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瑾匆匆走在街市上,懷里揣著剛從繡莊換得的幾兩銀子。雲若精湛的繡藝讓繡莊老板贊不絕口,連連要求加大供貨。但簫瑾怕雲若辛苦,堅持不依。繡莊老板便又將許多客人的訂單直接拿給雲若。雲若不顧簫瑾反對,硬接了下來。見她日夜趕工,簫瑾心疼不已,但除了為她添衣送藥,他也實在別無它法。他暗罵自己無用,心中想著掙錢的法子。想著想著,冷不防的,他一個不留神撞上一個人。
「哎喲!」那個人怪叫。
「對不起。」簫瑾連聲道歉。
「對不起?撞散了老夫的東西,就想跑嗎?」被撞的老頭兒拉住他不放。
簫瑾打量面前的這個老頭兒,只見他一身窮酸,身上背了一個棋盤和一個布袋,布袋顯然是被自己撞散了,黑白棋子撒了一地。簫瑾忙蹲去,將棋子一粒粒撿起來。
「對不起。」簫瑾掏出一塊手帕,將棋子一一拭淨交到老者手里。將全部棋子都拾起後,簫瑾轉身欲走,卻又被老者一把抓住。
「你會下棋嗎?」老者問道。
簫瑾不解地點點頭。老者渾濁的眼中飛掠過一縷光彩,他的手在簫瑾肩上重重一拍︰「好,那你就陪我下一盤。」
「這……」簫瑾不明所以。
旁邊有好心人提醒他︰「這個李老頭是這兒有名的棋霸,專以下棋為名,賺人錢財。」
「還有這樣賺錢的。」簫瑾心念一動。
「你敢不敢和我下?」李老頭催道,「實話告訴你,我在這方圓百里之內還未遇到對手,要不是這兩天手頭有點緊,我才不會找你呢,」
簫瑾微笑道︰「誰說我不敢下?」
「那就賭五兩銀子。」
簫瑾心下盤算,自己身上每一錢銀子都是雲若一針一線賺來的,萬一輸了,可怎麼對得起她,不過,自己的棋藝也是軒龍棋壇的名家所授,應不至于落敗。想到那個還押在當鋪的玉墜,簫瑾決定冒險一試。
他從懷中掏出五兩銀子︰「好,咱們就下一盤。」
「好!」李老頭也拿出一錠銀子。
棋局擺在一間涼亭里,外面圍了一圈看熱鬧的觀眾。簫瑾手執白子,李老頭則執黑子,二人很快在小小棋盤里「廝殺」起來。一局畢,簫瑾贏了李老頭。
「承讓。」他微笑著拱拱手,拿起桌上的銀兩,便想走。
「等等。」李老頭叫住他,臉上依然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不行,不行,剛才是我輕敵,咱們再來一盤。」
簫瑾不語,徑直向涼亭外走去。李老頭忙攔住他︰「這次我出十兩銀子。」
「可我只有五兩。」
「沒關系,快來。」急于挽回面子的李老頭已視錢財為身外之物了。
然而,連續十局下來,李老頭簡直要去撞牆了,自己怎麼可能連輸十盤?簫瑾依然文雅地微笑著,連贏了十局,這李老頭早已欠了自己不少賭債。
李老頭神色恍惚地模模自己空空如也的錢袋,對簫瑾說︰「你真行。我輸得一個子兒也不剩了。」
簫瑾有些歉然︰「其余的賭注就算了」
「不行。」李老頭固執地拒絕。他模遍渾身上下,實在沒模到什麼值錢的東西,思慮再三,他將棋盤並棋子端到簫瑾面前︰「老朽實在沒什麼東西了,這些就抵押給你了。」
「這可不行,這些都是你的珍愛啊。」簫瑾推辭。
李老頭搖搖頭︰「我已經無法再駕馭它了。」
「在下只是偶然取勝。」
「十盤哪。」李老頭眼中淚光瑩然,「老朽下了一輩子的棋,如今方知人上有人,山外有山哪。這棋,老朽再也不下了。」說著,將棋交到簫瑾手中。
李老頭又湊近簫瑾,低聲說︰「公子你下棋深謀遠慮、籌劃精心,但是卻仁心太重,常常是不忍舍子。須知一盤棋是重,一顆子是輕,為了大局,犧牲幾個子也是在所難免。」隨後他拱拱手,「望公子棋藝更上一層樓。」說罷,飄然而去……
****
數天後。
「又在想那盤棋嗎?」雲若柔聲地問。
「嗯。」簫瑾仍是心不在焉。雲若沒有再問。她的腿已恢復得差不多了,簫瑾卻堅持讓她再休養幾天。雲若雖然有些過意不去,心里卻是甜絲絲的。
近一個月來,二人相處猶如平凡夫妻︰簫瑾在客棧中擺了個棋局,雲若則在房中縫衣繡花。一句問候,一碗熱湯,一杯暖茶,都能讓兩顆心暖融融的。在這小小的天地中,兩人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過去,忘記了周遭的一切。濃情蜜意讓雲若的淚愈來愈少,過去的傷痛也漸漸痊愈。
雲若慶幸自己放棄了那塊玉墜,用那些身外之物能換得兩心相印、脈脈真情。幸福洋溢心胸,她抬眼望著眼前心愛的男人,不禁心醉。洗去白天的偽裝,還他本來的俊美。只見他陷于沉思之中,眸中放出異樣的神采。這眼神與平時的目光全然迥異,那是一種略帶興奮的神情,好像是傾盡智慧與對手相搏,但卻是心甘情願,甚至這樣的拼搏對他來說是一種快樂。
雲若好奇于那個讓簫瑾如此興奮的對手。自從贏了那個李老頭之後,簫瑾的棋藝便聲名遠播。十里八鄉的下棋高手都前來挑戰,簫瑾從容應戰,幾天下來,對手已然不多,銀子也賺了不少。
雲若並不太喜歡簫瑾以棋作賭的賺錢方式。但她心里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讓他從一個翩翩公子變成一個嗜錢重金的「賭徒」,雲若心中內疚又感動。她隱隱覺得他一定還為她放棄了很多東西。對于這份情意,她也只能用一生一世來報答了。
雲若走向簫瑾,靠在他寬厚的肩上,用手環住他的腰。簫瑾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輕輕撫著她的手,問道︰「怎麼了?」
雲若貼在他的後背上︰「沒什麼。」
「真的?是不是我太專心,冷落你了?」他開玩笑似的執起她的手,放于唇邊。
「討厭。」她一臉緋紅,縮回手,才想起心中的好奇,問道,「想出贏棋之道了嗎?」
「有點頭緒了。」簫瑾有些疲倦地撫著額頭。
「我真好奇是什麼人讓你如此頭疼!」
「是個不凡之人。」簫瑾陷入了回憶……
這天清晨,簫瑾依舊在客棧的一角擺下了棋局。這幾天以來,他幾乎贏遍了方圓百里,所以最近「生意」寥落了許多,于是他自己與自己下棋聊以自娛。
「恭喜白子獲勝啊。」身後有男聲響起。
簫瑾回過身去,一雙犀利的眸子正對著自己,他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打量這雙眸子的主人。
映人眼簾的是一張英俊的面孔。稜角分明的輪廓、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使他顯得精明干練,兩道劍眉下面是一雙明亮有神的眼楮。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卻隱隱透出勃勃英氣,舉止從容大方,頗具威儀,微黃的發色看來不像是中原人士。
「閣下不是中原人士?」簫瑾微微含笑,聲音卻含著威勢,好像又回到了金殿之上。
「先生好眼力,在下是西羌來的商人,做些絲綢買賣。」那人彬彬有禮地回答。
「西羌?」簫瑾若有所思,「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在下今日初到此地,听說先生棋藝非凡,在下一時技癢,因此前來拜會。不知先生可否與在下對弈一局?」炯炯的眼神熱切得讓人無法抗拒。
原來是來下棋的。看來自己多心了,簫瑾心道。
他內心開始有些喜歡這個與自己氣質迥異的陌生人。這個人一看便是熱情豪放,顯現出中原少有的逼人英氣。
簫瑾謙遜地拱拱手︰「在下棋藝平凡,能與公子對弈正是求之不得。」
那人的隨從為主人拉開座椅,那人雍容入座,對簫瑾友好地笑笑︰「不知先生慣執何子?」
好大的氣派,簫瑾心道。佩服對方的氣勢,他不敢怠慢,執起一粒白子,說道︰「那我便選白的了。」
那人笑笑,手執黑子,與白子廝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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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讓承讓。」那人瀟灑地站起身來。
簫瑾亦起身,由衷地贊嘆道︰「公子真是棋藝非凡,在下好生佩服。」
罷才的「廝殺」中,兩人都覺得對方是一個罕見的對手,因此都用盡了心智︰那西羌人果然棋如其人,出招步步狠辣,整盤棋下得氣勢宏大,酣暢淋灕;簫瑾則步步為營,棋路看似平和,卻是暗藏凶險,綿里藏針,讓人難以提防。
二人在酣戰數個時辰之後,那西羌人終以一子險勝。
「哪里,哪里。若非先生剛才仁心太重,不忍棄子,我早就大敗了。」那人露出英雄惜英雄的神色,「先生棋風正如這中土民風——溫和儒雅。不過,狠辣起來也讓人著實難以招架呢。」
說到這兒,兩人都笑了起來。
「在下趙朔,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那人真誠地說,「十分想與公子交個朋友。」
「在下龍簫瑾,承蒙公子抬愛,能與公子結交真是件樂事。」簫瑾心下也十分樂意。
在深宮里長大的他,從小就被高高在上地「尊敬」著,這種尊敬為他帶來了至高無上的權利,也讓他失去了許多平凡之人的快樂。
權力如同一把雙刃劍,能換來一切,卻也傷了自己。在軒龍王朝金碧輝煌的皇宮之內,有多少為權力而瘋狂的人,更有多少雙充滿的眼楮貪婪地注視著那張象征著天下權力的龍椅。
出于一種責任、一種保護家人和百姓的義務,打從十六歲進入這權力漩渦的中心,簫瑾便開始了一個皇帝充滿明爭暗斗的人生。在這暗礁密布的生活之中,除了母親和姐妹、弟弟,九五至尊的他真算得上是一個孤家寡人,沒有朋友,沒有知己。身為兄長,只有他能為弟妹遮風擋雨;身為人君,只有他能擎起國家社稷。沒有人了解他的軟弱,他的痛苦。因此在內心深處,對于朋友,他渴望不已。
趙朔,是第一個贏了簫瑾的人。在宮里下棋,沒人敢贏他;在宮外,又沒人能贏他。是這個趙朔,讓他第一次嘗到了敗北的滋味。趙朔灑月兌的氣質、飄逸的棋風,令簫瑾由衷地贊賞,雖然兩人在棋盤上斗智論謀、互不相讓,但彼此都感到心靈相通,神交已久。趙朔心中也對這個衣飾平凡,甚至毫不起眼的對手欽佩異常。看他膚色黝黑,貌不驚人,卻自有一派優雅閑適的氣質。見他下棋氣定神閑,更別有一派儒將風度。
二人惺惺相惜,都覺覓得知己。不過,在棋盤上,二人可是互不相讓,約定次日再來比試。
……
雲若听完簫瑾的敘述,關切地問道︰「你想了這麼久,明天一定會贏他了?」
簫瑾握了握她的手︰「其實,今早我就有機會贏他。」
「是你不忍棄子啊?」
「不止這一點。」簫瑾搖搖頭,「當時,也不知怎麼的,我只想讓這盤棋繼續下去。」
雲若說︰「因為你找到了知己。」她看得出來,他也和自己一樣,是個心靈孤寂之人。
欣慰于她的了解,簫瑾默默地點點頭。今生能擁有彼此,便是一世的幸運……
****
「簫瑾!」趙朔一見面就親熱地喚道。
「你來啦!」簫瑾也頗為興奮。二人已一連下了三天的棋,各有勝負。以棋會友,更增加了彼此的了解。短短四天,兩個人便結為摯友。
簫瑾喜歡趙朔的瀟灑熱情,而趙朔也對簫瑾溫文的風度欽羨不已。二人不光下棋,還談詩論詞、議論時弊。幾天下來,相處甚是融洽。這天一大早,趙朔便來邀簫瑾去街市一游。
街市上熙熙攘攘,一派繁榮景象。簫瑾心中油然生起一種自豪︰自己這幾年來對朝政所下的功夫並未白費,百姓安居樂業的景象讓他舒心暢快。身處太平的人們大概都在感恩于這盛世之治,卻不知給他們帶來這繁華和太平的人如今就在他們中間。
只听趙朔說道︰「我家世居西羌,听說軒龍街市繁華。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簫瑾點點頭,答道︰「你父親派你來此做生意真是明智之舉啊。」
「也許吧。」趙朔眼中閃過一絲異樣,「西羌若也如此繁華,我就不用走這麼遠的路了。」
「其實西羌君主也很賢明,不過野心太大。年年用兵,總是勞民傷財啊。」簫瑾不假思索地順口答道。
趙朔似乎有些尷尬,問道︰「你不認為國土廣大,國勢才能日益增強嗎?」
簫瑾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仿佛又站在了朝堂之上那樣,他侃侃而談︰「治國之本,在于民,民富則國安。國力是否強大,並非在于國土是否寬廣、幅員是否遼闊;若是治理者昏庸,百姓不能安居樂業,必然是內無糧、外無兵。試問,這麼大的國土要誰來守御?國土再大,恐怕也只是為百姓增添了流離之所而已。」
一席話讓趙朔無言以對。
簫瑾沒有注意到趙朔的神情,他望著滿眼維揚美景,輕輕吟道︰「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蕎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趙朔似已陷入沉思之中,只心不在焉地說道︰「姜夔的《揚州慢》。」
見他想得入神,簫瑾不忍打擾,自己又繼續欣賞沿途美景。一會兒,趙朔回過神來,邀請簫瑾進自己住的客棧一坐。簫瑾欣然應允。
二人步人一家客棧,簫瑾抬頭一看,正是瓊華客棧。真是無巧不成書啊,他心中暗笑,看看自己現在的喬裝打扮,再進這家客棧,怕是誰也認不出他來了。
兩人挑了一個臨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壺茶細細品著。趙朔顯然還記掛著簫瑾剛才的一番話,問道︰「你說國富則民強,但依我看,軒龍百姓久居太平,人們都貪圖安逸,恐怕已沒什麼抵御外敵的能力了吧?」
簫瑾反駁道︰「抵御外敵不單是靠軍隊強大,民心的所向更是決定因素。天時、地利、人和,乃是以人和為貴,軒龍百姓如今安居樂業,人人都為這個太平盛世而驕傲,為自己是軒龍的子民而自豪。若有敵人敢來挑釁,百姓必是人人奮勇,這發自內心的報國熱忱才真正是所向披靡的。」
趙朔剛要反駁,卻見簫瑾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只見門口跪著一老一少,顯是一對母女,她們正向店老板苦苦哀求,那店老板看來早已不耐煩,正揮手吩咐幾個手下去強拉那少女。
見此情形,簫瑾怒不可遏,溫文的臉上露出讓人震懾的威嚴,高聲喝道︰「住手!」凜然的語氣讓幾個打手心頭一震,個個心虛地松開了手。
那店老板也是一愣,但見簫瑾一身平民打扮,便很快鎮定了下來,呼斥道︰「你管什麼閑事!」
「天下事天下人皆可管,何來什麼閑事正事之分?」簫瑾正色道。
「你是哪根蔥!這兩個人欠了我的錢,我讓她們還,難道不是名正言順?」店老板仗勢欺人。
「欠債還錢就是,你怎麼還強搶民女!」簫瑾怒目而視。
店老板掏出一張紙,在簫瑾面前晃了晃︰「這是字據,她們要是一個月內還不出錢,這姑娘就歸我了。今兒可是初一了,我可還沒見到錢的影子呢!」
趙朔這時趕上前來,吩咐隨從拿出一張銀票交給老板︰「賬,我們替她們還了!」
店老板卻蠻橫起來︰「我還不在乎這幾兩銀子!人,我要定了!」幾個如狼似虎的手下又上來搶人。
趙朔和隨從護住那對母女,簫瑾則上前一步,一把奪下店老板手中的字據。他飛速地掃了一眼,對店老板說道︰「你這借據上明明寫著是一個月還清,今天才是最後期限!」
店老板無法狡辯,氣得臉膛發紫,他氣急敗壞地叫道︰「我今兒個就是要人!我買行不行?!」
「我們不賣!」少女哭道。
店老板盛怒之下喊道︰「九王爺要你賣,你敢不賣!」
皇叔!簫瑾心中一驚,問道︰「什麼意思?」
店老板以為嚇唬住了他,得意洋洋地說道︰「實話告訴你,不怕嚇死你,這瓊華客棧是九王爺在揚州的產業,若沒他老人家照顧著,這兒的生意哪能這麼好!王爺府里正缺個婢女,今個兒我要人,就是替九王爺要人!」
簫瑾腦中飛快地旋轉,這一個多月的種種經歷乃至以前在皇宮中的許多事件,都漸漸能夠聯系起來,如同散落的珠子,一顆顆又用線串了起來,腦中似乎有了某種答案,但他又不願深想,心中隱約有了某些預感,卻又努力地回避著。
見簫瑾不語,店老板忙又動起手來,幾個手下又去搶人。
趙朔一聲令下,幾個隨從將那幾個打手打得東倒西歪。他將銀票硬塞進店老板手里,附耳對店老板威脅了幾句,那店老板頓時面如土色,乖乖接下銀兩,溜回店里去了。擺平了店老板之後,趙朔又給了那對母女一些銀兩,讓她們離開揚州。辦完了這些事,他才拍拍簫瑾,笑道︰「這回見到武力的作用了吧?」
心亂如麻的簫瑾敷衍地點點頭,便告辭回去了。
趙朔則回到桌邊,邊品茶邊回想著簫瑾先前的一番治國宏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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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和趙朔分手後,簫瑾便回到客棧,習慣地倚在窗欞上,遙望星空,默默出神。
白天遇上那對母女的事讓他的心怎麼也不能平靜,自責的情緒更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最敏感的一根神經——自己的身份,自己是應保護萬民的一國之君。
「洗把臉吧。」雲若端來一盆清水。他一直在呆呆地出神,甚至忘了卸去臉上的偽裝。黝黑的「膚色」掩蓋了他一臉的愁思,但她仍從他晶亮的雙眼中讀到了他心思的不尋常。
「謝謝。」簫瑾的目光停駐在那盆平如鏡面的清水之上,水波之中映出他的臉龐,黑黑的偽裝似乎將五官也都隱藏,只有那一雙眼楮還灼灼有神。看著水中的自己,簫瑾覺得好像是戴著面具,但這面具下的人倒仿佛更像是真正的自己。
心念一動,他忙掬起一汪清水清洗著自己。
「你和趙公子今天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事?」從他一向清朗的眼眸中找到了憂慮,雲若有些擔心。
雲若真是自己的知己,自己絲毫的情緒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眼楮,簫瑾心中感動,他便將白天救下那對母女的事告訴了她,但對九王爺,他只字不提。
「既然已將人救下了,你現在又何需自責呢?」從他的眼中她發現了某種熟悉的神情,雲若安慰道。
「自責?我沒有呀。」簫瑾否認,心里卻不禁驚訝于雲若直覺的敏銳。的確,他正在想︰一直以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太平盛世,天下人都生活得和和美美,誰知這天下竟仍有像今天這樣讓人痛心的事情。
但簫瑾不願讓雲若看出自己在責怪自己身為當今聖上的失職,他忙掩飾道︰「我只是恨自己‘百無一用是書生’,自己去打抱不平,最後卻讓趙兄解決問題。」說到此處,他不禁眉心一蹙。
這一蹙眉之間,雲若倒忽然看懂了簫瑾眼中那種讓她熟悉的感覺——內疚,就是這內疚的神情和自己父親在臨終之際的一模一樣——一樣的深、一樣的痛。她能理解父親的內疚是為那些血、為那些淚。可是,簫瑾又如何會有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內疚呢?她心中浮起絲絲疑惑,更涌起隱隱不祥。
一時之間,雲若心湖波起,淚珠又從頰上滾落,點點滴滴猶如桌上的燭淚,訴說著此夜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