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中午的時候,國王終于離開札營處來參加比武。他加入當天第四場比賽,跟卡沃德那一方對打。曼徹斯特伯爵跟卡沃德交上鋒,結果被打下馬,結結實實付了一大筆贖金,還賠上坐騎跟武器。接下來那一天曼徹斯特悶悶不樂,因為他非常寶貝他的劍和那匹新馬。
亨利王是跟一個威爾斯老手和一個法國冠軍交手,雙方勢均力敵,打了很久都沒分勝負。王後沒有露面來看他最後獲勝。整個比武會場謠言滿天飛,即使準備上陣的騎士都在隊伍中交頭接耳。
他們所听到的傳言是,亨利王駕臨莫萊以後,晚上找了一個女孩到他的帳篷去,結果有位莫萊的騎士把那個女孩拐走了。傳言還說,伊麗娜王後已經準備打道回府。
那天下午,貝唐瑪、雷西、倫敦主教和另一位大臣方吉勃,跟尼爾在城堡的大廳內會談。總主教泰伯魯沒有來,而是跟王後在一起。
倫敦主教說︰「她想離開他。」他用一塊手巾擦擦臉上的汗。「王後拒絕容忍國王加給她的羞辱。不只是為了那個女孩,也還有別的原因。他們今天早上的爭執相當公開。」
雷西哼了一聲。「她一路罵著跟在國王後面走出帳篷,而且還拿一個酒壺朝國主丟過去。」
主教眨眨眼楮。「王後又懷孕了,所以腸胃不太舒服。我們只希望亨利王能體貼一下她的狀況。」
貝唐瑪說︰「他需要的不只是錢,可是我恐怕他連這一點都不會想到。我很擔心跟威爾斯的和約問題。卡沃德若是把亨利王當成傻瓜可是大錯特錯。」他轉頭著尼爾。「國王有沒有跟你說要派人追史華特跟那個女孩?」
尼爾今天上午跟國王的談話非常簡短。畢竟犯下這個叛變罪名的是他自己手下的人。他說︰「沒有,爵爺,而且我也懷疑有誰會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他希望國王不會要他派兵。而他自己有時也不禁想著要怎麼樣的掐斷華特的脖子。尼爾想等他看清自己的立場這後再決定要怎麼做。國王在跟威爾斯人和談這件事上對他相當不公平,然而對于華特這件事又似乎並不生氣,至少還沒有。
另一方面,如果伊麗娜王後離開亨利,老天,這等于把半個法國跟另一個王位繼承人帶走了。
貝唐瑪正想說話,但是雷西搶先一步。「如果王後現在離開,帶著她的人馬一路回到倫敦,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了。」
主教說︰「恐怕現在他們都已經知道了。憑我們宮延里散布謠言的能力來看,至遲明天早上也知道了。各位請不要小看這件事。這不只是跟威爾斯定和約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英格蘭承受不了國王跟王後分手。」
貝唐瑪推開椅子打算起身。「亨利王已經下令禁止王後離開莫萊。他們還沒有分手。」他轉身問尼爾。「國王今天參加比武的結果怎麼樣?」
「非常好,爵爺,他打敗了卡沃德的藍德羅和普羅旺斯的加里布,贏了大筆贖金。他看起來似乎精神很好。」
眾人離開大廳的時候,貝唐瑪把尼爾拉到一旁。
「把他們抓回來並沒有好處,」尼爾不等貝唐瑪開口就先說道「他會控叛國,只為了一個跟國王睡了一、兩天的娼妓。」
貝唐瑪挽著他走著。城堡里很空,除了幾個留守的僕役和守衛以外,其他人都到比武場去了。
「放心,亨利喜歡你的,莫萊,」貝唐瑪用平靜聲音說道。「你是他忠心的守邊騎士,不會由于這件事就毀了前程。」經過一個廚房僕人裝貨的地方時,他停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要是換成赫福的話——」
尼爾吃了一驚。貝唐瑪微微笑著。「不必,我們不必把那個騎士跟女孩找回來。你的隊長是惹了不小的麻煩,可是還有更棘手的事情,我不想當著雷西和吉勃的面講。國王現在氣憤得想報復,一心想在王後身上發泄出來。」
他們走到鐵匠院子里,貝唐瑪放開尼爾的手臂,尼爾這才注意到,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位大臣失去了平日沉著睿智的面容。「國王不讓王後回倫敦,除非他們先把之前就引發爭吵的那件事搞清楚再說。國王的不忠讓王後受了很大的委屈,然而國王卻反咬王後,說她跟他最痛恨的那些吟游詩人有一腿,尤其是那個叫羅葛維的家伙我相信上次我來訪的時候你見過他了。」
尼爾小心地說︰「他沒有跟王後一起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那個金頭發的歌手。這次如果他來了我會注意到的。」
「羅葛維沒有來,他走了。」貝唐瑪說道。「莫萊,你一定知道伊麗娜王後並不怎麼喜歡我。我跟她的丈夫是好朋友,而她嫉妒我常跟w他在一起。可是她也一定知道,教會不會允許她再離婚,而且宣布婚姻無效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說,她已經給亨利生了兩個兒子,現在听說還懷了一個。」
尼爾皺起眉頭。「爵爺,我——」
貝唐瑪舉起手不讓他說話。「國王要求看他以前給王後的一些禮還在不在。可是她跟泰伯魯總主教說,她可能已經很愚蠢地把它們賞賜給她寵愛的歌手了。一共有兩件,一個是戒指,已經要回來了,但是另外一個就不見了。」
尼爾陪著他。亨利確實對王後展開反擊了。如果國王聲稱他送的禮物被她拿去送給情人當愛情信物,王後就真的落在入自找的圈套中了。尼爾說︰「可不可以找別的代替呢?」
貝唐瑪搖搖頭。「國王送她的是他自認最漂亮的一件珠寶。王後卻不怎麼喜歡它,所以送給了羅葛維,然而羅葛維現在可能已經跑到西班牙某處,或者是到意大利去了。」
「老天,」低聲喊道。他們現在威爾斯邊境,而且就算他們知道羅葛維在哪里,要找他距離也太遠了。尼爾忍不住說道︰「要是亨利只是發一頓脾氣打她一頓就簡單得多了。」
貝唐瑪苦笑。「很不幸國王不肯就這麼罷休。再說他也不可能打王後的。」他嘆一口。「我為了謀求與威爾斯和談費了那麼大的心力,實在不願意見到由于一個國王的弱點和一個女人的愚蠢而使和平功虧一潰。我恐怕我們這些愛英格蘭的人現在必須積極祈求老天保佑,讓這樁婚姻能夠維持下去。」
尼爾跌坐在壁爐前的椅子上,用雙手搔過亂發。「老天,高參他們到現在才告訴我,他幾乎每天都跑到金匠的屋子那里去!站在街上等著她一眼,像一個痴心的笨蛋一樣。他們都知道,卻他媽的沒有人來告訴我一聲!」
艾琳理著她正在縫制的衣服邊。「這不是華特的錯。國王是個,就跟他的祖父亨利一世一樣。」
他猛然轉頭看她。「別說這種話。老天,我們已經差一點就要毀掉了。我實在太傻,怎麼會讓你把那兩個女人找來——她們是魔鬼的手下,不肯像高尚女人一樣進修道院去。」
她平淡地說道︰「不錯,你每天都提醒我我是多麼不高尚。」
這話令他大怒。「老天,我現在又要听你教訓了嗎?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頂嘴?」
她聳聳肩。「這是你說的,所有高尚的女人都進修道院。」
尼爾吼一聲,起身走到桌前倒一杯酒。
他喝酒的時候,艾琳說道︰「你要知道,我也有損失,可能誰也不提。那個阿姨孟珊也離開了。公會的人來告訴我說,教會的神父和修士說他們兩個人都是娼妓,說白絲好引誘男人。他們卻都不提亨利王。」她把線咬斷,再理一下衣服邊。「所以公會的人去找她,然後把她的鑰匙還給了我。」
「很好,從現在起我要把那房子租出去。」尼爾在房間里踱著步子。「該死的華特,我只有一個高參可以替代,他怎麼可以走開呢?一個好的騎兵隊長不是平空冒出來的。」
他現在相當肯定國王不會要他派兵去追華特了。現在的焦點在王後身上,她被關在帳篷里,不過仍然有傳言說她要回倫敦。
在此同時,貝唐瑪還是終于簽定了和平協定。大家要熱烈慶祝英格蘭跟北威爾斯的卡沃德親王之間獲得了和平。一隊貨車由雷山載著酒與肉來供酒席享用。
艾琳低頭看著手。她輕聲說道︰「你知道他不會跟白絲結婚的。」
他停止踱步。「也許不會,如果國王已經先睡過她的話。華特只是麼子,必須听他父親的話。」他又坐回椅子上。「如果你要擔心的話,還是擔心我們自己吧,」他疲倦地對她說道。「亨利還是有可能認定是我們給他惹了麻煩——你是因為那個美麗的比京女人被他找了去,我則是因為我的笨蛋隊長迷上了那個女孩,把她從亨利的床上帶走了。老天,發生這麼大的壞事,國王不怪我們要怪誰呢?」
他跳起身,又去倒了一杯酒。「我告訴你,算我們運氣好,國王似乎想把一切情都怪到王後的頭上。」
她張大了嘴巴,隨即又閉上了。「我沒有听說這個。」
「你現在听到了。朝廷上的人都擔心得很,深怕英格蘭會分裂,那是說如果王後離開國王——甚或只是到倫敦去。老天,你難道看不出來,要是王後底下那些法國兵決定回老家去,那後果會有多嚴重嗎?亨利就再也不能統治法國那邊了,他手下的法國兵也都會叛變。」
她說︰「王後還沒有離開。」
「沒有,那是因為他禁止她離開,而且命令她要戴上他以前給她的一些首飾。可是她沒有辦法。貝唐瑪告訴我說,伊麗娜把它給了一個迷上她的吟游詩人,然後把他打發走了。」
艾琳張大了嘴巴,眼楮瞪著他。
「可是,那個吟游詩人現在跑到西班牙還是意大利某個遙遠的地方,去給失意的心療傷止痛去了。那個珠寶首飾當然也被他一起帶走了。誰也不知道要怎麼樣找到他。老天,你看國王這一招回馬槍有多高明?現在他變成了受騙丈夫,不是的惡狼!伊麗娜王後也跟他一樣善用心機,可是我想現在他將了她一軍。」他轉頭看她。「老天,你又不舒服了嗎?」她的臉色白得像一張紙。「怎麼了?」
她低聲問道︰「那個吟游詩人叫什麼名字?」
他站起身。「如果你想吐,我去拿壺來。」
「不要。」她伸手阻止他。「貝唐瑪——有沒有人提到他的名字?」
他皺起眉頭。「那個吟游詩人?他叫羅葛維。」
「老天,」她喊著。「我見過那個首飾,他拿來給我修理過。」
夜里,北部的山區下著雨,道路泥濘難行,使得他們前進的速度慢了許多。有好幾次華特不得不躲在一棵大樹下讓馬休息一會兒,也暫避一下打在臉上的雨。
他們離開莫萊以後,他就一直催著坐騎快跑,女孩則騎著他幾星期以前在馬市買的一匹雌馬。那匹馬很健壯,腳步也很快,但還是比不上他這匹雄駒的速度與耐力。華特拼命騎著,一面告訴自己,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後悔把她帶離莫萊。每次他們停下來的時候,他都會傾身向前掀起她的頭罩看看她的臉。而每次不管天色有多黑、雨有多大,他都看見她露出使他心狂跳的燦爛笑容。
後來,他感到不會有追兵的希望越來越強。太陽出來之後,他把女孩和母馬藏在一處濃密的樹葉間,然後自己騎馬去一個小飯館買乾酪和面包。他們就在曼徹斯特的外緣,發現沒有人听說有什麼騎士和女孩往北逃跑,他的精神為之大振。
他開始希望他們能夠逃亡成功。亨利國王可能認為不值得把白絲追回去。畢竟,國王向來很少把一個女孩留下超過兩夜的。他算準了這一點,才牽著那匹母馬去找白絲,那時她正在國王的營帳附近等著別人送她回大宅。他由鞍上俯身將她抱起來放在自己身前,國王的守衛還來不及阻止他們,他就已經掉轉馬頭快速騎跑了。
然而,朱尼爾又另外一回事。想到自己怎樣擅離職守,違背了騎士終生效忠誓言,華特就滿懷愧疚。他料到莫萊爵爺是最有可能派兵追他的人。
可是到目前為止,他們的運氣都還算好。
他發現白絲還是離開了原先他離開的地方,坐在溪邊的草地上。她已經把斗篷月兌了下來掛在樹枝上,也把長發解開讓它曬干。華特坐在馬上看了好一會兒才下馬。她仍然是他所見最漂亮的女孩。
她轉頭看他,臉上帶著笑容。她穿的藍袍子仍是濕的,貼在她的身上,襯出她渾圓的大腿和完美的輪廓。
他滑下馬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走到河邊坐在她的身旁,把他剛買的食物遞給她。
她橫過他身前去取他掛在腰帶間的匕首,她的手臂踫到了他的胸口。她開始用匕首切面包。
華特伸出手臂攬住她。他仍然無法相信她真的在這里,在他的身邊。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一一他知道國工把她找去之後,在絕望之余,他開始仔細計劃,冒著天大的危險采取行動。亨利對女人不會殘暴,所以他知道國王不會虐待她。然而想到她的第一次竟然是躺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中,他絕望的內心就痛苦不堪。
至今他並沒有再去多想這件事,只想著要把她帶走,讓她完全屬于他一人。
「白絲。」他在她的發際輕輕喚著。從現在起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了。必要的時候,她值得他獻出生命。
她用刀尖插起一塊乾酪,噘著嘴要他張開嘴巴。她離他這麼近,他眼中只見到她像天空般湛藍的眼楮。
她是這麼可愛,靠著他的身體是這麼溫暖,使他對咽下的乾酪幾乎食而不知其味。他還來不及拒絕,她已又放了一塊面包到他的口中。
他把面包由口中拿出來,卻仍不確定自己要說什麼。「呃,現在——」他聲音沙啞地說著,卻發現她竟然開始動手解下他的腰帶,然後開始扯著他的鎧甲。
華特想要抗拒,但內心隨即有個小聲音告訴他,現在在這夢一般的陽光下安全得很。反正他也需要把衣服月兌下來晾干。他里頭的衣服被雨濕透,他一移動都會擠出水來。
她幫他把鎧甲和底衣月兌掉。看見他的靴子緊得月兌不下來,她在一旁微笑著,然後她坐在草地上,用腳抵著他,幫他把靴子拉了下來.他想模她、想抱她,可是當他試圖把她拉到懷里的時候,她卻又給了他一塊面包。
「白絲。」華特說道。她不太會說別種語言,而他也不會說她的法蘭德斯語。
她把他推倒在草地上,然後俯身在他的唇邊用濃厚的比京口音說︰「我跟你在一起。」
她的聲音使他著迷。他告訴自己,她說的這幾個字實際上是一段長長的話。她要告訴他的是,她很高興他救她離開國王,而且她相信他們會活命,不會被抓到。
他攬著她的頭,開始吻她。
溫暖的太陽照著他們。某處草葉間有一支蜜蜂在嗡嗡飛著。似乎有無數個火花滲入他們體內,像一條溫暖的金色河流入血液之中。
「說你是我的,白絲,」華特說道,一面用嘴唇輕觸她的唇。「心愛的,不再是比京女人,而是我的。」
他們都已走上不歸路。他要把她帶回諾曼第,也許他的父親會答應讓他娶她。他告訴自己,他父親若看見她,一定也無法抗拒她的。
她溫柔的微笑快把他融化了。她的長發垂在他的臉上和肩上。她那明澈的藍眼楮使他忘記了呼吸。「也許有一天我會是比京女人,」她說道。「如果你死了的話。」
他驚訝地看著她。她點點頭,解釋道︰「寡婦就叫做比京女人。孟珊是寡婦。那並不壞。可是現在——」她的手伸到他的褲襠底下。「——現在我跟你在一起。」
他的腦子在翻騰。也許她還不大明白,他是冒著兩人的性命危險帶她離開亨利王的。可是現在她的手在模他,令他無法清楚思考。他突然陷入一陣狂喜的興奮之中。然後他又感到她的嘴唇吻上來。
這完全不是他所預期的。井不是說這樣不好——這簡直有如置身天堂。但奇怪的是,他這個天使面孔的可人兒並不害羞,她似乎認為自己所做的事是一種榮耀。
苞亨利國王睡一個晚上,華特想著,不知怎麼這突然不再重要了。她的長發拂著他的大腿。他听見她貼著他的肌膚,含糊地說著話。
「我跟你在一起,」白絲喃喃說著。「讓你快樂。我會做給你看,就像你的國王教我的一樣。」
那張羊皮紙上有著香水味道。艾琳把它放在工作台上用手理平,然後湊近了研究上面的圖案。
貝唐瑪向她保證,這是王後親手偷偷畫的,然後由一個侍女偷偷把它帶出了帳篷。
艾琳知道為什麼王後不能把她叫去當面解釋,她也不需要解釋。她雖然見過羅葛維,知道王後也相當喜歡那個詩人,但是卻不至于做出不忠的事。如果說有什麼錯的話,大概就是太大意的王後不該送給單戀著她的詩人臨別禮物,讓他心碎地離開了。
可是她也明白亨利王為什麼會生氣。
「不是這樣的,」艾琳說道。「我記得很清楚。」
貝唐瑪皺起眉頭。「據你所說,你是見過這東西一次,而王後——」
她頭抬也不抬地說︰「王後不是金匠。我拿在手里仔細檢查過。」
她瞄他一眼,可是他面無表情。貝唐瑪拉出一張凳子,坐在她旁邊。他看著她用筆沾一下墨水,開始修改那張畫。
站在她身後的歐蒙傾身看著。「這做得很差。要是我就把薔薇結放在別處。」
貝唐瑪抬頭看歐蒙。他的嘴角現出嘲意。「國王雖然很聰明,品味卻不怎麼高明。你從他每天的打扮就可以看出來。我听說這個水晶心雖然是他的禮物,可是王後卻不喜歡它。」
艾琳把珠寶箱推給歐蒙。「這是我慷慨的爵爺丈夫還給我們的。那里面有一顆橢圓的水晶。你找出來看看有沒有辦法把它切成一個心形。」
歐蒙坐了下來。艾琳把熔爐打開,用小蹦風爐吹使里面的煤灰冒出黃色火焰。如果他們連夜趕工,也許天亮的時候就可以完成。她信任歐蒙,西英格蘭就屬他切工最好。如果水晶沒有破裂,他或許可以在幾小時內切出心形。
貝唐瑪問道︰「那麼你認為做得出來了?」
艾琳在心底嘆一口氣。她可以說「要是水晶沒有裂的話」,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容易。他們沒有多余的水晶,至少沒有這麼大的。如果他們把這一塊弄壞了——
歐蒙找到了那塊水晶,他捏起來看著。那水晶在燭光下看起來就像一塊清冷的冰。
最令他們心的是,鈕柏納的這塊水晶上有一點小小的瑕疵。如果他們運氣好的話,切好以後那點瑕疵會是位于心形上方凹處的右邊。那處瑕疵只是內部一道很細致的裂縫,還不到半根睫毛長,不特別仔細看也不一定能注意到。可是瑕疵就是瑕疵,而他們也不能用別的方法來掩飾。
艾琳拿起小錘子和金線,開始做外圈心形的瓖座。工作室里非常熱,蟋蟀在頭上大聲叫著,可是這里面卻安靜得很,只听見鼓風爐的聲音和歐蒙的切割聲。
坐在歐蒙旁邊凳子上的,是不停打瞌睡的小湯姆。一會兒之後,貝唐瑪起身走了出去,尼爾也跟著他出去了。她可以听見他們在外面談話的聲音。
艾琳听著他們放低了聲音說話。不用說她也知道,貝唐瑪並不甚高興這樣與王後同謀,因為他倆本來就不是朋友。貝唐瑪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艾琳第一次見到他時就知道了。聰明的貝唐瑪知道,如果亨利王發現他們想拿假首飾騙他,以後就不會再信任這位大臣。他會失去國王的友誼。然而貝唐瑪相信,如果亨利王和伊麗娜王後婚姻失敗,英格蘭將會面臨極大的危機。
艾琳告訴自己,如果是為她自己著想的話,這樣倒是很好。為王後做這個首飾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她花了相當時間才說服尼爾和貝唐瑪,使他們相信這樣行得通。如果成功了,她就會爭取到有力的朋友,而她真的非常需要這種朋友。
這幾天,盡避她盡量避著卡沃德,她還是常覺得他在盯著她,而她更是常常夢見又踫到那位金使了。
這件首飾有歐蒙的幫忙,其實並不算難做。問題在于他們的時間緊迫。只有不到一夜的時間。
親愛的老天,她低聲地喚著,讓我成功吧!
歐蒙抬頭用帶疑問的眼光看她。
「沒什麼,」艾琳對他說。「我只是在想,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有誰的婚姻是快快樂樂的。」
貝唐瑪先離開了。教堂響起晨禱的鐘聲,這是城外西安教士遵行的時間,事實上距黎明還有三個多小時。
尼爾送貝唐瑪到門口。他回到工作室的時候,差一點被卷在地板上睡覺的小湯姆絆到。他的妻子跟工匠歐蒙仍然在埋首工作。八月的夜間仍然很熱,而小熔爐使得這個房間更是熱上加熱,窗廉是關上的,因為要避免吸引一大堆飛蛾圍到蠟燭旁邊。
他彎身抱起成一團的小男孩,尼爾發覺找不到地方放下他,只好抱著他坐在爐邊的椅子上。男孩的頭枕著他的手臂,依然睡得很熟。
尼爾听見歐蒙由齒縫間細聲說道︰「這真是瘋狂的事,這樣子趕工。你看看這個。」
「我什麼也沒看見,」艾琳說道。他們兩人的頭湊得很近,幾乎要踫在一起了。「我看還是一樣嘛。」
尼爾閉上眼楮,听著他們討論那塊水晶的瑕疵。
現在他很後悔把妻子跟工匠扯進這件事來,盡避這是他們自己願意的。如果他們成功了,那個工匠一定會得到報酬,不只是為了他的技術,也由于他是冒了生命危險做這件事。他或許替工匠向公會買了一張技師證明。像歐蒙這般年紀,大概是由于沒有錢才一直沒有拿到。
至于他的妻子——
他微微睜開眼楮看她。在燭光下,盡避她身上披著一件皮圍裙,她看起來還是很美。她的手肘撐著桌子,手中的鐵槌不停敲打著金線。她衣服的肩膀處已經汗濕了。
這城堡的好女主人,他想著。我的金匠太太。
這股突然涌上心頭的情緒令他自己都很驚訝,然後他又想到,如果別人敢用這種稱呼嘲笑她,他一定會痛揍對方一頓。
他懷疑她真的明白自己在做的事有多危險。萬一亨利王發現了真相,王後也沒有辦法保護他們。然而她還是很勇敢行接受這個工作。
她是很勇敢,他想著。他強娶了她,奪走了她的錢她的房子和兒子,然而她並沒有被征服。現在她已經成了他生命中的重要部分,而他不知道如果沒有她該怎麼辦。
這是天知地知的事實,尼爾想著;心情直往下沉。他的妻子為他縫衣服,進餐時陪在他旁邊——他差一點失去一只腿的時候,她照顧他,使他恢復健康。夜里,她躺在旁邊給他溫暖,更不用說她給了他他最渴望的身體了。他應該好好地酬謝她,就像對工匠歐蒙一樣。
不只如此,因為他愛她。
他靜靜在那里,想著這個念頭。他愛他的妻于。他們共同生活的這段日子里,雖然彼此互不相容,這個倔強帶刺的金妖卻不知不覺地偷走了他的心。
他移動一下抱著的男孩,因為他的大腿已經被男孩坐得直冒汗。他現在所能想到的就是他愛他的妻子,卻也將使他內心產生一大片空虛部分,因為他知道,如果要把她最渴望的東西給她,就是還她自由。
這個想法讓他無法忍受。
如果他讓她走,她就會帶走他的兒子以及她月復中的孩子。這比他在戰爭中面臨的情形更糟糕。他將失去他們每一個人。
有一件事是他可以做的。他可以把她送回她祖父那里。即使付了大筆未經核準就結婚的罰款給亨利王,還是有很多錢剩下,足夠讓她和孩子舒舒服服地在那個老人家里安頓下來。很諷刺的是,她會很驚訝她那些寶貴的財產比她所想的多。
天知道他不能怪她。莫萊一直是他夢寐以求的地方,而且也夢想著能有足夠的錢維護它。現在由于以住對她的種種不仁行為,他必須還給她自由。他的人格不容許他給她更少的報償。
不過真他媽的——等他終于找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的時候,她卻要把它奪走了!想到即將失去她,這使他往後的日子似乎變得空虛而可怕。
他又移動一下懷中睡著的男孩,考慮著要不要把湯姆放下,走到外頭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可是他卻發覺自己的身體已疲倦得沒有反應了。
在外頭某處的夜空中響起了隆隆的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