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捍衛天使 第九章

喬風走到窗台邊,無意識地凝望著窗外無雲的碧海藍天。

他的恐懼已經弄斷了他的神經,他似乎無法思考。

自從他風塵僕僕地趕回海藍號,迫不及待地奔回艙房想找尋他那分離三天,卻像分離一輩子的藍眸天使時,迎接他的卻只是一室的寂靜和冷清,還有整船神情恍惚的人,他的心陡地跌落到了深深谷底。

金色的火焰標記在床上等著他。

一看見置放在桌上的紙條時,不祥的預感立時朝他當頭罩下,喬風害怕得幾乎不敢踫它。

掙扎了好一會兒,他才有足夠的勇氣翻看它。他把唐奕留下的字條重復看了三遍才有反應。前所未有的絕望席卷了他,將他整個人籠罩在一片深刻的痛楚和恐懼中。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現在一切都太遲了。一想到盈盈有個萬一……不!不能再想了,不然他真的會崩潰。

他真的會崩潰!

喬風不知道自己拿著紙條佇立多久,直到敲門聲驚動了他,他才從無助和慌亂中回過神來。

「大哥,你還好吧?」獵豹憂心忡忡地問道。

「還好。」他疲累地點點頭,心里一片苦澀。「火狼他們還好嗎?」

「他們目前已無大礙。」

「那就好。」

一見大哥頹喪的神色,獵豹的憤怒登時竄進眼底。

「該死的!沒想到唐奕居然會這麼做,幸好這次沒有任何人受傷,否則我絕不輕饒他!」他極力壓抑住脾氣,不想再增加大哥的痛楚。

喬風眼底閃過一絲黯然,心亂如麻。

「抱歉,獵豹,替我向大家這個歉。」幸好大伙全沒事,不然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至于盈盈……

「大哥!」獵豹聞言,生氣地大吼,額上青筋浮現。「你何必為那個混蛋低聲下氣?他根本沒拿你當親人看待,他對你恨之入骨啊!你為什麼還要這麼袒護他?」魔龍從不曾向誰道過歉,他一向是高傲狂妄的,為什麼如今卻改變了?

「獵豹。」喬風苦澀地笑了,心底卻閃過一陣劇痛。這是我們喬家欠他的,他會這麼做也是……唉,總之我很抱歉。」

「你……」一看見大哥眼底的悲哀和無奈,獵豹的怒氣便硬生生滅了火。「罷了。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如果他的推斷沒錯,盈盈鐵定被那個混蛋抓走了。

他現在準備怎麼辦?喬風頓了頓,而後深沉地發出一聲長嘆。他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失去盈盈的沉重打擊,他必須找到她。

他不能失去她!

「你要去哪里?」見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獵豹在身後追喊道。

喬風走到門口才回答他,「解開謎團。」

是的,該是揭開一切謎團的時候了。

對不起,爸爸。他別無選擇。

但願一切都還來得及!

「好久不見了,喬風。」想不到他這麼快就趕來了,看來盈盈對他真的很重要啊!唐奕露出玩味的笑容。

「你把盈盈怎麼了?」強抑下心中的恐慌,喬風冷靜地開口。

「沒怎麼樣啊。」唐奕聳聳肩,陰詭的笑了。「想不到叱 風雲的魔龍,居然會這麼在意一個女人。嘖!這真是太稀奇了,原來喬家還有這麼深情的人存在。」

那一字一句所蘊藏的怨毒和恨意,像冷酷的冰錐剌進喬風的身體里,字字冷透他的心肺。

原來他的弟弟是這麼的痛恨喬家!

喬風心底的痛楚更深了。

「唐奕,這不關盈盈的事,請你不要傷害她好嗎?她是無辜的。你要恨、要報復,就直接沖著我來好了,我只希望她能平安無事。」他低聲懇求。

唐奕把他的掛慮看進眼里,忍不住狂笑起來。

想不到一向無情無義的喬家人,居然也會懂得真情摯愛。那番急切難安的話語中,包含了多少未盡的深情和憐愛啊!而他,又何曾蒙受過喬家人這般細心的呵護與關懷?

他的心抽痛著,但嘴角的笑容卻更冷冽了。

「怎麼,現在就開始擔心了?你慢慢咀嚼這種滋味吧,喬風。我成全了她的願望,你真該慶幸有這麼一個女人痴情地愛著你啊!」

「你……你成全了她什麼願望?」喬風震顫了下,呼之欲出的答案令他戰栗不已。

唐奕雙唇一抿,嘲謔的笑意斂去,他森冷的眸光中充滿了無情的殘酷。

「別擔心,我以後再也不會找你麻煩了。」他故意答非所問,很高興看見喬風的臉色因他的話而變白。

炳哈哈!這就是他想看到的,魔龍深受打擊的樣子!多麼輕易辦到啊,不是嗎?

打從他進入海風集團開始,他絞盡腦汁、煞費苦心的最大目的,就是想讓喬家父子得到應有的報應。

如今,喬老頭尸骨已寒,喬風也將痛不欲生,他終于達到他的報復目的了,終于達到了!

可是他為什麼沒有得到預期中的狂喜和成就感,反而覺得迷惘、困惑、矛盾,還有一份說不上來的空虛和苦澀呢?

為什麼?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結果嗎?這不是他一直處心積慮想得到的報酬嗎?唐奕在心底喃喃自問,眼角卻笑出了眼淚。

「夠了!」喬風不再冷靜的語氣中盈滿痛楚。「你當真這麼恨我?唐奕,我是你的親哥哥啊!」

唐奕笑得更加狂肆了。「親哥哥?原來我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哥哥啊!那我真是太幸福了!炳哈哈……」

見他明明負傷卻又逞強的狂笑模樣,喬風心里不禁掠過一抹歉疚和不忍。無論如何,到底是喬家先對不起他啊!

「你本來就是幸福的,唐奕,爸爸根本沒有遺棄你。」他干澀地低語,一股難言的淒苦涌上心頭。

唐奕聞言臉色遽變,眸中怒光迸射。

「我沒有爸爸!對我而言,我的父親早就死了!」他面罩寒霜用力指著自己的心口,「在我心里,他已經死去二十五年了!」

喬風黯然地搖搖頭,「唐奕,不管他曾經犯下什麼錯誤,他終究是你的父親,你也終究是他的兒子啊!這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事實。你為什麼就不能放下仇恨?為什麼就不能與他盡釋前嫌?」

「他什麼時候拿我當兒子看過?」一听到他拿親情來壓自己,唐奕就止不住憤怒。

「這二十五年來,他有沒有問過我的死活?沒有!一樣是他的孩子,待遇為什麼會有如此的天壤之別?害我母親背負恥辱的人是他,害我從小受盡欺凌的人也是他,我為什麼要盡釋前嫌?我又為什麼要放下仇恨?」他冷嗤數聲。「別開玩笑了,我親愛的哥哥!」

喬風漸漸沉不住氣了,他目光如炬地緊盯著他。

「是嗎?你真的這麼認為嗎?那你這麼多年來,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地找人調查他?為什麼還要在他死後到他的墳前去祭拜他?為什麼?唐奕,你告訴我為什麼?」

唐奕的俊臉扭曲了,他冒火地狠瞪著眼前咄咄逼人的喬風。

「我沒有去祭拜他!我只是去看看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最後的下場,我只是去看看生我的喬老頭,他的臉是不是和他的心一樣的冰冷無情?同時讓他知道,沒有他,我一樣可以活得很好!」

「你好個鬼!」喬風終于忍不住咆哮出聲。「你這個愚不可及的大蠢蛋!這二十年來,如果不是因為他,你根本就不會有今天的教養和成就,也根本不會有今天的唐奕!」

「笑話。」唐奕譏誚的發出一聲冷哼。「我之所以會有今天的成就和教養,跟那老頭子一點關系也沒有。」

「真的沒關系嗎?你當真以為這二十年來他從不曾關心過你嗎?你當真以為他對你不聞不問嗎?你真的這麼認為嗎?唐奕。」

一連串的問句勾起了唐奕的痛楚,他本能地顫動了下,一時間竟錯愕難言了。

其實這些年來,他也不斷地自問著,他的父親當真如此絕情絕義嗎?他真的狠得下心對他不聞不問嗎?抑或是他對他其實另有安排,他甚至懷疑那個神秘的……

不!

唐奕僵著臉,全身肌肉緊繃。「你到底想說什麼?」

「先告訴我盈盈在哪里。」喬風沉痛地低語。「然後,我會讓你知道一件隱藏多年的秘密。」

唐奕先是一怔,而後他冷冷地笑了,笑聲譏諷而刺耳。

「喬風,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會傻到輕易被你唬住。想知道盈盈的下落,那你恐怕得等上一輩子了。」

「你——」喬風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一拳打掉他的訕笑。

不,不行,盈盈還在他的手里。強忍住心中的痛楚和煎熬,他企圖做最後的努力。

「告訴我盈盈在哪里,唐奕,我求求你。」他艱澀地哀求道。

「求我?」彷佛听到莫大的笑話般,唐奕狂笑不止。「就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他冷冷睥睨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是這麼低聲下氣地來求我,我對你的評價或許會更高一點啊,喬風。」

喬風聞言,無言以對。

看來,他和唐奕之間真的沒有轉圜的余地了,憑他那種剛烈的性子,就算他肯不顧尊嚴地下跪哀求,恐怕也只會換來他更深的羞辱和嘲諷吧!

他無奈地攢緊眉心,淒厲而絕望地大笑起來,像一只受了重傷卻無處可逃的野獸,發出了悲痛而狼狽的狂嘯。

他淒愴的笑聲震撼了唐奕,他動容地瞅著他,心中霎時五味雜陳。

他究竟有多愛盈盈呢?喬家人怎麼可能如此多情?如果喬老頭當初也能有這份情意,那麼他和母親也不會……

唐奕陰郁地甩甩頭,別具深意地開口說︰「再見了,喬風,希望你還來得及見你心愛的人最後一面,在你最愛的海藍號上。」

「海藍號?你是說盈盈在海藍號上?」像抓到浮木的溺者般,喬風心焦地扯住唐奕的衣襟。「告訴我她在哪里?唐奕,告訴我!」

「不要太得寸進尺了,喬風。」他冷冷地甩開他的手,語氣中滿是刺人心悸的恨意。「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我會被你這副痴情的模樣打動吧?嘖嘖,我對你的評價真是越來越低了,魔龍。」

喬風心頭一慟,臉上除了反常的蒼白外,再無其他。

「你非得羞辱我才能得到報復的快感嗎?」他深深地望著他,眸光是那麼的沉痛和哀傷。「好,你贏了,唐奕。你終于達到報復喬家的目的了。爸爸死了,我也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我想你的海叔叔,應該會為你感到相當的驕傲。」說完,他邁開沉重的步履準備離開。

唐奕一听,臉色倏地刷白了。

「喬風!你怎麼會知道海叔叔?」他怎麼可能知道?

喬風僵住背影,靜默了好半晌。

「因為,他正好是我的父親。」悲憤地拋下懷中的書信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的話猶如楮天霹靂打在身上,唐奕震愕得全身僵凝,幾成化石。

良久,他才心緒如麻地拾起喬風拋下的書信,一瞧見信封上熟悉的宇跡寫著他的名字,他的心就開始慢慢地往下沉、往下墜。

他顫悸地抽出信箋,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去閱讀上面的文字。

奕兒︰

當你看到了這封信,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想不到這些年來,你所崇拜敬畏的海叔叔,居然就是你恨之入骨的親生父親!

請原諒我這二十年來刻意的隱瞞,唯有如此,我才可以阻止你因為報仇心切而親手毀掉你的前程,也間接成全了我想極力栽培你的用心。對于我所加諸在你們母子身上的傷害,我實在不敢寄望你能原諒我。我這一生都活在由自己一手造成的罪孽里自苦,唯一值得欣慰和驕傲之處,就是帶大了你。

你的性子剛烈、愛恨鮮明,就與你的母親如出一轍。我這一生最感虧負的人就是她,我實在不敢企求她的原諒。但是,她卻讓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和我的孩子相認,已經是給了我最深、最重的懲罰了。

至于你,我的孩子,我只殷殷期盼你能從仇恨的深淵中走出來,找回安寧的心和真正的自己。報復別人固然可以償一時的快意恩仇,但也相對將失去心靈的寧靜和純善。這其中的得失與代價,或許值得你細細斟酌。

喬風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大哥。為了能夠全力訪尋你們母子倆的下落,我不得不狠下心來送走他,將他交給了我的好友狂獅栽培。對于他,我同樣深感愧對。盼你能念在兄弟情分上,與他好好相處,那麼我也就再無牽掛,可以帶著我滿身的罪孽安心離去了。

善自珍重,我的孩子,望你能早日打開心繭,飛出陰霾。如果我有什麼未竟的願望,我只請求你許下一個諾言。

記住,奕兒,永遠不要忘記海叔叔是多麼愛你。

一個憂心而滿懷歉疚的父親喬海平絕筆

淚水沖出了眼眶,唐奕震撼地、悲慟地握著信箋,一時間完全不能置信,完全不能從沖擊中清醒過來。

信上的字字句句緊緊扣住他的心,記憶立時穿透了心牆,奔向了遙遠的塵封歲月——

母親在生下他的第三年,郁郁而終,留下孤獨的他。自此以後,他儼然成了無父無母的無依孤兒,獨自在育幼院中黯然成長。

而那段寄養在育幼院里的悲愴歲月,他一直是執拗又偏激的。因為無法接受被親人遺棄的命運,更加難以忍受別人的憐憫目光,他總是刻意把自己塑造成人見人畏的小惡魔,一天到晚的惹是生非,好讓所有的人都不敢來招惹他。

這樣荒唐的日子持續了兩年,直到海叔叔出現改變了他。

海叔叔——個他既崇拜又敬畏的神秘叔叔。他不知道他是誰,他甚至從沒見過他。但是他卻知道這個神秘人造就了他的一生,幫他從墮落的淵藪中解救出來,找到了屬于光明的路。

他不僅賜與他全新的富裕生活,更讓他深刻體會了生命的意義與價值。這整整二十年來,海叔叔給了他最好的教養和指導,他用驚人的耐性和無條件的付出極力栽培他,讓他擁有他從未有過的疼愛與關懷。

雖然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他與海叔叔的唯一聯系僅靠彼此的書信往返,但是在他的心目中,他早已將海叔叔視為他在這世上的唯一親人——一個比他的親生父親更像父親的人。

可是如今,他作夢也沒想到,無比疼愛他的海叔叔竟會是……他的父親!他憎恨了多年的父親!

這些年來,他總是下意識收集著關于他的資料,企圖掌握他一切動向。現在才發現那不是恨,而是……是什麼?那種如火燒灼的感覺是什麼?

是什麼呢?

唐奕將臉龐深埋進雙掌中,茫然不已。

最初,他氣的是父親的薄幸寡義,恨的是他的狠心絕情。那麼現在,抽痛了他的心的又是什麼?難道是……源自于他的愛和親情?

天啊!

海叔叔……是他的父親!

像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洞中,盈盈虛軟無力地動了動身子,隱約感覺身旁有人正輕噥軟語地對她說話,仿佛當她是世界上最珍貴的瑰寶一般。

她的心抽痛了,吃力地睜開雙眼後,她終于看見那對鐘愛的黑眸了。

「你終于醒了。」喬風眨動了下眼楮,爍亮的眸光中有著令人心悸的狂喜和震顫。

能再看見這雙藍眸,是全天下最美妙的事了!

三天前,當獵豹從船艙底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她後,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在那一刻被徹底撕裂了。要不是獵豹信誓旦旦地保證盈盈絕對會平安無事,他真的會為此失心瘋狂。

他如釋重負的神情令她心酸,盈盈知道自己獲救了。

她忍不住淚如泉涌,所有的害怕、恐懼和不安霎時全涌上心頭,她開始無言的哭泣起來。

「別哭。」他嘶啞著聲音輕斥。「不許哭。」

盈盈啜泣得更厲害了。

「我以為……」他做什麼這麼這麼凶?在這種時候,一點也不知道要溫柔,這就是她心愛的男人。「我真的死定了……」

喬風的怒吼聲嚇停了她的嗚咽。盈盈捂著胸口,震愕地瞪視著他。

「不要再說一個字!」他怒氣沖沖地大吼。「不要!」

他覺得自己的自制力似乎崩潰了,這個白痴女人老愛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她把他嚇得魂飛魄散。要是他能少愛她一點,也許他就會冷靜一些,只要把她活活掐死就行了。

上帝保佑他,他總有一天真的會被她逼瘋!

「喬風……」看出了他的惶然,盈盈的心揪痛了。「你很擔心我,對不對?」

他甩頭咕噥一聲,讓她明白她剛剛問了一個全天下最愚蠢的問題。

她含淚輕笑,心湖里暖洋洋的。

「你真的擔心我?」她追問,堅持得到答案。

「廢話!我當然擔心。」

短短一句話,口氣又不太好,但是對盈盈而言卻彷如天籟。他真的很在乎她,他狂亂的心跳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是危險已經過了啊,她要想辦法讓這個男人冷靜下來。

「你猜我發現什麼?」她佯裝生氣的低語。「我的偶像烈焰也沒有同情心,他跟你一樣不肯幫我的忙,你們果然是兄弟。」

「傻瓜!」他閉上眼楮,眉心因心疼而糾結。

一股熱浪霎時沖上盈盈的眼眶。他痛苦的聲音扯疼了她的心,他看起來好脆弱,親愛的大神,這個男人真的好愛、好愛她,她很明顯就看出來了。

「喬風,我好害怕。」她靠著他的胸膛嚶嚶哭泣。

「我也是。」他哽咽地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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