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靖斯所預期的一樣,端敏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才完全好。
三天當中,她沒有召見靖斯,靖斯也沒有在她眼前出現過,她不召見靖斯是因為不敢,但是靖斯沒有來看她是為了什麼?她不懂靖斯的心。雖然她也曾打發入畫去探問靖斯的傷勢,總是得來一句︰「沒什麼大礙!」
納蘭德斜和夫人每日都差人送來珍貴的藥給端敏,每天也都例行公事地向她請安問候,端敏打定主意,這種奉她如上賓的習慣非要讓納蘭家徹底改掉不可!
于是,端敏痊愈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選在一個大清早,刻意妝扮得清雅素淨,發髻上連一根發簪都沒有,褪盡所有的顏色,翩然走進大廳堂,向德敘和夫人款款蹲身請安。
德敘和夫人都被端敏的請安給嚇壞了,急忙伸手扶起她。
「公主為何行此大禮?」
「我只不過是向老爺大人請安而已,就像在宮里,我每天都要向太皇太後請安的意思是一樣的,不必如此大驚小敝呀!」端敏笑盈盈地說。
「臣等怎麼受得起!」德敘一絲不苟,態度依舊恭敬。
「老爺夫人何必說如此見外的話呢?今後,我只是老爺夫人府上的侍妾,別將我當成公主了,你
們每天見了我總是這樣戰戰兢兢的樣子,實在讓我不知如何是好,別讓我為難好嗎?」端敏的語氣真摯誠懇。
「這……」德敘和夫人躊躇著,不敢答應,端敏無奈的嘆口氣,深知要改掉宮中老臣納蘭德敘根深低固的觀念非常不容易,不過,她還是試著耐心說︰
「不急在這一時強迫老爺夫人答應,以後慢慢習慣就好了!」
靖斯和靖容正巧在這時候走進來、靖斯一見到端敏,非常涼訝她竟然會在大廳上出現,靖容更是驚得非同小可,對著端敏砰的就跪倒,大聲喊著︰
「公主吉祥!」
「又來了!」端敏眉尖一皺,自語自語地說︰「幸虧靖斯不來這一套,否則真要煩死了!」
靖斯幾日不見端敏,見她朝著自己露出一抹輕淺的微笑,在過分簡單的妝扮中,她的笑靨更顯得光采耀人,他有些恍惚起來。
他听見端敏溫柔的聲音在對他問著︰
「靖斯,你的傷可好了?」
「不過是小傷,沒什麼大礙!」靖斯定了定神,平靜地回答。
大廳中站著五個人,除了端敏之外,沒有人主動開口說話,因為找不到話題,每個人都硬裝出一副沉思的樣子來,空氣變得僵凝,安靜得令人感到尷尬不安。端敏苦笑地說︰
「我在這里,大家都覺得不自在,我想我還是走吧!你們也許會自在一點!」她笑著離開,姿態很灑月兌!靖容一見她走,大大的松了口氣,一面調侃地說︰
「我真沒想到端敏公主長得挺標致的,不打扮也像個仙女一樣!」
靖斯突然管不住自己的腿,轉身追了出去。
端敏在前面廊下慢吞吞地走著,靖斯沒有叫住她,不自由主地遠遠跟在她身後,忽然見端敏抬起手背,看上去像在拭淚,他呆了呆,剛才明明見她一副瀟灑自若的樣子,怎麼一回頭,竟又哭了!
他暗忖,想必婉兒的死也對她造成極大的傷害吧!
那一天,端敏跪在他面前求他原諒害死婉兒的那一幕,撼動了他很久很久,端敏長這麼大,恐怕只屈膝跪過太皇太後吧!她竟能為了婉兒的死而跪倒在他面前,無法不令他感到萬分震撼和感動!
他一直以為,生于皇室的親王與公主們,生性必然是驕橫霸道,視人命如敝履,隨心所欲玩弄權勢,包括他和府中所有的人都認為和碩端敏公主一定也是如此,說不定恃寵而更有過之!
想不到端敏一進府就遭到他無禮的對待之後,竟然還試圖替他遮掩過去,不但沒有一絲驕縱之氣,反而還時時刻刻表現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般,難道她所做的這一切,就只是為了愛他嗎?幾乎沒有別的原因可以說明端敏的委屈求全了!
入畫突然從轉角處奔出來,正好與端敏撞了個滿懷,入畫扶住她,連聲說︰「公主,原來你在這里,奴才到處找你都找不著,噯!怎麼又哭了,是誰給你氣受呀?」
端敏接過入畫的手絹,擦干了眼淚說︰「真後悔從小為什麼不學著卑躬屈膝,老是等著別人伺候,現在想改變也不知從何著手,想學著對人卑躬屈膝,可是做起來自己覺得別扭,旁人看了也一定覺得
我太矯情了,入畫,你告訴我,怎麼做才能讓人看了自然一點呢?」
「想那麼多干麼!鮑主不去請安問好,也沒有人敢怪你呀!」
「哎!苞你說什麼你也听不懂!」端敏喃喃地說。
「是,奴才什麼也不懂,既不懂鴛鴦蝴蝶,不也懂風花雪月,可是奴才懂得繡鴛鴦蝴蝶和風花雪月呀!哪像公主先前繡的那一對鴛鴦,額駙看了還問我這是什麼,鳥不像鳥,鴨不像鴨,哈……」
入畫調笑取樂,說完轉身就跑,一面急躲著端敏飛來扯她辮子的手,笑得驚天動地,喘也喘不過氣來。靖斯見她們笑著愈跑愈遠!這一刻,他眩惑了,忽然有種不太真實的幸福感,端敏如此全心全意的、傾盡了所有來愛他,他應該擁有龐大的喜悅與幸福才對呀!
為什麼有一絲絲悲哀的情緒混了進來,深怕被他察覺似的,潛伏在他心底最幽暗的角落,伺機而出。
端敏開始籌備她的第二件事了。
她只身回宮,一進宮就直接奔進寧壽宮謁見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正與康熙的皇後妃子們圍在一起玩紙牌,見端敏回宮,開心得拉住她坐在身邊,左瞧右瞧,心疼不已地說︰
「怎麼瘦了?納蘭家都怎麼待你來著?過府沒幾天就瘦這麼多?」
「太皇太後眼花了,我哪有瘦呀!」端敏敷衍著,若讓太皇太後知道她在床上整整躺上三天的事情,恐怕納蘭家要滿門抄斬了。
「我瞧公主沒瘦,倒是變了一些!」皇後接著說︰
「不過,就是說不出來是哪里變了?」
一旁的惠妃、德妃和良妃低低輕笑起來,惠妃打趣說︰「不就是從女孩兒變成女人了嘛!餅了洞房花燭夜,一有了男人,哪個女孩兒不變的!」
皇後也跟著低笑起來,把端敏弄得窘迫不堪,雙頰飛起一抹紅雲。
德妃歪著頭偷看端敏,笑說︰「別調戲敏敏了,你們看她臉部紅了,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過,真有趣哩!」
良妃也說︰「以前刺刺的性格跑哪兒去了,依我看哪!這匹野馬準是被馴服了,知道該對誰乖乖听話了!」
端敏把良妃往皇後身上推過去,真有了幾分小女子的嬌羞。
「你們真討厭,成天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就是說這些嗎?」
太皇太後被她逗笑,于是,全部的人都跟著笑起來。
「那個納蘭靖斯待你好嗎?」太皇太後關心地問。
「當然好啦!」端敏急忙回答,還加重語氣說︰
「他待我好得不得了,就因為他待我太好了,所以,我這次回宮就是為了求太皇太後一件事!」
太皇太後听得心花怒放,笑著說︰「只要他待你好,不管求什麼事我都答應。」
端敏直爽地說︰「靖斯的元配夫人因我而死,我十分過意不去,想請太皇太後給靖斯的元配夫人追加封號,行嗎?」
「追加封號?封號豈可亂給呢?」太皇太後一臉困惑,就連皇後妃子們也大惑不解。
端敏急了,又說︰「要不,給個厚葬吧!總要給一樣,否則我無法心安,因我嫁入納蘭家,雖然是侍妾,但靖斯的元配夫人不敢位居在我之上,所以上吊自殺了,她是因我而死,我總得替她做些什麼,否則于心難安!」
太皇太後點點頭,婉嘆地說︰「敏敏說的有理,那個孩子也太傻了,竟會上吊尋死,我看吶!封號是不能亂給的,賜她一個厚葬是可以,她父親什麼官職你知道嗎?」
「好像是廣西右江道。」
「這麼個小闢哪!」太皇太後點點頭說︰「不如擢升她父親為兩廣總督,幫助還大一點,你說好不好?」
端敏開心得跳起來,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
「謝太皇太後!」
爆外突然響起一聲傳報︰
「皇上駕到!」
皇後妃子們迅速理了理衣裙,康熙一踏進來,她們全都恭恭敬敬地蹲身請安。
「皇上吉祥!」
「起來起來!你們都在這兒呀!」康熙才一說完,抬頭看見端敏,嚇了一跳說︰「怎麼你也來了?今天怎麼來得這麼齊全?」
端敏笑嘻嘻地說︰「我是來討賞的」
「又來討賞!」康熙揚高聲音大叫著︰「成天就知道討這個討那個,你討走了一個納蘭靖斯還不夠嗎?這回又要討什麼了呀!」
太皇太後、皇後和一堆妃子們都噗哧一聲笑出來。
「皇兄!」端敏氣得跺腳,說︰「我才回宮你就來損我,難道跟你要一點小東西你都給不起嗎?」
「不是給不起,就是怕給不完!」康熙搖搖頭說。
「太皇太後,您看您看……」端敏撲倒在太皇太後懷里,這可是她最高明的一招了,她知道太皇太後最無法招架她的撒嬌功夫,果不其然,太皇太後摟著她,無限憐寵,轉頭對康熙說︰
「哎呀,不就是給廣西右江道拔擢為兩廣總督這件小事而已嘛!明日就將這道旨意頒了,听見了嗎?」
「這是為何?」康熙疑惑地間︰「若要拔擢官員也要有個名目呀!總不能隨隨便便要升就升,成何體統!」
端敏無奈地嘆口氣,索性又把盧婉兒自殺的事重新對康熙說一遍,康熙臉色沉重的說︰「沒想到靖斯的元配夫人性子這麼剛烈,當初的一片美意竟以這樣的結局收場,實在可惜呀!」
皇後淡淡一笑,不以為怪地說︰
「尋常百姓家的女子,會出現這種行為是一點也不奇怪的,不管性子剛烈或是柔弱,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通常是用尋死的方式以求一了百了,靖斯的元配夫人是個典型的例子,自知一輩子都必須屈就在敏敏膝下,不配與敏敏爭寵,所以干脆尋死以避禍。」
德妃接口說︰「如果只單純為了這個原因還好,就怕那個元配夫人心機太重,反正早晚都得一死,干脆選一種最讓敏敏痛苦的死法,也不枉死這一次了,你們說是不是?」
德妃拿出後宮「爭寵奪愛」的那-套理論,剖析靖斯元配夫人之死,除了端敏不發一言,其余的妃子、皇後,甚至連太皇太後都頻頻點頭附和著。
談論著盧婉兒的死,讓端敏的心情逐漸凝重起來,她想起盧婉兒選在她進門那一天死,是不是一種報復她的手段?她用力排除這種想法,不管事實如何,罪魁禍首仍然是她自已,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康熙留意到端敏陰晴不定的臉色,小心探問︰「敏敏,不舒服嗎?還是不開心呢?你也別太擔心了,不管那個元配夫人有心還是無意,朕一樣會答應你的要求,其實朕也看得出來,你不過是想給納蘭家和盧家一個交代,朕一定有法子讓你交代得過去,放心好了!」
康熙這些體已的話,惹得端敏鼻頭一酸,眼眶立即浮起一層水霧,她深深跪倒在地,一句謝恩的話硬塞在喉嚨口,怎麼也發不出來。
從這些小節中,康熙發現端敏才嫁入納蘭家沒幾天,居然有了這麼大的改變,眉宇間總像有抹揉不散的愁雲,臉上的笑容也像是強裝出來的一樣。康熙暗想,如果盧婉兒的死是她最大的心事,那麼,他非要認真替她解決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