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陰的,隨時都有飄起細雨的可能。
聶徹步入了「允天清苑」。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休閑服,加上黑色的墨鏡、黑色的鞋子。
黑色?是的。再也沒有比黑色更適合他的顏色了。沒有一絲絲的溫度,沒有一絲絲「生命」的感覺。
呵!人們所謂的撒旦,就是這個樣子吧——
視人命如敝屣,全憑自己的喜惡行事。反正,上帝高高在上,誰也奈何不了他,不是嗎?
況且,在他存在的三十幾年來,上帝也從未眷顧過他。
就算哪天生命真的要終結了,他也不會覺得難過。因為他早就沒有心了。沒有心就不會痛、不會有感覺。
如果殺人一命要下十八層地獄,那麼,閻羅王最好趕緊擴建地獄。像他這樣罪大惡極的撒旦,不知道要用多少層的地獄來懲罰他才夠呢。
此時,「允天清苑」的所有者——孟允天,正在大廳和下屬寒暄著。年近五十的他,看起來仍意氣風發,臉旁的白須絲毫不減當年的英氣。
「很準時。」孟允天看了看剛進門的聶徹,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原本在大廳的下屬們全都安靜地退下。
聶徹沒有答話。拿掉墨鏡,徑自坐在孟允天對面的沙發上。
「殺了她!」一陣岑寂之後,孟允天丟了一份資料在聶徹的前方。「叫藍可情的女人。」
孟允天極力地想從聶徹的臉上找出某些情感,但眼前面對他的仍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孔。
「為什麼是我?」從進門到剛才都未開過口的聶徹,靜靜地道出了這五個字,依舊沒有絲毫情緒。
「沒有理由,這是命令。還有,下周一起,孟幫旗下的建設公司由你負責。」
如同往常,聶徹接下任務後隨即告退,沒有多留一刻。
看著聶徹離去的身影,蔣如夢緩緩走下樓來,在孟允天的注視下,投進他的懷抱。
「謝謝你……」她對丈夫低喃著。
孟允天加強臂力,將愛妻抱得更緊。「這是他應得的,只是這一回老天可真的要眷顧他才行。」
「會的!會的!」她一直希望聶徹和藍可情能有個圓滿的結局。
至于勝算多少,她真的沒把握。可是不賭賭看,就連贏的機會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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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室內正流瀉著輕音樂,柔柔淡淡地,帶著一點點的憂傷。
清脆悅耳的風鈴聲隨著顧客進門適時響起。
「歡迎光臨!」藍可情泛起一張笑臉。「需要我為您服務嗎?」可情在心里暗呼糟糕!芷芸剛好幫客人送花去,雖然自己可以憑嗅覺分辨出花的種類,但是無法包裝花束呀!
「今天的百合花非常新鮮喔!都是剛摘下來的。」她盡本分地介紹著,心想,說不定這位客人是要買花回去自己插的。
一片死寂。除了音樂聲,室內再沒有任何聲音了。
空氣靜得讓可情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再一次開口︰「請問有什麼需要……」
「聶徹。」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清晰地從男人口中逸出,不帶任何情感。
「聶徹?」藍可情喃喃重復了一次,霎時,毫無血色的臉上,慢慢地綻出一朵勉強的笑容,任誰也瞧得出她那是極力「掛」上去的微笑。
懊來的總是會來。她命令自己要勇敢地去面對。
藍可情咬緊下唇,不斷地在心里對自己說︰不準哭!絕對不準哭!這些年你不是已經學會堅強了嗎?
但……談何容易?站在她面前的是她愛得好深、好痛的男人呀!
「好久不見。」藍可情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平穩些。
他來要債了!她淒切地想。這是她欠他的,她一直都知道。
但在他「處置」她之前,她好想再一次感覺他的氣息、好想再抱一抱他、好想再感受一下靠在他胸膛上的滋味。那寬闊的胸膛,曾經是她最眷戀的所在呀!
倏地,藍可情瘋狂地奔向聶徹。
只要再一次就好。真的,一次就夠了。天知道她肯讓自己多活了這些年,就是盼著能再感受一次他的氣息,然後,以他的方式償罪。
聶徹冷冷地看著那個朝自己盲目奔來的女人。盲目?是的,資料上的她的確是個盲人。
她撞碎了花瓶,重重在跌了下去。
沒空去理會被碎片割破的膝蓋、手掌,藍可情努力地從碎片中站起來。快點站起來!不然就連那麼一個願望都無法完成了,若是如此,她一定會……死不瞑目的!如果他要的是她的命的話。
站起來!她對自己說。
轉眼間,她已咬破嘴唇,血絲也泛開。
凝聚在眼眶的淚珠越來越不受控制了,藍可情,你要站起來!
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了,不是嗎?
罷站起來,她卻又狠狠地摔了第二次。
好痛!膝蓋好痛、手好痛、心也好痛。但卻只能自己說給自己听。以前……以前阿徹絕對舍不得她像現在這個樣子的,他總會以他的方式來疼她、來照顧她,而她卻傷透了他的心……
現在她是他的敵人、是他的仇人了呀!
他是來報仇的,他折磨她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在乎她是否會痛、會哭泣?這世上難道會有人在幫助仇人包扎傷口後,還幫他呵呵氣?
他早已不是她的了,但她卻仍不想放棄,呵,好悲哀。
應該不遠了吧?!沒有力氣站起來的她,無助得恍若嬰兒般,不管滿地的碎片,向前模索爬行著。
終于,她踫觸到聶徹的身軀了!
藍可情用盡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
「阿徹……」藍可情輕喊一聲,重復一次每每在夢里出現的名字。
男子沒有回話。
他連話都不屑跟她說了?可見他真是恨極了她。
冷不防地,一管冰冷的物體抵住藍可情的心髒位置。
槍!她想著。
呵!他這麼急于結束她的生命嗎?有這樣的結局,她一點兒也不意外。
「再給我一分鐘,求你。」她哽咽了起來。「如果可以,我好想下輩子再愛你一次,但是不要再有……」在眼淚掉下來前,她猛然地往聶徹懷里沖,緊緊地抱住了他。
她要在離開前,再放縱自己一次。
淚水、血水浸濕了聶徹的衣服。
望著幾乎倒在自己懷里的女人,他的表情依然冷瘼;然而握槍的右手,不自覺地又緊了些。
「砰!」槍聲轟然而響。
頓時,屋里只剩下一個倒在血泊中的女人,及不間斷的輕柔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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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道陽光射進了病房,為冷寂的病房注入了些許暖意。
快過聖誕節了吧!雖然看不見,但可情可以感到溫馨熱鬧的氣氛彌漫了四周。好快!住進醫院幾乎快一個月了,也就是說從上次見到阿徹到現在已……
「今天吃海鮮粥喔!」丁芷芸從門外進來,也順道打斷了藍可情的思緒。「有小魚、蝦仁……」
「謝謝。」藍可情回以一個微笑。
「謝什麼呀!真不知道是哪個沒人性的家伙怎麼回事,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射殺毫無抵抗能力的女人,真是爛到家了,真希望能快點兒查……」
「我餓了。」可情突地岔開話題。芷芸什麼都不知道,又豈能了解?
「喔!我都忘了我是來干什麼的了。」她拍了下自己的腦袋。「這可是我辛苦準備的,一口也不許剩喔。」
「芷芸,你幫我把床上的TOTORO拿來這里好不好?」那可是她的寶貝呢!
「那兩只?還放得下去?」她那張單人床夠小了!
「嗯,你幫我抱來就是了。」她就是習慣擁著它們入睡,情願欺騙自己聶徹從不曾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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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天清苑」的議事廳。
孟允天、蔣如夢夫妻倆坐在「龍椅」內,不有在日本分部的阿豹、香港的阿虎、對他如親兄弟的嚴浩,和縮在牆角的藍可情。
這就是聶徹一進門看到的景象。該死!難道老天就不能放過他嗎?
「徹哥,我幫你把這個女人給逮回來了。」阿豹打從心底崇拜聶徹。不僅槍法利落,而且才用了四、五年的時間接受訓練,就已是名震亞洲的「殺神」。
況且,徹哥還曾經救過他一命,他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女人讓徹哥受到幫規的嚴懲。所以一听到消息,他特地從日本趕回來,親手活捉了這個到現在還在發抖的女人。
不過話說回來,徹哥到底在搞什麼呀?「殺神」怎麼可能連一個眼盲的女人都擺不平?他從不會失過手的呀!
「多事!」嚴浩牽動了下嘴角,連頭都懶得抬起來。
聶徹始終不發一語地死盯著窩在牆角和女人。該死!左肩的傷口顯然又裂了,白色的繃帶慢慢地泛出血絲。
懊死!他難道忘了那女人是怎麼背叛他的嗎?
「阿徹,根據幫規,你還記得殺手任務失敗的下場吧?」孟允天一直注視著聶徹。這小子……若不是愛妻提供的計謀,他還以為他的心早就丟掉了。
「死。」一個字緩緩從取徹口中吐出。
天殺的!他居然可以說得跟「我要吃飯」一樣平常。
「不要!阿徹……阿徹?」糟糕!如果阿徹不發出聲音,藍可情根本無從得知他的位置,剛剛那一個字,他說得太快了。
「阿徹?」給她一點聲音吧!她看不見……
依然安靜無聲。
她茫然地看著前方,如果他堅持不肯出聲,那她只有想其他的法子了。「求求你們不要為難他……」她不停地磕頭,不希望自己又給阿徹帶來麻煩。她欠他的夠多了,早已還不清了。
「你們要我的命,盡避拿去就是了,用什麼方式都行,要不,我可以自己……」強烈的撞擊使她覺得頭有些暈了。「我可以自行了斷的……」
其實這樣也好,可以不必再互相糾纏不清了。最起碼她真真正正愛過一次,雖然結局並不令人滿意,但是人不可以太貪心,不是嗎?
轟轟烈烈愛了一場,該知足了。
思緒還在不停運作的當兒,身子卻落入了一個男人的懷中——是聶徹!
「我要她。」該死!臂彎中的女人抖個什麼勁?「我的命,隨時等候處置。」聲音消失的同時,聶徹已抱著藍可情消失在門的一另端。
在場的人,只有阿豹還不了解狀況,直是瞪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眨了又眨。
徹哥為了一個女人,居然可以連命也不要?
他倆前腳剛離開,嚴浩後腳也跟著走了。反正戲看完了,再待下去也沒意思。
這兩年,孟老大已經慢慢把組織「正常化」;解散孟幫以往靠暴力生存的型態,成立了保全公司和建設公司、多家PUB、甚至有度假中心、俱樂部等等。
但是因為聶徹一向不過問組織里的事務,只是機械化地執行任務,所以不知道現在孟幫的情形。
現在的孟幫不會再輕取人命;至于人渣命,還可以考慮考慮。
看來,聶徹和藍可情就快要譜下結局了。至于是好是壞,就看上天的安排了。他衷心地為他們倆祈禱著。
他自己也該去陪陪迎秋了,那個在他生命中最重的女子,在那個世界里,她可會知道他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