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柳清秋幾乎毀掉了冷奇偉在島上近兩年的研究,還差點淹死自己。
這些天來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處境不太樂觀,冷奇偉故意漠視地的存在,他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麼,就將她獨自一個人放在小木屋里,每晚孤孤單單的與木屋里的蚊子培養感情。
而族長瀚海所指派的導游,那個黑膚美女桔梗,更是對她視若無睹,連著好幾天不曾出現,存。已躲避她。
即使環境險惡,柳清秋還是能夠自得其樂,跟著村子里的小孩在島上四處溜達。她每天跟著小孩子們來到海邊,嘴里還咬著孩子們給她的面包果,雖然語言不通,但是比手畫腳的倒也十分有樂趣,綠野間滿是他們的笑聲,人們各自說著各自的語言,只是用最原始的笑聲溝通。
一個陽光照得人眼楮幾乎睜不開的炎熱下午,小孩子們帶她來到海邊,爬上粗陋的堤岸,眼前是一片海灣的景色,高聳的山壁在此處圍成一處天然的港灣,兩旁的懸崖高達數百公尺。柳清秋把脖子仰得酸疼了,眯著眼楮窺視山壁頂端透來的陽光。
眼前渾然天成的自然景色再度讓她驚嘆,山壁上爬滿了藤蔓,將岩石妝點得碧綠多彩,高聳的岩石擁抱著股藍的海水,陽光照射進港灣,讓那深幽的、透明的海水像是一塊巨大的藍水晶。
海灣被分隔成無數個小榜,上面橫鋪著木板,有點像台灣海岸隨處可見的養殖地。她被孩子們領著,在木板上跑跳,跟著他們在木板上彎腰,將手探進冰涼的海水里。
「這里養些什麼?」她不抱任何希望的問,像是在自言自語。
小孩子們回應她幾個大大的笑容,雪白的牙齒在黑黑的小臉上閃爍著。
「不要只是笑啊!這不能解決我的疑惑。」她無奈的說。冰涼的水在指尖滑動的感覺很舒服,她索性坐在木板上,連鞋子也月兌了。「看來我要是想在這里待久一些,不是要先學會你們這種嘰嘰咕咕的語言,就是要教會你們中文,免得時間一久,我的臉也笑得僵住了。」
孩子們听不懂她的話,也跟著她坐在木板上,晃動著腳打起水仗來。水花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潑得眾人一身濕,不過陽光很溫暖,一下子就干了,只在身上留下點點鹽粒。
一個小女孩耳際的紅色花朵掉進水里,她彎腰想要撈取,無奈她年紀實在太小,手不但撈不到,撥動的水波還讓花兒愈漂愈遠。她有些急了,小小的身子更往前探去,突然一個重心不穩,女孩卜通一聲掉進海水里。
柳清秋眼明手快,一看見女孩掉進水里,想也不想的縱身一躍,優雅的滑進水里,修長的手腳幾下輕撥就來到女孩身邊,她這才發現,港灣里的海水雖然有陽光照射,但是水里卻意外的冰冷,才一下水她就感到肌肉有些僵硬。
為了避免意外發生,柳清秋很快的抓住女孩,打算在第一時間將孩子救回岸上。但是她一接觸到女孩,對方就像是八爪章魚一般緊緊的攀附著她,力氣大得不像是個孩子,她怎麼也掙月兌不開。
女孩細瘦的手臂意外的有力,勒緊了柳清秋的頸子,讓她根本喘不過氣來。身邊有幾個男孩游近,想要解救她的窘境,卻沒有辦法分開交纏的兩個人,只能徒勞無功的看著兩人往海水深處沉去。
柳清秋憋著一口氣,努力的抬起頭,在逐漸發黑的視線里,看見藍天與搖晃的海面離自己愈來愈遠,海水冷得刺骨,而她的四肢則愈來愈沉重,像是里面灌了水泥。
她直覺的抱緊懷里的女孩,感覺兩人的身軀一直下沉。透明的海水里加入了許多不明的黑色細繩,在海底錯綜復雜的交織成一片詭異的圖案,許多大如圓盤的東西在她身邊晃動,當身體踫觸到那些東西時,皮膚還會被它銳利的外表劃出一道口子。
血液在海水里飄蕩,很快的被稀釋,消失不見了。
有某種東西纏住了柳清秋的腳踝,她低頭一看,驚恐的看見無數的黑色細繩糾纏著她的腳,隨著海水晃蕩搖動,像是最可怕的召喚。
黑色的細繩十分固執,像是死去的哀怨女子的長發,不願意在幽冥里孤單,想著要找到陪葬的人……
會是她嗎?會是那個女人嗎?難道她還不肯放棄冷奇偉嗎?當她都已經死去,身軀被埋莽在台灣某個公墓里,她的靈魂還在這個小島上游蕩,一旦看見有女人妄想接近冷奇偉,就出面阻止?
柳清秋恐懼的心里浮現怒氣,她用力的踢蹬著,無數的黑色細繩被她愈扯愈遠,許多原本系在木板上的繩子被扯斷,紛紛掉落下來,繩子連同上面的附著物一同跌落海底,激起些微的細沙。
她不會放任一個鬼魂纏住冷奇偉,死亡是永久而徹底的棄權,活著的人有權利追尋幸福。林靜管沒有權利阻止她。
你已經死了!你棄權了!必于他的一切你無權再過問,我不會讓他花費一生為你哀悼。
柳清秋在心里嘶吼著,在狂怒中卻也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愈來愈不清楚,她的胸腔因為缺氧而疼痛,就像是有一把火炬在其中燃燒一樣。
她會輸嗎?這一場戰爭還沒有開打,難道她就這麼輸得不明不白?冷奇偉連她的心意都還不知曉。他會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而來嗎?他會知道她心里那理了好久好久的感情嗎?
她閉上眼楮,感覺自己的身軀緩慢的被海水滲透,一寸寸的感覺冰冷……
胸口有著熾熱的溫度,那顆用紅線串起的瑩白石子浮出襯衫,在深幽的海底散發出光亮與熱度,悄然的保護幾乎陷入昏迷的柳清秋。
海水因為劇烈的動作而波動,引發激烈的海流,她先是感覺水流震動了她的長發,接著是一雙堅實的臂膀抱住了她的身軀,熾熱的男性薄唇貼上她的,將一口寶貴的空氣送入她口中。
柳清秋猛然睜開眼楮,冷奇偉那張嚴峻的臉龐出現在她眼前,眉宇間隱含著她最熟悉的憤怒,他彎下腰去,用隨身的銳利匕首割斷纏繞住她腳踝的繩子,接著緊緊抱住她,迅速的往海面游去。
當竄出海面時,柳清秋猛烈的哈咳著。
冷奇偉奮力的拉開攀附在她身上的小女孩,頭也不回的將女孩放在木板上,濕淋淋的半果身軀利落的跳上木板,隨即替小女孩急救。
她還能感覺到腳踝上那疼痛的壓力,就像是那強力的拉扯還在,有一雙手固執的握緊了她,要將她留在海底,不準她接近冷奇偉。她浸泡在海水里,視線∼直緊盯著木板上的人群。人牆的中心,就是專心急救小女孩的冷奇偉。她感覺到寒冷,也感覺到懼怕,一陣顫抖像是從靈魂中竄出,無法遏止的撼動她的四肢百骸。
終于,小女孩吐出幾口海水,開始貪婪的呼吸,還沒有睜開眼楮就先賣力的哭泣,一位少婦連忙抱起自己的女兒,驚魂未定的在木板上哭成一團。
柳清秋笨拙的爬上木板,癱在一旁喘氣,沒有力氣接近那群人。她的衣服破了好幾道口子,皮膚被不明物體劃破的傷口,因為海水的鹽分而隱隱作痛。
一個矮胖的男人抓著一大堆黑色的丑陋貝殼揮舞著接近她,嘰嘰喳喳的在她身旁吼叫著,像是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男人平板的五官狂怒的皺成一團,許多貝殼被拋到她身邊,撞擊在木板上,貝殼碎成無數片,尖銳的碎片濺起,木板上遺留了一團團惡心的灰綠色粘糊。
「不要喊了,我又听不懂。」柳清秋無力的看著那個男人,有些驚奇的發現對方竟然也是黃種人,仔細一听還能听出幾句口文的咒罵。
陽光照射在她身上,她卻仍舊在發抖。腳踩上的傷痕正滲著血絲,看起來觸目驚心,她彎下腰仔細的看著,輕輕的用手觸踫,身子因為一陣疼痛而瑟縮。
「姑娘,你惹的禍可不小啊!」瀚海走到她身邊,一臉嚴肅的蹲來。
柳清秋挑起彎彎的眉毛,看向身旁這個五官俊朗的年輕族長。「我不覺得自己惹了什麼禍。」
她能感覺海水從她的發際流泄,滴滴答答的滴落木板,之後帶著她的體溫,又滴回那湛藍的海洋里,讓她的體溫緩慢流失。她舉起手捧住自己的臉頰,感覺到觸手處一片冰涼,甚至連嘴唇都有些麻木了。
瀚海看著這個濕淋淋的小女人,警覺的發現柳清秋原本粉紅色的唇,如今已經凍成青紫色。她正因為剛剛幾乎溺斃的事件而嚴重失溫,需要接受完善的照顧。
「把小孩們帶來這個危險的地方,還讓那女孩幾乎溺死,這難道不是闖禍嗎?」他的語氣雖然委婉,但是話語里指責的意味依!日濃厚。
「不要把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推到我身上。」柳清秋懶得解釋,她現在只想要換上干爽的衣服,再喝些溫暖的東西,她已經冷得幾乎要昏厥了。
她荒謬的懷疑是否會在這個熱帶島嶼上凍死,雖然艷陽高照,但是她只感覺到寒冷,還有傷口上那一陣又一陣的疼痛,陽光暖和不了她的身子,低下頭竟然還發現指甲已經變得蒼白。
「你為什麼一定要闖禍呢?村里的人還惦記著你幾大前在婚禮上的鬧場,除了小孩子,沒有人願意接近你。」瀚海嚴肅的搖著頭。「現在又發生這種事情,我看連小孩子都會被禁止與你接觸。」
島上的女人對柳清秋有著莫名的敵意,或許是桔梗有意無意的離間,讓女人們抱持著疏遠的態度,而男人們則是被警告,不準接近這個美麗而太有威脅性的異國小女人。總之,柳清秋在島上晃蕩數日,除了小孩之外,居民們全都遠遠的躲開她。
而現在,看小女孩的母親一臉深惡痛絕的模樣,柳清秋心里清楚,她此後大概連那些小玩伴都要失去了。
「找只是想救那個女孩。再者,我並沒有讓那女孩玩水,是她掉進水里,而我想要救她……」她的聲音逐漸減弱,最後只是緊咬著泛青的下唇,不想再解釋了。
「桔梗應該告訴過你,這個海灣是個禁區,連村人都很少接近這里。」瀚海伸手模模她的皮膚,發現她的肌膚十分冰涼。
柳清秋只是搖搖頭,連頭都懶得抬起來了。桔梗曾幾何時告訴過她什麼?那女孩躲她躲得跟什麼似的,像是她身上有外島帶來的傳染病。桔梗說過討厭她,不會讓她如願……
而那個幽靈呢?她在海里感受到的那種恐懼,是不是幽靈對她的警告?
她突然覺得好絕望,仿佛全身所有的氣力都被抽光,只剩下骨架支撐著單薄的身子。
日本男人仍舊在一旁又吼又叫,甚至抓住柳清秋的肩膀猛力搖晃著,她微微抬起眼楮,茫然的看著眼前這個憤怒的男人,感覺到肩膀被抓得好疼。
潮海撥開那人的手,低沉的跟對方說著什麼,像是試圖安撫日本人的怒氣。
柳清秋再也受不了,頹然向後倒去。她好冷好冷,冷得好想要睡上一覺,但是身體里還儲存了太多不知名的恐懼,她找不到地方抒發那些恐懼,只能無助的感覺那些沖擊在體內來回的碾壓,折磨著她的靈魂。
本以為會在木板上躺平,沒想到卻倒進一個溫暖的胸膛里,她嘆了一口氣,直覺的往溫暖的地方靠過去,希冀能夠分享到更多的溫度。
「小柳兒,不要睡著了,我還沒跟你算帳。」低沉的男性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像是在警告她。
「睡一下就好,我好……好冷……」她口齒不清的說,滿足的靠在他懷里。轉了個身,她的雙手在他的頸後交握,呼吸著他身上淡淡的魔香味,滿足的嘆了一口氣。
冷奇偉無奈的看著懷里情懶的小女人,緊皺的眉頭逐漸松開。他原本是憤怒的,這個小女人不但不安分的待在小木屋里,竟然還膽敢到處闖禍,險些把自己的一條小命也玩掉。
看見她被繩索緊緊纏住,在海底動彈不得時,他的心跳幾乎停止了。他躍進海灣里,努力的搜尋,無奈海灣的底部可見度極低,他原本以為自己必須放棄,直到他看見海灣深處一團奇異的白色光芒…
他早該知道的,就算她變得美麗而女性化,性格里那愛闖禍的因子還是不會改變,她從小就被人形容成會呼吸的惡夢,而長大之後當然也不可能變成什麼文靜淑女。是他太過大意,竟然一廂情願的相信她會乖乖待到他將她送回台灣。
他在她的黑眸里看見了某種固執的情緒,那種眼神奇異的讓他感到恐慌,讓他不自覺的想要避開她。這些天來他都待在研究場所,是因為整個研究已經接近尾聲,更是因為他不願意見到她。
她美麗而有活力,開朗而活潑,與他這些年來沉悶如同隱士的生活截然不同,只是看著她,一些情緒就會在胸懷中醞釀,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長久居住于黑暗中的靈魂,在初看到陽光的那一瞬間,也會有著欲逃的沖動吧!
「奇偉,她需要照料,別只是急著怪罪她。」瀚海不放心的叮囑。
「我自有分寸。」冷奇偉沉穩的回答,抱起懷里柔軟的身子,往岸上走去。
「我怕你的分寸拿捏得不夠好,會傷到這個女孩。」瀚海站在原處,黑眸里有著思索的光芒。「再說,這一切或許不是她的錯。」
「不要為她月兌罪,眼前已經證據確鑿了,不是嗎?」他反問一句,聲音卻因為怕驚擾到她而壓低。
「我還有一些懷疑。」瀚海的眼楮掃射到人群中的桔梗,對方一接觸到他的視線,馬上畏懼的躲回人群之後。
「你的懷疑不關我的事,我會以自己的方法,解決我跟她的事情。」冷奇偉淡淡的說,更加抱緊懷里的女孩。她的眼楮緊閉,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像是兩把小扇子,遮蓋了那雙總是若有所思的美麗眼眸。
他看見了她身上那件被貝殼割得殘破的舊襯衫,接著將視線轉移到她胸前那顆如今看來黯淡無奇的小石子上。他有些迷惑的眯起眼楮,在海岸上停住了腳步,許久之後才又往木屋邁步前進。
柳清秋在夢里被追逐著,她想要張開嘴,卻發覺自己無法呼吸,某種東西捂住她的口鼻,斷絕她呼吸的能力。
她的腳踝好疼,那女人長發般的黑色細繩不停纏繞,像是有生命存在,糾纏著她不肯放棄,要把她往海底的最深處拉去。她先是又踢又蹬,卻發現那些長發逐漸裹住她的身子,淹沒了她的身軀,接著纏繞上她脆弱的頸項……
她好恐懼,也好不甘心。她什麼都還沒有說啊!冷奇偉還不知道她的心意,難道她千里迢迢的跑來,什麼都還沒有表白,就這樣輕易的被打敗了嗎?
終于,憤怒的情緒凌駕了恐懼,她激烈的叫了一聲,之後猛力的揮動四肢,想擺月兌夢中那些糾纏不清的幽靈。
「這張床不太牢靠,要是再讓你這麼搖下去,等會兒把床搖垮了,今晚你就等著睡地上吧!」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在她耳邊回蕩,像是近在颶尺,打破了她的夢境,驚擾了她夢里的追逐。
柳清秋睜開眼楮,有些不清楚狀況的猛眨眼。映入眼簾的是覆蓋屋頂的翠綠色芭蕉葉,還有蓋住她口量的一大塊毛茸茸的獸出。就是這塊獸皮讓她喘不討氣來的,她有些氣憤的將獸皮推開,卻發現自己像是一顆粽子,結結實實的被包裹在數不清的皮革與獸皮之間。
她還是有些冷,包裹在皮革下的身軀仍舊穿著濕淋淋的衣裳,粘在皮膚上很不舒服,讓她不由得聳聳肩,想讓衣料跟皮膚分開些。而略微干燥的地方,海水已經結晶成細小的鹽粒,碾壓在受過傷的皮膚上更是一種酷刑。
冷奇偉端來一碗熱呼呼的淡黃色液體,坐在床沿遞給她。他已經穿上襯衫與短褲,看起來干爽而潔淨。
她無限渴望的看著那碗熱湯,卻仍舊懷疑的不肯伸手接過。「這是什麼東西?」她問道,發現自己的聲音不再發抖了。
‘你不需要知道。」他冷漠的說,把木碗放到她唇邊,堅持要她喝下。
「你不告訴我這是什麼鬼東西,我就不喝。」她咬緊唇,轉過頭去。
雖然她真的很想要喝一碗熱騰騰的湯,但是她心里清楚,現在不是身在台灣,而是待在一個化外之境,大曉得冷奇偉會端什麼東西給她喝,說不定那碗湯的原料是蝶除尾巴、編幅翅膀一類恐怖的東西。
「我又不會害你。」他難得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覺得她狐疑的表情很可愛,像是一只多疑的貓兒。
柳清秋終于轉過頭來,小心翼翼的接過那碗熱湯,低頭嘗試性的嗅了嗅,意外的聞到酒精的氣味。
「這是蛋酒,日本人拿來給感冒的人喝的,有保暖的作用。快些喝了,要是在這里感冒就麻煩了。」他說著,眉頭又皺了起來,居高臨下的俯瞰她。「你不感冒就已經夠麻煩了,我可沒有時間照顧一個病訴訴的女人。」
「我不需要你照顧。」她倔強的回嘴,終于乖乖的喝一口蛋酒,因為略微腥羶的味道而皺著臉。
「還說不需要,才來島上沒幾天,你就把自己搞得幾乎喪命。」他的聲音低沉內平穩,像是沒有情緒的波動。
柳清秋沒有膽子抬頭,只是專注的盯著手里的木碗,看著蛋酒上蒸發出白色的水蒸氣。她知道他並不是冷靜下來了;她太過了解他,當他的聲音如此平穩的時候,往往代表她的麻煩大了。
「我只是想要救那個女孩。」她虛弱的說道,希望用可憐兮兮的模樣博取同情。
「你學游泳這麼多年,難道忘記要救溺水的人不能從正面去拉她?溺水的人力氣會超乎平常,正面去接觸,往往會造成救援者也被纏住而一同溺斃的慘劇。」他就事論事的說,一邊好整以暇的卷起襯衫的袖子。「再說,要不是你帶那些孩子去禁區玩水,女孩也不會溺水。」
「不是我帶他們去的。」她不耐煩的申辯,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把錯推在她身上。
「犯錯可以原諒,不過說謊就是懦夫的行為了。」他嚴峻的臉龐沒有什麼表情,目光筆直的看進她那雙閃爍的黑眸里。
柳清秋氣憤的猛捶床鋪,驕傲的抬起頭來。「你應該比別人清楚,我從不說謊的。」
沒錯,對于小柳兒的驕傲,他仍舊記憶深刻。她寧願在犯錯之後被大人懲罰,也不願意撤小謊來避開災禍。但是,那是從前的事情,他怎麼知道這些年來她是否依然如此?
分離這麼多年,他已經錯過了她生命里太多轉變,如今再度見面,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他既陌生又熟悉的人。
「但是離開這麼多年,或許你也有所改變了。」他無情的說道,將兩手的袖子都卷上手臂。
「該死的!不要質疑我的誠實,更不要在我身上加諸那些罪名。我的確是魯莽,沒有掂清楚自己有幾兩重就下水去救人,但是我的過錯僅止于此。我不知道那里是什麼見鬼的禁區,也不知道小孩子們不能到那里去,我更沒有放任孩子們去玩水,是那女孩自己掉下去的。」她吼叫著,克制自己想要把手中的木碗砸向他的臉龐的沖動。
「總會有人告訴你,那里是你不能涉足的地方。」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在心里已經定了她的罪。
他知道她總是惹禍,從她會走路開始,一連串有意無意的禍事就層出不窮,他早已習以為常。只是,在內心深處有些許的遺憾,怎麼當初那個勇敢而固執的小女孩,竟也學會用謊言來為自己的罪行開月兌?
她終于忍不住了,猛力的將手里的木碗扔向他。沒有喝完的蛋酒灑了一地,在地上冒著煙。
冷奇偉手腳利落的閃開,黑眸里閃過怒氣,卻仍舊按兵不動的看著她,兩人僵持著,用眼神激戰,沒有人願意轉開視線。
‘俄告訴你,就是沒有人告訴我哪里該去或者是哪里不該去。你該死的忽視了我好幾天,像是我根本不存在似的。我一住進這里,你就消失得沒個影子,躲我像是躲瘟疫。而那些女人則是陰陽怪氣的,只會躲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會接近我的只有那些孩子,而我壓根兒听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她揮舞著雙手,氣憤難當,原本因為失溫而蒼白的臉,如今被怒火烤得嫣紅。
「瀚海將桔梗指派給你了,她會告訴你一切。」他說道。
柳清秋沒有說話,固執的咬著下唇。她沒有暗地說人不是的習慣,就算對方先不仁于她,這樣背地里告狀仍舊有違她的信念。
可惜這樣的堅持,卻被冷奇偉當成了默認。
「你讓我很生氣。」他緩慢的說,伸手握住她縴細的肩膀。
「我早就說過,漠視我是要付出代價的。」她喃喃的說,看著他的手掌與自己的肌膚接觸,莫名的感覺到一陣顫抖。
他的嘴角扭曲的揚起。「這個代價付得刻骨銘心。你在水里胡亂的又踢又蹬,幾乎毀掉了我兩年來的研究成果,那些養殖得差不多的黑蝶貝全被你糟蹋了,我的研究伙伴差點要親手將你大卸八塊。」
她瞪大雙眼,有些木可思議。「那些烏漆抹黑的貝殼就是你待在這島上隱居了好幾年的成果?我還以為你的研究至少是更有趣一點的東西,不然怎麼能在這島上一待就是好幾年。」她的語氣有些惋惜。
「我的研究不合大小姐您的胃口,還真是抱歉。」他諷刺的說道,緩慢的將她拉近自己身邊。
「那些黑蝶貝是做什麼用的?新品種的貝殼嗎?裝飾用還是食用?」她好奇的問,回想起木板上那些發綠色的粘糊,心中努力祈禱那不是食物的一種。
「先別提那些。」
「為什麼?」她終于警覺的抬起頭來,小臉上滿是懷疑的看著冷奇偉。
「我們還有帳沒算。」他緩慢的勾起一進嘴角微笑,那個笑容讓柳清秋頭皮發麻。
「不,你不可能還想那樣對我。」她虛弱的搖頭,恐懼的發現自己的肩膀已經牢牢的被他緊握,完全掙月兌不開。
「是嗎?」他的笑容依舊,兩眼一瞬也不瞬的看著臉色蒼白的她。
她恐懼的事情還是來了。他竟然還想要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