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回余家?」田愛臣眯起眼楮,神情有幾分危險。
「我想回去。」潔伊安靜地回答,「我想回去是因為我想得到爸爸的承認,雖然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卻是他一手養大的。至于其他的事,我過去從來沒有想過,以後也不會去想。」
難道青松傳回來的信息有誤,她和余莫忘不是那種關系?如果是這樣……田愛臣感到手心微微出汗,耳邊听她說「愛臣姐,你快去休息吧」,然後從自己身邊經過。
「等等!」田愛臣咬牙,猛地轉過身,聲音卻出奇的平靜,「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
潔伊停下來,望著她。
「我的弟弟,臣野——」田愛臣的聲音冷得像冰,又鋒利得像刀,帶著某種不容反抗的力量,直朝她壓過來,「你離他遠一點。否則,松柏堂不會放過你。」
潔伊立時紅了臉,田愛臣的話照亮了她心底最為隱秘的一個地方,連她自己都不曾正視的那個地方,忽然這樣赤果果地暴露出來,她不禁驚慌失措,「我、我沒有——」語無倫次。
她的反應印證了田愛臣的擔憂,但她這一生多經波折,只是一轉念間,已經想好了對策,緩步走到潔伊面前,「對不起,我剛才的話,說得太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話鋒一轉,又變得犀利,「我這樣也是為了你好,你知道臣野他——」她像是有什麼難以啟齒似的,猶豫著。
「他——怎麼了?」潔伊哪里能明白田愛臣曲曲折折的念頭,只是單純地詢問,聲音里還有幾分情竇初開的羞澀。
「你知道凌欺霜嗎?」
潔伊點頭,明顯感到心往下猛地一沉,這個名字,羽飛曾經提過的——「……他帶著當時正當紅的大明星凌欺霜回家,還在田老爺子的壽宴上公開宣布他要跟凌欺霜結婚呢!那幾天的報紙天天都是他的頭條……」
「欺霜是個好姑娘,可惜出身不好。」田愛臣嘆了口氣,「她是臣野心里最愛的人,爺爺卻無論如何不願意接納她。」
「他們後來怎樣了?」
「欺霜自殺了,跳海死的。」
沒有燈光,潔伊看不清田愛臣的臉,眼前巨大的陰影壓迫著她,讓她喘不過氣來,耳邊仍是田愛臣平板無奇的聲音,「你自信能比得過為了臣野付出生命的欺霜嗎?潔伊,一個活人再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贏過一個死人的!」
潔伊逃也似的回到房里,擰亮了燈,床頭散落著幾本雜志,封面是一張極美的女子面孔,鬼使神差地拿起來,封面的女子擁有驚人的美貌,朝著她溫和地笑著,襯得那行大字越發醒目︰當紅女星凌欺霜神秘失蹤,傳其殉情跳海!
在這里住了這麼多天,為什麼今天才看到?
她死去那麼多年,為什麼現在還收著她的照片?
……
「怎麼你臉色不好,沒睡好嗎?」
第二天,田臣野拉開車門的時候,這樣問她。
潔伊始終回避他的眼楮,「有點失眠。」
田臣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發動了車子。
兩個人一路沉默,一直到了余家門口的梧桐道上,田臣野把車子停在路邊,潔伊一路想著心事,見他停下來,「怎麼了?」
「你真的——」田臣野黑亮的眼楮認真地望著她,「準備好了嗎?」
潔伊眼睫微顫,一股陌生的熱流緩緩滑過心底,說不出的溫暖,點一點頭,「是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不用怕。」田臣野這樣說,把車子開進了余家大宅。
余成海坐在客廳里,余潔雲、余潔玉、余潔雨,還有余莫失,除了二公子余莫忘,余家的人都到齊了。
田臣野走進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余家人嚴陣以待的場面,不由得好笑,「余伯伯,好久不見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登我的家門了呢!」余成海板著臉,一板一眼地坐在沙發上。倒是余潔雲,看到他進來,抑制不住激動地站起來,又在余成海嚴厲的目光下坐回去。
「哪里——」田臣野微笑不改,「余伯伯是長輩,對我們這些小輩一直和藹可親,不知道包容了我們晚輩多少不敬的地方,臣野尊敬還來不及,哪里能不登門?」
「你少拿話來擠兌我!」余成海瞪了他一眼,神色卻柔和了許多,田臣野肯彎腰,這對他來說是意外之喜,他本來就不想也不敢得罪鈞天田家。
「我今天來,還把令千金送回來了。」田臣野把潔伊推到身前,笑道,「四小姐前些天偶感風寒,家姐便留她在舍下住了幾天,沒有跟余伯伯打招呼,想來余伯伯不會怪我們冒失吧!」
潔伊心里感動,明白他這樣把田愛臣推出來,全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否則一個女孩子無端在男人家里住幾天,哪里說得清楚,尤其在這所謂的上流社會里,名聲更是比什麼都重要。
丙然余成海極和藹地回答︰「既然是愛臣的意思,我還有什麼說的,你叫愛臣也常來走走,我好久沒見到她了。」
「那是當然。」田臣野明白已經過關,就對潔伊說︰「你過去吧。」
潔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在余潔雨身邊坐下。
「余伯伯,沒什麼事我就先告辭——」
「你不要急著走。」余成海擺一擺手,打斷他,「那天的事,我要跟你談談。」
田臣野心知躲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索性在椅上坐下。有趣的是,他走到哪里,余潔雲熱切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余成海干咳了一聲,「那天在藏書室……在上流社會都快傳成笑話了,鬧成這樣太不成話,我的意思,為了你們兩個孩子的名聲,還是早些把事情辦了,你們一結婚,說閑話的人自然——」
「這個我不在乎。」田臣野無所謂地笑笑,「我的名聲大約也不值什麼錢。」
「臣野——」余潔雲急道。
「你給我閉嘴!」余成海一聲怒吼,制止了她,轉臉向田臣野道,「我也不拐彎抹角了,鈞天田家和我們余家應該聯姻,這對我們誰都有好處,你應該明白。」
「我當然明白。」田臣野回答,神色寧靜。
「你明白就好。」余成海接著往下說,「既然這樣,你跟我們潔雲又有那天的緣分,你如果娶了她,大家皆大歡喜。」
「我大約歡喜不起來。」田臣野十指交握,閑適地說,「潔雲小姐人漂亮,出身也好,只可惜——」他說著,惋惜地搖一搖頭。
余潔雲急道︰「可惜什麼?」
余成海也望著他。
田臣野像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才說︰「可惜正好是我最不喜歡的類型。」
潔玉和潔雨實在忍不住,捂著嘴偷偷地笑,潔伊卻笑不出來,一對盛滿擔憂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心里又酸又漲的不知是什麼,只知道極沉重,沉重到她幾乎負擔不起。
「我丑話先說在前面——」余成海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如果你不和余家聯姻,就等著吃官司吧,那天的事,在場的人都看到了的,我告你個未遂大概沒有什麼問題,我知道田家有錢,反正告不告得成我不在乎,只可惜你田臣野的名字,多半又要成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我知道你不在乎你的名聲,就怕田老爺子再也受不了一次這樣的打擊——」他說著,冷冷地笑,「該怎麼選擇,你自己看著辦吧。」
「爸爸!」潔伊再想不到自己的父親會使用這種手段來逼婚。
「你給我閉嘴!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趕出去!」余成海一看到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吃里扒外的東西!到時候別怪我不講父女情面!」
「只要跟余家聯姻就行了,是這樣嗎?」田臣野忽然開口,打斷了余成海的惡言惡語。
「當然。」余成海果然沒功夫再理會潔伊,轉向他,「你肯答應?」
「皆大歡喜的事,我又不傻,再反對也太沒道理。」他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臣野!」余潔雲跳起來,直沖過去,余成海這次沒去攔她,他自己也已經笑得合不攏嘴,「好,好,這樣就好。」
潔伊感到身上冷一陣熱一陣,生了病似的難受,潔雲與臣野結婚,既可以彌補那天藏書室發生的丑聞,又能讓爸爸得到幫助,潔雲那樣喜歡臣野哥,臣野哥也願意娶她……明明是皆大歡喜的事,為什麼只有她高興不起來?
正在胡思亂想,田臣野的聲音清晰地停止了一切的混亂,「我要娶的,是您的四女兒,余潔伊小姐。」
潔伊送田臣野出去,一路低著頭。
田臣野好笑地看著她羞紅的側臉,這麼長時間了,一張臉竟然還能紅成這樣,真不知道她是不是腦充血了,一雙手像是沒處擺似的,拼命揉著襯衫下擺,上好的料子讓她揉得亂糟糟的,不知道還能不能穿。
她一直垂著頭,柔細的碎發溫順地覆在那晶瑩的脖頸上,說不出的溫柔,他嘆了口氣,等她先說話是不可能了,「你沒有什麼跟我說的?」
潔伊的頭都快垂到胸口了,輕輕地搖了搖。
「那好,等我回去告訴爺爺——」他皺一皺眉,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你大約還沒成年吧,只好先訂婚再說了。」
潔伊仍然一句話也不敢說。
這丫頭膽子小,又是死心眼,今天的事大概給她十幾天也不見得能想明白……田臣野無奈地想,決定給她時間。
一直听到汽車馬達的聲音,潔伊終于抬起頭,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跑車消失在梧桐道的盡頭,臉上忍不住露出一個朦朧的微笑︰臣野哥,他剛才說要訂婚呢!
細細的歡喜從心底里慢慢涌出來,很快匯成河流,再變成汪洋大海,一時間她整個人都輕盈起來,一路小跑著回去,剛走進大廳,就听到書房里清晰的哭鬧聲,是余潔雲。她猶豫了下,不知道該不該過去勸她,走到門邊又停下來,里面卻不只潔雲一個人。
「你哭什麼哭?事情要是這麼簡單,豈不是便宜了余潔伊那死丫頭?」說話的人是余成海,「我原本以為那田臣野是個不爭氣的敗家子,為了拉攏鈞天,才想著把余潔伊嫁給他,沒想到那小子竟不像傳說中說的那樣!我看人絕對不會錯,田臣野的手段,比她姐姐田愛臣還強上三分!難怪田愛臣那麼厲害的女人,肯放心把鈞天和松柏堂都交給他!」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余潔雲哭聲越來越大,「他都要娶余潔伊那個小賤人了!」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余成海冷笑,「現在先這麼將就著,田臣野看上去挺在意那丫頭,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將計就計,就由著他,他跟我們有姻親之約,當然不好意思為難我的生意,等我們把空中花園做出來,咱們余家在地產界就有了跟鈞天對抗的資本,到那個時候,他田臣野想娶誰就不是他能說了算的!就算是為了鈞天,潔雲,我的乖女兒,他也非娶你不可!除非他想放棄地產界,田老爺子絕對不會答應!」
「要是他還是不願意呢?臣野的脾氣可不是一般的硬,不會輕易受制于人的。」余潔雲似乎平靜了些,也許是余成海的話讓她看到了希望。
「得不到他,就毀了他!爸爸不是教過你嗎?」余成海的聲音硬得像一塊石板,沒有半點活氣,「余潔伊從來不敢違抗我的意思,田臣野若是在乎她,投鼠忌器,他也要老實听我們的話。如果他不在乎她,那更簡單,乖女兒你就能做鈞天女主人啦!」
余潔雲「撲哧」一笑,「爸爸,您當年是不是這樣把那個女人毀了的?」
余成海似乎嘆了口氣,「我當年是真心喜歡她,誰叫她自己不識好歹,偏偏跟個窮學生糾纏不清,我們余家什麼事辦不到,輕輕松松就找了個罪名把那個窮學生給關進牢里,她為了救他出來,還不是乖乖听我的話,叫她往東不敢往西,只可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個女人在投入你的懷抱之前,就跟那窮學生有了孩子,爸爸,你從來就沒有贏過她!」
「我也沒有輸!」余成海惱怒地說,「她覺得對不起我,所以生下余潔伊,就自盡了!」
「我寧願覺得她是不想活才自盡的。」余潔雲不耐煩起來,「別說那些沒用的,我要田臣野,也要鈞天,爸爸你可是答應了的,可不能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