梯。她腳下的梯級發出嘎吱聲,在陰暗空蕩的屋中回響。樓梯左手邊便是她宣稱是自己的房間,右邊還有另一扇門。她先朝右行去。
她深吸一口氣,半預期門開時會有鬼魂隨之而出,撲向自己。結果這只不過是間臥室。和別處一樣,也有厚厚的積塵。白被褥已變灰。巧琪覺得房中除了有陳年的霉味,還有強烈的病人氣味,有人生過重病,說不定就死在這房間。
巧琪迅速轉身離開,掩上了門。她的心跳得很快,人也覺得不舒服。但是她無法停止自己的探索。她一定要看,一定要看完。
稍後,伯倫發現她坐在地上,臉頰上又是淚水又是灰塵。他走進房間的時候,她抬起悲傷的大眼楮看他。
「我還以為我會記起來。」她說道。「我真的以為自己會記起一些事情。我本來好有把握……」
「我知道。」他走向她,伸手拉她起來,用手帕拭去她臉上的污跡。「我們該回去了,巧琪。」
她可憐兮兮地點點頭,任由他帶自己離開。
他們倆從馬廄朝正屋走來時,洛斯正從沙龍的窗戶往外張望。他雖然老眼昏花,仍看得出伯倫肩膀的緊張,而巧琪則像個迷失的孩子。
他推開法式落地窗,朝他倆招手。伯倫領巧淇走向公爵。她順從地跟在後面,兩眼看地。洛斯張口欲言,但她卻逕自走過他身邊,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伯倫在祖父身旁停下。
「怎麼了?」洛斯輕聲問道。
伯倫搖搖頭,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倒。他低頭用手指順順頭發。
洛斯在他旁邊坐下。「怎麼回事?孩子。」
「我想我們最好把狩獵會取消,我認為巧琪沒辦法處理——那麼多客人。她——」
「我可以,伯倫。」
兩名男性匆忙轉頭。巧琪已一聲不響地回到沙龍。她的臉色仍然蒼白,但是背脊筆直,下巴也抬得高高的。
「你不必解釋,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伯倫。不過我可以辦到。祖父的宴會和今天的事情沒有任何牽連。我保證絕不會丟你們的臉,我會有十全十美的表現。我會瞞過大家的眼楮。」
她說完轉身便走。
洛斯注視著孫子。「我想你最好把今天發生的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訴我。」
巧琪回房之後,月兌下靴子狠命一扔。沮喪和憤怒幾乎令她盲目。
為什麼非這樣不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沒有瘋,我住餅那幢房子。」她低語。
伯倫不相信她。他也和別人一樣,以為她瘋了,只要她繼續把自己的所見所感告訴他,便休想勸服他相信她並沒有瘋。在夢魂和幻象消失之前,兩人間毫無希望可言。或許到頭來這根本就是絕望的情況。
伯倫在一間小屋門前下馬,听見屋內傳出嬰兒嘹亮的哭聲。他遲疑了一會兒,很想臨陣月兌逃,得知那幢廢棄舊屋從前的主人是誰,有何好處?甚至可能讓事態更嚴重。
要不是這時正好有個小伙子提著桶子出來,他很可能已經打了退堂鼓。那小伙子色如胡蘿卜的發絲覆在長了雀斑的額前,他看見伯倫,猛地停下腳步。
「媽,有人來了。」
一個婦人懷里抱著哭泣的嬰兒出現在門口。她害怕地望著他。
「對不起,太太。我是霍克林府邸的柯佛子爵。我是否可以請你回答幾個問題?」
「我不想惹麻煩,爵爺。」
「我不會帶給你任何麻煩,我向你保證。」
她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最後似乎認為他並無惡意,點點頭。「哈利,把寶寶抱去給你姊姊,現在就去。」
男孩抱過嬰兒,走進小屋,婦人掩上門。
「你想問些什麼?爵爺。」她問道,一手拂開臉上的發絲。
「你是否可以告訴我,叉路過去那幢磚屋是誰的房子?」
「那是桑小姐的房子,她是個老女人,我只見過她一次。我丈夫從前在那邊做過園丁,他說桑小姐一年到頭都穿黑衣服。」
「桑小姐現在人呢?」
熬人慢慢搖頭。「我不知道,爵爺。听說她的外甥女死了,她也生了重病。有一天早上我丈夫上工,她叫他以後不用來了。後來那房子就封閉起來。我猜桑小姐大概過世了。」
「你說她的外甥女死了,」伯倫沉思地道。「是今年夏天的事嗎?」
「是的。」
他感到一陣興奮。「她的外甥女是不是姓潘?」
「對不起,爵爺,這我就不知道了。」
「謝謝你的幫忙,太太。」他推推帽檐,忍不住臉上的笑意。「我不會忘記的。」他打算等回去以後,要賀太太送一大籃食物來,說不定還要加進一頭乳牛。
他翻身上鞍,繼續前進,數分鐘前的疲倦已一掃而空。
如今真相大白,巧琪記憶中的「姨婆」,原來是潘小姐的姨婆。潘小姐八成跟巧琪提過那幢房子,灰發的姨婆和鋼琴,或許是她還帶巧琪來過,這樣一來就解釋得通了。等他到家,他要……
不,不行,現在還不能告訴她。他會繼續打听桑小姐和潘小姐的事情,他要先把事情完全弄清楚,再去找巧琪談。一旦他證明她從未住餅這里,她所說的完全是出自想象,等她明白這一切有多麼合理,他倆便可以拋開這幾天——甚至這幾周以來所遇見的不幸巧合。這回他倆或許能夠抓住唾手可得的幸福。
伯倫高昂的情緒並未維持多久。公爵的宴會仍然是個棘手的問題。萬一巧琪不接受他的解釋呢?要是巧琪在宴會期間一直胡思亂想呢?她跑去跟別人說自己早就死了怎麼辦?
我是否可能根本不是伊蓮?可能的,你也知道。伊蓮死了。
他心中一沉。他真不知道接下來的幾星期要怎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