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連在紫檀山上的虔願池畔,千里萬分興奮地跑著、跳著,仿佛剛被釋放的籠中鳥,難掩喜悅地到處游賞,她一向愛穿白色衣裙,隨著蓮步輕點,裙擺蕩漾成一波一波的雪白色浪花。
壓抑不不胸間的喜悅,有寒劍情陪伴,到那兒都令人快樂。方才听見他親口說要陪著上山一游,千里驚訝得簡直無法置信,他就像換了個人似地,變得格外溫柔體貼,時刻都紛亂了她的心緒。每回出游,愉悅的興致總消抵于他忙碌的商務當中,今日情形特別,寒大忙人不但答應陪她整天,甚至好脾氣地住她游憩,怎不教人訝異?
放慢步伐,千里悠然地漫步在美不勝收的景致里,心間添上恰然自得的喜悅。
寒劍情跟在她身後,步調顯得漫不經心,銳利的冷眸卻時時刻刻離不開前方雀躍的佳人。
翩翩的嬌軀忽地顛簸了下,還未踫觸泥上地的冰冷濕滑,修長精瘦的身影隨即眼明手快地跨步向前,替她免去跌入泥地的可能性。
電光石火間,如輕絮般的嬌軀柔柔地飄進他胸懷里,縴腰被牢牢穩扣著,緊貼著炙熱的男性軀體,背脊所觸是熟悉的堅硬胸膛,以及那在夢境中擁過她千萬遍的健壯鐵臂。千里不自覺地揚起笑容,回身對上寒劍情笑眯的眼神。
彼盼中帶著似星燦爛、似月柔情的美目瞅著他,新雪揉成的小臉透出女敕色光彩,羞赧的唇瓣怯怯地綻出笑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麗生動得幾乎奪去他的呼吸。
胸中一緊,寒劍情忍不住貼近她香馥的頸側,以熱烈的吻訴說心中難以言的悸動。
「別這樣……」千里輕輕掙扎著,雖舍不得離開他穩固有力的懷抱,但這里是佛教聖地呀!他們怎能……怎能在光天化日下做出這等羞人的事!
「安靜點,別吵,沒人會看見的。」池畔綿密的蘆葦是最好的天然屏障,用不著遮掩,風兒輕輕吹來,隨風搖擺的綠色革浪便阻止了外人窺探的眼光。
夏目的午後,連空氣都顯得閑適,清風也識相地不去打擾兩人親呢的時光;湖波蕩漾,光彩紛呈,倒映著他們交纏的身影,閃動出耀眼的粼粼水光。
嬌吟聲斷斷續繼地從草叢中傳出,與大自然交織成令人臉紅心跳的曲調。
寒劍情從不曾如此溫柔堅定地宣示著他的所有,盡避熱情,動作卻特別輕柔,似乎怕傷了她粉女敕的嬌軀。這般輕憐蜜愛的撫觸反倒教千里不知從何抵抗,只得在他身下紅著臉,任他予取予求,沉溺于少有的柔情攻勢中。
嬌軀仿佛失去了自己的意志力,柔軟地貼著他,依附著他所帶來的酥麻感。
正處于最情迷意亂時,探尋的大手與索求的熱唇突然停止,火燙的視線靜靜地將她的嬌態盡收眼底,讓冷空氣有機會鑽進兩具纏綿的身子間,驚醒了千里昏亂的緒念。
「你……」她羞又怒,根本提不起勇氣看向寒劍情的臉。
好丟臉!他們竟然真的躺在草堆中•,…•要命!像是會燙人似的,千里趕緊縮回貼在他胸膛上的小手,顫抖著揪住自己散亂的衣襟,不知道到哪找個地洞鑽進去,好掩飾自己過度沉迷的窘態。這下完了!寒劍情肯定會拿這件事來取笑她。
「千里…•」
看吧,她就知道,壞胚子一個!才不可能輕易放過捉弄她的機會。
忿忿抬起頭,目光猶帶著火氣,正打算認命地接受他的嘲笑話語——
渲染得更深、更黑的瞳眸吸引了千里全數的注意,他的眼神是如此認真、如此炙熱,全然沒有一絲促狹的意味,蘊藏著她不解的高熱熾焰,熊熊熨綴著她的臉,燙出由雙頰蔓延至胸前的紅潮。
「別……用這種眼光……看人……」情願他霸道,情願他蠻橫無理,也不願他柔情地俘擄她的心;她驚慌失措地想回避他燙人的目光,卻是怎麼也逃不出那兩泓幽幽的深潭……
「千里,永遠不要離開我。」他突然低啞的說,語音里壓抑著不確定的陌生情感。
她肯定听錯了,寒劍情向來是自信又自負的,這脆弱得足以打動每個痴心女子的神情不該出現在他臉上。印象里,他永遠是狡獪奸詐,將其他人玩弄于手掌間,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誰敢違背他的命令?他怎麼可能流露出這種令她心疼的軟弱?
太卑鄙了!他以霸道蠻橫的態度進駐她心底還不夠,甚至想以脆弱的姿態哄騙去她的整顆心。憂郁的俊逸容顏比自信滿滿時更來得迷人,每個眼神、每回眉角的牽動都流泄出愁悶的美態,足以溶化世間最堅硬的心扉。
酥軟的感覺吞噬了全身,麻亂得教人手足無措,眼眶一酸,千里索性以別開頭的姿態抵擋他的憂容。
「答應我!千里,永遠不要離開我!」沒得到她的保證,他像是不能安心似地低吼。
「我…」別問她,她真的沒辦法了……
「千里!」
「我……你怎能逼我說出口?」一旦坦白,她就什麼也沒有了。
「答應我,永遠都別離開我,連試探也不要,千里。」寒劍情神色痛苦地說,其中包含著太多童年記憶的傷痛,瘡疤深得誰也看不見,任誰也治不好。
他望著她,黑眸里懸著若有所求的情意。
「嗯。」究竟是抵擋不住他的柔情,就連僅剩的芳心也送了出去。「好,我答應你,永遠不會離開你。」怯怯的手撫上寒劍情挺立的五官,頭一次在他面前大膽承認自己的情感,千里柔軟的小手反遭他的壓制,緊緊地包裹在粗糙的修長五指里。
莫名的心軟驅動著她的誓言,即使明白這份誓言多年以後,極有可能被舍棄,由別的女人代替,反倒成為他取笑的目標,她仍無法在此時此刻眼睜睜地看著他軟弱,或許這就是身為女人的悲哀,明明看透了沒有未來,還是傻傻地投身其中。
飛蛾撲火,是否也懷著同樣的心境?
「告訴我,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她是最明了他的人,無法將他的失控看作理所當然。
寒劍情靠進她軟膩的懷抱里,悶悶的語音听來有些沉痛,「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恨你。」
被柔情蜜意洗滌得理智全失的身子驟然顫了顫,怔忡的神色布滿臉龐。隨著他因過度傷悲的發冷軀體抖顫著,千里頓時醒悟,切切實實地將寒劍情的蝕心痛骨感受個徹底。
老夫!她為何從不曾發現他的傷痛?任他獨自舌忝機傷口二十余年!
寒劍情五歲那年就有了後娘,也就是她姐蘇雨湘,而後是斐水靈過門,寒天養的專寵妾室;一個正歲的孩子,失去了爹親的寵愛,還得堅強面對眾人,強言歡笑,教他怎麼能忍受得了?
蘇雨湘和家中長工所遺留的野種——千里的出生為寒劍情的命運帶來最高峰的噩耗。
小妾私通長工,這見不得人的丑聞大大地震撼了當時不可一世的寒天霧,他在一夜間病倒,從此纏綿病榻,後來舒斂眉為了救失足落潮的千里,而溺斃于水中,那時他才十一歲呀!年幼不經事,卻在蘇雨湘與寒千里出現後相繼失去生命中的兩位至親,難怪……難怪他恨她……
千里低柔眼睫,深深地將呼之欲出的淚水全數隔絕回眼皮里。
「不要同情我……」和她同樣想起往事,寒劍情幽渺的低吟里添了絲滄桑。
「對不起…」千里沒有辦法再開口,什麼都沒有用了,怎麼也挽不回他童年該有的歡樂時光。都是她!凡是和她沾上關系的都沒有好結果,不該出世的骯髒生命為何要來到這個世界?
瞧瞧他,天生氣質就帶著險譎,比別人多了份深謀遠慮,老成的心機不似年輕人該有的寬闊心胸。原來冷鷙的外表底下全是傷痕,不堪地折磨著他的心神,揪痛著往事傷心的回憶。都是她的錯!害他變得如此不快樂,深埋的痛苦何時才能真正釋然?
好久沒想起以前的事了,如今深思,才發現當初的確傷了很多人,痛苦的並不是只有她們母女倆呵。
那時的寒玉笙已經大得足以接受這些,但寒劍情呢?周遭的人中曾替他想過?他的恨意,來自于年幼時得不到的親情,莫怪乎同樣的家庭會孕育出個性截然不同的兄弟。
她好難過,瘦弱的肩頭負擔不起他多年來的憂愁,無法替他分擔些什麼。「對不起……對不起……」所能做的,也只有陪著他沉默,陪著他共同度過偶然想起時的傷痛。
「我真的好恨你。」
「我知道。」冷酷如他也有悲傷的一天,深埋在她頸項間的俊臉中否別再扭曲著痛楚?他若要沉痛,她願意永遠陪著他沉痛;他若要恨,她也願意永遠承受著他的恨。「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我會一輩子陪在你身旁,守候著你,等你回來……」紛擾的思緒隱隱浮出一抹印象,熟悉的語句自然而然地從她口中吐出,「今生今世,千里相隨,魂夢與共……」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天幕染上一層炫人的金黃色,大刺刺地展示它耀眼的光彩;火紅色球體從山的一頭逐漸下沉,波光流轉,輝映出好幾道色彩繽紛的晚霞。
馬車在雨霖花苑門口停下,穿著雪白衣裳的天仙似人兒裊哪地下了車,美目柔情回望,不舍地凝照車中突然變得溫柔深情的情人。
就像所有沉浸于愛戀中的女子,她的神態風來也添了許多柔媚,甜膩得人人心。
「還不進去?」笑容雖然特意裝得冷淡,聲音卻泄漏了寒劍情同樣眷戀不舍的心情。
望了望自己被拉住的小手,千里忍不住彎起嘴角,笑容里確實地合著開懷,不同于往日的憂愁苦笑。「你拉住我的手,怎麼進去?」
「是嗎?」他執起她女敕白如青蔥的手指放近唇邊,綿綿密密地細吻著,「明晚,等我來。」
好溫馨的感覺!教她走不開,只想永遠墮落在這種酥柔麻軟的愛戀。
「我等你!」
「進去吧。」他放開她的手。
「那……明晚見了……」千里再度回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而後踏著滿足的腳步走進大門里。
停駐于門外的馬車並未立刻離開,車內的人留戀地注視著她的背影,久久不能自己。
巷道尾端,一雙哀怨震的目光正巧捕捉到這一幕,
「出來!」敏銳的感官察覺到不一樣的凝重氣氛,劍眉一挑,寒劍情低幽但清晰的聲音冷冷飄蕩在黃昏的空氣間,听來略帶寒意。
輕飄飄的人影順從著他的話,走到馬車前,愁苦的心房始終恢復不了看到方才畫面時的驚駭。
「你想做什麼?」見到往日熟悉的姣美面容,凋零惟悴得幾乎認不出來,柔情的瞳眸一轉,又化成平日的猛烈深沉,冷騖地盯著眼前已不再能觸動心弦的舊日情人。
背叛他的人,永遠不得好日子過!這是寒劍情給人的警告,也是對自己立下的誓言。
「你從沒告訴過我…••青煙原來就是寒千里……」方綠凝,也就是老鴇方姨,顫抖著不敢置信的唇,沉痛地開口道。
方綠凝曾是寒家二少爺的未婚妻,綠春樓里首屈一指的紅牌花魁,卻因為犯下某種錯誤,造成人生中不可挽回的痛楚。沒有人知道面容上劃著猙獰恐怖傷痕的方姨,其實就是當年溫柔多情、高雅婉約的美人方綠凝。
長年生活在過去的陰影底下,心力交瘁,逃不開記憶糾纏,美貌早已殘敗不堪,只剩下痛徹心肺的感受。她之所以還活著,只是為了贖罪,清償背叛寒劍情的罪孽。
時光若再,歲月如梭,飛逝的光陰卻洗不去過往的傷痛——
五年前,在蘇家做的介紹下,她認識了寒劍情,並且與這位人人懼怕、氣勢沉穩的寒家未來主人相好,成為所有人眼中看好的金童玉女。
金風五露一逢,使勝卻人間無數。
這便是當年綠春樓嬤嬤為這樁情緣所下的定論。
方綠凝淒楚地扯出笑容,回想起往事。
當年的寒劍情人雖淡漠冷酷,究竟不過是個十八歲出頭的小伙子,哪抵擋得住美人的柔情攻勢,很快地墜落情網,迷戀起豐姿獨特、優雅溫柔的方綠凝。他時常偕同蘇家傲上綠春樓,一齊听她彈琴、唱小曲兒,等待整日也心滿意足,毫不埋怨。
就在這種情況下,方綠凝答應了他的求親,打算從此以後安分守己地做個寒家二少女乃女乃,度過余生。
奈何命運的安排總教人捉不住準則,上天似乎喜歡隨意玩弄人的情感。在與寒劍情訂下親事,並且公布全城後的幾個月,她才摹然醒括自己最在意的原來不是深沉精銳,將所有事物掌握在手中的寒劍情,而是溫文儒雅、神采俊朗的蘇家傲。
寒劍情年紀比方綠凝小,又身為寒家身分崇高的二少爺,理所當然在某些方面相當任性蠻橫,恣意妄為,完全不顧他人感受;相反的,蘇家傲的謙虛有禮,早就根深抵固在她的芳心內,佔據她所有的思緒,怎麼趕也趕不走!
方綠凝一直以為自己是暗戀,蘇家傲壓根不把她放在眼底,要不然也不會將她介紹給別的男子認識。偏偏某個下大雨的夜晚,事情水落石出。
那天,蘇家傲與她一同上山禮佛,回家途中迷了路,暫宿在無人空廟中;深沉的漆黑徹底復蓋住所有表面裝飾,顛復人的愛恨情仇。
蘇家做向她表白了!這喜從天降的消息令她感動得說不出話,當場淚如泉下,掌控不了自己難以掩飾的喜悅。
接著的幾個月,他們倆幾乎忘了與寒劍情有關的事,專心沉浸于這份遲來的愛戀當中,成日黏在一起,到處游賞,恩愛萬分。
事情被揭穿的時候,寒劍情臉上的表情平穩得教人心驚,仿佛早就料定了他們的背叛,因而不放在眼底。方綠凝哭著請求寒劍情原諒,蘇家傲也跪在地上誓言保證,一定會好好對待她,一生一世永不遺棄她。
寒劍情笑了,笑得好詭異,只淡淡地了聲「隨便你們」就拂袖而去。
她和蘇家做還真的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喜不自勝地計劃好未來,當晚就迫不及待地相約離開揚州城,奔向他們倆認定的美好生活。臨走前,蘇家傲帶著她偷偷回寒家向寒千里告別,那是方綠凝頭一回見到千里,隔著床帳,只略略地將她的影像看個大慨。
背叛寒劍情的人永遠不會有好下場!這是他們後來才懂得的。
私奔之後,他們定居于窮鄉僻壤間,當對平談過活的夫婦。蘇家傲認真苦讀,欲求取寶名,而她努力賺錢,以細的縫紉技巧換取生活所需費用。
幸福的日子過得特別快,沒多久,寒劍情也隨著未婚妻的背叛消失于揚州城里,跟隨著他們的腳步來到鄉間,從此展開復仇的行動。
寒劍情從小就深知有仇必報的道理,再加上童年不堪的往事,性子比起同年紀的人來得深沉很多,莫測高深的腦袋里算計著許多他人無法窺知的計畫。
他不但令一群地痞流氓三天兩頭地上門騷擾他們,更收買了當地縣令,誣陷蘇家傲入獄,在牢中受盡折磨。
原本恩愛的生活被弄得風波數起,方綠凝當然不甘心,于是找上寒劍情。準備將話說個明白,問問他到底想怎麼樣。
很簡單,你回揚州城來,離開蘇家傲身邊,繼續當我的女人,我就放過他。寒劍情冷酷地說。
最笨的是她自己,竟然天真的以為奉獻自己,答應他的要求,就可以救回蘇家傲。
于是她乖乖地跟著寒劍情回到揚州城,並且遵從他的指示,開一間青樓「雨霖花苑」,再度成為寒劍情背後見不得人的豢養物,任他招之即來、呼之即去。
她臉上的傷,是在某次爭吵中被寒劍情無意劃傷的。
幾年下來,她多少也了解他的心理,知道他真正痛恨的並不是很不到她的愛,而是遭人背叛。寒劍情生性孤傲,最是憎恨他人的背叛,更何況是他的未婚妻。
不知是對感情心灰意冷,或是天生就冷血無情,跟在他身邊的這些年,她看著寒劍情玩弄女人;他總是先溫柔多情地對待她們,然後再輕易地拋棄,任隨那些女人為他要死要活,凋零枯萎!
這回他的目標是玉青煙,她早就勸阻過他別玩弄青煙的感情。
青煙是個好女孩,值得更好的對待。
如今發現青煙原來就是寒千里,是蘇家傲最寵的外甥女,她就更加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寒劍情繼續下去,玩弄純潔無瑕的千里。早知如此,當初她就該堅持,無論如何也不讓千里的初夜權落到他手上!
她和蘇家傲欠寒劍情的,就讓他們自己來還,何苦牽連到千里身上?
「要報復,報復在我和家傲身上就好了,為什麼不放過千里?」方綠凝仍愛著蘇家傲,對她來說,蘇家傲珍視的人也就是她珍視的人,她沒有辦法放任寒劍情欺騙千里,再將她拋棄,讓千里自生自滅,墮落于愛情的泥淖里。
寒劍情是玩弄女人的高手,深知如何騙取女人的感情,她怎能讓全然無辜的千里陷入這場情仇里?
听到方綠凝的話,寒劍情笑出詭譎的神態,宛若她講了個多麼可笑的笑話,流轉的黑眸迸射出寒光,「你憑什麼以為我是為了當年的事才找上寒千里的?若我我動了心,你可相們?」
「劍情,我求求你,放過千里,她是無辜的,根本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放過她……」懇切的哀求話語消失于他伸過來掐住
她脖子的大手,方綠凝驚恐地盯著那雙有力的大手,明白只要他想,自己就會慘死于這雙手之下。
「不許讓她知道這件事,听到沒?」他惡狠狠地警告著,猙獰的笑容掛在嘴角,料定方綠凝不敢反抗。
嚴格說起來,方綠凝在某方面與千里極為相似,她們都同樣縴細敏感、聰慧靈巧一一偏偏,千里多了點傲氣,頑固的脾氣引誘著他蠢動的,忍不住就是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愛她、逗弄她,看著她屬服的嬌美姿態。
冷冽的眼神因想起心中人兒而放柔,卻讓方綠凝誤以為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
「劍情,你會放過她的,是不是?求求你。」她害怕的低語。
就是這點!千里永遠不會在他面前流露出軟弱;就是這點明顯地區別了她們兩人!
這種只會害怕求饒的女人壓根激不起寒劍情的興致,他懶懶地收回手,今出心情好,決定不和這冒犯他的人計較。「很難說,你明白我一向心狠手辣,最愛看人痛苦的模樣,會不會放過她,得看我的心情決定!」
「求求你……」她能為家傲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哼!你也配來求我嗎?揚州城的紅牌花魁,你不是挺招搖的嗎?還跟人私奔!這會兒卻低聲下氣的求人了,真教我驚恐在心呀!」嘲弄的話很自然地從他口中吐出。
「家傲都讓你關在牢里了,我也乖乖地回到你身邊,侍奉你,為什麼你還不放過她?」
「別開玩笑了!我有說過要原諒你們這對奸夫婬婦嗎?」寒劍情執起她帶淚的玉容,怎麼也興不起憐惜的感覺,徒然愈看愈心煩,直想轉身就走,別搭理這個煩人的女人。
「求求你,放過她,放過家傲……」奔馳的熱淚一涌而出,幾年來的委屈全在這瞬間爆發。
「休想!」他忿忿地打斷她的告饒︰「再講半句,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鷙猛的威脅有效制止住方綠凝還待繼續的話語,她心灰意冷地擦干眼淚,順從地點點頭。
「很好,別再讓我發現你煩人的一面!走!」他毫不留情地趕人。
不敢有任何違背之處,她服從地遵照他的指示,乖乖地走進了黃昏晚景中。
夕陽余暉褪月兌了金黃色衣衫,換上火紅色技氅,狂放地燃燒著這個世界,燃燒出毀夫滅地的紅潮。
誰?
敏感地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並且是用那種相當炙燙的眼神,千里慌慌張張的抬起頭,就連手邊正在彈奏的琴曲也中斷。
近日來老覺得這目光不停地跟著自己,須臾不曾離開,她不禁有絲心慌,害怕是否又是另一個慕名而來的紈夸子弟,打算找花魁玉青煙的麻煩。
經過上回周天承的事件,她已經有所覺悟,料定流落煙花之地的生活不可能過得平靜,肯定會有人再度上門調戲。
輕輕地吁了口氣,望向台下皆不解地盯著她的人,千里再度抬起衣袖,從頭彈奏。
托寒劍情的福,方姨不再要求她接其他客人,甚至允許她只需要侍奉寒劍情一人,平日上合奏奏曲,露個面就好,要是她再不滿意這種日子,簡直該遭天打雷劈了。
一曲奏罷,本該繼續演奏下去的,但她今日心情實在糟糕,莫名地涌起不安的感受,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一顆心怦怦亂跳,驚慌得無法再假裝鎮靜。對白幕後隱身的樂師打了個手勢,他們隨即止住伴奏,不一會兒,就有人來攙扶著她下台。
輕手輕腳的離開琴台,原本不想惹人注意的,奈何,這是招來許多矚目的眼光——
「青煙姑娘,怎麼不奏了?」有人問道。
「抱歉,各位,青煙今兒個身子不舒服,先回房歇息了,請大爺們慢慢享樂。」千里客套的說,突然發覺那火熱的注視已轉變成濃濃的關心。
究竟是誰?她再度回眸,仍舊捕捉不到人群之中到底是誰綻放出如此真摯的目光。
真摯?是的,那注視的確流露出真誠的感情,毫不忸犯作態地大膽觀望她。
如此一來,就更令人迷惑了。青樓里,尋歡作樂的客相們,誰會用這種誠摯不婬穢的目光看人?
愈想愈疑慮,她不禁深深撩起眉,認真思索起這人身分的司能性。
「青煙姑娘,不上樓歇著嗎?‘’瞥見千里停駐在樓梯前,侍女柳地悄悄地開口問。
「不,我站在這歇息一下就好,等會兒還得上台奏一曲呢!你別管我,先去忙你的好了。」她回以笑容。
待柳兒離去後,置身白幕之後,與外界阻絕的千里仍感受得到那道視線的緊迫不舍,心念一動,她索性掀開布幕的一角,偷偷查看究竟何人在窺伺她。
在人群中來回地梭巡過好風次,千里正打算放棄,不意卻瞥見了角落獨坐的熟悉臉孔。
是大哥!她驚喜的發現這個事實。原來,幾天來受到注視的感覺來自于寒玉笙熱切的眼眸。
匆匆地喚來了柳兒,要她請來坐在遠處的寒玉笙,千里步回樓中,心底忍不住竊喜又擔憂。
竊喜的是,多年不見的親人,總算要在這一刻見面,不知道這兩年來,大哥過得可好?討媳婦了沒?擔優的是,讓大哥看見自己墮落為風塵女子,可會瞧不起她?
一思及此,她的眉蹙得更深了。
「千里。」欣喜的走進招待客位的花廳里,望見心中不曾停止過思慕的人兒,寒玉笙忍不住加快步伐,迫不及待地沖到她面前,執起她的雙手,深情低語︰「千里,真的是你,我好想你。」
「我也是,大哥。」嘴中雖如此說,她臉上卻帶著略微為難的神色。「先坐下吧,我讓人沏了壺好茶,你會喜歡的。」她沒忘記,大哥平日最愛品茗。;
兩人坐定在茶幾邊,寒玉笙炯炯的目光須臾不曾離開過千里,始終溫情地對她笑著,仿佛要將她的容顏一輩子雋刻在心上。
「怎麼了?」自從上次再見,他就無時無刻不思念著千里,想念她燦美如花的笑靨,笑起來迷離美麗的雙陣,怎知道真正見了面,她的臉色竟如此難看。「我打擾了你嗎?千里,你好像不歡迎我來。」。
「不……我……」她抬眼,深深地望進他眼底,「大哥,這種地方不是你該來的。」。
「我是為你而來的。」他認真的道。
千里心中∼驚。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要懷疑,二娘告訴我你在幫人家打雜,我派人尋了好久,才發現原來你在這家花苑里當花魁。」憐惜的撫去她小臉上的驚慌,低柔的男音滲進了保證,「放心,我不會告訴二娘,只要你答應我,讓我替你贖身,離開這里。」
「大哥……」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你難道還不能明了我的心嗎?」
不!就是因為太明了那炙熱的眼神代表的訊息,她才想逃避。一直以來,她並不是完全不懂大哥的心意,隨著年紀成長,雖然不再待在大哥身旁,接受他萬般呵護,但回想以往的事跡,已足夠證明他對她的心。只是,自己的這顆心早在好久以前,久到連她都想不起來是何時,就交付給那個擁有深幽黑眸的夢中人,如何能再接受另一份真誠的情感?
前幾日與寒劍情上紫檀山一游,在池畔默默听取他的深沉痛楚時,千里就下定了決心,除非寒劍情棄她,否則絕不再輕言別離。
她知道自己很傻,守著一個捉模不住心事的男人,但她心甘情願。
好不容易才真正決定心意,清楚看透自己想要的未來,怎麼在這當頭,又出現了樁會擾亂心思的紛紜情事?
見千里久久不語,美目里縹緲著遙遠的緒念,似乎在思念某個人,自然地流露出寂寞的渴望,寒玉笙相當不甘心,不願看見她深思的淒迷神色,悲哀眸光里不由自主地泛出嬌媚的柔情。
再見面,發覺到她愈來愈美麗,以往的清秀佳人已搖身一變而為嫵媚的嬌娃,他心底便有所覺悟,深知女人是為了愛戀而美麗!但他真的好不甘心,痴戀這麼多年的情感,不願輕易放就放,任隨意中人奔向他人的懷里。
「真的……沒有挽回的余地了嗎?」寒玉笙心痛的說。
畢竟曾經是最相親相愛的手足,培養出相當好的默契,他一問,她立即明白意謂何指。
「我不想破壞你我之間的感情,能不能別這些了?」她懇切請求。
「千里……」他舍不得放棄她,卻又不願退她太甚。雖然二娘已默許將千里交托給他,但沒得到千里的允諾,強迫又有何用?更何況,他愛的是千里永遠縴細溫柔的性情,快樂時綻放的清靈笑容,絕不是她失去愛情滋潤後,殘敗凋零的身心。
愛一個人愛得太深是種折磨,發了狂似地想擁有她,卻不忍心住她嘗到半點傷痛的滋味。
「對不起……
寒玉笙無奈地看著千里萬般為難的模樣,心酸涌上心頭,十分明白自己的訴情壓根動搖不了她堅決的心意。
他美麗縴強的千里,始終小心呵護的千里,終于要在成長後的某一天,飛向遙遠的天際,再也不回來。
「大哥,能不能……別讓男女之情破壞了我們的情誼?我知道你疼我、寵我,甚至在我和根最潦倒淒慘的那段日子里,也只有你護著我們,替我們說話一…•。但……你要我怎麼說呢?我沒辦法……‘’拒絕人是千里最不擅長的事,更何況是拒絕一個對她用情至深的男人。
愛情的安排似乎完全不照道理,像大哥這麼好的人,為何得不到真心愛他的女子,反倒將希望寄托在她這殘敗之身上?不值得呀!她不值得大哥如此眷戀……
「我當然懂,感情的事不能強求,而我也不願強迫你,我……真是希望……看你過得幸福……」苦澀的情感怎麼壓抑也壓抑不住,再不解月兌,寒玉笙怕自己會被這份嫉妒欲狂的心情吞沒,犯下傷害千里,也傷害自己的錯。
「對不起……」她只能再三重復這三個字。
「不要這樣……」
待他的手拂過她女敕若花瓣的臉頰,千里才恍然發現熱淚已滾滾落下。
「我向你坦白這份感情,並不是要讓你困擾的,別哭了,好嗎?」有資格落淚的應該是他才對,多年的幻夢全在初見面的剎那間完全湮滅,心底的空虛,恐怕流淚哭泣也不足以訴說。「答應我,千里,好好的過,別再待在這種地方了,那男人若真心待你,就該有心娶你,跟他走吧,不要治污你純白無暇的清譽。」能見到她再次展開幸福的笑靨,是他所能做的最後奢想。
听見寒玉笙寬容的安慰、體貼的祝福,千里的淚掉得更凶了。淚眼迷蒙中,只見得到他模糊的輪廓,最清晰的,便是那自小到大都陪伴著她的溫厚笑容。
「千里,那男人是誰?」
短短一句話震碎千哩所悲傷情緒,心頭一悸,她不知該隱瞞還是該坦誠好。
「怎麼,你不想說?沒關系,我只是隨口問問!」他的笑容包含太多寵溺。
「不……我…」
「你願意嗎?千里。」
面對寒玉笙信任的眼眸,千里失了方寸,無法欺騙他澄澈清明的眼神。
「千里?」哪個男人有幸成為她終生摯愛的伴侶?他好生欽羨。
「大哥……我不能欺騙你,他是——」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