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權勢和財富同樣討他厭時，那，他要的是甚麼？

***

好痛……雲曉夜無法不申吟。希望這樣可以減輕背上痛楚，可是不行，她還是會痛，加上身處的環境不斷左右晃動，背上的傷口便像在唱和似的一起痛，讓她更難過。

這是哪兒。明明房里不會這樣晃動的……

「呵呀，你真的不錯嘛，還沒死掉嗎？」

是在問她嗎？雲曉夜勉強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身邊有個人坐著，她困難地抬起臉，動作輕微，怕過大的動作又會扯痛背上傷口。

是龍浩雲，那個用軍刀砍傷她、用槍射殺她的男人！

「別用那麼怨毒的眼光看我，我受不了的話，會挖了你的眼珠出來的。」龍浩雲嘴里發出「嘖嘖」聲，道︰「沒辦法，我那時本來不是去殺你的，我當時的目標是二哥，可是你在場，又比較好對忖，我才打算先完成干掉你的任務。話說回來，為甚麼你不死呢。害人家被罵。」

他嘴一扁，就指責起她來。

這是甚麼世界？殺人者竟指責被殺者？

「爺爺真是不公平，告訴二哥白芷雲在哪，也不告訴我們，還要人家跑來殺你，這等工作他卻不用做，真是不公平！」他低聲呢喃了一堆有的沒有的。「只有我扮黑臉，連現在來抓你的工作也落在我頭上，一會大哥找人算帳，我也頭一個當災……」

好暈……雲曉夜只覺得頭痛，他到底在說甚麼？他是說，他爺爺要殺她。可是，她又不認識他爺爺……她眼前一黑，便又听不清楚對方在說甚麼，浩澄呢？浩澄……

在那黑暗的世界中，會有浩澄溫暖的懷抱，所以，她願意奔向黑暗……可是，為什麼那雙手要緊緊地捏著她的喉嚨？她痛……

好久好久之後，她再一次有了知覺——「真強的生命力。」老人的聲音在耳邊一再回蕩。「這孩子讓我想起我的長媳小風。」

「是的，爸爸，大嫂是龍家媳婦中，唯一可以和媽媽較勁的人。」

那是女人的聲音。很低沉的女人聲音，要不是說話時流露出女人獨有的味道，她會以為她是男的。

很突然的。腦中閃過甚麼，雲曉夜霍地強撐起身，直覺地找到剛才說話的兩個人。

「白芷雲！」

不是騙人的，不是。

世人說，她和白芷雲長得一模一樣，原來，真的不是騙人的。

「真有生氣的孩子，浩雲說她一走很快會醒，原來是真的呀。」坐著的龍易輕輕低笑，問︰「孩子，你背上的傷不痛嗎？」

背上的傷。經這個老人一說。雲曉夜才記起了痛楚，剛才撐起身的力氣也在一秒內消失，整個人立刻倒回床，「。

「抱歉，我的孫子浩雲太不濟了，竟然殺不了你。」龍易誠心為自己的孫子道歉。

「不，沒關系——」雲曉夜直覺地回了一句之後。才意識到他是在為甚麼而道歉，當下呆住。

她……是不是听覺出了毛病？這個老人在說什麼？

「你不介意就好。」龍易笑得慈祥。「若你不介意，不如我們現在就約時間，看你哪天有空。我叫浩雲再來殺你好嗎。當然，你要自殺，我也不反對的。」

「你這個人肯定姓龍，不然哪會說出這種瘋話？

「爸爸，請你讓我來和她說好嗎？」白芷雲禮貌地詢問。

「怎麼？我說得不好嗎？」龍易微笑，側側頭，像在思考自己方才是不是說錯了甚麼，然後沒等白芷雲回答，便站了起身，道︰「好吧，你和她談談好了。」

「爸爸一向是個明事理的人，不然又豈會不直接殺了雲小姐。反而帶了她回來。」白芷雲向龍易暗示，不要忘了他之前答應過她甚麼。

「嗯。」龍易笑笑，在白芷雲額上落下父親式的吻，慈祥得很。「你會處理得很好，我相信你。

怎麼這些對話總像暗藏玄機？是不是她多心？

白芷雲挽著龍易的手，送他到門口，然後關上門，讓室內只剩下她們兩人。

很奇怪，見到了，她反而不知道要說甚麼。雲曉夜忍耐著背痛，硬是坐了起身，可是這個動作讓她的傷口發出幾令她昏厥的劇痛，使她用盡力氣去支持自己不要昏倒，根本沒多餘的力氣說話。

「你好，雲小姐。」白芷雲見狀，卻幫不上忙，只好自我介紹。「我是龍白芷雲，浩澄、浩澈和浩雲的母親。」

「是繼母。」雲曉夜喘息著糾正。

「你在乎那個稱呼是正常的，因為沒有血緣，他才會對我有不正常的感情。」白芷雲沒避諱，看到雲曉夜一下子慘白的臉色，她只有歉意。

「不正常？你說他那樣愛你是不正常？」雲曉夜心底涌起了憤怒，她極度渴望的東西，在別人眼中，竟是不正常的！

渴望？雲曉夜為這個字眼而震驚，她怎會還渴望？她……混亂了，是因為突然間發生了太多事，她才會混亂了的。白芷雲不愛他才是對的，龍浩澄不該得到愛！

「我是他的母親，他不該那樣看待我的，太不道德了。」白芷雲搖頭。

「可是當初是你答應和他一起的。」雲曉夜感到不舒服，這個女人太造作了吧？是她自己答應人家，現下還擺出聖女樣，指控人家的感情是不道德的。

「那是我一生人中做得最錯的一件事。」白芷雲嘆氣。「你不會知道，浩澄和浩澈的樣子，是多麼地酷肖余哥……」她眼中只有幸福的光芒。

「這不合理，你是先見到他們兄弟的，怎麼會是因他們像你丈夫而和他們一起？」雲曉夜一下就抓到疑點。

白芷雲眼中回憶盡褪，視線調回雲曉夜身上，然後，慢慢地泛出一抹苦澀的笑，悲傷得似是世界未日一樣。

「你知不知道，為甚麼爸爸——也就是方才的老人，他是浩澄的爺爺——要殺你？」她轉了話題，明顯不想在方才的問題上打轉。

「你在轉移話題。」雲曉夜卻不想放過她。

「因為，你打亂了我們的計劃。」白芷雲卻對她的問題充耳不聞。「所以，對爸爸而言，你的出現是罪該萬死的。要是你沒出現，龍家的繼承人已經出現了，我也不用回來。」

近似指控的陳述讓雲曉夜的視線被轉移，她是什麼意思？

「你不喜歡我的出現，請向我的父母投訴。」雲曉夜回了一句。「繼承人出現，代表你會死，你不知道的嗎？照你的說法，我不出現，你已經死了。」

「是呀。」白芷雲笑了，溫柔而歡愉。「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死。」

「你被追殺了很多次嗎？」

白芷雲笑而不話，就當是吧！

「浩澄想用你來換繼承權，我想你是知道的。」白芷雲可以笑言自己的生死，可見見主旋的是他人的生死，「可是這和規定不一樣，那三兄弟可能誤解，爸爸的意思。他們是一定要殺了我，才可以得到繼承權，任何代替品也不行。他們太自以為是，這種事哪可代替？」她很清楚那三兄弟在這五年的漫長歲月中，是根據自己心底的希望去理解龍易的話。

那是人的共性，慣於否定自己不願接受的事實。

「明知會被殺，為甚麼還要回來。」雲曉夜搞不懂眼前女人的心思，她太復雜了。

「因為那是我唯一可以償還余哥等了我這麼多年的方式……」白芷雲眼中閃過她獨有的憂傷。「總之，令他們強大，是我唯一可以為余哥做的。」

「你以為……殺了最愛的女人……是令他們變強的方式。」雲曉夜呆住。

「是呀。」白芷雲回答得理所當然。

「那龍浩雲呢？我一點也不覺得他愛你！」

「他身上沒有余哥的血，注定是副手。」白芷雲笑吟吟。

你見過瘋子嗎？

只要和龍家人扯上關系，就一定是瘋子！

浩澄愛的，竟是一個心理有問題的女人！

「可是，你出現了，浩澄竟想作弊。」白芷雲繼續解釋，「這可不行呀，你的出現，讓我和爸爸的計劃亂了，於是，你死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你一死，世上就真的只剩下一個白芷雲，他就要狠下心來殺我。」

「你是瘋子！」雲曉夜尖叫。「你們全是瘋子！」

「你現在才知道嗎？」白芷雲惋惜地嘆氣。「姓龍的，沒一個正常。」

「胡說，浩澈就是！」

「你肯定嗎？」白芷雲笑得溫婉。「不要太相信浩澈，他不是值得相信的對象。」

突然，她覺得世界在轉、在變，讓是非黑白大逆轉，不正常的是她才對。

「你可以不死的，只要你肯接受爸爸的安排去別處住。」白芷雲輕輕撫過雲曉夜的臉，家個疼愛孩子的母親。「你也很痛苦是不是？離開吧！不想死就要走，爸爸說可以給你一小時的時間想想。」

說完，白芷雲就走向房門，當她的手握住門把時，身後傳來一句問句……「會是浩澄殺你的嗎？」

白芷雲輕輕轉身，同時拉開門。笑著回一句︰「我個人覺得，會是那個毒殺了余哥的人殺我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不是浩澄干的嗎？」雲曉夜大叫，想叫停那個已離開的女人。

可是，回應她的，只有關，「門的聲音。

***

「大哥，你殺氣騰騰的樣子最英俊了。」龍浩雲笑吟吟地面對一定會來的男人。

「我相信你全身是血的樣子最誘人。」龍浩澄微笑著，二話不說就自懷中抽出手槍上刻向弟弟的眉心轟去。

「哇！」龍浩雲馬上閃開，但額際仍給子彈擦過。溫暖的血液馬上涌出，把他的發黏結起來。

「大哥，你真是厚禮。」龍浩雲手一轉，便不知道從哪里暴翻出槍，笑著向兄長開槍。

五年了，彼此的心結已存在了五年，是該算清的了。

「你以為躲回這里我的人就殺不了你。可是我可以。」龍浩澄一搶身。便去到龍浩雲面前，龍浩雲立刻躲開，不料長發卻被抓住，整個人被拖倒。「你竟敢自我手上搶人！」當他發現雲兒不見了時，第一個便想到他。

只有他不怕死的，只有他敢動雲兒！

一回神，眉心已多了一把手槍頂對著。龍浩雲動彈不得。

「再見，很高興有機會和你做兄弟。」龍浩澄是手起刀落，絕不手軟的類型，由開始到現在，不費三分鐘便把弟弟擺平。

「在這里殺人，爺爺會不高興的，大哥。」

一樣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龍浩澄一愕，龍浩澈近了他的身，他竟然沒發覺！

「放下手槍，大哥。」龍浩澈命令。

「OK。」龍浩澄嘆氣，丟下了手槍。「可以了吧——」

「吧」字字音未完，龍浩澄已轉身，一記刀就準確地劈向對方胸口「夠了！」龍易猛地大喝。「你們要打，去道場打，不要弄髒這里。」

龍易的出現，讓龍浩澄有了新的目標。

「親愛的爺爺。」龍浩澄笑得可親。

「什麼事，親愛的孫子。」龍易笑著反問。

「也沒什麼的，不過只是想你——」龍浩澄猛地舉槍，一砰」一聲就已經開槍，然後才補上一字「死。」

似是早知道他會這樣，龍易身影一低．便閃過了他的攻擊。身手靈活得不像已年屆九十的老人。

「我不想的，只是你逼人太甚。」龍浩澄攤攤手，再度舉槍。「你一次又一次刁難我，讓我很不爽，我想，只要你不在，也沒人敢說我的不是。」女人和權勢也是他的。

「大哥！停呀！」沒料到他敢對龍易動手，龍浩澈後知後覺地阻止。

「芷雲！快來幫忙呀！大哥會听你的！」龍浩澈像見到救星似的大叫。

芷雲兩個宇，讓處於狂怒中的男人靜止一切攻擊，呆呆地順著龍浩澈的眼光看去。

兩個一模一樣的女人站在一起。定定地看著大廳發生的事。

一樣散著長發，一樣穿春天藍色的衣裙，雖說白芷雲比雲曉夜年長七年，但此刻看上去，他們根本沒分別！

「雲兒……」龍浩澄眼中的瘋狂太熟悉太熟悉了。那是他想起白芷雲的眼神。

雲曉夜沒動半分，白芷雲也沒有，兩個女人靜靜地看看龍浩澄。

一個動作。也足以引爆龍浩澄，她們部很清楚。

「雲兒！」五年了，已經五年了。

他甩開了龍浩澈，沖上前，要抱擁他的雲兒——

***

熟悉的溫暖讓雲曉夜呆住，她完全不會反應，龍浩澄的擁抱太用力了，像要把她揉碎，融入他體內一樣。

眼楮就這樣刺痛起來，喉嚨也發出熱燙感，視線迅速模糊。

「雲兒……雲兒……對不起，我來遲了，他們有沒有傷害你？」龍浩澄激動地吻春雲曉夜臉上每一處。「背上的傷痛不痛，我的天．你今天受了這麼重的傷，他們還敢這麼折騰你……」

雲曉夜早已不能湊回完整的心開始自動整合，小手抬起，正想抱著龍浩澄的腰時，卻听見他說︰「這五年你到底在哪？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

雲曉夜陡地僵住，他在說什麼？

「大哥。」龍浩澈輕聲叫龍浩澄，怕大聲一點，也會刺激到他。

雲曉夜呆呆地望著龍浩澄，他知不知道，他在說甚麼？

他需要的，不是她，只是一個思念的媒介，只要長得像白芷雲，誰都可以……若她不幸點，不過是會被迫瘋。她不是特別的……

「雲兒……我們不會再分開……你是如此地愛我……我也如此地愛你……」他只記得雲曉夜對他的好，然後自行當成是和白芷雲一起的記憶。

他需要的，不是她……

「雲兒，只要殺了她，我就可以得到繼承權，然後我們就可以一起，沒人可以阻止。」龍浩澄再次舉槍，直直指向真正的白芷雲。

在他「記憶」之中，愛他的雲兒是自己抱著的這一個，另一個冒牌貨「雲曉夜」也愛他，可是懷中雲兒的味道才是他熟悉的，懷中的雲兒才會把她最真的一面留給他，所以冒牌貨是另一個。

「浩澄……」他選擇了她，卻以為她是白芷雲。

名字重要嗎，身分重要嗎？

不重要的話，當初，她不會了解自己的價值，進而不會愛、不會恨……

愛呀、恨呀，也是他教她的。

是他一手塑造了她——他認為的白芷雲。

可是，他只是以他對白芷雲的了解去塑造雲曉夜，那末．他又怎知道他了斛的白芷雲是白芷雲的真面目。他一直想知技白芷雲為甚麼不要他，才要她看那本詩集，可是，根本不會有答案，因為她不可能是白芷雲呀！

「大哥！」

「好呀！宰了她！」

吼叫聲和大笑聲在交錯。然後是那震耳欲聾的槍聲響徹雲霄……

***

當我的日子向終點馳近，我提出我唯一的請求——請把我的心留給我自己，還有！請給我自由……——

艾米麗．勃朗特

連重一點的呼吸也可以讓龍浩澄發狂。

「走出……白芷雲的……陰影……可好？」雲曉夜微笑著，下一秒卻噴出了一口血，劇烈的痛楚在月復部炸開，把她臉，「僅剩的血色也毀掉。

龍浩澄呆呆地望著她，看著她的臉因為她的身體下滑而縮小放遠，然後便咚的一聲倒下，鮮紅的花在她月復，「越開越燦爛，讓人越看越驚心。

每一個人也不知道她會這樣做，真的沒有人。

「雲兒——」瘋狂的叫吼早已在預料之中，卻仍是刺痛，她的心——早在他把悲傷暴露在她面前時，她就無法對他狠下心。

可是，都要死了，容她狠心一次，只一次。

用盡最後的力氣，雲曉夜抄起地上方才因他們兄弟對打時打碎了的花瓶破片。狠狠地往自己的臉頰劃去，自毀容顏。

「我不是……雲兒……我是曉夜……雲曉夜……」這是她的報復，一直以來，她就打算這樣做，故意扮作對他好，其實是等他更愛她——一個冒牌的白芷雲，然後就當著他的面，毀去容貌，並告訴他．「雲兒……這輩子也……也不會愛……愛你……不會……絕不會……」

就像詛咒，她絕不會讓他好過……誰叫他把她塑造成這樣子？

唇邊勾起一抹笑，釋懷了……終於……

恨透你，其實是因為太愛你……

「不愛你……不會愛你……」末了，雲曉夜不斷無意識地呢喃。

「可是……我愛你呀……」龍浩澄跪下來，抱住了她。「雲兒……我愛你……求求你就像昨天一樣……說愛我……」

呵，你這個寂寞過度，一心要愛的傻男人……

「雲兒這輩子也不愛你的話，曉夜的愛呢？」白芷雲蹲下來，看看她的兒。「曉夜的愛不行嗎，曉夜愛你，很愛很愛。」

「我不管她叫甚麼。我只知道我要這個女人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