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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情逐香 第五章

「如果現在記的又不小心全部忘光光怎麼辦?」

「那就全部忘光吧。」

案上攤著蒼龍幫底下商號與其它商行的往來資料,還有幾件幫務中的紛爭等待他處理,嚴擎烈卻全部視而不見。

最終,她仍是忘了他。

「不行啦……忘兒絕對不能將嚴大哥忘掉……」

「那就永遠記得我。」

其實,若說她忘了他倒也不盡然,她的確將他記住了。

避他如蛇蠍,見了他就害怕得發抖,甚至暈厥,她用如此特殊的方法記得他,將他的形影深烙腦海……

「我等妳長大……」

他其實也分不清楚自己對她究竟懷著怎樣的情感,當時承諾的許下,為著的那份溫暖,究竟是親情還是男女之情?

他只知道,分開的這些年來,縱然曾以為她已喪命,縱然看過的芳顏無數,他也不曾對其他女子產生過承諾的念頭。

三年前,他和玄膺定計圍殺鐵赤雲,但仍是讓其給逃月兌。

雖然這樣的結果不如原先期望,他們卻也成功地令赤雲教元氣大傷。當時赤雲教的右護法季嬿護著鐵赤雲逃到中原,受到他的手下追捕重創,季嬿傷重而被晏郡平所救,鐵赤雲則下落不明。

當他得到消息後,趕至莫離山下,本是企圖藉由季嬿追查行蹤成謎的鐵赤雲,卻意外在山崖底救了與寧香相似的若影。同時,玄膺再度傳回消息,說鐵赤雲應該已經躲回西南,而邊地瘴癘之氣重,為了避免無謂傷亡,建議再從長計議,他允此提議,亦因為移情作用而以親事為救命條件,帶若影回蘇州。

由于這樁圍殺計畫一直是暗中進行,除了參與的屬下外,江湖上無有人知,而赤雲教則更不可能把自家丟丑公諸于世,于是,便這麼成了勢不兩立的二造雙方,一則只有你知我知的秘密。

甚至,連季嬿都不清楚當時圍殺他們的幕後主謀究竟是誰。

季嬿的身分不只是赤雲教右護法,同時也是鐵赤雲的侍妾。經過那一役之後,鐵赤雲對她已是相當信任,于是早有野心的她,借著治療的名義,帶晏郡平入赤雲教,而後,兩人聯手殺了鐵赤雲。

晏郡平在赤雲教易主後隨即消失無蹤,其行為動機引起他的注意而展開追查,卻因此意外見到了寧香。當時,謝侍郎已自請致仕,一家人正在由京城返回洛陽的路上。

在見到寧香之後他就有退親之意,而若影雖然對自己的身世只字未提,時間與地緣上的巧合也令他起了懷疑,因而特意查出神醫行蹤,讓若影到洛陽找晏郡平。

只是沒料到事情的進展竟出乎意料的順利,若影遠在他打算行動之前,就幫他帶回了她。

包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忘了他……

其實,那種血腥的傷痛記憶,對一個女孩兒來說,還是太勉強了吧?

只能慶幸她還活著,這一切都還有機會。

「我不愛你!」

他對她,究竟是怎麼樣的情感?

「我們將是夫妻……忘兒會等到長大那一天,等著和擎烈成親……」

「為怎麼不讓我走?強留一個不甘不願的妻子,你會比較開心嗎?」

為怎麼會覺得心痛?為怎麼會覺得幾乎窒息?

八年來不曾停止過的記掛、不曾稍歇的折磨,他雖報了深仇,再造嚴府家業盛景,完成爹的遺願,也重新得回某部份的天倫,然而痛苦不僅沒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不論身與心。

左手握拳支撐著額際穴道處,他竭力壓抑著那彌漫全身的痛楚,冷汗直流。

已經分不清,現在究竟是身痛,還是心痛?

匯文堂外,一道粉色身影奔過又回,訝看著他。

他因感受到視線而抬起頭,恰巧見她對他做了一個鬼臉又躍走。

低頭輕笑,胸口的痛楚也逐漸停止。

他那明明是自己硬要許親,婚禮卻又行得不甘不願的小妻子,究竟接受自己的身分了沒有?

「老大,你的臉色不太好看。」玄膺從外頭走入,步履輕巧無聲。

「不礙事。」他抬頭看著玄膺,已經恢復一貫的面無表情。「轉運司那邊的事處理得如何?」

玄膺聞言臉色沉下,表情相當不屑。「因為听說北方的寒武城也有意倚重南方的漕運,所以轉運使的架子也開始大了起來。」

「閑福享多了,就開始自以為是了嗎?」他冷笑道。「這我會親自去處理,另有件事需要托你幫忙。」

「怎麼事?」

「把縴縴帶回來,不論用怎麼方法。」

「帶回嚴縴縴?!」玄膺驚叫。「不要啦!老大,你吩咐我做怎麼事都可以,就是別叫我去找她,我跟她一直都不對盤,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只信任你的能力,」他不理會對方的叫嚷。「記住,愈快愈好。」

「是。」不甘不願地應聲,縱使心底嘀咕,玄膺仍乖乖轉身出門尋人去,嘴里還直低嚷著︰「這下梁子又要多結一個了……」

「好無聊呀……」

謝寧香坐在築于木樨林中的亭子里,鼻間吸入彌漫滿園的濃郁香氣,右手弓置于桌子上,托著香腮,左手則懶懶地撥動方才從樹上摘下來的桂花,那神態和她說出口的抱怨一模一樣。

無奈地看著桌上那一小堆淡黃色花朵,抬起頭,適巧望入無雙那對充滿純真和無辜的清澈瞳眸,忍不住又別開眼,深深嘆息。

嫁入蒼龍幫已經十來天了,她怎麼都不用做,除了無雙外沒有談話對象,也不被準許出門,日子真可以用閑得發慌來形容。

除了每天練習離蹤之外,她想不出還有啥事可做。

前日她照樣在練習時,護院頭兒將她攔下,一臉欲言又止,支吾了半天,只是請她別為難他們。

想來想去,她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怎麼讓他如此煩惱。

難不成怕她藉輕功之助逃跑嗎?

又想起前數日,她經過匯文堂時,無意間見到的情景。

嚴擎烈當時的表情,好象正在強忍極大痛苦一樣……

那個人是怎麼了?突然生病還是帶有隱疾?

看他平時都好端端的,在屬下面前還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怎麼會顯現那種落魄模樣?

而且,他應該也不會願意讓人瞧見吧?

總覺得他這個人似乎充滿矛盾……

餅了幾天沒人打擾、卻也無可奈何的無聊日子,她的心情也漸漸開始平復,

當自己能定下心來細細思考後,她才覺得︰從遇上師父之後,這一切發生過的事情活月兌月兌就像一場戲,一場……請君入甕的戲?

臉色凝沉,她靜靜地想著。

有可能嗎?

但這種感覺實在太月兌離常軌。想想,嚴擎烈的歲數大她整整一輪,早該成家了,以他的條件也不怕沒有合適對象,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不曉得師父知或不知,但是既然師父都表明了如果不是急事絕不見她,那只能靠自己去模索了。

可是,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到底要怎麼跟嚴擎烈相處?

煩哪!

又嘆了一口氣,才發現無雙似乎欲言又止。

「做啥?」她沒好氣地瞪著無雙。

「小姐,妳真覺得很無聊嗎?」

「怎麼,妳看不出來嗎?」她又撥了撥桌上的花堆來強調自己的心情。

「有件事……無雙不知道該不該說……」

「那就說啊!吧麻吞吞吐吐的?」

「就是……縴縴小姐,早上已經回來了。」

「怎麼?!」謝寧香跳起來,扯住無雙的衣袖吼道︰「妳怎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因為……縴縴小姐吩咐我暫時別告訴妳啊!」無雙被謝寧香猙獰的表情嚇到,無辜的話語中帶了些哭腔。

嗚……當人家婢女怎麼這麼可憐,夾在一堆主子中間,里外不是人。

看她們互相想念的模樣,明明感情就很好的啊!怎麼還老是裝出這麼可怕的臉色呀?

而且……小姐怎麼這麼激動,她快喘要不過氣了啦……

「踫--啪!」兩扇雕工精細的門扉被很粗魯的踹開,發出轟然巨響。

正在房內拈針刺繡的縴細人兒抬起絕美的臉蛋,表情儼然是受到驚嚇的惶恐,卻沒有絲毫訝異。

「原來是嫂子呀!怎麼不讓婢女引路就好,如此大費周章,傷了您的玉足可會讓很多人擔心的。」嚴縴縴話語責備,臉上有淡淡的擔憂。

「我听聞原本沒個一年半載無法回來的人突然間回轉,實在是興奮過度,當然會忘了禮數啊!」謝寧香走到嚴縴縴面前,雙手環胸,瞇起眼居高臨下俯視她。

「嫂子盛情,縴縴受之有愧。」很哀怨地嘆了一口氣。「久未與師父聯系,實在該回巴中探望,略盡孝心才是。可是我心里頭又掛心著大哥和嫂子,也放心不下幫里的人們,左思右想之下,才又決定回轉,而現在見……」

「是嗎?」謝寧香冷笑著打斷嚴縴縴的自怨自艾。「我怎麼听說,妳是被副幫主玄膺給硬押回來的?」

「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一听到玄膺的名字,嚴縴縴馬上像只被踩著尾巴的貓,將手上的針一甩,站起來怒咆︰「那個偽君子、真小人。王八龜孫!就不要讓我逮到把柄,否則我絕對要他好看!」

第一次看到嚴縴縴這麼失態的模樣,謝寧香有些錯愕。

目光下移,她愣愣看著方才被嚴縴縴隨手甩出的細針,已經整個沒入繡架旁的木樁里,只留下針眼處。穿過針眼的雙彩繡線,正隨若有似無的風輕蕩著,看來就像是繡架上原本即有的裝飾品。

迅速回過神,謝寧香表情很是贊嘆。「我說縴縴啊,依我看,妳做戲的能力可不比副幫主差。瞧,連罵人的聲音都清脆婉轉,有若黃鶯出谷,卻又如此一氣呵成,氣勢十足,正可適切地表現出妳心底深沉的憤怒。寧香佩服,佩服啊!」要她別提,她就偏要說,氣死這虛偽的女人最好!

嚴縴縴瞇起眼。「我說寧香,妳倒是變了不少,想妳之前對我可是崇拜、依賴有加,開口閉口總是尊敬地喊我一聲『縴縴姐』,現在卻愈來愈沒大沒小,不只出言相諷,還連敬稱都省了如何?」

「既然妳方才尊稱我一聲『嫂子』,也顯示出咱倆的輩分不同,我當然可以在妳之上。」哼!就當她那時候花了眼也糊了腦袋,才會傻傻地以為眼前的人可以信任。

「哦,這時候就承認自己是我的嫂子了?」嚴縴縴輕挑眉頭,臉上又恢復了柔雅的笑容,方才的氣焰頓時消失無蹤。素手捻著針眼,略施巧勁將繡針抽出。

「如果妳能說服嚴擎烈休妻,我會很感激妳,而且鐵定為妳立個長生牌位,早晚三炷香。」她看著嚴縴縴手中毫無損傷的繡針,扯著唇冷笑。

「既然妳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就好。」嚴縴縴坐回繡台前,將針刺入繡絹。「說吧,妳想問我怎麼?算妳運氣好,本姑娘今天心情很差,沒心情嗦廢話,所以知無不言。」

這話中的意思難道就是︰當她嚴大小姐心情好的時候,所說的話十句里面會有八句不能听嗎?

翻翻白眼,她開口問︰「據我所知,蒼龍幫號稱為我朝第一大商幫,財富、聲勢之強直可和北方的寒武城相比,然而蒼龍幫這名號的興起不過是這六、七年間的事情,而之前的主事者一直都是玄膺,不是嗎?怎麼這兩年多來會突然冒出一個正牌幫主嚴擎烈?」

一听到玄膺的名字,嚴縴縴的臉色沉了下,而後又听到她對嚴擎烈的稱呼以及說法,眉頭跟著打結。

寧香的性子太倔,如果沒有足夠的刺激或吸引,只怕她會永遠堅持著自己的想法與行為。

難怪大哥要找她回來……

唉,算了,她就好人做到底吧!

「妳嘆怎麼氣?」

「我嘆氣的原因,是因為妳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嚴縴縴心思繞轉,輕巧地將話旋開,將自己心底的哀怨詮釋成悲憫。「那個偽君子只是表面上的領導者,其實蒼龍幫自成立之始,就都是由大哥在背後主事。約莫三年前,由于根柢穩固了,又成功重創赤雲教,大哥才終于能夠光明正大地露面。」

「赤雲教?怎麼會扯到赤雲教?」天下真那麼小嗎?為怎麼同樣的人事物總會扯在一起?

「說起來,是滿長一段淵源。」想精繡就不能分心,所以嚴縴縴干脆暫停手上的動作,執起擺在繡架旁的紈扇輕搖。「嚴家先祖落籍于蜀地南域,主要以練制與買賣絲羅織物營生,長期以來,也算奠定了穩固的基業。祖父醉心于織染方法的鑽研,也和先父共同創造了精練熟絲的新法,嚴家絲織物的品質因而遠遠高于一般,也讓嚴府家業更加壯大。」

「然後呢?有人眼紅?」

「是不是有人眼紅我並不知道,反正隨著家業的拓展,長輩們對小輩的安危愈來愈重視,所以要求小輩們都要習武防身。而後,外頭開始出現奇怪的傳言,說祖父和先父之所以能讓家業如此隆盛,得利于傳家之寶『九轉騰龍璧』的庇護,而且此璧中藏有特殊的秘籍,能使人修練後速增一甲子的功力,所以嚴家年輕一輩們才個個習武。」

「九轉騰龍璧?」謝寧香想了一會兒,才搖搖頭。「听都沒听過。」

「那是一件由罕見的精純黃玉所雕成的擺飾品,形狀近圓,約十二吋面方大小,厚度不到二吋。說來悲哀,那原本只是師父和師伯送給祖父的謝禮,以感謝他對他們的恩情,祖父又因為有感于騰龍璧所代表的恩義,才會拿來當傳家之寶,沒想到……」

「沒想到竟然因為莫須有的空穴來風而招禍,讓他人動起奪寶的腦筋。」她思索著,而後臉色倏變,偏頭看嚴縴縴。「該不會……」

嚴縴縴身子嬌軟地斜坐著,一手支著臉頰,另一手則搖晃紈扇,有一搭沒一搭的。唇角斜揚,樣態雖似閑極無聊,但卻面無表情,看不出心底究竟在想怎麼,只是點點頭說道︰「只有我和大哥幸存,而我那時候,才剛滿六歲,」

「所以,為了瞞過鐵赤雲的耳目,你們只能隱于幕後,等到報仇之後,鐵赤雲無法再威脅你們時才能出面?」

「說是,也不算是。」嚴縴縴定定凝望著她。「我和大哥在變故之後就分開了,兩人甚至都以為對方已經罹難辭世。六年之後,我和師父路過江淮,在山崖間恰巧救了身受重傷、性命垂危的大哥。」

「是嗎?他還真是多災多難,命運乖舛啊!」她喃喃自語,疑惑地回望嚴縴縴探索的視線。「做怎麼這樣看我?」

說實在的,她還是很難想象看來剛冷霸氣的嚴擎烈生命垂危的樣子。

等等!以縴縴的年紀來推算,那不正是……

可別告訴她,事情就真的這麼湊巧!

將謝寧香由疑惑轉為驚疑的神情收入眼底,嚴縴縴繼續說道︰「我和師父盡全力救治大哥,他卻在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時就急著離開,之後再收到他的消息,只說他與人共同成立了一個商幫,而我則是在三年前才來到蘇州的。」

「還沒有康復就急著離開,他在逞強嗎?這倒是很符合他的作風。」第一次看到嚴縴縴露出這樣凌厲的目光,讓她不自在地開始打哈哈。

「不,那偽君子曾經說過,在我和大哥重逢之前,大哥身邊跟了一個看來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所以,我懷疑他當時急著去找人,只是希望落空。」

「是嗎?那可真遺憾。」

「是啊,可真遺憾。」持扇輕搖,嚴縴縴長睫半垂,滿面柔雅安嫻笑容,和她將要說出口的話不太搭軋。「寧香,其實我一直懷疑……大哥體內懷有劇毒。」

「懷有劇毒?!」

「是啊,在此先向嫂子說聲恭喜,如果期待讓大哥休妻不成,妳還可以等著成為寡婦的這一個機會。」

她瞪著嚴縴縴那看起來就是很認真在建議的表情。「妳和妳師父當初既然可以救他月兌離生命危險,不至于連毒也診不出、醫不了吧?」

嚴縴縴聳肩,樣子滿是無奈。「當初救大哥之時,他的血脈並無其它異狀。而我和師父專精的是外傷膚骨的診治,關于血脈與藥學方面並不算擅長,尤其毒物方面更是只識得皮毛。所以如果沒有明顯癥狀,我與師父的確診不出來。」

怎麼會這樣?謝寧香直直看著嚴縴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連身為人家妻子的自覺都還沒建立,就必須被迫承擔責任了嗎?

一場代嫁的戲碼,這樁被硬塞而來的婚姻,怎麼突然間變得沉重起來?

等等……

看嚴縴縴這副輕松的樣子,哪里像在談論自己唯一的親人將有生命危險時該有的態度!懊不會又是在證她了?

「你們所謂的『只識皮毛』都只是自謙吧?妳之前騙我上莫離山下藥,就連晏大哥也沒發現,證明妳識藥能力之強,不是嗎?」

「是啊,我是很能識藥沒錯,就連中秋夜都能成功讓大哥無計可施,這妳怎麼不提?」嚴縴縴眼眸低垂,神色狡獪。

「妳還敢說!要不是妳,要不是妳……」分明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咬牙,沒有辦法將後面的話說出口,只能將話鋒轉開。「反正,妳也別太得意了,我遲早會和妳算這筆帳!」

「要不是我,妳怎麼能和大哥圓房?」嚴縴縴代替她將未竟的話語說出口,只是說出後的意思差了十萬八千里,語氣好輕,好柔。「小嫂子,可別冤枉我的一番好意呀!」

「妳……」這回,她沒如嚴縴縴所願被氣得蹦蹦跳,反而驀地冷靜下來。

如果不是縴縴故意擺弄這門道,她現在就可以遠走高飛了嗎?倒不盡然,最有可能的反而是沒跑多遠就被捉回。

而如果不是誤服那樣奇詭的藥,她根本連與嚴擎烈面對面說話的膽量都沒有,更別提爭吵了。

這究竟是幫還是害,她也有些分不清楚了。

「既然妳診不出來,現在又怎麼知道他中毒?」她緩下語調問。

「不久之前,我曾有一次見到大哥毒發。」

「不久之前?」

「寧香,看妳的表情,妳也見過,是吧?」嚴縴縴一轉輕忽態度,神色變得認真而凝重。「憑大哥現在的能耐,怎麼可能輕易中人暗算,所以我猜想,這味毒或許在大哥體內存在已久,而且能潛于血絡之中不被察覺,之後慢慢滲透心脈,最後讓人痛苦而亡。大哥既然刻意不讓人知道,必定也不會在任何人面前顯露異樣,而憑妳那三腳貓的輕功都能瞞過他的耳力,想必那時候,光是為了抵抗痛楚就夠他受了吧?」

可惡!居然說她的輕功是三腳貓,她好歹也已經將師父所傳授的輕功練足了八成火候!

但……算了,在嚴縴縴面前,她或許真的只能承認這種貶低,雖然會很不甘心。

敝了,她為怎麼會替他覺得憂慮起來?

「如果真是這樣,或許晏大哥……」

「別傻了,現在的大哥防心過重,在一般情況下根本就不讓人近身,我到這兒的三年來,從來無法觸及他的身子。就我所見,直至目前為止,能踫到大哥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曾與大哥訂親的若影,另一個就是現在身為大哥妻子的妳。妳以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會讓任何人把脈診斷嗎?」

嚴縴縴表情依舊和雅,語氣中有三分嘲弄,七分冷淡。

她卻听出了嚴縴縴難得表現出來的真實心緒,感覺心頭一朵烏雲漸漸飄過……

今夜無月,懷忘園亭閣回廊燈火處處,讓原本設計極為清幽的園林中別有一番璀璨風情。

端坐于妝台之前,謝寧香望著銅鏡中長發披散的自己,靜靜尋思。

嚴格說來,她和師父長得並不像,唯一稱得上相似的,只有這雙眼。

黑白分明的大眼,有清朗有神的墨黑瞳仁,也是整張臉上最先被注意到的部份。

但是這對相似的眼,她笑起來呈半月形,而師父笑起來則略微偏長。

除了眼楮之外,若將五官分開來看,她和師父完全不像,不過兩人的脾性氣質,倒是極為相似。

同樣任性,同樣機靈,同樣有著惡劣、喜歡捉弄人的性格,也同樣倔氣。

據說當初師父獲救時,臉上、身上均傷痕累累,那促使嚴擎烈定下婚約的動機為何?他眼里看到的是怎麼?

是這雙眼,還是那份倔氣?

成親也已經半個多月了,除了新婚第二日下午的那場沖突外,她與他便沒再說過話,而他也沒再進入過寄情苑一步。

以新婚夫妻而論,他們這樣的冷漠相對算是很糟糕的事吧?

然而,她卻不得不去思考,這是否為他對她的體貼?

她還是很討厭這種被趕鴨子上架,以致于後來只得坐困愁城的感覺,可是對嚴擎烈那一天所說的話卻耿耿于懷。

他好似已經認識她很久了?

愈是與他相處,愈發覺得他不若外表那般霸氣冷漠,至少在她面前,他總像是企圖藏起很多情緒一般。

想著縴縴下午對她說的那些話,她明白縴縴是故意透露線索讓她懷疑與好奇的。

還有……警告。她听得出來。

再者,縴縴是否也想藉由自己,來印證她心底的某些疑惑?

以縴縴的年紀來推算,她和嚴擎烈重逢之時約莫十二歲,是八年前的事了。

自己因為出事而喪失記憶,不也正是八年前的事嗎?

當然,這一切都可以說是巧合,畢竟天下之人何其多,八年前跟在嚴擎烈身邊的孩童不唯她一個可能。

可是,年歲相仿可以說是巧合;她失蹤與失去的記憶都是在八年前,可以說是巧合;師父和她的相似,可以說是巧合;體內莫名擁有讓師父和晏大哥同時注意的強大真氣,可以說是巧合;而自己只對嚴擎烈而起的強烈直覺反應,也可以說是巧合……

當過多的巧合一起發生時,就只能組成不能推說是湊巧的答案了吧?

或許她想尋找的記憶就系在他身上?

攤開手上的紙條,她再度細細重看師父這張看似胡言亂語、明諷刺暗詛咒,卻別有深意的留書。

經此別後,可多體察旁人待汝之本心……

師父應該早就看出些許端倪了吧?

如果猜測為真,那嚴擎烈的個性,究竟該說是固執還是堅持呢?

但是,這情況實在太過詭異了。

八年前,她不過才八歲,而嚴擎烈也有二十了吧,怎麼會對一個小孩兒……

莫非他有病?!

難怪她對他會如此害怕……

俏臉煞白,她煩躁地握拳輕敲自己的頭。

她到底在想些怎麼啊?

再怎麼說,嚴擎烈也稱得上是個正人君子,這點她在來蘇州的這段時間內也是已經明白了的。

失去的記憶里面,到底曾經發生過怎麼?她一定要想起來!

「小姐,妳怎麼了?」無雙從剛才就一直看著謝寧香的舉動,滿臉憂慮。

小姐怎麼對著鏡子一下子笑,一下子皺眉,一下子疑惑,一下子生氣,又好象受到驚嚇的模樣?

莫非……小姐最近受的刺激太大,染上怎麼病了?

「我沒事。」從銅鏡中看到無雙擔憂的神情,她煩躁回答。

看那臉色也知道她在想些怎麼,真的欠修理了!

又氣又煩地嘆了口氣,腦袋中再度想起師父所提到的「本心」之意。

然後,想起了那一夜……俏臉倏地襲上紅潮。

「真的沒事嗎?」無雙還是很擔心。「看小姐臉紅紅的,會不會感染風寒了?」

「妳少烏鴉嘴,我才沒染上風寒!」真糟,心跳得好厲害,她連忙用手摀著雙頰,從妝台前跳起沖到床上。「真的沒事,我要睡了。」

「喔,可是小姐妳怪怪的啊……」無雙跟著轉身。

「我哪有怪怪的!妳再亂說話當心我修理妳!」不要想,不要再想了,好丟人啊!

拉起錦被蒙住臉,被子上的燻香和被子里的暖氣都又讓她想起那場火熱纏綿。

「啊--」她倏地大叫,掀被坐起,而後被子一翻就急忙往外沖。

「小姐,妳怎麼了?」無雙著急地跟到門外。

「里面好熱,我受不了,我要在外面睡,妳幫我趕蚊子。」她沖到房門前回廊特別設計的欄椅上躺下,頰貼著冰涼的椅子,感覺臉上熱氣散了些許。

「那……我進去幫小姐拿被子。」

「不用……不用了!」她連忙叫住無雙。「被子太熱了,我不想蓋,妳不準幫我拿。」

開玩笑!那被子的香氣,會讓她想起她是如何倦困在他懷里的啊!

「啊?是……」

現在是深秋了,在屋外睡很可能會著涼的,小姐還不肯蓋被子,真有這麼熱嗎?

心中忐忑著,無雙急得好想哭。

小姐到底是怎麼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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