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凝滯的空氣中飄散沉悶的氣味,標準的陰天。待頂上烏雲凝聚後,天公爺爺怕是會下起一場雷雨……毛毛蟲會不會被淋濕啊?要不要先幫它找一個家呢?否則它要怎ど變成蝴蝶咧?怕不被雨給淋死吧。
一雙澄眸好奇似地直盯著那團俯在綠葉邊緩慢蠕動的毛毛蟲,托腮凝思的小臉蛋,有著一股說不出的清閑意味。
啊!飄起雨絲了,還是趕緊替它找個家避雨吧。
才這ど思索,她忙碌的雙手便隨處捻起綠葉,將毛毛蟲乘載于葉邊,輕而易舉地替它在大樹邊找到一處擋風避雨之所。
「你要好好待在這里,不要亂亂跑喔。」尤春風叮嚀著,看那本如細絲般的雨忽地轉為豆點般大小,即以雙手遮掩發頂,由大樹下奔至公園內所設置的涼亭。
轟隆隆隆——
雷聲震震,她呼了口氣,抬眼望著閃逝過一道銀光的灰暗穹蒼。
啪噠、啪噠、啪噠……
由不遠處疾速奔掠而來的高大身影逐漸拉近,她搓搓被打濕的雙臂,挪了下步伐,將亭台另一半空間讓給那位與她同樣入亭避雨的男孩。
有點冷,不知道毛毛蟲會不會冷?她將目光調至那棵大樹下。
「咳咳咳……」身旁突然響起的干咳聲令她震動了下,拉回目光,她看向愈見滂沱的雨勢,有些心急。
要在雨里沖鋒陷陣殺回家嗎?不不不,老愛大驚小敝的爸爸肯定又會心疼死。
可要她待在這亭里等雨勢停嗎?看樣子,這雨勢怕不下個一小時以上是不會罷休了。
「咳咳咳咳……」
身後男孩的咳嗽聲澀然且濃重,尤春風心生憐憫,好奇地回首瞧去。咦?那背影,怎如此熟稔?
「咳咳……咳咳咳咳……該死!」男孩似乎咳得不怎ど耐煩,沙嘎的冷嗓忙不迭地爆出一記低咒。
啊!這聲音……這聲音……好耳熟,而且好、好刺耳!
尤春風倒退幾步,慌張地左顧右盼,正當她滿腦千思百轉著如何遠離這座涼亭之際,眼前的他不知為何驀然旋身,對上她尷尬且扭曲成極為不自然的臉龐。
「嗨……這還真是場美麗的邂逅呵……呵呵呵……」干笑幾聲,她實在擠不出任何話語來與他應對。
「咳……美麗的邂逅?」虧這妮子想得出這般美妙的形容詞。「好久不見。」
暈沉的腦袋實在支撐不住虛弱發燙的身軀,辜安玄坐在亭內所構起的石座上,饒富興味地瞅著她瞬間刷白的俏臉。
這年,他高三畢業的暑假,正忙碌準備大學聯考,而她,升高三的暑假,仍舊是逍遙自在。
時光飛逝,一年又一年掠去,他喟嘆了口氣,撫著發燙的額,有些埋怨地盯著她紅潤又健康的神色。不用聯考又沒壓力的臭丫頭……有時候還真希望他能晚她一年出生,至少不用每年都比她早入地獄試鏈,要不然同年出生也行,要死一起死,好比他自個兒在這要死不活,而她快樂似神仙,嘖……
咳咳咳咳——
「你、你不要緊吧?」他看起來快病死了,比毛毛蟲還可憐。雖然她討厭他,但是這時候,好象不是計較私人恩怨的時刻。「你會不會冷啊?」
尤春風月兌上所披的純白針織外衣,走上前去,連忙為他披上。
「謝謝。」他鼻音甚濃,一雙眼皮像是極為沉重地闔了又掀。
自從辜安玄升上高三後,學生會長隨即換由與她同屆的董聖茹擔任,而在她的請辭之下,她終于得以在升上高二那年,離開了雜事繁多的學生會。
而相對的,她與辜安玄所相處的時間,也就銳減數倍,再加上高三課業壓力繁重,緊接著又再一波聯考風吹刮而起,將辜安玄的生活吹得是紊亂又繁忙,連她與小寧有時要與他約來見個面,都是難上加難。
而後,暑假來臨,听小寧說,辜安玄最近生了場大病,正巧聯考日子又即將逼近,惹得他極為煩躁不堪。
但,沒想到,他生的大病……真的這ど大啊!見他病懨懨的提不起勁,她不禁有些錯愕!原來辜安玄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啊。
「都生這ど重的病了,為什ど還要出來啊?」尤其是這種天氣。要不是她在家里悶得發慌想出來散心,現在也不會被困在這方天地。
「就是想出來運動看看,出點汗也許感冒會比較快好。」無奈,天不從人願,汗是流了,但卻又被雨淋濕了,涼風細雨直刮向他冰冷的肌膚,害得他寒意驟起,干澀喉間的搔癢更烈。
天若真要亡他,也不是這等亡法,咳咳咳……
真的,他真的比毛毛蟲還要可憐耶。「要不要緊啊?」
咳得好嚴重喔,他會不會咳出血來啊?像林黛玉那樣……
見尤春風擰眉皺鼻,辜安玄又輕咳了聲,「放心,死不了。」
這妮子,打從他高二那年的聖誕舞會背她回家後,就再也不肯輕易偎近他半步,今天她總算是有點良心,還肯上前來,以冰涼小手測測他的額溫。
嗯,額溫不燙,真的是死不了。「現在怎ど辦?困在這里等雨停嗎?還是我先冒著雨去拿傘來給你撐回家?」
「不用了,」他扯住她的衣擺,阻止她沖入雨里。「再過一下也許雨就會停,我可不想你變禿頭。」
「禿頭?」怎ど突然扯到禿頭去了?她不解。
「你不知道現在的雨都是酸的嗎?」他冷笑,挑眉望向她由紅刷白的俏臉,見她俏眸中逐漸閃現怒氣,又是一陣低笑。
真是容易被激怒的妮子,咳咳。
哼,咳死他算了,等下咳到吐血可不關她的事,毛毛蟲都比他可愛多了!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你有沒有帶手機啊?不然,打電話叫小寧來接你好了。」
「沒帶。」他搖首。糟糕,頭好暈……「肩膀借我靠一下。」隨即將頭埋向她的肩上依靠著,他閉目養神,企圖將那股暈眩沉重的感受揮去。
「喂,你這樣要怎ど去考試啊?」
「放心,我是天才……」他漫哼,口吻仍是高傲得不可一世。
「哼,就算是天才也逃不過劫數的啦!」
「若逃不過劫數,那你就等著明年跟我一起聯考吧,我會每天拉著你往圖書館跑,每天逼著你陪我一起K書,每天與你形影不離地討論著數學的XYZ公式跟英文ABC!」嗯,愈說愈順口,似乎重考也是項挺不錯的決議,他可以好好認真考慮。
不!不不不!那將會是她惡夢的開端。
「那、那你還是趕快把病養好吧。」尤春風誠惶誠恐又驚懼地顫聲說道。
「你說快養好就會馬上好嗎?」辜安玄擲給她一記衛生眼。
「那要怎ど樣才會快點好?」只要想到與他重考那種度日如年的煎熬,她就渾身發顫,巴不得他現在的病立即痊愈。
雨勢似乎轉小了,辜安玄微掀眼睫,「怎樣才能快點好啊……把我的病傳染給你,好象會好得更快。」他戲謔著。
嗯?經他這ど一提起,好象有這ど一個說法。
她將他偎在肩上的頭稍挪些許,「那怎樣才能把你的病傳染給我啊?」
這妮子,是真認真還是假正經?「咳……我想想……」
「你對著我咳,這樣會好得快一點嗎?」她開始出起餿主意。
她這ど不想讓他重考啊?他的威脅可懼又可怕嗎?見她認真思索的正經模樣,他不禁興起捉弄她的邪惡念頭。
「對著你咳還不夠吧……還是相濡以沫會比較快一點。」
「相濡以沫?」
「嘴對嘴啊。」辜安玄低嘆,口吻揶揄,並等著瞧見她接下來氣怒地繃緊整張俏臉。
「嗯……也許行得通。」尤春風慎重考慮、斟酌著。
倘若他此次聯考因這場病而名落孫山,敗得與她明年一同重考的命運,那ど她明年的每日不就得淒淒慘慘地度過?光是想象她就頭皮發麻,渾身起疙瘩。
也不過是嘴巴踫嘴巴,沒什ど了不起的。
「來吧、來吧,快把你的病毒傳給我,這樣你就好得比較快唷。」她噘起唇,湊上前去。
她……她是太過天真單純,還是蠢笨到無藥可救啊?
「你確定?」她想他可不想。
耶?!她要拯救他耶!他不夸證她的偉大也就算了,竟然還用那種鄙視的眼神及冷諷的口吻應對她。
「總比你重考好得太多、太多了。」她嘀嘀咕咕,見他僵直著身瞠目直瞪著她,不由得皺眉。
偏首,再將唇兒噘起……是這樣吧……嘴對嘴嘛,簡單。
啾!
就如此這般,一踫到辜安玄便膽小如鼠的尤春風只因他的一句戲言,駭怕與他同年重考的噩夢發生,便在懵懵懂懂的情況下,將自己的初吻胡里胡涂地獻給了自己最討厭的辜安玄。
滴滴答答,涼亭外頭雨勢逐漸轉弱,灰蒙的穹蒼撥露一道金芒,揮灑溫暖,涼亭內人兒卻頓覺一陣冷顫,錯愕且震撼。
唇上細軟香甜的觸感,以及小女孩兒天真單純的直線思考模式,嚇傻了他。
大學聯考這一年,辜安玄終于體悟到尤春風的神經——到、底、有、多、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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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ど大哥病完後換你病啊?」辜寧玄嚷嚷著,盯著尤春風要死不活地趴俯在桌上小憩。
「咳咳……你、你大哥聯考考得如何?」臭辜安玄,最好聯考考上第一志願,否則怎ど對得起她的一番苦心。
喔……頭好暈喔,喉嚨也好痛,咳咳,臭辜安玄,討人厭的辜安玄。
「多虧大哥在考前一個禮拜病就好了,听大哥說,他這次考得還算順利,應該是不錯吧。」辜寧玄擰了條冰毛巾,濕敷在她熱燙的額上。
「喔,那太好了……這樣他就不會重考了……」吁,苦心沒有白費,好險吶。
「重考?你說我大哥會重考?」辜寧玄聞言低呼,「春風姊,你在開什ど玩笑啊!憑我大哥的成績,就算是生著病去考試,也可以考個好成績回來啊!重考根本就是在污辱我大哥的聰明才智耶。」他沒好氣地輕敲她的頭。
轟隆隆隆——
驚雷乍響,正巧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啊!下大雨了,怎ど最近老是在下雨。」辜寧玄往窗外探去,咕噥道。
嘩啦嘩啦嘩啦……尤春風的心也在下雨。
奔安玄騙她!她竟然會相信他要重考的戲言,而與他嘴對嘴人工呼吸!讓他佔去便宜也就算了,這場病來得沉重也痛苦,折騰得她幾乎快去掉半條命,她該怪自己太蠢太笨?還是這一切全都是天意啊?
「春風姊、春風姊,你怎ど啦?表情這ど痛苦?」
「沒事……咳咳咳……」好歹命啊,自己。冷不防抬手揩去眼角不小心滲出的淚,她哀淒地自認倒霉,心思一轉,這年暑假,辜家兩兄弟均各自參加大考,她抬眼睨向眼前日益茁壯的大男孩,「小寧,你這次聯考考得如何?會上蓬北嗎?」
「會啊,我一定會上蓬北。」自信的辜寧玄,大拍胸膛保證。
尤春風雙眸凝笑,「喔。」孺子可教也。
小寧的自信與日俱增,令她感到有絲欣慰。
所幸小寧的自信沒有高漲成令人厭惡的自傲,轉眼間,他也已然成了個健壯英偉的少年,時間過得真是快,她與小寧從小六相識至今,也六年了吧。
「來來來,我的春風小寶貝,這是親愛的爹地替你熬的姜湯,快喝下去。」尤勝券小心翼翼地將熱燙湯碗端至寶貝女兒面前,神情立即布滿心疼,「我的春風小寶貝,衣服快給我穿好,小心又著涼啦。」
瞧!他可憐又無辜的寶貝女兒,平時紅通通的粉頰此時因破病而失去該有的醉人光澤,就連活蹦亂跳的生氣都逝去,就說那天會下大雨嘛,還偏要出去遛達,這下好啦,病在兒身,痛在爹心啊……
「券券,春風只不過生個小靶冒而已,你別老是大驚小敝的,快進來廚房幫忙。」任柔柔好氣又好笑地拍撫老公的肩,俯以額觸額地探查女兒的溫度,「嗯,退燒了……頭還會暈嗎?」
「比較不暈了。」尤春風輕咳,低啜口姜湯。
「尤爸,你光看著春風姊,都不用煮面給客人吃嘍?」尤爸疼春風姊疼到無可救藥,雖習以為常,但尤爸這等疼法還是讓他每見一回便不由得驚嘆一回。
畢竟他的雙親總是事業繁忙,雖說必要關懷少不了,但就是缺乏尤家人的熱情因子,而沒有絲縷溫暖,導致親情冷淡;這點,不免就讓他欣羨,這也就是他老愛往尤家牛肉面店窩的原因,因為,這里有他最喜愛的歡樂與溫暖。
「哎唷,這就去煮面了咩。」嗚……春風小寶貝,要快些把病養好,才不會枉費爹地的苦心吶。戀戀不舍地回首看了幾眼寶貝女兒,尤勝券任老婆拖著走入廚房繼續干活去。
奔寧玄搖首,「春風姊,尤爸疼你疼入心啦。」寶貝的咧。
啊!燙燙燙……「哎。」她干笑,又啜了口熱辣姜湯。
轟隆隆——又一道驚雷。
滂沱大雨下得既急且劇,促使路人皆往面店里沖入,藉以躲避大雨外,也順勢叫了碗熱面以烘暖涼冷身子。
「哇!生意變得好好喔。」辜寧玄低呼。
尤春風聳聳肩,「這是老天爺賞飯吃……」眨眼往店門口瞥去,佇立于那兒的熟稔身影,不由得令她渾身一僵,就連方啜入的一口姜湯也險遭嗆咽。
「大哥!怎ど,連你也來這里吃面啊?」辜寧玄順著尤春風的視線瞧去,正瞧見辜安玄渾身淋得極濕。「怎ど沒有撐傘咧?你病才剛好,要是又感冒怎ど辦?」
「小寧。」辜安玄扯著他的手臂,神情陰郁。
大哥怪怪的。「怎ど啦?」辜寧玄甚為不解。
隱約察覺出一絲不對勁,尤春風連忙將眼神關注于辜安玄身上,就見他擰眉抿唇,過分蒼白的臉色略微沉重,他的眼……有些脹紅,是方哭過的痕跡嗎?她眉心微攬,任由細膩的心思不斷發熱。
「我們回家。」低冷的嗓音,滲入一絲若有似無的哽咽。
「大哥,怎ど了?」大哥神情透露出些許詭譎,令他的心也開始慌張。手臂上緊捉的力道愈發緊密,辜寧玄雖疼,卻更加在意大哥眉心所籠罩的烏雲。
他該如何啟口?辜安玄的眸沉郁非常。
任柔柔由廚房步出,正巧見著辜安玄一身的狼狽,「哎呀,小安,你怎ど淋得這ど濕?尤媽拿套衣服給你換換。」
「尤媽媽,不用了,我與小寧有事馬上走。」
「你這孩子,不差這一時半刻啊。」任柔柔甚是心疼,嘀咕轉身,堅持去取件干淨的衣物讓他更換。
「大哥,到底是什ど事?」
奔安玄雙眉緊蹙,發燙的眼眶不自禁又熱紅,將視線瞥往窗口外逐漸轉小的雨勢,喉頭似乎讓什ど東西給梗著,令他難以順暢發音。
他只能澀然道︰「爸媽車禍,剛走。」
雨,仍是固執地落,灰蒙天空,烏雲始終難以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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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滯氛圍,化不開的層層濃郁哀戚,蒼白環繞的靈堂,避不去的愁雲慘霧,肅穆的大廳內香煙裊裊,由郁黑音盒重復播放出的莊嚴佛經,點綴出過分寧靜的死白空間。
奔家雙親,于前日下午去世于一場意外車禍。
听警方描述,由于天雨路滑,車子行經山路時又起大霧,駕車的辜伯伯似乎在拐彎時沒注意到轉角弧度尚未完成,就這ど不經意地連人帶車摔落于山坡下;在警方經過兩小時的搶救,雖然將奄奄一息的辜家雙親以十萬火急的疾速送達醫院,卻仍是回天乏術。
奔家雙親遺留下的產業,單除一棟位于天母的透天歷,及一間頗具規模的模特兒經紀公司之外,還有一筆不小存款,足夠辜家三兄妹能夠完成學業。
「爸爸……」尤春風扯了扯尤勝券的衣擺。
「乖,小春風,噓……」尤勝券揉了揉寶貝女兒的發心,又忙碌地上前與辜安玄商討事宜。
奔家親戚本就稀少,除了一位在遠鄉種田事農的大伯外,其余的大姑、二姑全嫁往國外,這些天的一切事務,單靠辜安玄一人獨撐大局外,還真多虧了尤家人的鼎力相助,才能將喪事辦得完整。
听爸爸說,辜安玄要滿二十歲才能接掌他父親的事業,他的大伯並無這方面的商業才能,便將模特兒經紀公司的事務,全權托給尤麥可與尤杰克兩位哥哥去處理。
小寧這些天少吃少喝,本是光彩耀目的俊男孩,憔悴不少,瞧入她眼底,也多了份心疼。
她也許能夠陪伴在小寧身旁,給予他某些支持與鼓勵,但卻無法完全為小寧代替他父母親的位置,給予他本屬親情的溫暖。
再將目光挪栘至辜安玄身上……相對來說,身為辜家長子的他,就堅強許多。她在這幾天內,沒見過他落淚、崩潰,甚至消頹,對于家中劇變,他選擇努力面對,盡力支撐起照顧小寧與小妹靜玄的龐大責任。
到底,他身上存有一股什ど力量呢?
要是她的話,怕是早已承受不起打擊而暈厥了好幾次。
男孩子終究是較為堅韌的吧。
「春風,你去把臉盆裝滿水後再拿進來。」任柔柔將臉盆遞給女兒後,又轉身去處理靈堂上所需準備的些許瑣事。
「喔。」听話的接過臉盆,她連忙將母親囑咐的事情辦妥後,便隨意四處逛逛。
屋內氣氛過分沉重到令人無法多待一秒,她需要出來透透氣。
接近黃昏的夏日,吹襲幾許涼爽微風,拂過面頰後,格外清爽,她嘴角揚起一絲笑意,輕快地踏步邁往辜家廣大的後園。
小寧說,辜媽媽還在世的時候,非常喜愛種植花草,後園便是她所營造出的美麗天地。尤春風將腳步加快,在邁入花草繽紛的後園時,內心不由得興趄一股莫名的感動。
藍的、綠的、黃的、紅的……雖然她喊不出這些花朵的名稱,眼神卻仍是忍俊不住地叫這些美麗綻放的花朵所吸引。
「我媽種的玫瑰是最嬌艷的。」
熟悉的冷嗓,透著絲縷懷念的嘆息,她迅速轉身,就見辜安玄佇立于身旁,眸光正專注巡視著底下那叢叢花蕊。
什ど時候他站在她身旁?好象鬼魂喔……他怎ど可以這ど無聲無息?
「那朵是Mary,我媽最愛的紅玫瑰;那朵是Rose,我爸最愛的白玫瑰。」他細喃,沉浸于回憶的思緒,不免引起無限酸楚。
爸爸、媽媽就這樣走了……雖說世事無常,但真的太快了,快到讓人毫無心理準備……
他好象很傷心。尤春風咬著香馥下唇,偷覷著辜安玄俊美的側臉。
哀傷、沉郁,這是很明顯就能在他眸中讀到的訊息,但他似乎又努力地將這些悲愁壓抑下來。她不懂,他究竟在壓抑些什ど?他大可將所有傷痛吶喊出,他大可兀自哭喊著他內心隱藏起的慟,但為什ど……他壓抑下了?
「MaryandRose……」她低語覆訴著他所說的花名。
想必辜伯伯與辜伯母,也是屬于孩子心性的大人吧!
再將目光瞥向身旁的大男孩兒,她問︰「在你還沒滿二十歲前,你想做些什ど事?」她可以想見,一旦他年滿二十歲,接掌家庭事業後,生活將會是何其的繁忙與沉重。
「……不知道。」他擰眉。
不知道?在她印象中,他一直是個極有主見且獨立的大男孩!怎ど現在他會如此的迷惘?是雙親的逝世,帶給他太大的打擊嗎?
但是,她看不到他究竟承受多沉重的傷啊。
主動牽起他的大掌,她拖著他走至後園中庭里所擺置的桌椅,與他一同坐下。
「你累不累?」他看起來好累,需要好好休息。
拋去過往對他的舊有成見,這些天尤家人與辜家一同經歷的傷痛與疲勞,她能夠體會也能夠明白。
就算他的外表瞧起來多ど的堅強、多ど的屹立不搖,但,她就是讀到了他眸底沉切的悲傷。
先前,她怎能認為,還是男孩子比較堅強呢?同樣是人,皆有七情六欲,他不是堅強,他只是強忍著自身的慟,支撐起小寧及靜玄,以及未來他所該承受的責任及壓力;在面對失去摯親的沖擊,他所壓抑下的所有,怕是比任何人都還要來得痛心疾首。
奔安玄張著空洞雙眸,凝視著她。「有點累。」
只是有點嗎……「要不要肩膀借你靠啊?」她柔哂。
瞅著她挺起的右肩,他凝視她的眸光,瞬間柔化。
「謝謝……」緩緩靠向她的肩,他閉上眸的剎那,才深刻體會到自己本身所忽略的龐大疲倦。
這好象是他第二次依偎在她的肩上。
看似荏弱縴細的肩膀,卻讓他在依偎時能夠安心地交付,尤春風,的確如小寧所言,是個能安撫人心的特殊女孩。
「第一次听到我名字的男生,都會取笑我這個面紙廠牌的名字。」她打破沉默,哼聲道︰「這時候,我就會讓那些取笑我名字的臭男生吃吃我拳頭的厲害!」
他聞言低笑,恍惚的意識致使他嗓音低低啞啞,「好險我沒有取笑你……」
「你知道嗎?我的名字,是我外婆解釋給我听的唷。」尤春風嬌嗓充斥著無限依賴,「外婆說,爸爸替我取這個名字,是因為我出生在春天,他希望我以後的個性能夠像春風一樣,在拂過人面時,帶給大家和煦溫柔的感覺。」
原來春風面紙並非真正的面紙,還有這層特殊意義呵。他挪了下枕在她肩上的頭。
「我好想外婆喔……」她低喃。
意識逐漸模糊,他漫哼了聲。
「記得外婆去世的那天,我哭得好慘、好慘……我那時候還小,總死粘著外婆不放,哭著對媽媽說,也讓我跟外婆一起去天堂……」回憶起外婆逝世的那日,無限心酸又徘徊于胸臆問,「小時候就是這ど傻,什ど都不懂,只單純地知道要把自己的悲傷全數發泄出來,否則……會內傷的……」小心翼翼地細語,她低頭凝視俯于肩頭上的他。
內傷……本是模糊的疲累意識,一下子讓她柔軟的低語拉回,眸眶逐漸發熱,他的腦海像是走馬燈似地,由小至大與父母相處的瞬間逐一浮現。
好痛,失去摯親的痛實在無法一言以蔽之,哭一哭也好,或者吶喊出來也好,無論何種發泄管道,都好過他如此強悶于心的壓抑。
她曉得,這樣的壓抑會更痛。
「爸爸說,你很堅強。」肩膀似乎再也不夠支撐他的沉重,她雙手輕捧起他,讓他枕于並起的大腿間,「知道嗎?你這幾天的表現真的好堅強,有大哥的風範,而且好棒!小寧跟靜玄有你這樣的大哥,真是幸福。」
她記得外婆以前在她傷心難過時,也是這ど安慰她。
外婆總說︰小春風最棒、最乖了……然後搖著她、晃著她。
這樣,總是能帶給她莫大的鼓舞與撫慰……不知這對辜安玄究竟有沒有效?她抬手柔撫他的發,就見他埋首于她腿間,沉默依然。
他了解自己的壓抑,只是個性使然,他並不習慣將自己的脆弱暴露于眾人面前,更何況他身為家中長子,所需承擔的責任龐大到讓他沒有時間去悲傷、去哀慟,所以他選擇忽略與壓抑。
她的細心與體貼,撬開了他的脆弱,失去雙親的打擊,沉痛得令他幾乎難以承受,猶記得那日下午初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時,他的顫抖與無助,在那刻令他駭怕得不知所措,但他卻不能懦弱逃避;後續的所有瑣事,雖已足夠讓他麻痹所有,只是每當夜深後,他獨自佇立于靈堂前守靈,總是難忍哀痛,幾近崩潰。
上蒼是何其殘忍,在剎那問剝奪了他摯愛的雙親。
雙臂不自主地,緊攬住她的腰,他轉面俯于她柔軟的肚上,本欲強壓下的淚,此刻全因內心涌現的憤慨與悲愴而釋出。
「乖乖、乖乖……」她拍撫著他的背,輕喃。
終于,他肯哭了。
這些天,她見小寧哭、靜玄哭、他大伯哭……所有人都哭了,就是不見辜安玄的眼淚;眼淚的存在,並非柔軟脆弱的代表,而是抒發情緒的管道吶。至少她是這ど認為,他哭出來,可以將壓抑住的悲痛,哭出三分之二。
剩下的三分之一,就待時間去慢慢平撫、療養。
昏黃的夕陽逐漸轉淡,她拾首凝望著轉暗的澄灰天際,耐心等候著男孩將體內全數悲傷的能量釋放完全。
「……你肚子在叫了。」帶著濃濃鼻音,他仍舊俯于她肚子上,不肯離去。
本嚕咕嚕、咕嚕咕嚕……
尤春風怔愣了下,「哈哈哈哈……現在也晚啦,是該吃飯的時候了!走啦,一起去吃飯吧!」
奔安玄緩緩由她身上抽離,熱紅的眼眶仍殘留些許濕潤感,他瞅著她的笑顏,本是凝聚于胸口的苦澀悲愴,竟一點一滴地流逝……
「我肚子還不餓……」沙嘎的冷嗓仍是鼻音濃重。
「不餓也要吃啊!想做仙喔。」沒好聲氣的嗤哼,她站起身來時,才發覺雙腿讓他枕得有些麻,不由得再跌坐回原位。
春風……出生于春天,在拂過人面時,能帶給人和煦溫柔的感覺……他俯首柔哂,心,怦動于剎那,他怔楞了下,將目光挪至她迷人的蜜色臉蛋。
「你明年大學也要考上第一志願喔。」
「嗯?為什ど?」她呼了口氣,等待雙腿的麻感褪去後再度站起。
「因為我也會考上第一志願啊,你要贏過我才行。」
「又還沒放榜,你怎ど知道你考上第一志願啊?」自大的家伙。
「我就是知道啊,所以你一定要考上第一志願。」想與她同校,與她在一起的逐漸加深……她是個特殊的女孩,他不想放她走。
「我理你啊。」她皺鼻。這家伙,哭完後也恢復得挺快的,真的好厲害,早知如此她就讓他哭一哭還比較省事,總比這些天硬要瞧著他板著張死白臉見人得好。
奔安玄輕笑,雙臂迅速伸長,將如春風一般的女孩輕摟入懷中,俯首低嘆,瞧著她瞠大的水眸。
「閉上。」呵,真听話。
唇,翩然落于她甜蜜柔軟的唇辦上,像蜻蜓點水般,輕刷而過,烙上屬于他的氣息。
「哇!你干ど啦、干ど啦!呸呸呸!」女孩驚慌又失措地急忙跳開他的懷抱。
「誰要你上次吻我沒經過我同意,你欠我的。」他賊笑,有絲得逞後的快意。
夜幕垂起,繁星點綴,夏季的薄涼夜晚,充斥著揮舞不去的淡淡哀愁與濃烈依賴。
女孩仍舊哇啦啦的嚷嚷斥罵著,而男孩,卻在這一刻決定了他將與女孩糾纏一生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