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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在水中央 第6章(1)

「你今天遲到了哦——」老板娘忙忙碌碌地抹著桌子,「洗碗台還有一些碗,先洗干淨,再去把廚下的菜摘好,洗好,等會兒要做——」她邊說邊抬頭,卻在看清來人後,呆住了,尷尬地笑笑,「您是——」這樣早,應該不是來吃飯的客人吧。

「我姓田。」來人微微一笑,「我听說,余潔伊在你這里工作?」

「是,是啊。」老板娘點頭,來人優雅高貴的氣質,華美非常的衣飾,在這間簡陋的店里極不協調,「您、您找她?」

來人點頭,「是啊,她在嗎?」

「她還沒上班呢——」老板娘忙著擦干淨一把椅子,「您坐會兒,那孩子平常很少遲到,今天不知是怎麼回事——」

「她還好嗎?」來人在椅上坐下,伸指彈去裙擺上的浮灰。

「挺好的。」老板娘手忙腳亂地倒著茶,這個人的氣質和潔伊的感覺十分相似,她們應該是一國的。

「不用倒了。」來人輕輕搖頭,「我坐一會兒就行——」

「嘩」地一聲,板門被人從外拉來,「老板娘,我來了——」看清店里的客人後,潔伊怔住了,「愛臣姐?」

「潔伊,好久不見。」田愛臣站起來,「你好嗎?」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潔伊戒備地望著她,「你在監視我?」

田愛臣抿唇微笑,「怎麼會呢?只是松柏堂有人不小心在這里瞧見你罷了。」

「臣野哥——」不該問,不能問,但她卻無論如何無法忍耐,「他、他也來了嗎?」

「當然——」田愛臣停了一停,看著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兩抹紅暈,才緩緩續道,「沒有!他短時間內不會再回這里。」

「亂講!」握著背包的手隱隱作痛,「臣野哥說過他會回來的,他只是回去開董事會,還有去看田爺爺。」

臣野,他連自己的行蹤也要向她報告?田愛臣臉色微變,很快又恢復平靜,譏誚地說︰「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回去還要相親?」

潔伊掉轉頭往廚房走,「愛臣姐,我要工作了。」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田愛臣眯起眼,盯著她單薄的背影和挺直的脊背。

潔伊沉默,很久,才低聲說︰「我當然記得。」

「你確定你能取代凌欺霜在他心里的位置?」田愛臣搖頭,「不行的,余潔伊,你根本做不到。」

「愛臣姐,你不用這樣說。」潔伊回過頭,淺淺一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取代她的位置,對我來說,只要每天能夠見到臣野哥,就很幸福了。」深深地吸了口氣,「真的,我就只要這樣。」

「你——」這丫頭,還不是普通的固執。

「愛臣姐,你還是回去吧。」潔伊平靜地說,「這里不是你來的地方。」

「要是余莫忘看到你現在的樣子——」田愛臣看著她的臉越來越蒼白,幾乎就要透明一般,「他會怎麼想?」

「不要告訴我二哥!」潔伊大急,「他知道會難過死的,你不要告訴他!」

「可以——」田愛臣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我可以替你保守這個秘密,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你馬上離開這里,回家去。」田愛臣兩手環胸,語聲輕悠,「愛臣姐也不忍心看你這樣辛苦,還是回去吧,嗯?」

「我不要!」潔伊退了一步,「我絕對不要回去!」

「那我現在就給余莫忘打電話——」田愛臣把玩著手機,「可以嗎?」

一陣莫名的昏眩涌上,潔伊急忙扶住門框,「你要告訴他,就去吧,不管怎樣,哪怕二哥親自到這里來,我也絕對不會回去,不管怎樣辛苦,我都不回去!」她的聲音極低,卻極堅定。

「辛苦?你是說你嗎?」田愛臣冷笑,「怎麼會呢,等到臣野回來,他那麼軟心腸,一定會養著你的!像你這種人,一輩子只會依賴別人,辛苦?別說笑了!」

潔伊倚門而立,身體繃得筆直。

「除了給臣野找麻煩,你還會什麼?」田愛臣平靜地看著她,「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我不會給臣野哥找麻煩的。」潔伊眼眸清亮,「我寧願死掉,也不要給臣野哥找麻煩,我說到做到。」

「你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極大的麻煩!」

潔伊搖頭,不,不可能的,她這樣愛他,又怎麼會傷害他?

「你不信?」田愛臣說,「田家世世代代都是由兩個人分別領袖鈞天和松柏堂,只有我的弟弟臣野,是鈞天和松柏堂的共同的首領,他是獨一無二的。他這樣好,余潔伊,你覺得你哪一點配得上他?」

潔伊蒼白了臉。

「臣野是個重感情的孩子,旁人對他一分好,他就恨不得把心掏出來還給人家。我知道臣野為什麼這樣照顧你,無非是因為你沒有幫著余潔雲說謊罷了!你意外嗎?不必意外,臣野就是這樣的人。余潔伊,你真的覺得,憑著你對他這一點點的恩惠,就可以對他予取予求,妨礙他前進的腳步嗎?」

「我沒有!」

「沒有?」田愛臣垂了頭,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余家要兼並思奧沈家的事,你知道嗎?」

潔伊輕輕點頭。

「空中花園如果讓余家做成了,鈞天在地產界就會陷入前所未有的被動,余成海對臣野恨之入骨,一旦讓他搶得先機,你覺得鈞天會怎麼樣?坐視余家兼並沈家,簡直等于自殺!唇亡齒寒就是這麼簡單的事,臣野不會不懂。可是,就是因為你——」田愛臣目光鋒利,緊緊地盯著她,「臣野到現在還在猶豫!」

「也許,也許臣野哥他只是想再等等看——」

「還要等什麼?等著鈞天退出地產界,然後臣野再一次被爺爺以家法處置?」田愛臣看著她,「上一次是因為凌欺霜,這一次,又要因為你嗎?」

「愛臣姐!」

「潔伊——」她放柔了嗓音,「我知道你和我一樣,也希望臣野過得好,是不是?」

她不知道愛臣姐想要做什麼,但是,這個話是沒有錯的——所以她點頭。

「既然這樣——」田愛臣用那深不可測的眸子定定地望著她,那雙眼楮里有審視,有揣摩,有拭探,還有一點點說不出的憐憫,「嫁給沈偉倫吧!」

潔伊的眼楮里放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你對臣野有恩,只要你和沈偉倫結了婚,臣野為了報答你,自然會保護沈家,這對你來說也不是壞事,余家本來就跟你沒有血緣關系,余成海還間接逼死了你的親生父母——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懂得什麼是你該做的。」

「嫁給沈偉倫?」潔伊終于醒悟,臉色比那紙還要白上幾分,「不,我不要……」

「一個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如願以償呢?」田愛臣走到門邊,單手扶著門框,回頭道︰「潔伊,我只有一個弟弟,我不能眼看著他毀了自己的一生,你也不希望吧!」

「而且——」她微微一笑,「我和爺爺已經為臣野物色了一位世家小姐,他這次回去,就是去相親的,我沒有騙你。」

田愛臣走了,潔伊再沒有更多的力氣支撐,脊背頂著門框,慢慢滑落……

「潔伊!」看傻了的老板娘急忙搶上去,扶住她的胳膊,「你怎麼——孩子,你在發燒呢,天,你的臉色這樣糟糕——」

潔伊推開老板娘,慢慢地站起來。

「孩子,你怎麼弄成這樣?」老板娘模模她的頭,「熱得很呢。」

「沒關系。」潔伊一手扶著櫃台,一手扶著昏沉的額,「我去洗碗。」邊說邊往廚房走。

「你——可以嗎?」老板娘憐憫地望著她單薄卻又倔強的背影,「你還是早點回去,吃點藥,好好睡一覺。」

回去?她已經無家可歸了——潔伊回過頭,微笑著說,「我已經吃過藥了,反正睡不著,做點事精神反倒好一些。」

渾渾噩噩地忙了一整天,大約是看她臉色實在太差,好心的老板娘早早地打了烊,臨走前還塞給她好幾張紙鈔,要她去買些感冒藥,潔伊知道她手頭也緊,本來不想要,卻拗不過,只好收了。

從店里出來,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手里有了錢,她應該去找一間便宜的房子,去買藥,順便弄些比較營養的東西,因為不舒服,已經有幾天沒有好好吃飯,這樣下去不行……好多事都等著她去做,可是腦子里只是一片空白,身體軟綿綿的,就只想躺在哪個地方,一直睡到天荒地老,什麼都不想,不去想明天該怎麼辦,不去想愛臣姐說過的話,不去想……臣野哥……

「潔伊?」多麼熟悉的嗓音,熟悉得好像——她驀然回首,霎那間如受電擊,「臣……臣野哥?」

「我正想著要去找你呢,竟然就遇上了!」田臣野搖下車窗,「已經不早了,怎麼還在外面游蕩?」

「我……我去超市……」潔伊揚起臉,努力綻放一個最美的微笑,「肚子有點餓了。」

「是嗎?」田臣野隔著窗子打量她,「你好像又瘦了些,怎麼沒有好好吃飯嗎?」

潔伊抿嘴微笑,「你都看到了,這個時候都要加宵夜的人,怎麼可能不好好吃飯?臣野哥,你不是要後天才能回來嗎?」「事情提前辦完了。」他揚一揚下巴,「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潔伊慌了。

「怎麼了?還不想回去?你越來越不听話了——」他笑,伸手隔著車窗去捏她的臉,潔伊不動聲色地往旁邊讓了半步,讓他的手落了空。

田臣野皺眉。

她不敢看他,慌慌張張地上了車,卻不敢坐在他身邊,一個人縮在後座里。

田臣野沉默地發動了車子。

「臣野哥,你這次回去,有沒有想我?」她猶豫很久,終于還是問了出來。

「沒有!」他哼了一聲,否認得極干脆。

明明知道他不一定說的是真心話,情緒還是為此低落,悶悶地說︰「你真過分,一定要說得這麼直白嗎?」

「你呢?」他偏轉臉,看了她一眼,「你有沒有想我?」

「有啊——」她老老實實地回答,「天天都想,有時候,想得——」心都痛了。耳邊忽然響起愛臣姐的聲音,「余潔伊,你配嗎」她怔怔地,閉了嘴。

「撒謊!」他望著後視鏡里她倉惶的臉,冷笑,「你在撒謊。」

「我沒有!」她急切地抬頭。

「那你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他這樣說著,居然有些緊張,十九歲第一次主持董事會的時候,也不曾這樣緊張,「你要是真的想我,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你不想听我的聲音嗎?」

想,做夢都想。潔伊失了神,喃喃地說︰「我,忘了。」

「所以我說你撒謊。」他的聲音悶悶的,「你大概不知道,其實,這些天——」

他說了一半,忽然沉默。潔伊望著他堅毅的背影,心里說不出的安寧,只覺得能像現在這樣說說話,真的很好,說些什麼其實並不重要,嘴里反射似的問︰「其實什麼?」

這些天——我很想你,很想听到你的聲音,他大概是被這個小丫頭吃定了,明明是她逃婚,是她對不起他,他竟然無法對她狠下心來,那天沖她發火,回去自己反而難過好幾天。他嘆了口氣,「沒什麼,已經到了,你快回去吧。」

四周的環境她很熟悉,幾天前她剛從這里搬出來——威尼斯水岸——高級住宅區。

為什麼幸福的時光總是那麼輕易溜走?她無可奈何地下車。

「上去吧。」

「臣野哥,你先走。」她沖他笑笑,「我要看著你離開。」

他感到一點尷尬,又笑了,「早點睡。」

「嗯。」

他發動了車子,開出十幾米,又慢慢地倒回來,搖下車窗,「潔伊,我們明天見個面吧!」

「臣野哥——」

「有些事情,我想問你。」他挽著眉毛,很嚴肅的模樣,「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她還是個孩子,他大約該對她包容些,過去的事說清楚,就讓它過去吧。

她明白他想要問什麼,可是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好。」

「還有——」他似乎遲疑了下,又問,「你的手機,還在用嗎?」

手機?她有片刻失神,慌道,「當然,當然在用。」

他臉色微變。

「臣野哥,你——」她問,「你怎麼了?」

「不,沒什麼。」他抿了抿唇,忍耐地說,「你早點休息。」

臣野哥,好像有什麼話想說——潔伊依依不舍地望著絕塵而去的跑車,臣野哥……你走得太快……潔伊恐怕跟不上了……遇到你的時候,我曾經以為可以跟隨你……可是你的步伐太快,你是屬于風的……我只是那麼細小的一粒塵土……哪有一粒塵土可以與颶風永遠一起飛翔?

只有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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