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個女子。
一個芳華十七的姑娘。
可是現在的她,卻穿著男人的衣裳,面對著滿桌子的帳冊,她不禁為自己目前的處境感到無奈。
然而,這也是她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說起她們藍家在洛陽織布界的地位,本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鼎盛之況甚至不下城內的王公貴族。但是自從爹老邁以後,經營布莊的手法漸漸不如新一代後輩年輕有魄力的作風,又苦無一子半婿替自己接掌事業,以至于布莊的生意逐漸被近來快速在洛陽擴張勢力的季家給吞並了去,往日榮盛已成過往煙雲。
而爹也因此心頭郁抑而積出病來,病纏臥榻已久,導致藍家的產業越加敗落。身為藍家唯一繼承人,她無條件的背負起振興產業的枷鎖。
這便意味了她必須舍棄女孩子家所喜愛的胭脂、花粉和華服,開始經營起錙銖必較的織布生意。
本來,她只是一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弱千金,被人前人後的捧在手掌心服侍。如今,當一切凡事都得靠自己時,她才知道自己的存在竟是微渺得可憐。還得肩負起一家的興衰。
這對一個女子來說,責任太大也太重了。
「藍綾,你在想些什麼,這麼出神?」齊浩天喚她。
這齊浩天是她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就像這次女扮男裝的主意,也多虧有了他的鼎力幫忙。
罷開始以「藍舲」的身份出現時,許多人都質疑她的來歷,但齊浩天對外一律都宜稱她是藍家遠房親戚的兒子,這次遠道而來,只為了幫助藍家重振布莊的生意。
時日一久,有生意往來的商家也都習慣了有「藍舲」這麼一號面如冠王、氣質翩翩的公子,才短短的兩個月,洛陽城內布集的生意已被她搶回了大半。
就連爹爹纏綿臥榻已久,如今也因為這好消息而能稍微起床行走了。
「藍綾,今年秋冬,城東張家的布市也將歸由我們來打理了。」在鳳陽客棧里,齊浩天專注于手上條列的帳目,再一一的跟藍綾報告。
「是嗎?」藍綾低眉,悠然地嘆了一口氣說︰「接下來就只剩下王家和城外的李家了。」
齊浩天關心地注視著這多年采心中始終放不下的女子,用呵護的口吻說︰「藍綾,別太急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要掌握這剩下的王家和李家也已如探囊取物。」
「不行,我沒有辦法等下去,爹的病已經漸有起色,只要我再加把勁,離爹完全康復之日,指日可待。」
藍綾眼中迫切的光芒,教齊浩天心中一驚。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藍綾只是一個靈秀可人的女子。
眼如秋水,碧波蕩漾,唇如櫻芷,艷紅欲滴,美麗嬌弱得猶如畫中走出來的可人兒一樣。
沒想到這些年後再見,竟發現化身為「藍舲」的她,也擁有男子般不可折挫的堅強毅力,令他訝然。
「可是,這兩個多月來,你幾乎都沒休息過啊!」齊浩天伸出手撫過藍綾的頭,這是他們從小到大的一種默契,不曾改變的。
藍綾緩緩地搖了搖頭。「不礙事的,為了藍家,這點苦我還撐得下去。」
熙來攘往的鳳陽客棧里,許多狀極狠瑣的漢子,正偷眼打量著唇紅齒白的「藍舲」。
偏生這藍綾女扮男裝的模樣特別的俊俏惹人憐。
「唷!我還以為是個姑娘呢?沒想到卻是個標致的公子爺,脂粉味倒是挺重的呀!無怪乎兩個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的。」齊浩天和藍綾正談到一半,卻被隔桌三個來意不善的彪形大漢打斷了話題。
這鳳陽客棧商旅來去,龍蛇雜處,自然是非紛爭也多,像是這樣的情形已非偶然,但藍綾才剛接觸到繡房外的世界不久,所受到的驚嚇自然不在話下。
「放肆!你們是誰?誰允許你們在此撒野的?」齊浩天一個旋身,便護在藍綾的身前。
「誰允許我們?本大爺做事向來不需要誰來允許。嘿!嘿!」
說此話的大漢滿臉胡渣,邊說著一雙眼還不停色迷迷的打量著躲在齊浩天身後的藍綾。
「我看‘你’這公子爺也斯文俊秀得過了分,不如隨大爺我回家去,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他接著說,隨即快速地閃過齊浩天,粗糙的大手粗魯地擰了藍綾細致的下巴一把。
這一個動作,嚇得原本還強作鎮定的藍綾花容失色,身子連忙又更縮了些,方才被踫到的肌膚立刻嫣紅一片。
「哈!哈!哈!小鮑子的肌膚可比姑娘家還細女敕呢!太好了,我喜歡,我喜歡。」大漢滿臉色相的摩拳擦掌,還一邊婬笑著和身後的兩名同伴使眼色。
齊浩天打量著此人的身手,看來是個扎實的練家子,而他身後的兩人武功似乎也不弱。
懊怎麼辦呢?他在心中暗忖。
環視周圍的群眾,早都已經嚇得退到了一旁,偌大的陽客棧像是清出了一方比武場地似的。
齊浩天搖搖頭,平時要是只有他,這幾個彪形漢子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今日還有一個藍綾啊!
雖然說她現在看來是個男子,但到底還是個花拳繡腿的姑娘家,稍有一個不慎傷到藍綾,都會讓他抱憾終身,該怎麼辦啊?
「‘你’就乖乖隨大爺我回家,免得動起粗來不小心傷到‘你’那標致的臉蛋!」說著說著,為首的大漢已抽出大刀和齊浩天過起招來。
其余兩個人則一步一步慢慢地接近藍綾。
眼看藍綾有危險,齊浩天手上招拆得更急了,他騰空一踢,一腳踹在其中一名大漢胸口,把他蹋褥倒退了好幾步。
另一名大漢瞧見,連忙加入同伴圍攻齊浩天,齊浩天一人要對付兩人,還得分神注意另一名大漢是否對藍綾不利,這樣險惡的局勢,讓他不禁冒出一顆顆斗大的汗珠。
手無縛雞之力的藍綾只得繞著客棧滿場跑,還好她身子輕盈,一時半刻還教惡人近不得身。
「唉唷——」
藍綾大叫一聲,竟被一張木椅絆倒,腳底一個踉蹌,就僕倒在地。
形勢登時對她不利,追逐她的那個漢子滿臉獰笑地慢步靠近。「這下‘你’可跑不掉了。」
藍綾張大眼無助地環望四周民眾,所有的人都一副愛莫能助的再退兩步,無路可躲藏的她只好閉起眼楮,等著被抓。
說時遲那時快,一支竹筷破空而至,不偏不倚地擊中大漢的額頭,勁力之強,竟讓一個山一般魁梧的男人向後倒地不起,暈了過去。
「是誰?這天大的狗膽敢和本大爺作對?」為首的壯漢狠狠地轉過身,發紅的眼里淨是凶殘。
他武器一揮朝向圍觀的眾人砍殺而去,要時木桌碎裂紛飛,杯碗齊碎,膽小的群眾更是推擠來踐踏去的,眼見就要有人受傷。
「咻!」接連又一支竹筷飛至,打中壯漢手中的武器,「眶啷!」的飛出去老遠。
扁是這厲害的手勁嚇壞了兩名大漢,他們自知武功遠遠不敵這個未曾露面的神秘人,登時像縮頭烏龜似的大氣不敢喘,武器也顧不得撿,連忙攔起被打昏的同伴夾著尾巴溜之大吉。
這時,齊浩天先扶起跌坐在地的藍綾,再回身尋找方才那位武功了得的恩人。
當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開,齊浩天一眼便瞧見氣定神閑地站在一尺外的男子,直覺感到他就是那拔刀相助的人。
朗眉如劍,燦目如星,連身為男人的他都不禁要嘆道︰好一個俊美英氣的男子啊!
他拉著藍綾快步走至那名男子面前,拱手道謝。「多謝這位公子方才仗義相救。」
男子俊美絕倫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言重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呢?」
「在下齊浩天,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季揚飛。」
本來正忙著拍拭著身上灰塵的藍綾,此時正巧抬起頭;不期然望進一灣墨黑如潭水的眼眸里,那里頭藏著冷冷的精光。
她的心倏地漏跳了一拍。
多麼好看的男子啊!
拔挺的濃眉、刀鑿般俊美的五官,更吸引人的是,他有一雙極其朗耀又不失正氣的眸子。
她自幼接觸的男子不多,就算如今一肩扛下藍家的事業,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兒多了,仍認為男人都該是樸實而粗獷的。
沒想到竟有這般斯文俊逸中散發出豪氣的俊朗男子。
她連忙別開雙眼,垂下眸子。
季揚飛正盯著眼前清秀白淨的小子瞧,竟發現這女子才會有的忸怩舉止,季揚飛眼里的訝異一閃而逝。
齊浩天一看,知道他是驚奇藍綾過于女性化的舉動,連忙接口︰「這位是在下的義弟‘藍舲’。」
「哦!是嗎?」男子的濃眉一挑。
他知道方才的爭斗,便是起因于眼前這個過分柔美的男孩,他怎麼會做出女子才會有的小動作?
不過這絲疑惑隨即被他忽略了去,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等他去處理。
「既是如此,就請讓在下做個東,聊表方才救命之恩。」齊浩天開口邀請,他一向是知思圖報的。更何況眼前這個男人,颯颯的英姿下有一副結實拳腳的好身手,與他結為友人,應該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在下還有事要處理,下回吧!這洛陽城不大,有緣自是能再會的,告辭。」季揚飛爽朗地朝兩人抱了拳。
最後,眼神若有所思的停留在藍綾身上好一會兒才離開。
目送了季揚飛的身影離去之後,齊浩天才轉過身對藍綾說︰「這人看來不是簡單的人物,若能與他熟識,想必日後對我們一定大有幫助。」
倒是藍綾失神地看著季揚飛頎長挺拔的背影,才調回眼光說︰「浩天哥知道他是誰嗎?」
齊浩天搖搖頭。「不知道,不過,季在洛陽實非大姓,就得調查看看他和季家有何干系?」
這回藍綾沒接話了。
只因心中隱隱潛伏著一股怪異的感覺,直要沖出了胸膛。
是因為方才高大英武的季揚飛嗎?
他離開前那若有深意的目光,讓她的心不自主的狂跳起來。
懊怎麼辦才好呢?
她一點都不知道。
「就全交給浩天哥處理了。」末了,她只有輕輕吐出這句話。
※※※※※※※※※
夜風襲涼。
卷起了一地的蕭瑟。
藍綾獨坐書房中,靜靜看著連月來的帳目。
唉!自從鳳陽客棧那日以來,有關于王家和李家的生意,就再也沒有進展了。
不管他們開出的條件有多麼誘人,這兩家仍然不為所動。
想到這,藍綾的心就更急了。
爹的病可沒辦法這樣予拖下去,看來她得找浩天哥好好的重新計劃了。
「藍綾,你休息了嗎?」恰巧,齊浩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她起身披了件薄裳,便開了門讓齊浩天進來。「這麼晚了,有事嗎?」
只見齊浩天倚在門口卻不走進,恪守著男女間的分際。「我想和你談談王、李兩家的事。」
「怎麼了?」藍綾一臉狐疑地看著神色凝重的他。
「城里的王二回報來了,說他們兩家的態度游移不定,還遲遲無法給我們一個肯定的答覆。」
「是我們開出的條件不夠好嗎?」藍綾偏著頭想了想,可是開出的條件已是極限了啊!
齊浩天緩緩地搖了搖頭,說︰「我想應該不是這樣的。」
「季家明晚將派人和他們在鳳陽客棧見面。」他接著又說。
她不解地望向他。這和季家又有什麼干系呢?
「我想,條件至今還談不攏的原因,應該是因為季家從中插手吧!」
藍綾這才恍然大悟。
真是這樣的話,也難怪王、李兩家要言而無信了。
這季家財大勢大,所能開出的條件想必更為誘人,但這商場上的信譽,又豈能像這樣出爾反爾呢?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藍綾秀眉微蹙,巴掌大的心形臉蛋在跳躍的燭光下,顯得分外的憂愁動人。
「明日我走一遭鳳陽客棧,先去探一探虛實,看看是否真是因為季家的關系。」
藍綾低首沉吟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說;「我也去。」
齊浩天鑒于上回在鳳陽客棧的險象環生,才要勸她打消念頭,沒想到還沒開口,卻被藍綾搶先一步看穿了心思。
「浩天哥,別試著想說服我。」聲音里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
「可是……」齊浩天一時想不出該如何接話,他一向最拗不過的就屬藍綾了。
「別可是了,你幫我們藍家已經夠多了,也該讓我自己擔起一些責任啊!」藍綾站起身,走到齊浩天身旁拉著他衣袖,仰起的絕美小臉寫滿感激與懇求。
「好吧。」他無可奈何的,屈服在她的懇求目光之下。
「我就知道浩天哥最好了。」听到他首肯,藍綾總算高興的舒展開眉頭,甜甜的直道謝。
「那麼……你先休息了吧!」齊浩天看傻了藍綾那動人發光的麗顏,老實慣了的他一時竟結巴起來,于是忙告辭退了出來。
送走齊浩天之後,藍綾一個人呆坐在床沿,細細地思忖起來。
當初爹爹的病也是因為季家而起,如今,他們兩家卻又因為利益而糾葛不清。
她的雙頰帶過一抹紅暈,驀地憶起一張好看的臉孔。
季揚飛——
他會不會和這季家有所關連?
算了,她不願再多想,這未來的事,誰也做不得準的。
但可以確定的是,明日一赴會,這和季家的梁子是真的結定了。
※※※※※※※※※
鳳陽客棧。
鼎沸的人聲掩蓋過一切,恰巧給了齊浩天和藍綾完美無比的掩護。
「浩天哥,依你看,這季家派出的到底是何方神聖啊?」藍綾刻意把身子壓低在桌上,生怕被人發現。
從她的這個角度,恰巧能見到李家和王家的人,然而教她吃驚的是,這兩家今日來趕會的不是當家的就是掌櫃的,這季家派來的到底是誰,竟有這樣大的面子啊?
不過任憑她怎樣調整角度,依舊見不著季家那人的真面目,這可大大地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我也不清楚,不過照王二的意思听來,應該算是一個滿有地位的人物。」齊浩天好整以暇地喝著茶,看著藍綾刻意偷偷模模的表現反而覺得好笑。
「有地位?這季家除了季老爺和他那不務正業的放蕩兒子,還有哪個人有地位?」藍綾猛翻白眼,面對桌上的菜肴,她可是一口也沒動。
想起那季家的大少爺,就教她惡心的直反胃,成天出入茶樓酒肆的,簡直就是一個自命風流又一無是處的敗家子。
有回她隨家丁至本福宮替爹祈福還願,不料在回程便被季龍海和他那一群仗勢走狗給擋住了去路,她那日雖面罩薄紗,可季龍海卻仍輕薄無禮于她,光天化日之下,忒地大膽,多虧那日縣衙里的捕快們正巧打旁經過,這才化解一場危機。
不過光那一次,就夠讓她認清他的為人了。
然而那個正背對他們的男人,卻與方才她所說的人形象大大的不符合。
「這我就不清楚了。」齊浩天一樣是模不著頭緒。
藍綾無所謂的聳聳肩,反正只要是和他們有競爭的,一律都是他們的對手。
她又將眼光調回方才那男子的身上。
忽然覺得那樣寬闊的背、昂然的身子……等等,為什麼她會覺得有點兒眼熟呢?
「浩天哥,你不覺得…’藍綾猛拍齊浩天的背,害得他一口茶還在嘴里差點嗆著。
她的疑問尚未說完,只見那代表季家的男子已率先站了起來,王李兩家的人也跟著起身,兩方似是達成了協議。
「啊!」藍綾不可置信地拔高音量站了起來,這樣一來,倒讓雙方的人不約而同都回過了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