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晚餐吃得有些沉悶。
不知是不是令狐子風故意,他竟推說臨時有走秀,身為服裝設計師的他要去打點一切。于是,一桌飯菜,她便獨自和古煌面對。
其實,她必須承認,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吃得這麼豐富了。
但面對這老家伙……她一點胃口都提不起來。
「我吃飽了。」她冷淡地說,起身欲離開飯廳,拒絕和他共處。
「吃太少了。坐下。」古煌權威十足的聲音有效地制止她的腳步。
「我沒胃口。」
「身為我古煌的女兒,要有點樣子。你看你瘦成什麼樣,以後我若要介紹你給外人認識,豈不惹人笑話?」古煌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似乎在提醒她——你還不夠分量。
「我怎麼沒樣子了?」若蝶氣呼呼旋身。「我告訴你,我本來就不屑當你的女兒!你的財富、你的成就,在我看來,跟屁差不多!」
老天!她在做什麼?她口出粗言,是打算刺激他嗎?不管怎樣,他還是她的父親埃
倏地,她的憤怒立刻平息下來。
她沉默的回到椅子上,迅速張大口,拼命往自己嘴里送菜肴和飯,兩邊腮幫子漲得鼓鼓地,淚在被飯嗆到後滾下。
「看看你這樣子,像話嗎?」古煌看了,不禁錯愕地斥道。
她只是拼命地吃,淚布滿了面頰,和飯菜混合在一起。
「夠了——夠了!你不要吃了!回房去!我叫你回房去!」古煌的大掌朝桌面一拍,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白。
他有多久沒這樣被激怒了?以他古煌今時今日的地位,到哪里都倍受禮遇。看他現在給自己造了什麼孽?
「叫你回去,你听不懂嗎?」他大喝。
「我是要回去!你不用轟我!」她丟下筷子,胡亂擦了眼淚,挺直腰桿轉身就走。
空氣在她離開後靜止了。一旁伺候的管家及下人,全部不敢動,個個噤若寒蟬,連氣都不敢喘,生怕會成為下一個箭靶。
迸煌已近六旬,誰曾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
簡直太可怕了——
◎◎◎
她蜷曲身子窩在床上沒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夜更深了。她張大一雙眼,瞪著房門發怔。
夜很靜,她听到屬于山區的蟲鳴蛙噪。
夜很靜,靜到她听到內心的淚水。
她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再哭了——
本來就不該來這里的,現在想來,她就像是被硬塞來這世間的麻煩。
都怪母親太傻、太一廂情願……
「叩!叩!」落地窗外傳來不大不小的叩窗聲。
她只用了幾秒發呆,後來又想到這是令狐子風上次用過的伎倆。
不過,這次她住在五樓耶!難不成他從屋頂躍下來?
她立刻跳下床,跑去掀開窗簾。
丙然是他!
他用了一種溫柔的眼光盯著她瞧,看得她胸口一陣悸動,這分明是來勾魂的,才這麼一想,臉蛋兒就紅了起來。
他比個手勢要她開窗。
「你這次從哪里來的?」她開了窗,直覺只有這句話可問。
「由屋頂跳下來的。今天月亮很圓,我帶你上去一起賞月,如何?」他誠心地邀約。
「上去?」她呆了呆,他在說天方夜譚嗎?
令狐子風笑了笑,手中多了條粗大的繩索,向她招招手。「來!」
在她還錯愕的時候,他另只大手已經環抱著她的腰,讓她貼在他胸瞠上,一腳朝牆壁一踹,借力使力的躍上屋檐。
這一切只可用神乎其技來形容,若蝶簡直是看傻了眼。
沁涼的晚風朝他身後吹來,扎起馬尾的發絲緩緩飄動,配上他若有似無的笑容,讓她只能呆呆瞧著他。
他和夜晚的風似乎融合在一起,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就像天、像地、像——
「風。」她忍不住月兌口而出。
「那是我另一個代號,你很聰明。」這點他不想瞞她。
他一向很欣賞她那雙慧黠的靈動眼瞳,但是,她不可以看出他太多神思,至少,現在不可以,他必須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听說了,你在晚餐時激怒父親。」他蹙緊眉頭。「我不是告訴你,父親不能受刺激?」
「你邀我上來賞月,就是要罵我的嗎?」她的秀眉一挑,有淚在眼眶打轉,渾身還帶點尖銳的味道。
「你怎麼像起刺蝟來了。」他笑著搖頭,手指親昵地輕點她的鼻心。
「我像刺蝟嗎?那好,別理我!」她賭氣的轉身,蹲在屋頂的平台上。
本是初夏的天氣,卻因別墅位在山區而帶有寒意。她微微瑟縮了一下,一件薄外套立刻當頭罩下。
「穿上,山區夜深會涼點,這很正常。」
他聲音中那濃厚的暖意令她有點鼻酸。
「我為什麼要來這世上?」她語調澀澀地,仿佛在自問。
「我知道他腦袋有顆瘤,我知道他——不能受到太多刺激,這一切我都知道,但是……」是因為外套遮蓋住自己,她的淚才能盡情奔流嗎?「他不喜歡我!我更知道。我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蹦出來的麻煩,我是我媽一廂情願所產下的錯誤!」
「誰告訴你這些的?怎麼這麼愛胡思亂想?義父不會不喜歡你,你身上流有他的血。」
「有他的血又怎樣呢?只怕我根本是見不得光的。他嫌我沒個樣子,嫌我不夠分量!」
「這是在晚餐時爭論的話題嗎?」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抬頭凝望天上皎月,好半天都沒開口。
她擦了擦眼淚,抬頭看見他那一臉的凝重,突地令她心涼。
「你的表情是指責我在無理取鬧,指責我不能也不該激怒在你心中如神祗的義父,是不?」
「不。你有你該恨、該氣的理由,既然你不能忍耐,我再說什麼只是廢話。」他攤攤手,懶洋洋地坐了下來,溫和的瞧著她。
「義父從我二歲時就收養我,我在四個義子中位居老三。你以為我們一被他收養就能錦衣玉食,成了富家公子哥?不!你錯了。我們每天被磨練,學習如何搏擊打斗。義父是恩人、是師父,他悉心教栽培著我們。」難得的夜,難得的風,難得的心情,令他陷入了回憶里。
「那時,小小年紀的我為了通過義父的每一項考驗,常會弄得滿身是傷,渾身是血。」
「為什麼?」她一臉驚愕。
「他希望我們四個更強,那是一種期許,你懂嗎?」話點到為止。
期許?老天!他的目的是什麼?
她打了個冷顫。原來古煌的狠心不只把她媽轟出去而已,他還栽培……不!虐待幼童!
他一定是暴君。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不逃呢?」她話說得好激動。
逃?他啞然失笑了。
「逃?別把你父親當成妖魔鬼怪,他是一個王者,一個令人尊敬的王者。」他嘆一口氣,「等你明白了,可以和父親心平氣和的相處,那時,我會稟明義父,帶你遠走,給你要的承諾。」
怎麼話題一轉,兜到這里來了?她臉兒一臊,話就說不出來了。
他笑了笑,心里沒來由的感覺踏實,伸出一只手勾住她的下頷,性格的唇覆上她的,送上一個溫柔的吻。
「別忘了,今天,我找你來看月亮喔。」他在她耳畔輕柔地拂過一陣風。
神奇地,令她全身都溫暖起來。
「要不要向月老許願?綁上紅繩後,你可逃不掉了。」
他在她耳後輕輕吹了一口氣,他可沒忘,耳朵是她最敏感的地方。
「這是……承諾嗎?」幸福洋溢在心里,她羞赧地將粉頸垂低。
她知道她真的淪陷了,命運的繩索將她和他——在一起了——
◎◎◎
她告訴自己,要克制,一定要克制,要和古煌和平相處。不!是父親。
是的!她要為未來努力,她要為子風努力。那就從早餐、中餐、晚餐開始努力好了,盡量順著那老頭……不!迸煌的話,不惹他生氣。
早晨的陽光一照進來,她立刻精神百倍地對著鏡中的自己這樣說,很嚴肅地告誡著自己。
想起昨夜的賞月,她的心情就Happy了起來。
那淺淺的一吻,像強心劑一樣。
若蝶知道她談戀愛了,知道她愛得好深,卻不知他是否也和她一樣呢?
她抱著他昨夜丟來的外套,對著鏡子頻頻傻笑。
避家來敲門,請她下樓吃飯。
偌大餐廳只有她的位置放了碗筷,這是什麼意思?
「老爺昨晚就離開這里,去天母那兒的別墅住,大概要半個月才能回來。」
「為什麼?」果然,她果然把他氣走了!現在那個古老頭一定很討厭她。
好極了!就算她想干些好事也無從表現。
「老爺最近在籌劃一個慈善晚會,他老人家去天母住,是因為離公司和一些分店比較近,不是因為小姐。」
不會吧?她臉上表情有這麼明顯嗎?連下人都能察言觀色,並戰戰兢兢的替古煌解釋原因?
「我像是那種會無理取鬧的大小姐嗎?我沒有資格跟你們家的老爺生氣,他是這里的權威,不是嗎?」若蝶聳聳肩,「算了,從今天起,我不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你們要我幫忙整理、打掃或煮飯,我都可以做。我不嬌貴,我像平凡人一樣,對我說話別戰戰兢兢的。」
「小姐,你別折煞我們了,而且這里又沒什麼需要幫忙的。」站在一旁圍了條綠色圍裙,長相富態、笑容滿面的沈媽忍不住開了口。她大概有五十好幾了,親切又手腳俐落是她的特色。她從少女時代就來這里幫佣,轉眼都三十年了。
「是啊!老爺昨天吩咐過,今天你可有得忙了。你要上八堂課。」劉管家連忙搭話。
「上課?」這可稀奇了,想她離開校園好歹也有……五年了,什麼時候,她又要當起學生來的?
「沒錯,從八點十分開始上課。老爺請了肢體訓練老師、禮儀形象老師、心理建設老師,還有英文老師。每天四個老師分別給你上兩節課,一共要上十五天。老爺指示,等他回來要看你學得怎樣。」劉管家一口氣說完。
「我……令狐子風少爺在哪里?」她覺得胃開始不舒服了,非找救兵不可。
老天!這老家伙是啥意思?他……他這是什麼父親?
他根本是變相的在折磨她,這是折磨!
「少爺今天早上搭飛機回巴黎,處理一些小事,很快就回來。這是他留給小姐的字條。」另一個十多歲的下人小香忙遞上一張藍色紙張。
她不看還好,一看,胃更痛了。
因為,子風只留了二個字給她——
加油!
加油?
不——她不禁在內心深處淒慘地哀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