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陰錯陽差配配配 第二章

苗詠歡雖擔心黑衣人不知會帶她去哪里,不過卻不怎麼害怕自己的下場;先前擔心自己會摔死,也在見識他的功夫後,放下一顆下安的心。

黑衣人雖然跳來飛去的,但是在他的懷里卻比坐轎子還平穩,再加上她今天一睜眼就不停忙和了一整天,又累又乏,不知不覺間就找周公去了,睡得可沉呢!

「喂,小家伙,醒醒。」他拍拍苗詠歡的臉頰,沒想到手上卻沾了些泥灰,他看著泥灰,若有所思的。

「什麼事?」苗詠歡揉揉睡眼,迷蒙的眼下解地看著他。

「我說,你該醒了。」

「這里怎麼這麼多人?」

整個房間里擠滿了人,大部分是一身衙門捕快裝扮,每個人的臉上全寫著疲乏,眼里布滿血絲,看起來像好久沒好好睡上一覺了。

「這些人全是衙門里的捕快。」

「言大人!」在收到冷冷的一瞥後,那捕快才趕緊改口︰「不,言公子,這小子是怎麼回事?」

「他是唯一目擊婬賊長相的人。」

「婬賊?大人?」苗詠歡重復,剛醒來的腦袋瓜里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我叫言劍辰,並不是官府中人,以後你也不須叫我一聲大人。」

「太好了,我最怕那些三跪九叩的繁文耨節了。」頭昏昏的她還沒听懂「以後一這兩個字的涵意。

「我們在追捕一個橫行全國的婬賊,今晚得到密報知道他要來蘇州作案,沒想到還是讓他給逃了,全天下只有你見過他的臉。」

「我從沒見過任何一個婬賊。」苗詠歡皺著眉,她一個姑娘家要是見過婬賊,就算清白沒被毀,名聲也敗壞得差下多了。

「你先前看到的那個黑衣人就是。」

「啊?可是!——」

「拿文房四寶來。鄭師爺,麻煩你依這孩子的描述畫出婬賊畫像。」

「我可是先將丑話說在前面,是你要我說的,我不保證畫出來的能看。」

「沒關系,你看到什麼就說什麼,鄭師爺會一次次地修改,直到你滿意為止。趙捕快,等畫像畫好後,你派人張貼在各大城及通商要道,要來往的商旅行人及百姓多加留神注意。」言劍辰一疊聲下命令。

苗詠歡這時才听得出一些大概。之前她看到的那個黑衣人就是「婬賊」吧?這些人是追捕婬賊的捕快,那,這個還蒙著面的言劍辰言公子又是什麼人?

他說自己不是官場中人,為什麼能號令這一大票捕快?苗詠歡雖弄不清楚,不過捉婬賊是人人責無旁貸的責任,只得正經八百地告訴鄭師爺她看到的婬賊模樣。

「畫好了。」鄭師爺放下筆。

「這麼快?!」

所有的人全圍到桌子旁,想看看他們追了六個多月的采花大盜到底長什麼模樣?

攤在桌上的畫像讓人看了真有啼笑皆非、欲哭無淚的兩極情緒反應。

一個大的橢圓形代表臉蛋,上面一條線表示覆著頭的黑帽,下面一條線代表蒙著臉的頭巾;兩條線中間是兩個略為扁平的小三角形,左右各一個,那是眼楮;三角形的中間還有黑黑的一點老鼠屎,那是黑眼珠,幾個線條就完成了。

「真是簡單明了。」言劍辰拿著畫像直嘆氣。

難怪畫得快,只要幾筆就解決了。

「這樣子隨便抓一個人,叫他戴上頭巾、蒙著面就是婬賊了,有跟沒有還不是一樣。」

「沒辦法啊,當時那麼暗,而且匆匆忙忙的,再加上他又蒙著面,我只記得他的倒三角眼,其它的全蒙在頭巾里,只匆匆打過一個照面而已,哪可能看得清楚?」

言劍辰才說了一句,苗詠歡一口氣回了四五個理由,連珠炮似的速度,讓人無力招架。

「言公子,這畫像還要貼出去告示天下嗎?」趙擎問。

言劍辰看著畫像沉思一會兒。「這畫像暫時不要貼出去,反正也沒什麼用,只是打草驚蛇罷了。」

「是啊,看言公子這模樣,這畫像要是貼了出去,肯定會有人誤會你是婬賊而報官的。」

趙擎拿著畫像比在言劍辰的臉旁,兩相比較之下,與蒙面采花盜還真有幾分相像。

言劍辰瞪了口無遮攔的捕快一眼,為了怕落人口實,一把將蒙著臉的頭巾拉下來。

※※※

卸下蒙面頭巾的言劍辰,卻讓苗詠歡看得傻了。

驚艷!是跳到她腦海里唯一的形容句,張大的嘴卻一句話也說下出來。

苗詠歡是個反應機靈而且伶牙俐齒得有些過分的姑娘,尤其是和父親苗人秀吵架拌嘴時。

苗人秀就常感嘆,除了睡覺外,就沒看到苗詠歡閉上嘴,他已經不奢望她像個「正常」的千金大小姐般乖乖呆在家刺繡、撫琴,但起碼——起碼讓他享受一下有文靜乖巧、溫柔體貼的女兒是什麼樣的感覺,就算是一次也好。

絕望的苗人秀有一度甚至想昭告天下,懸賞一副能讓女兒乖乖住口的靈丹妙藥。

這樣的苗詠歡終有啞口無言的時候!

只不過苗人秀是無緣看到了。

目瞪口呆的苗詠歡腦袋里一片空白,她下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詞來描繪言劍辰那無瑕如玉一般的容貌。

濃密而長的劍眉下是一雙清明的眼,長而密的眼睫毛,像扇子一樣柔柔地覆在漆黑如幕的眼眸上,大得不像話的眼球卻是黑多于白的;高挺的鼻梁在細長的臉形上並不顯得突兀;細致的皮膚上還泛著珍珠般的光澤,使得紅濫濫的櫻桃小嘴,像雪地里的一朵紅梅——不對,那「櫻桃」也太大了點。

嘴的確是大了點,可是那抹紅艷卻補了不足,緊緊的薄唇另有一番個性上的倔強。苗詠歡一直以為自己長得算是不錯的了,今天看到言劍辰後,除了大嘆世間竟有這般絕色外,她可不敢再將「美女」這兩個字往自己的臉上貼了。

若硬要雞蛋里挑骨頭似的在言劍辰的面容上挑出缺憾的話,那就只能說他的眉毛粗了點、眼神冷了點,那雙黑瞳有如夜空中兩顆孤傲的星,睿智又精明、犀利且深沉,沒有一絲絲女孩兒家的柔媚。

這樣一個美人兒為什麼自甘扮男裝呢?

從第一眼的驚艷回過神來的苗詠歡這才發現,她是仰著頭看著言劍辰的。

他足足高了她一個頭。

苗詠歡的眼光順著他的頭頸往下看,他的身材修長而細瘦,不是風一吹就會倒的瘦弱,而是有力的、健康的、結實的;想來他的武功也很好,在懷里抱著一個人的情況下,又趕了近大半夜的路,竟然臉不紅、氣不喘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他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若說他是男的,他那無瑕的臉蛋兒、細致如新麥的皮膚也漂亮得太過火了;若說他是女扮男裝,昂藏七尺之軀的高大身材,及手臂上結實的肌肉卻是裝也裝不來的……還是「她」天生就是長得這般孔武健壯,才能女扮男裝而不被人發覺?而眼里拒人于外的清冷是他的另一種武裝?

言劍辰到底是男是女?

苗詠歡用最直接且最簡單的方法確認——

她毫不遲疑地走上前去,雙手平舉,一左一右地平放在言劍辰的胸前,然後——用力一按!

她這個動作卻讓在場的人有不同的反應,有的是驚叫出聲,有的是倒抽了口氣,還有人看了嚇得連叫都叫不出來。

苗詠歡才不管旁人的反應,很用心地體會手上傳來的觸感。

「咦?平的?」怎麼可能?

苗詠歡的小手平貼在言劍辰的胸前,改按為揉,很仔細、很用心地撫遍他胸前的每一寸肌膚,想透過衣服的隱蔽找出獨屬于女子的凹凸。

言劍辰明明和她一樣是女扮男裝沒錯啊,怎麼可能沒有胸部?苗詠歡不死心地將他整個胸膛都模遍了,奇怪,還是找不到任何一絲起伏與柔軟,掌下傳來的只是平坦結實的觸感。

「你鬧夠了沒有?」言劍辰沉聲遏止。

「呃?」整個人幾乎在言劍辰胸上的苗詠歡抬頭卻望入一對陰鷙的眼眸,被他在頭上這麼一吼,她早忘了自己要干什麼了。

「快放手!」

「呃?」低頭一看,自己的手還黏在言劍辰的胸前。

做事不大細想後果的苗詠歡這才驚覺自己的莽撞,趕緊收手,離開他。

「你是男的?!」她大叫。

怎麼有男人會長得這般漂亮?漂亮得令女人嫉妒、令男人心動?

「這有什麼問題嗎?」

「你怎麼可能是男的?」她還是不服氣。

「這點你已經‘親手’確認過了,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沒將言劍辰的不悅放在心上的苗詠歡,心里一廂情願地想︰他如果扮成女裝,不知道會多漂亮……

※※※

「你叫什麼名字?」言劍辰皺著眉看著楞楞出神的苗詠歡。

「呃……那個……我叫苗永。」

「家住哪里?我好送你回去。」言劍辰炯炯的眼直勾勾地望著她。

「回家?!」不行!不行,她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可不能再回到那個虎口。「我不要回家!」

「你該不會是私自逃家的吧?」

「不!不是!」頭搖得快掉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敢回家?你深夜出門,又不知下落,家人一定很擔心。」

「呃,這個,我……」

這一刻,苗詠歡心里有著一絲絲的領悟,這個言劍辰外表雖然漂亮,腦袋瓜里裝的可不是草包,聰明得讓人駭伯,任何風吹草動都別想逃過他的眼似的。

「怎麼?想不出理由來了?」他的眼神像在逗弄她似的。

被他這麼一激、一逼,苗詠歡倒是想出了個好理由來了。

「我不回家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做,而且這件事除了我之外,沒人辦得到。」

「哦?什麼事?這麼偉大。」

「我知道你們現正在捉拿采花大盜,全天下只有我看過婬賊的長相,為了每天過得提心吊膽的婦女同胞們,我自然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一走了之,我有義務留下來幫忙、指認他,這是我責無旁貸的責任,為了黎民蒼生,我小小的犧牲一下相信不會有人反對的。」

嘿!嘿!沒想到她能掰得這般順溜且理直氣壯,而且冠冕堂皇,這下該不會再趕她走了吧?

「你只看見一雙眼楮,又有什麼用?」

「我雖然只看見眼楮,可是那倒三角眼,以及他眼里的暴戾之氣是用言語無法形容的,要是再看一次,我肯定會認出他來。」

「留你在我身邊有什麼好處?你既不能文、又不會武,身材又瘦弱,我留你只是養了個吃白食的人罷了。」「好處可多著,我會掃地、磨墨。」

「這種事我也會做,沒什麼特別的。」言劍辰雙手橫胸,閑閑地回了她一句。

「對了,你可以對外放出消息,說你找到目睹婬賊長相的人,相信那采花大盜听了一定會來殺我滅口的,那你們不就可以等著他自投羅網了嗎?」

為了能不回家,苗詠歡竟不惜以自己的生命為餌。

听了這建議之後,言劍辰沉默了,那一雙劍眉也擰得更緊了。

「苗永說的話也有點道理,言公子,你就讓苗永留在這里,省得咱們一大票兄弟千里奔波地追蹤那婬賊的下落。」趙擎站出來為苗詠歡說情。

「苗永?這真是你的名字嗎?」

在那雙如星般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凝視下,苗詠歡用力吞了口口水,然後,無力地點頭承認。

「那好吧!以後你就留在我身邊服侍我,至于你剛剛的提議我還得考慮一下,畢竟太過冒險了。」

「我留在這里要做什麼?」

「做些泡茶、磨墨,很簡單的瑣事,不會太麻煩的。趙捕快,麻煩你帶苗永到我的房里去。」

「干什麼?」苗詠歡反射性地拉著自己的前襟。這個言劍辰該不會想乘機佔她便宜吧?

她忘了自己現在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孩子」。

「你現在是我的‘專用屬下’,我要你隨時隨地跟在我身邊,只做我吩咐的事就行了。」

※※※

「苗永,言公子將你安排在他身邊是有用意的,你不要誤會。」

總捕頭趙擎依照吩咐,帶著苗詠歡到俊院言劍辰的住處,邊走邊對著她解釋。

「有什麼用意?」

「你看看你自己。」

「我有什麼不對的?」苗詠歡左右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男裝還是整整齊齊的,沒有泄露半點她欲隱藏的秘密。

「雖說我已經看慣了像言大人那般比女子還美的男人,不覺得你長得漂亮有什麼好奇怪的,可是旁人就不這麼想了,再加上你瘦瘦弱弱的,有種我見猶憐的嬌柔,和言大人身材高大、手長腳長不同,人小可欺,難保不會有人想乘機輕薄你。我想他是為了保護你。」

「可是,我們……我們都是男的呢?」

「對半年多沒踫過女人的男人來說,是不是女的都無所謂了,何況你長得比娘兒們還俏,不小心點不行。」

「這麼說來,我還得謝謝言劍辰嘍。」

原來,言劍辰將她安排在他身邊是他的另一種體貼,不是識破了她的偽裝,還好!

還好有他的體貼,苗詠歡實在不敢想像,和一票渾身散發著汗臭的大男人擠在一起是什麼樣的地獄;況且,吃、睡都和那些人在一起的話,日子久了,她是女兒身的秘密,總會有穿梆的一天。

這一來,她只要專心「對付」言劍辰就行了!只要不讓他起疑心,一切都沒問題。

不過,話說回來,言劍辰到底是什麼人?全身是謎似的。

她對他益發好奇了。

「老實說,我們這些弟兄都很佩服你。」趙擎的一句話將苗詠歡飄遠的心思拉了回來。

「怎麼說?」

「因為——」趙擎看了看身後,確定沒人後才壓低聲音回答︰「第一眼看到言大人時我們也是很懷疑他的性別,就是沒有人有勇氣敢求證,連開口問都不敢。」

「言劍辰又不是三頭六臂的妖怪,你們干嘛那麼怕他?虧你們是吃公家飯的。」

「苗永,你沒和言大人相處過,所以不懂;他的外表雖然漂亮,卻是做事認真且嚴肅的一個人,嚴以律己,更以自身的標準要求我們,他不只功夫了得,頭腦比誰都聰明,有什麼蛛絲馬跡的絕對逃不過他的眼。」

「我倒不覺得他有你說的那麼恐怖。」

苗詠歡不只不覺得冷著一張臉的言劍辰可怕,反倒對他有著莫名的親切感,如果可以,她還想好好裝扮他一番,那種容貌若換上女裝,定是傾國傾城。

「我趙擎好歹也算是個名捕,自認什麼陣仗沒見過,我跟了他也有大半年了,這半年里是沒看過言大人發過什麼火,不過他光是冷冷一瞥就可以把人嚇個半死了,連我到現在還不敢直稱他的名諱,你就可以略見二一了。」

「奇怪,言劍辰都說他不是官府中人了,你為什麼還左一句大人、右一句大人地稱呼他?听起來好怪呢!」

「言大人有皇上御賜的五龍令,賜他可以先斬後奏、代天巡守,他雖然沒有正式的官餃,卻可以隨時調派官兵供他差遣的。」

「原來如此。」

「為了捉拿這個橫行江南的采花大盜,和言大人朝夕相處達六個月之久,我們這一票兄弟對言大人的性別還是將信將疑的,你這一模可把悶在我們心里多月的疑問給模出個答案來了,對了,苗永,言大人真是男的,對不對?」

「他真的是男的。」這點苗詠歡很肯定。

不過,她倒不知道自己這莽撞的行為,已經為她贏得不少崇拜者了。

「沖著你這點勇氣,以後有什麼人敢欺負你,你告訴我一聲就可以了,有趙大哥我罩著你,絕對沒問題的!」趙擎拍胸脯保證。

※※※

折騰了一整個晚上,天早就亮了。

苗詠歡坐在椅子上,雙手捧著的頭早就點得搖搖晃晃的,還好她謹記自己現在的「身分」,不敢太過造次地上床睡覺。

開門的聲音將她吵醒了。

「公子,你回來了?」這麼說沒錯吧?她記得小娟是這麼招呼她的。

「我累了,來幫我更衣。」言劍辰大刺剌地站在地面前雙手平舉,要她幫他月兌衣服。

「更衣?!」苗詠歡大叫。

幫他換衣服,那他的身體——她不就全看光了嗎?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快點。」

「沒……沒有。」

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偏過頭、閉著眼楮模索著他胸前的扣子,沒想到她愈是心急著解開,手愈是不听使喚,弄得狼狽不堪。

「算了,笨手笨腳的,我自己來就好了。」

看到苗詠歡輕吁口氣的表情,言劍辰笑了,那笑容有著狡檜,和一抹捉模不到的捉弄。

「你姓苗,那我遇見你時的那棟大屋是苗家嘍?」言劍辰邊問她,邊解扣子。

他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棟佔地廣大的豪宅是蘇州三富之一苗人秀的家,她和苗人秀有什麼關系?

「嗯。」苗詠歡答。

他的扣子已經全部解開,似乎沒有要她離開房間的意思,苗詠歡緊張得轉過身,避嫌。

她還沒放浪到看著一個男人更衣還能面不改色。

「你在苗家都做些什麼工作?」他笑了,只是她看不到。

「什麼工作?」在他的穿衣聲中,苗詠歡更是不敢回過身看他。

「瞧你一身書僮打扮,該不會是當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吧?」

糟了,書僮都做些什麼呢?她完全沒有概念,要是答不出來,言劍辰會不會起疑心?

「我的工作就是掃掃地、泡泡茶、磨些墨啦……」

「是嗎?工作這麼輕松?連伺候主人更衣、吃飯、跑腿都不必?想來你的主人家里很有錢了,花錢買一大堆光吃飯不做事的奴才。」

糟了,她果然說錯話了,怎麼辦?苗詠歡急得連冷汗都快冒出來了。

言劍辰像決定不再折磨她似的,問她︰「你餓下餓?」

「餓了。」精神一松懈後更餓了。

「我已經叫人幫你準備早點了,不過,出門在外沒有什麼好東西,只有一些干糧和饅頭之類的粗食,怕你吃不慣,將就著點。」

「這樣就很好了,謝謝。」現在不比家里,她早有「吃苦」的心理準備了。

習慣了眾人眷寵的苗詠歡,並沒發現言劍辰對她那特別呵護的態度是不尋常的。

「我衣服換好了,你可以轉過來了。」

穿著一式藍色外袍的言劍辰,在晨光中更顯俊朗,英姿勃發的他益發地出色好看,和穿夜行衣的感覺完全不同;白天的他是號令天下的不群,昨夜的他像是與黑夜融為一體的夜鷹,怎麼會有人的身上同時存有兩種不同的特質?聰明又有點狡詐、正經之外又帶著點戲謔?

「看傻了?」他笑著問她。

「你笑起來很好看,你應該多笑的。」苗詠歡著迷地看著他臉上的笑容。

那白玉般的牙齒,整整齊齊的煞是好看;那抹笑柔化了他臉上堅硬、冷毅的線條,不再那麼的拒人千里之外。

「沒事傻笑干什麼?」言劍辰的臉又恢復一貫的平板。

「你為什麼不穿白色的欄衫?斯文又帶著點書卷氣,一定更瀟灑、俊雅。」她一臉神往︰「穿這麼平常的棉布袍實在是太糟蹋了。」

苗詠歡不愧是「箴織坊」的女兒,雖然她完全不懂生意上的事,苗人秀也不肯讓她插手,怕她愈幫愈忙,不過,家里布莊、繡坊一大堆,穿衣搭配這件事在從小的耳濡目染之下,比平常人有眼光多了。

隨便拿來一塊布料,她知道該裁成什麼樣式才能將它的優點發揮到最大、適合什麼人穿。對于布料,她是有設計的能力;但是經營,就有待商榷了。

「我這樣就可以了。」

「好可惜。」可惜了那無雙的容貌。

就算不能穿女裝、擦胭脂抹粉滿頭珠翠地好好打扮一番,至少也得穿得像樣些才算對起那張臉。

不曉得言劍辰穿上飄逸的絹袍,會是什麼模樣?最好是白色的,站在山之巔,隨著風起衣袂飄飄,那才叫玉樹臨風——

「又在妄想了。」

看到言劍辰不豫的神色,苗詠歡識相地不敢吭聲,畢竟她現在是「寄人籬下」,多看著主人的臉色沒錯。

這時,有個小捕快端了些菜湯、饅頭進來了。

看見食物,苗詠歡才知道自己真的是餓慘了,就算眼楮直盯著熱呼呼的饅頭看,她還是注意到小捕快出去前望向她的古怪眼神。

「好奇怪,他為什麼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順手拿了個饅頭,撕開了就往嘴里塞。

苗詠歡看到吃的,早忘了自己現在的身分;忘了身為小廝就算肚子再怎麼餓,也得先侍奉主人吃飯的規矩,更別提與主人同桌共食的禁忌。

「因為,他們沒見過像你一樣俊俏的小書僮。」言劍辰輕笑著看她,匆匆一句話帶過。「你要是累了就上床睡一下,這里是我的房間,沒有人敢來打攪你的,你可以安心睡覺。」

「那你呢?」

「我還有些事要做,況且我不習慣在大白天睡覺。」言劍辰打算到外面尋個蔭涼的大樹,找個堅實的枝橙小睡一下。

※※※

這天晚上,去拜訪華家的苗人秀回來了,回到房里的他整個人懨懨的。

「老爺,回來了?和華家談的怎麼樣?」白心蘭趕緊斟了杯茶送上。

「談的怎麼樣?!什麼也沒談。」

「為什麼?」

「我只見到兩位親家而已,看到他們一臉殷勤的笑,我實在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看啊!他們要是知道詠歡臨陣月兌逃悔婚的事,別說我得不到少羿這個女婿,兩家人還可能親家變成仇家呢!」

「那現在怎麼辦?」

「就只能冀望謝護院他們能在婚禮前找到詠歡了。」

「只剩三天不到了,老爺,不是我故意扯你後腿,詠歡就這點倔脾氣和你最像,她會挑這個節骨眼兒離家,多半也是故意留個難題給你。」

「氣死我了!這個死丫頭的腦袋瓜里到底在想什麼?」苗人秀氣得直踱步,邊走邊罵。

「她是你的女兒,她在想什麼你還不知道嗎?」

「這個丫頭自恃有幾分聰明,常常做出一些正常人根本想不到的事來!就拿這次離家出走的事來說好了,她以為提個包袱走出門就算了?一點也不知道世道險惡,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中,就只為了向我抗議婚約這麼點小事,值得嗎?這個小笨蛋!」

「能生出笨蛋女兒的爹,想來也聰明不到哪里。」白心蘭對丈夫的作法頗有微辭。

「夫人,你這是說到哪兒去了?」

「不是嗎?你明知道女兒不願嫁華少羿,為什麼偏要逼她?」

「她不是不願嫁給華少羿,而是她覺得還沒玩夠,不願意嫁人!她已經十八歲了,不嫁人難道留她在家里當老姑婆?」

「那也沒關系,至少咱們倆老了有人陪。」

「夫人受得了,我可受不了!我才不想一只腳臨進棺材的時候,還得擔心詠歡不知在外闖了什麼禍!早早將那個小搗蛋嫁出去,讓別人去傷腦筋才是正經。」

這才是苗人秀急著嫁女的真正用意。

「對在婚禮前找到詠歡這事兒,我實在沒什麼信心。」白心蘭雖不介入父女倆的口角,並不表示她不懂女兒的個性,苗詠歡要真拗起來,十匹騾子都拉不動。

偏生父女倆都是同樣的倔脾氣。

「等人抓回來,我非好好打她一頓不可。」

「老爺,真是對不起。」

「詠歡離家又不關夫人的事,夫人何必道歉?」

「這件事說來說去還是為了老爺的逼婚而起的。」

「什麼逼婚?我替詠歡挑的丈夫真的是萬中選一,天底下再也沒有比華少羿更好的男人了,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話不能這麼說,也許詠歡有她命定的姻緣,只是時機未到罷了。」

「有本事,她自己去找一個老公回來;沒本事,只好由我安排了。」

「如果當初老爺听我的話,納一名侍妾,生個兒子好傳宗接代,雖是庶出也可以繼承家業,斷然不會有今天這種事發生了。」

「你又來了!明知我不愛听這話,你偏愛提。」

「可是——」

對于獨享丈夫的眷寵,白心蘭在慶幸自己得遇良人之外,更有一絲的不安,尤其在知道自己沒能為苗家生下一子好傳宗接代後,更是覺得有愧于苗家祖先,以及待她至為體貼的丈夫。

也因此,對于納妾一事才會一提再提。

「這種陳年老調你別再重彈了,再說下去我可要生氣了!說了十多年了,你不煩,我都听煩了,何況你不覺得現在再提這件事為時已晚嗎?我可沒力氣再拖著條老命去生兒子。」

「那婚禮還是照常舉行嗎?」

「那是當然!我明天還要上華家一趟。」

「你今天不是去過了,還要去?」

「我想單獨會會少羿,也許事情會有轉機也說不定。」現在也只有這麼安慰自己了。

除了迫在眉睫的婚期外,苗詠歡的安危是苗人秀最擔心的,他只希望這整件事,沒有想像中的悲觀才好。

※※※

傍晚,言劍辰回到這棟暫時充當辦事處的行館,這是江寧知府特別撥出來讓他使用的。他本意只想用來逃離公門中的繁文縟節、逃離官場中的巴結、奉承,還有那個死纏著他不放的人。

現在想想,倒佩服起自己的「先見之明」來了。

尤其在看到苗詠歡不防備的睡相時,他更肯定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將她留在身邊是對的。

她這有如天仙般的容貌,不管是男是女,定會引起不少的垂涎與爭奪,將她藏在行館是最好的安排;在他的羽翼下,她是安全的。

言劍辰輕撫著苗詠歡如雪般細柔的肌膚,手上仍是不意外地沾了些泥灰,深思的眼再轉向她耳垂上的兩個小洞——「鐵證如山」,再也錯不了的。

第一眼看到她時,真以為她是個小書僮;抱起她的瞬間,除了驚覺她的輕巧與柔軟外,手上的感覺讓他徹悟她女扮男裝的身分。

他完全肯定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姑娘家,不知道的只是她死不肯回家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原因逼得她非得在半夜逃家不可?

若任由她在外面流浪,恐怕身無分文又不諳世事險惡的她,不是餓死,就是遭到調戲!他是為了救她才破例將她留在身邊.言劍辰努力說服自己,除了這點以外再沒有別的了。

睡了個飽覺醒來的苗詠歡,睜開的眼正好迎上言劍辰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醒了?我替你打了盆洗臉水來,洗洗臉好吃午飯了。」

「謝謝。」她臉上黏膩膩得正難過,洗個臉肯定會很舒服的。

言劍辰在一旁看著苗詠歡洗臉,還不時提醒她耳後該洗洗、下巴要擦擦,手也要揩干淨。

不疑有它的苗詠歡听話地全照做了。

抬起的小臉上有他想見的白皙,言劍辰模模苗詠歡的臉頰。「你是男是女?」

「我當然是男的啦!你看就知道了,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苗詠歡說完整個人轉過身子,手還防備似的橫在胸前;她可沒有那個勇氣讓他「親手」求證。

她開始覺得言劍辰不如她想像中的好騙,尤其是他唇邊那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像在算計她什麼似的。

「是嗎?」

「別以為長得好看的人就一定是女人,你不就是一個明擺在眼前的例子?怎麼,你受別人誤會的苦還不夠,硬要拖著我一起下水?」

苗詠歡死也不肯承認自己是女兒身。一旦承認自己的身分,她只怕會被掃地出門;而身無分文且無處可去的她,不是流浪街頭當乞丐,就是回家嫁人,兩樣她都不願意。

在這里有的吃、有的睡,什麼都不用煩惱,還有熱鬧可看,最重要的是——她還沒看夠言劍辰的臉,怎麼可以說走就走?

「你這孩子真夠牙尖嘴利的。」

「謝謝。」這句話不知是褒還是貶?苗詠歡考慮一下後決定將它當成贊美。

「你現在是我的‘專用屬下’,從今天開始,你每天早上得幫我打洗臉水,替我跑腿辦些瑣事,為了讓你方便供我使喚,晚上就和我睡在同一張床上。」言劍辰的手指向房里唯一的一張大床。

「啊?同睡一床?」她怪叫。

「是啊,兩個‘男的’睡在一張床上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還是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哪會有什麼秘密?你太多心了。」苗詠歡的笑容都僵了。

怎麼辦?同睡一床耶,她是個姑娘家的秘密會不會穿梆?還有,言劍辰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故意試探她,還是想乘機佔她便宜?

試探似的望向言劍辰,他臉上無害的笑容讓她不自主地回應他,然後決定是她太過敏感了,他看起來不像是會算計她的人。

何況,她現在是「男人」,言劍辰不會對她怎麼樣的。她只要晚上睡覺時放機伶點就行了,要是他敢對她毛手毛腳的話,決計要他討不了便宜的。

「真的是我太多心了。」他哈哈大笑後,出門去了。

笑得苗詠歡是一頭霧水,心里的不安愈來愈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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