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一道牆,距離千萬丈。在嚴密監視下的兩人,只能隔著牆嘆息,共賞相思苦。
蔚雲房間的燈火在初更便熄,三更又見。上官君驊注意到投射在外的亮光,心里納閉。
一夜無眠,卿知否?難道卿亦是?
在掙扎許久後,上官君驊放棄入睡。周公根本不想理他,因為他的腦袋里全是雲兒的影子,周公不想跟他下棋,連同他談天也免了。
從何時起,單純的同情憐憫悄悄扭曲了?扭曲成復雜又淒楚的暗戀?那一見難忘的愁容與之前純真爛漫的笑容相較,是怎樣強烈的對比啊!
他真想抹去她令人心痛的糾結眉心,趕走罩在她臉上斧鑿做作的陰郁假笑,撫平她千瘡百孔的內心。他還有這個機會嗎?初次見面時躲她都來不及,怎麼也沒想到短短十幾天後,天地全變了色。
真想見她。念頭一起,上官君驊靜靜開門探出頭去。
沒人!老天保佑!想來是鐘清流的手下守了大半夜見他們挺安分的,就各自休息去了。
好機會!他躡手躡腳敲了敲她亮著微光的房門。一向不欺暗室的他,沒想到竟有膽半夜敲女子的門,這膽量又是從哪來?他自己也不明白。
「你……這麼晚了還沒睡?」蔚雲開了門,見著害她失眠的元凶,嚇了一跳。
上官君驊打了個噤聲手勢,急速閃進門內,唯恐驚動他人。
蔚雲散著發,蒼白倦極的模樣,顯然是已上床躺過,但同樣也未入夢。
「你就在我隔壁,燈熄了又亮,我怎睡得著?」上官君驊平淡的語氣透著古怪。
什麼時候他對她不再稱呼「雲兒姑娘」,不再以「在下」自稱,改以你、我代替?蔚雲終于察覺了這一點點的不同。
「我的燈太亮了,還是我鼾聲太大?」守禮的上官君驊深夜前來,事情肯定不尋常。
「什麼原因令你深夜未寢,輾轉反側?」他無視她的問題,緊迫盯人地問道。
「你怎知道我輾轉反側?」她偷偷在心里臉紅。
「若非如此,你不會熄燈後又點燈。」上官君驊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是他不在的關系?」他酸意十足的問道。
「你說鐘清流嗎?我睡不睡得著又與他何干?」與你才相干!但她沒這個義務對他解釋。「而閣下晚上睡不著又為什麼跑到我這來?」蔚雲語帶責怪。
上官君驊一愣。是啊!他有何資格半夜跑到她房里,用近乎質問的語氣干涉她的起居時間?簡直像個吃醋的丈夫!他汗顏地想。
「是君驊僭越了!」他躬身一揖,「多日不見,關心姑娘之余,有疏禮教,冒犯之處請見諒。」又恢復了有禮的語氣。
蔚雲見他道歉,態度軟化,「其實我也很高興看見你啦!只是目前你我立場尷尬,要是被人看見了,恐怕麻煩不小。這幾天鐘清流究竟對你如何?」這是她最關心的事。
「鐘公子並未為難我。倒是姑娘……」上官君驊欲言又止。
「他對我很好,好的幾乎過了頭。」蔚雲立刻答道。
「而姑娘……覺得鐘公子如何?」你的心已是他的了嗎?上官君驊黯然。
「很好,無可挑剔。」蔚雲淡然笑道。別再問了!她才剛下定決心要忘了他,為什麼他偏又待她這麼溫柔?再問下去,她又要沉淪了。
「你會嫁給他吧?」上官君驊突然問道。
蔚雲心虛地逃避他詢問的視線,轉身坐了下來。這個問題由他問起,尷尬的意味猶勝他人三分。
天有不測風雲。才剛坐定,沒等上官君驊追問,門被粗暴的撞開。
「上官君驊!半夜三更你跑到雲兒房間有何企圖?」鐘清流喝問。燈火映著兩人儷影雙雙,房內輕輕傳出兩人呢喃細語,他氣極敗壞地踹開門,果然看到了不該看的這一幕。鐘清流幾乎氣瘋了,他要宰了他那群不盡責的手下。
「清流,別生氣。上官公子只是見我晚上睡不著,陪我聊天而已。」蔚雲趕緊為他說話。
鐘清流聞言怒視她半晌,盛怒之下他差點忘了她的欺騙之行。剛要質問,那雙盈盈秋水竟令他火速軟化,「孤男寡女深夜共處一室,你也太不小心了。」他轉為輕輕斥責。
「還不是因為你不在的關系,我睡不著。」蔚雲含羞轉過頭去,微嗔道。她順口把上官君驊問的話搬來借用,令兩個男人同時一怔。
他們的關系,原來已經到了這般濃情的地步?上官君驊苦澀地望著蔚雲。剛剛她果然騙了他!她睡不著的原因,仍是為了鐘清流!
這到底是真是假?如果不是知道蔚雲對他撒了多少謊,他一定樂得飛上天。鐘清流愛恨交織的情感交戰著。
「那我今晚一定好好陪你。」鐘清流意味深長的盯著她,他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願意就範,剛才說的是真是假。
「上官兄,夜深了,請回吧!」鐘清流以勝利之態示意他離開。
上官君驊心中余震不斷。他無言地凝視蔚雲,用詢問的眼神訴說他的疑問與黯然,勉強道聲晚安後,無言的離去。
他知道接下來這個房間將要發生什麼,然而,他憑什麼留下來?又憑什麼阻止他們歡愛?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旁觀者而已,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他的立身之處。
「上……」蔚雲剛伸出一半的水袖,被鐘清流擋了下來。
「你還想跟他說些什麼?」語氣里盡是威脅之意。
「沒有!沒有!」蔚雲慌亂地搖頭。
房里少了上官君驊,氣氛微妙而緊張。
鐘清流燃著不知是欲火還是怒火的眼眸,讓蔚雲心中駭然一驚。難道……他今晚想要她的身子?她的小手暗捏成拳狀。
鐘清流看著她面色微變,心中一涼——她還是不願意!她還是騙了他!罷才的那句話,說來說去還是假的!
他懲罰性地用力一拉,將她橋弱的身軀抱了滿懷,然後不等她會意,便吻上她的櫻唇。
這些天他懷著歉意,抱著耐性等著,無意侵犯她。既然知道她是偽裝柔順,暗地里極有可能對上官君驊余情未了,他沒有理由再浪費他的疼惜。
蔚雲恐懼之際,閉著眼忍受著他唇舌肆虐,卻不敢拒絕。她必須順從他的意思,安撫他的疑心,才能確保他們的安全,但那場惡夢是今生至痛,如今重來一次,要裝做順從多困難啊!
那默默忍受的認命樣,讓鐘清流心腸更加硬實,火氣一上,一使力,攔腰橫抱她的嬌軀上床。
明明就是不願意,難道為了那個男人,她什麼都可以忍受?鐘清流無情地動手剝月兌她的衣衫。
臉色都發白了,全身都發抖了,還是不掙扎?鐘清流看的明白,卻依然不停手。
蔚雲膽戰心驚地感受到男人陌生的身體異樣之處,對即將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感到空前的懼怕,她的忍耐也到了極限︰「不要……求求你……我不要……好可怕……」蔚雲嬌軀僵直,終于崩潰了!豆大的淚珠自眼角滾落至雙鬢,嚶嚀哭泣聲傳至他的耳里。鐘清流停止了動作。
原來,她是怕他重演那晚的惡夢!鐘清流心中涌起歉意,責怪自己勾起了她痛苦的回憶,重挑她的傷口。管她是真情還是假意,她怕他是事實,在還沒有撫平她的傷口前,他不能這麼做!
他硬生生止住了,為她稍整松散開來的衣服,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對不起,我忘了你還怕我。別擔心,這種事不會再發生,我發誓不會再強迫你做不願意的事。我會慢慢等,等到你改變心意,真心接受我的那一刻。」鐘清流喃喃低語,「睡吧!不要怕。」
他翻身躺在蔚雲身旁,閉上了眼。
蔚雲自恐懼中清醒,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也為他綿密的情感所震懾。
同床異夢的這兩人,皆不知對方也是一夜無眠。
★★★
連著幾日盤桓于金陵,上官君驊確定他們倆的關系已是水乳交融,密不可分!
那晚目睹他們恩愛的情形,他心中僅存的最後一絲期望也黯然褪去。鐘清流如今對他似乎很放心,不再派一大群手下亦步亦趨地跟著,可能已感受到,只要蔚雲還在,他就不會獨自逃走,他不殺他,想來也是為了討好善良的蔚雲。
玄武湖綠樹掩映,長堤垂柳,莫愁湖風景綺麗,典雅幽靜,秦淮河金粉薈萃,韻事不斷,短短幾日內,鐘清流伴著蔚雲走馬看花游金陵,真正讓蔚雲愛上進而掛在心上的,仍是鐘山。
是故,在這離開前的最後一日,他們又登上鐘山峰巔。
沒有上官君驊這礙眼的第三老跟著,鐘清流樂的很,而蔚雲卻只是神色淡然地瀏覽四方,看不出特別高興,也沒有明顯的哀愁。
才從靈谷寺回來,蔚雲心情凝重。離開金陵,代表她將離家更遠,卻靠洞庭越來越近;再加上這幾天鐘清流與她寸步不離,明顯的想隔開她與上官君驊;找不著讓上官君驊逃走的機會,她更是快樂不起來。
其實上官君驊隨時可以走,全是為了她而留下。可是她仍以為他受著重重監視。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先別緊跟著我好不好?」蔚雲終于難掩大厭煩之色。
鐘清流心有不快,但並沒有開口。他微緩腳步,稍稍拉遠了兩人的距離。
蔚雲自顧自向前,鐘清流的存在于她無足輕重。茂林綠蔭,遮住了並不弱的陽光,讓原本令人心浮氣躁的襖熱減低了不少威力。蔚雲像幽魂般的身子無助地向前飄著,鐘清流也陰魂不散的跟著。
山崖陡峭,幽谷漫著霧氣,虛幻縹緲地深不見底,蔚雲站在崖邊向下凝望,兩眼對不住焦。
她快受不了了!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鐘清流越來越緊迫盯人,加諸她身上深情的壓力一日勝過一日,原本對他僅有厭惡與恐懼,竟然會漸漸動搖成不忍與心虛,她實在受不了這樣改變著的自己,幾近崩潰邊緣。
她是愛著上官君驊的,怎能又對別的男人動心?她好討厭這樣善變的自己。可是,就算她一心一意愛著上官君驊,憑她如今失德的身分,又如何消弭面對他時深切的自卑?相見不如不見。蔚雲黯然。
如果說干脆就這樣一死了之,也許便能月兌離這曖昧迷離的漩渦,蔚雲幽幽想著。崖邊的風吹得她水袖裙擺輕飄飄,贏弱的身子也如迎風柳枝。
她不加思索地便縱身向下。豈知,應是凌空墜落的身子竟然靜止在崖邊,停住了!
鐘情流眼明手快,反射地及時上前想拉住她,卻只撈到她的手腕,差點也跟著滑下去。他右手拉著蔚雲,左手攀著崖邊的樹,兩人就這樣蕩在半空。
「雲兒,你不要動,我一定拉你上來!」鐘清流喘著氣,困難地吐著字句。
「你放開我,不然你也會掉下來的!」蔚雲咬著牙道。她想不透何以他竟能做到如許地步,這樣的不顧性命。他真有這麼愛她?
「在你平安之前,我死也不會放手!」鐘情流怒喝。
蔚雲此刻並無害怕之意,反倒對他滿懷歉疚,他這又是何必呢?……從未覺得被那一票保鏢跟著也有好處,但起碼此時此刻他們能幫得上忙,只可惜鐘清流這幾天皆支開了他們。
鐘清流使力一拉,反使停腳處跟著下滑,幸虧他在滑落的那一刻左手攀住了棵樹,暫時止住下滑之勢。
「千萬別放手,我不許你死!」鐘清流瞪著懸在他右腳邊的蔚雲︰「想擺月兌我,沒那麼容易。」嘴里這麼說,卻止不住握著蔚雲漸滑的手,即使他咬牙苦撐,不消一刻他也要跟著墜落山谷。
「你這又是何苦?放了我……你就能解月兌了……」而她也能解月兌了。蔚雲淒然道。
「不行!我才不要解月兌!」他紅了眼,不暇細想,趁著還余著那幾分力,將力量集中右手,用最強的勁道將蔚雲向上拋起,接著無力地松了左手……
他欣慰地在視線所及範圍內看著她攀任了樹,然後他的嘴角浮出微笑,跟著,蔚雲的人影漸小,小的終于看不見。
「鐘清流——」蔚雲伏在崖邊,忽略隨時都有再度墜崖的可能,驚愕地看著鐘清流急速墜落,未加思索地朝山谷大喊「我是劉蔚雲——鐘清流——你听到沒有?我就是劉蔚雲——我喜歡你——」
老天保佑他來得及听見!她不希望他帶著遺憾與她的謊言離開世界。
空蕩蕩的山谷傳來陣陣回音,但她沒有得到鐘清流的回應,一個字也沒有。
風呼呼奏著離別曲,樹枝摩挲著唱出哀歌,崖邊的人兒滴著淚,為一個愛著她的生命當著她的面為她消失而悲。
蔚雲愣愣地伏著,盯著吞沒了鐘清流的山谷,就這樣靜靜的不動,像是雕像般,時間也跟著靜止。
★★★
「你是劉蔚雲?」上官君驊掩不住的震驚,透露于他變調的聲音之中。
你喜歡他?沒問出口的話也偷偷藏在他變調的聲音之中。
他一直遠遠地徘徊在鐘山的半山腰,不敢過于靠近山巔,沒勇氣見到他們相偎相依,但又割舍不下這份情感,像個不願投胎的孤魂,死守著心之所系,又不敢將之驚動,得不到卻也放不下、看不開,個中苦楚,誰能得知?
听到聲音後,他快步急沖上來,見到的便是這般光景。
不知呆愣了多久,蔚雲隨著鐘清流而去的神志,在听到上宜君驊的詢問後,這才慢慢蘇醒,緩緩地點了點頭。望著他的那雙明眸,嵌著晶亮的淚珠。
訝于她的身分,更心疼她潸潸落下熱淚,上官君驊放下對她身分的疑問。
「雲……劉姑娘,發生了什麼事?鐘公子呢?」
「他……在下面……」蔚雲睇望吞噬了鐘清流的深谷,彌漫的霧氣擋住她的視線,擋不了她的淚水。
當初她曾許下最後一個願望——助上官君驊逃走,鐘清流這一墜崖,他自然可以趁此逃月兌;她什麼都沒做,這個願望竟然莫名其妙地達成了!只不過,以奪走一個生命來達成,上天這個開玩笑也未免開的太大了。
「你是說,他墜落谷中?」上官君驊的呼吸停了下來,腦中霎時空白一片。
突來的變化總是令人手足無措。一路被挾持的這兩人,在獲得了自由之際,竟然只是呆若木雞地相互對望,一時間不知何去何從。
良久,蔚雲才點了點頭。「你快趁這機會逃走吧。要是晚了,他那群手下找了上來,你就走不掉了。」蔚雲鼻音濃重,淚還未干。
「那你呢?」放下她一個人走,他才做不出這種事。
「我要繞下去看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是個禍害,我才不相信他會這麼短命!」蔚雲略述了方才驚心動魄的過程,話中包含了訴不盡的哀愁。
「我陪你一起去。」上官君驊毫不遲疑。
「要是他沒死,見著了他,他一樣不會放過你,你就快走吧。」蔚雲哀悼鐘清流的遭遇之余,仍是心懸上官君驊的安危。
「其實這些天來,他把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對我的戒備松的很,不怎麼管我死活,他那群手下也不怎麼搭理我。」上官君驊道︰「只是,在未確定他是真心待你之前,我放不下心離開,是以留了下來。」她正面對著如此重大的打擊,就別再煩亂她,增添她的苦惱吧!他壓下不舍蔚雲的晦澀感情而未吐實。
「他是真心的!」蔚雲突然激動得聲音大了起來。他為了她而墜崖,還不夠嗎?
上官君驊略去心中的失落,微笑道︰「我知道。所以我陪你去找他,你也不必擔心他不會放過我。走吧!」他的神情誠懇可靠,聲音溫和堅定,足以穩住任何一顆搖擺不定的心。
蔚雲神色一緩,終于笑著點頭。
★★★
而這一找,足足找了兩個多月。
鐘清流像是空氣般消失,不見人影,也找不到尸體。
「清流!你到底在哪里?」蔚雲幾乎語帶哭音。
今天又是一無所獲。
她虛月兌地提著沉重腳步,雙肩松垮,身軀搖搖欲墜,步履維艱。曲徑小路盡是石子亂草,滯礙難行,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名門閨秀,兩個多月來在這山區谷底間,吃盡了苦頭。
「劉姑娘,天色已暗,不如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找。」見她疲憊的模樣,上官君驊這話說了不下幾十次,蔚雲始終無動于衷。
這兩個多月來,他們翻遍谷底每一寸土地,踏平每一株亂草,就是找不到鐘清流。每天天亮帶署希望出發,到了晚上又失望而回。他們不想與鐘清流的手下踫面,平添麻煩,所以將就著住在谷底一間廢棄的簡陋小茅屋里,遠離塵世,就這樣,這對養尊處優的公子姑娘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度過了兩個多月,完全與世隔絕。
「再不回去,山區要有什麼蟲蛇野獸,很危險的。」上官君驊不得不使出嚇人的招數。她根本就撐不下去了,為什麼還這麼固執?
每天他都要用盡辦法勸她回去。她的健康狀況原本就差,再這樣天天折騰白己,遲早會累垮。上官君驊苦口婆心勸了又勸,儼然一副保母姿態。
蔚雲吁了口氣,神色頹然地宣告放棄,答應回去。
簡陋的小茅屋里,家具粗糙又少的可憐,但他們誰也沒嫌過。難得兩個官宦子弟,為了一個生死未卜的鐘清流,甘于枕石漱流,在這荒僻谷底過了兩個多月。鐘漬流在他們心中微妙而曖昧的重要性,不言自喻。
「我們還是離開吧!」蔚雲頹喪地坐了下來,破舊的木椅發出嘎吱聲。
「你確定放棄?」上官君驊體貼地為她倒了杯水。他老早就想放棄了,只是見到她一頭栽進了希望的漩渦,不忍心拉她一把,干脆陪她一起沉淪。
「這麼久了還找不到人,傻瓜也該知道要放棄。」蔚雲苦笑道︰「你一直不忍心破壞我的美夢對吧?」她嘆了口氣︰「跟著我住在這不見人煙的谷底,也真的難為你了,我想明早就離開好嗎?」
她露出了兩個月多來首次的笑容,雖然苦澀,總比之前的淒楚心酸要好上許多。上官君驊欣慰地想。能同她住在這世外桃源,共迎晨昏,相持相依,他其實非常樂意;只是離開這里後,若她能在未來生活中列有他的一席之地,考慮他們的可能性,他會窮盡自己一生,同她分享喜樂,分擔哀愁,生死與共。
「當然好,我可以先送你回蘇州,再回汴京。」順便提親,上官君驊在心里盤算著。
「你離家已久,還是早點回去,不要再耽擱的好。蘇州我自己可以回去。」蔚雲婉拒他的好意。
「如果你不能平安到家,這輩子我會永遠寢食難安。你我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我多少有些責任,如今你連讓我補嘗的機會也不給?」上官君驊這話,合情合理,誰听了都難拒絕。
蔚雲拗不過他,只得允許他隨行。近日來他對她的好已是不容懷疑,這本是當初她日思夜盼的結果,不是?只是,今非昔比,她早已不值得他如此對待,想拒絕他,她就必須做些什麼。
她悄悄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臨走前,我想為清流做最後一件事,你能幫我這個忙嗎?」蔚雲的視線垂落地面。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上官君驊語氣堅定。
「我要為清流立個碑,你真的願意幫我?」
「當然。」上官君驊稍稍動搖了。
「上頭題的字是……」
這回,上官君驊只是默默地听著她說話,卻連搭腔的意思都沒有了。蔚雲要他做這件事,意指,他已徹底被排除在她的生命之外。
終于,他還是艱難的點點頭,沉默地開始他的工作。
他們沐浴在月光下,徹夜忙完了一切,將近天明時才休息。
上官君驊癱瘓在稻草堆積的地板上,遙望躺在破床上背對著他的窈窕身軀,神情戀慕卻憂傷。他覺得剛剛立了那塊碑,順手也葬送了自己的情感。
天一亮,他們踏上返回紅塵俗世的路途。
臨走時他們什麼也沒收拾,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他們空手而來,自然也空手而去。
可惜悲傷的回憶並沒有隨著新墳而埋葬,他們無奈的將之一起帶走,一輩子如影隨形,終身難忘。
陽光依然耀眼奪目。小茅屋旁那塊剛立好的石碑挺立著,面對山崖的方向,新題上的字跡瀟灑且蒼勁有力,被陽光照得鮮活,上面寫著︰
夫鐘清流之墓
妾劉氏蔚雲立
★★★
「雲兒,你醒了?」君上華——其實是上官君驊——喜道。他們共同回到了迷離模糊的過去,故事已不是那麼的鮮明,似乎還有一些疑問,有一些連他們也不知道的秘密,但因為那是他們想不願去想的傷痛,便不再詳究;如今卻因雲兒——其實是劉蔚雲——父逝,無端地掀起這段拋也拋的塵封記憶,逼得他們重溫噩夢。
「我為什麼還活著?」蔚雲有氣無力,了無生趣。
「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你的命是他的命換來的,要是出了岔子,他在天之靈會安息嗎?」不得已,上官君驊搬出他最不願提起的鐘清流,只盼蔚雲會因此打消厭世的念頭。
「我究竟該謝他還是該恨他?他竟然讓我連死的自由都沒有。」蔚雲幽幽嘆道。
「我也不知該謝他還是該恨他?他留下了你的人,卻帶走了你的心!」上官君驊幽幽續道。
「我……」沒有!她的心自始至終都是他的,他怎能這麼以為?蔚雲吸了口氣控制住差點月兌口而出的解釋。其實,還不是她的誤導?不過不能說!說了上官君驊就更離不開她了,她不能這麼拖累他!他值得更好的女人,而不是死守她這株殘花敗柳。
「就當這一切從沒發生過,不要再提了,可以嗎?」
「如果一切都沒發生過,該多好?你仍是那個天真活潑的小丫環,我是那被你嚇破膽的書呆子,只不過,初次踫面時我不會再拒絕你,而會欣然同意為你加把勁,娶你過門。」上官君驊對昔日相見的那一幕悠然神往。
「你這是何必?那是永遠不可能再來一次的,想這麼多有何用?」蔚雲狠心道。
是啊!永遠不可能了。上官君驊的眸子黯淡下來。痴心妄想也該有個限度,蔚雲擺明了不願接受他,他又何必這麼死心眼?只是,他仍寄望會有奇跡出現,他要賭賭看!他要等等看!希望送她回蘇州之前,她會改變心意,如果不行,那他也不得不死心。
老天爺!你听到我的祈求沒有?上官君驊在心中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