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力牽著郁君嵐漫步在海的世界里。隨著水流飄漾的海草正搖曳生姿;彩色的海葵正一收一張地快樂歡唱;魔鬼魚正成群地在她周圍舞動著曼妙姿態;辛力銀灰色的眼眸充滿愛意,正溫柔地凝視著她……徒然,兩個白金色長發的男子硬生生拆散他們兩,將辛力拉開架在一旁,另一男子走近掀開他的裙角,她失聲呼救,抵死不從,卻見辛力冷眼旁觀,絲毫沒有阻止的意圖,她仍拼命掙扎,怎麼也逃不離魔掌,再向辛力求助時,他的臉上已有一抹冷酷的笑意,銀灰色眼中淨是輕視與不屑……她受不了他的殘忍而放聲尖叫──
「啊──」淒厲哀怨的尖叫聲劃破夜空及一室的寂靜,接著,屋子的燈亮了起來,凌亂的腳步聲也響起來。
「怎麼了?又作惡夢了?」徐莉玟青先沖進郁君嵐的房間,因為尖叫聲來自這。
只見郁君嵐汗水淋灕,人呆坐在床上,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瞪著前方,身子仍顫抖著,滿眼的淚水顯示夢境的悲痛、傷人。
徐莉玟快步沖向她,坐在床上拉住她的手。
「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沒事了!」她輕聲安慰。
「她又作惡夢了嗎?」常菁菁也擔憂地走了進來,徐莉玟無言地點頭。
郁君嵐回來一個多月了,剛開始她幾乎天天作惡夢,醒來後便是這般模樣,然後枯坐到天明,任誰勸她、說她,甚至罵她,都只換來她愈掉愈兇的眼淚,誰也奈何不了她,只能任她獨舌忝傷口。因為她什麼都不說。最近她終于好轉些,不會再半夜作惡夢,沒想到令天又犯了。
「君嵐!」徐莉玟嚴肅地說道。「我們知道你很痛苦,但我們何嘗不是!看看你自己,憔悴得像個鬼一樣,何苦將自己蹧塌成這樣!往日那個明亮、活潑又開朗的君嵐呢?你不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嗎?你的痛苦悲傷誰能看見?不是那個遠在馬爾地夫的辛力,而是和你情同姐妹的我們哪!離開我們三個月,不告訴我們就擅自離去,那也就罷了,但你回來後,一句話也不解釋,讓我們擔心得要命,你不覺得這樣做大過自私,你最起碼也該給我們個解釋……」
「莉玟,別再逼她了。」常菁青看到郁君嵐的眼淚如決堤般串串滑落。
「長痛不如短痛,何必讓她老沉浸在那段記憶中?日子還是要過下去,老是拿著往日回憶當飯吃,有用嗎?只會流出更多的淚水罷了!」徐莉玟實事求是地說道。
「我當然懂,問題是你要給她時間去遺忘……」
「時間?要多久!半年、一年,還是五年?她還年輕,總不能用最精華的歲月在哀傷中度日吧!」徐莉玟反駁道。
「對不起!」郁君嵐哽咽道。「我不是有意要讓你們擔心難過的,我也在努力忘掉這段感情,想讓自己快樂點。可是──我真的忘不掉!看到高大修長的男人背影就令我想起他;站在街上也會無來由地想起他;甚至看到晴藍如洗的天空,抑或滿空星子,他的神情及笑容都會浮現在我眼前,讓我招架不住,頻頻想念。他的一切彷如深入我的骨髓血液里,連思念他都讓我好痛、好痛……」她痛哭出聲,掩面搖頭喊道!「我真的不想陷得這麼深!真的不想!可是我管不住我的心!我好愛、好愛他,愛得好痛、好痛!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她的哭泣聲令人肝腸寸斷,于心不忍。
徐莉玟和常菁菁也都濕潤了眼眶。沒想到看似無情的郁君嵐卻是這般痴情!
唉!情字可以是蜂蜜,也可以是毒藥,教人欲生欲死啊!
徐莉玟抱住了郁君嵐,大喊道︰「既然愛他,就別放棄啊!去找他,努力去贏得他的愛啊!他對你也有感情的吧!否則不會留你這麼久。只要有一絲絲希望,就要努力追求自己的幸福!」
「是啊!莉玟說的沒錯。」常菁菁附和道。「感情要靠自己爭取來,雖然不能勉強,但可以努力贏得他的心,是成是敗,起碼自己付出過,才不會遺憾。」
「沒有用的,我們的距離太遙遠了……」郁君嵐心碎地搖頭。她緩緩推開徐莉玟,拿起面紙拭淚。
「我們幫你出機票錢讓你過去……」
「不是那個距離。而是……他是一國之君,生活的環境完全不同,相差太遠了。」她說出部分的事實。
徐莉玟和常菁菁面面相覷。辛力……是一國之君!?
「這個故事好長、好復雜,你們想听嗎?」郁君嵐深吸一口氣。決定說出來,再也負荷不了肩上及心上的重擔。
徐莉玟和常菁菁立刻不約而同地猛點頭。
「但是你們得答應我,絕對不會說出去,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郁君嵐慎重地說明。
「你當我們是大嘴婆嗎?隨便去說你的愛情故事!」徐莉玟微慍道。
「不是這樣!因為這故事牽涉到人類未知的領域,我擔心一旦洩露出去,會造成他們一場大浩劫,我不要傷害他們。」郁君嵐急切地解釋。
徐莉玟和常青菁對望一眼,兩人更加好奇了。
「我答應你,即使親如老公的人也絕不說。」徐莉玟允諾。
「我也是!」常菁菁也同樣應允。
郁君嵐看著她們兩個,點了點頭,然後丟了二個抱枕。
「找個舒服的位子坐吧!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郁君嵐幽幽嘆了口氣,讓回憶漸行漸遠,回到她和辛力初相識的那個珊瑚礁群。「故事該從我撿起一個空鋁罐開始,那時我沿著沙灘尋找垃圾桶,結果愈走愈遠,走到了小島的盡頭……」
在她生命這段多采多姿、苦澀中有更多炫麗甜美的記憶之盒,被輕輕打開。回憶像斑斕七彩的蝴蝶正展翅高飛,飛越高山、飛越草原、飛越海洋、飛越無數島嶼,飛進了印度洋,回到了愛的起點……時間的流砂不曾停駐,頃刻間,東方已露出魚肚白。說故事與听故事的人,依舊沉緬于記憶之河。
「最後,他派屬下以箭艇送我回台灣,而我們之間到此也告一段落。」郁君嵐此刻已無淚好流;剛才一說到動容處,淚水就不斷氾濫。再一次歷經這些過程,才猛然發現辛力仍是在乎她的;他曾說過愛她,也許這不是甜言蜜語,而是真話呢!
她為了這個可能而悸動不已。
徐莉玟和常菁菁仍為這個奇異的戀曲,以及所听到的不可思議的人事物久久無法回神。
「君嵐。」徐莉玟終于開口。「如果不是夠了解你,幾乎以為這故事是你杜撰的!可是它听起來又是那麼真實。」
「是呀!我倒覺得辛力好浪漫喔!他把另一顆避海神珠給你,不就表示得夠明白了!君嵐!」常菁菁惋惜地搖搖頭。「你真是有夠遲鈍!他愛你的事實這麼明顯,你怎會不懂?每個人的示愛方式不同,他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給你,就已經昭然若揭。」
「是嗎?」她既歡喜又害怕,仍有許多疑惑未解。「但是。他為什麼和別的女人發生關系卻不踫我?而且我回台灣一個多用了,他一點訊息也沒有……」
「男人的動機有時很難理解,也許他另有苦衷也說不一定,何況那女佣的話未必可靠,你為什麼不直接問辛力呢?」徐莉玟已經一面倒向辛力,為他說話。
「我問了,他不肯說。」郁君嵐低語。
「那就繼續觀察啊!而不是做個愛情逃兵逃回台灣!你這麼做只是更傷他的心。男人也有面子要顧的!你不斷踐踏他的愛,叫他怎麼回頭?」常青菁不由自主訓她一頓。
郁君嵐頓時語塞。
「嘿!你們怎麼全一面倒向他!別忘了,我才是你們的朋友耶!」她皺眉喊道。
「我們就是你的朋友才要罵你,這種好男人也不好好把握!階級不同、環境不同,那又如何?人生短短數十載,何苦拘泥那些外在形式?自己快樂又不會傷到別人,誰管得著?」徐莉玟又再重申她的自由快樂主義。
「是呀!想清楚吧!幸福是你自己的,誰也無法幫你爭取來,知道嗎?」常菁菁也附和道。
晨曦透過白紗窗輕輕灑進室內,一室的和煦金光,使得暖意盎然,更烘托出柔和氣氛。此刻,郁君嵐心里也暖洋洋的,確定了辛力的確曾愛過她,她奇異地安心下來。而好友的支持,也替她釐清了心中許多盲點。
「去梳洗一下吧!待會我請吃早餐!」郁君嵐快樂地笑道。
「真的!那我可要大快朵頤一番嘍!」徐莉玟笑道。
「唉呀!我正在減肥耶,不管啦!難得咱們姐妹三個好好吃頓早餐,捨命陪君子吧!」常菁菁聳聳肩笑道。
「少來!我看你早想破戒了吧!」郁君嵐取笑她。
「哈哈!被你識破了!」常青菁吐吐舌頭大笑。
笑聲又回到這一方斗室,陽光似乎更加燦爛奪目。窗外的天空,更藍了。
★★★
「我們分手吧!」
郁君嵐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斯文俊秀的男子。
「我知道這太過突然,但是我真的很抱歉,與其這麼拖下去,不如談清楚得好。」鄭紀棠坐在郁君嵐對面,心平氣和地說道。
原本還在猶豫該如何提出分手才不致傷感情,沒想到反被他捷足先登,這倒是省事。郁君嵐暗想著〞
見她仍不語,鄭紀棠以為郁君嵐不願意。
「你也知道自己一去美國就是三個月,這期間你一點音訊也沒有,連個電話也不打,你還能期望我如何想呢?」鄭紀棠直視郁君嵐。無論如何他都必須結束這段感情。「想當然耳,我在你心中毫無分量可言,既然如此,這段感情也沒有維持下去的必要,」
「只是因為這樣嗎!」郁君嵐忍不住好奇,感情真是如此不堪一擊嗎?不打電話、不聯絡是否就代表感情已到終點?那麼,她和辛力,是否也結束了呢?
鄭紀棠微脹紅了臉,心虛地推推眼鏡。
「嗯……這是一部分原因,你的離開讓我想清楚許多事;我們之間似乎友誼的成分居多,反而沒有戀愛的激情,就像白開水般淡而無味……」
「可是你說,感情就是在平淡中建立真情,不是嗎?」郁君嵐反駁道。
「這……」他似乎一下子慌了手腳,但隨即恢復鎮定。「感情的成熟度不同,想法也不同。以前我的確是這麼認為,但是現在我想擁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白開水式的愛情觀再也無法滿足我。」
郁君嵐挑著眉看他。
「你的意思是──你是善變的?也許過幾年你又會有不一樣的愛情觀?」不是她雞蛋里挑骨頭,實在是他的話里有語病。即使她同意分手,仍想弄個清楚,畢竟是她「被甩」了嘛!
「這……」
「而且你的意思是否暗示我沒辦法和你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所以你必須和我分手?」她咄咄逼人,毫不放松,「這……」
「你交了新女友?」她猜測道。
「啊!?他立刻語塞,彷佛破人抓到了小辮子般張口結舌。
一看他的表情,郁君嵐馬上猜出真正分手的原因──另結新歡!
那她這個舊愛該如何表示呢?老實說,她想愉笑!最先另結新歡的應該是她吧!結果反倒變成她理直氣壯地質詢鄭紀棠。看他急得臉都漲紅了,自己真是個壞女人呀!
「我認識她嗎?」郁君嵐溫和地開口。
沒有想像中的暴怒或是棄婦般的哭喊,郁君嵐的態度著實讓鄭紀棠嚇了一大跳。
「你不生氣?」鄭紀棠謹慎地盯著郁君嵐。
「男未婚,女未嫁,你當然有權找更適合的女人,生氣有用嗎?生氣就能挽回情變的心嗎?如果不能,何必浪費力氣。」郁君嵐淡然說道。
鄭紀棠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好半晌。
「你知道嗎?就是你的態度讓我放棄這段感情的。你總是一副不在乎的神情、無所謂的態度,讓我自覺在你心中毫無分量可言。一年多來,我們的感情只能以淡如水來形容;的確在剛開始時,我傾向在平淡中建立真情。但漸漸地,我想要的更多,你卻仍然是一樣的溫度,不冷不熱。直到遇見……她,我才自覺到,我要一段有熱情的感情,我想感受一些光與熱,而……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我想,也許你從來不曾愛過我吧!」
郁君嵐沉默半晌,終于開口。
「對不起。」她神情愧疚地望向他。「我也不想這樣,我以為我能愛上你,可是……」可是我卻愛上了別人!一句話更在喉頭說不出口,任憑空白彌漫在他們之間。
鄭紀棠听了,她等于是承認了自己未曾愛過他,雖然故作瀟灑,仍忍不住失望,畢竟他曾經付出過,曾經認真地陪她走過一段。
「別說了。」鄭紀棠揮揮手,阻止她再說下去。「既然不能真心,又何苦為難自己,大家好聚好散,豈不更好?」
結局已定,又何苦多說。郁君嵐決定保持沉默。
「那麼,我有事先走,你呢?」一旦做了了結,鄭紀棠不想再久留。
「我想再坐一下,你先走吧。」她平靜地回答。
「好吧。」鄭紀棠起身準備拿帳單。
郁君嵐一手蓋住帳單。「我來付就好。」
「沒關系,我來買單。各付各的都一年了,不介意這次我請吧!」鄭紀棠堅持著。每次約會她都要求分開付,這點一直讓他頗不是滋味,彷彿當他是個外人。
「不是男女朋友就無所謂了。」她微笑將手拿開,不再與他計較。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道。
「我認為男女朋友間的金錢往來愈單純,感情也會愈純淨,不會染上其他色彩。萬一走上分手一途,也不會有金錢方面的糾葛。」她一向是男女真平等的擁護者;不管是付出及獲得,男女應該是在天平的兩端才是。
「喔!原來是這樣。」至此,鄭紀棠才明白自己並不了解郁君嵐;兩人分手定必然的結果。
他拿起帳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見。」說完,便轉身離去。
窗外的午後陽光灑了一整室的溫暖。沒有難過,也沒有哀傷。此刻的郁君嵐,心情也是暖暖的,像是丟開了背叛的包袱,她可以專心地、理直氣仕地任由情意飛揚于那抹銀灰色……那是無人能替代的溫柔眼眸,也是她今生今世唯一想要的溫柔啊!
哀著手上色彩斑斕的戒指,她再度陷入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