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客廳。
「你說,這下我們該怎麼辦才好?」韓母連日來憂喜參半。喜的是蔣雪蓉和韓彥瑤兩人同時考上台大,憂的也是這一樁。這會兒正準備跟丈夫討論因應之策。
「唉,這是天意。」韓父也很無奈。「我們還是先別操心了,學校那麼大,她們倆又讀不同科系,也許根本踫不上面也不一定。」
「我就說你沒有腦筋嘛!學校雖大,可也沒你說得那麼大呀,兩個人怎麼可能四年都踫不上面呢?真是異想天開。」
「那你倒說說看,我們能怎麼辦?」
「我要是知道該怎麼辦還用得著問你嗎?」
「蔣大哥、蔣大嫂知道了嗎?」
「怎麼可能不知道嘛。」
「那他們怎麼看待這事兒?」
「蔣大嫂跟我一樣擔心,她是擔心女兒不要她,我是擔心女兒恨我。」
「蔣大哥呢?他怎麼說?」
「他的想法跟你差不多,他說如果她們倆真踫上了,踫上了再說。」
「蔣大哥說的沒錯,紙是包不住火的。」韓父沉吟片刻又道︰「或者你認為我們應該主動找孩子們把話說開了?」
「我沒那個勇氣。」
「那就且走且看吧。其實我倒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雪蓉從小就善解人意,個性比彥瑤溫馴多了,她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也能體諒我們和蔣大哥蔣大嫂的,彥瑤那就更不需要操心了,她也許高興還來不及呢。」
「事情要真如你說的那樣就好了。」
夫婦倆討論了半天,結論還是原來那個——听老天安排。
韓彥瑤把媽媽買給她的新衣服全還給媽媽了。
「怎麼啦?不喜歡啊?」
「不是啦。」這個謊一定要說,否則以後媽媽可能不會再幫她買新衣服了。
「我不習慣穿這種軟軟滑滑的料子。還有,穿這麼花的衣服不好吧?你不希望我太引人注意吧?」
「我覺得很好看呀。」韓母重新翻看了自己挑選的新衣。
「媽,那你就留著自己穿嘛。」她從媽媽手中拿回衣服搭在媽媽身上比試著。
「你看,你的身材跟我差不多,你穿一定好看,而且看起來會年輕個好幾歲,人家一定不會想到你有我這麼大的女兒。」
「真的嗎?」
「騙你是小狽。」
韓母已經有些飄飄然了。「好吧好吧,那我就留著,下回不給你買這種衣服了。」
「對對對,下回你就選那種沒什麼式樣的,最好也不要有太多圖案的。還有,盡量買純棉的,」她絞盡腦汁想趕快交代清楚。「這樣吧,你只要挑你不喜歡的買就對了。」
「還說不是不喜歡我買的衣服。」媽媽啐了一聲。
「喜歡、喜歡!反正這些衣服又不會壞掉,以後我還是穿得著。」再過兩個十年。「喔,對了,媽,你也別再買粉紅色的衣服給我了。」
「為什麼?你一向最喜歡粉紅色的呀。」
「現在不喜歡了嘛。」
「喔。」怎麼說變就變了呢?韓母沉吟了一會兒,忽地欲言又止。「彥瑤——」
「什麼事啊?媽。」
「你開學都快一個月了,有沒有在學校里遇見什麼人啊?」
「遇見很多人呀,有幾個高中同學跟我同校,偶爾會遇見的嘛。」
「沒別的了嗎?」
別的?「媽,你問得好奇怪唷,你覺得我應該遇見什麼人嗎?」
「沒有啦,媽隨便問問,沒事。」
尹仲堯到籃球場上來了。下午四點的太陽已經不那麼毒了,球場上學生不少,清一色是男的,他跟很多人在這里打過球,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
打球的都是男的,不過看球的可就有女的了。三三兩兩散布各角落的女學生,隨意地觀看籃下風雲。有人來欣賞精湛的球技,有人則來品評籃下的風雲人物。護欄邊上偶有恰巧經過稍作停留的女學生,蔣雪蓉和她的同學便是其中之一。
尹仲堯絕不是什麼風雲人物。無關夠不夠格,他根本不愛出鋒頭。但他時有神乎其技的表現,所以還是博得不少掌聲。
他利用運球的時機,稍稍往護欄靠近了一些,因為他要跟那家伙打招呼;他對她眨了好幾次眼,她竟然沒有反應?一定是近視了,完了,完了!沒關系,叫她戴隱形眼鏡好了。
「哎,蔣雪蓉,你認識那個人嗎?」同學好奇問著。
「哪個人?」
「你快看,就是現在正要投籃的那個。」
「不認識呀,你認識他啊?」
「不認識。」同學納悶地搖了搖頭。「我看他剛才看你的樣子,以為你們彼此認識呢。」
「你看錯了吧?」蔣雪蓉不以為意。
「你不是有副眼鏡嗎?戴起來看看嘛。」
「我只有上課時才戴眼鏡,平常我不戴。」
「為什麼?你戴眼鏡也很好看呀。」
「戴眼鏡不舒服。」
「隨你吧,別說我沒提醒你喔,那個男的長得挺有味道的。」
「我近視沒那麼深,他長得什麼樣子我還看得清楚。」
「走吧。」同學看了看表。「快上課了。」
好好好,剛上大學就會裝模作樣,裝神弄鬼的,不理我?回去再算這筆帳。
「尹伯伯,尹仲堯在嗎?」
「在在在,在他房里,你去找他。」尹父領韓彥瑤進屋。
「尹媽媽好。」她向客廳里看電視的尹母打了聲招呼。
「來啦?彥瑤。」尹母習慣性地回了一聲,她在家里看見韓彥瑤比看見兒子還習慣。
韓彥瑤「嗯」了聲就進尹仲堯房里去了,比進自家廚房還平常。
「老頭啊,這丫頭真是越大越標致了呵。」
「可不是。一轉眼,這孩子都上大學了,時間過得還真快啊,我老記著她就怎麼點大的模樣。」尹父比了個迷你小學生的高度,離一米七差得遠了。
「歲月不饒人喔,小孩大了,我們也老。」尹母頓生感慨。
「我老了就怕有麻煩,你就沒什麼好擔心的,根本不必怕老。」
「你有什麼麻煩?」
「我怕得老年痴呆啊,」尹父夸張道。「我不像你,經常有牌可打,腦子永不折舊,想得老年痴呆很難哪。」
「去!」
「尹仲堯!」韓彥瑤一見有人七早八早就去夢周公了,掀起薄被,在那人耳邊就是一聲獅吼。
「哎唷!你可不可以別再這麼對著我的耳朵大喊大叫的?!你再這麼多叫幾次,以後你喊破喉嚨我也听不見了。」尹仲堯從床上坐起,不耐煩地看著她。
「哪有人那麼早就睡覺的啊。」她硬是把他拖下床來。
「你管我!」我下午打籃球打累了想睡,你會不知道嗎?再裝嘛!「找我有事啊?」
「沒事。」只是很多天沒看見你這個人了,想來了解一下狀況。
「沒事?那我繼續睡了,你請便吧。」他又回床上去了。
「起來啦你!」她像練習拔河似地,使勁拔著它的手臂。
她拔得贏才怪,一把被他拔了過去,抱著不放。
「要死啦你,放開我!」她低喊著。「你爸媽在外頭耶。」
掩人耳目?他很快就放過她了。雙手枕著頭瞅她。
「看什麼?不認識啊?」她坐在床尾斜睨著他。
「你是不是近視啦?」
「沒有吧。」
「走!」他突然一躍而起。「我帶你驗光去!」
向父母交代了行蹤,他帶她去了趟附近的眼科。
「干嘛帶我來驗光啊?跟你說我沒近視你偏不相信。」
「你只是還不需要戴眼鏡罷了,視力可沒有多好,多注意你看書的習慣吧,你是不是經常躺著看書?」
「你就知道說我,我也看過你躺著看小說呀。」
「我很少躺著看書的。」她看到的那一次是巧合。
又走了一段路。
「你今天下午為什麼不理我?」他留意著她的表情。
「今天下午?我今天下午沒看見你呀,下午你在哪里?」
「在學校打籃球。」
「幾點?」
「四、五點的時候吧。」
「那時候我在上課耶,怎麼可能在籃球場看見你。」
「可是——」算了,還是別說的好。看她那樣子也不像在說謊,要是他硬說看見她了,她少不了要說些揶揄的話,諸如想她想瘋啦,得了幻想癥啦什麼的。
「可是什麼?」很少見他吞吞吐吐的。
「沒什麼,以後在學校看見我,一定要跟我打招呼。」有人長得跟她那麼像,為了慎重起見,以後她一定得先跟他打招呼。
「那如果我是遠遠的看見你也要打招呼嗎?怎麼打招呼啊?像這樣嗎?尹——仲——堯!」她竟然在大街上大喊他的名字。
他按了下她的腦袋。「我的名字可不是給你吊嗓子用的,小白痴!」
「哎,明天下午我沒課,跟同學約了一起去大世紀看電影,你去不去呀?」
「看哪一部?」
「旗鼓相當。」
「看過了。」
「什麼時候看的?你怎麼沒找我?」她很不高興了。
「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有課、什麼時候有空啊?」
「你不會跟我要課表啊。」
「不必了。」
「這可是你說的喔,以後找不到我,可別向我興師問罪喲。」
「不會。」要找她還不容易嗎?回家等就有了。
到家了。關上公寓大門之後,他駐足一樓樓梯口。
「上樓呀!」上了幾階之後,她發現他沒跟上,回頭喊了一聲。
「我還沒吃晚飯呢。」
「你干嘛不早點說,剛才在路上隨便我家店吃點東西不就結了。」她下了來。「要不,我現在陪你出去吃。」
「不用了,我媽應該會留些飯菜給我。」
「那就上樓呀。」她抬腿又要上階梯了。
「等一下!」喊住她的同時,他已經拉她轉身,沒等她再次發問,他的唇就堵住那張聒噪的嘴了。
「我先吃你當開胃菜。」他算好了時間,說句話讓她換氣。
「別擔心,如果現在有人要進出這個門,我立刻放開你。」二度換氣。
長長的、深深的熱吻之後,他輕啜著她的唇。
「尹仲堯……。」他最喜歡听她用這種夢囈般的聲音喊她,柔而不膩,令他全身酥麻。
「嗯……。」他學她拉長聲音。
「你爸媽知不知道我們……,我們……。」
「知不知道我們這樣嗎?」對著她的唇,他又一記長吻。
她害羞了,軟軟地窩進他懷里。
「你想讓他們知道的話,我現在就去告訴他們好了。」他松開她,作勢要上樓。
「不要啦。」她抱緊他,不讓他走。
「為什麼?」他現在可以配合她了,她想什麼時候讓別人知道都行,反正她已經成年了。
「反正不要就是了嘛,不許你說。」她命令著。其實她也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使她還不想讓別人知道,她連王夙芬都瞞著。與其為村子里的爺爺女乃女乃、叔叔伯伯、阿姨嬸嬸們添個茶余飯後閑磕牙的話題,不如兩人獨享甜蜜滋味。
「就你知、我知?」
「嗯,還有,天知地知。」她踞起腳尖,用力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上樓吧。」
「回來啦!」尹母正要出門,剛好遇見先上二樓來的韓彥瑤,看見隨後就到的兒子,她交代著︰「晚飯在飯桌上,你自己趁熱了吃,我出去一下。」
尹仲堯跟老媽點了點頭之後,問了韓彥瑤︰「明天跟我一起出門嗎?」
「不要。」她繼續上樓。「尹媽媽再見。」
期中考結束之後,韓彥瑤跟一票女同學在公館附近閑逛。沿街攤販迤邐,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琳瑯滿目,教人目不暇給。空氣里蒸騰著鹵肉的香氣,一個接一個豐盛的鹵味攤上,排列著白色的魚丸、綠色的四季豆、棕色的各式鹵味,聞其味不由令人垂涎三尺。
天色已暗,鹵味攤點亮了燈,像一棵棵裝飾完畢的聖誕樹,色彩鮮艷、晶亮耀眼。賣服飾商品的店家也亮起了霓虹燈,一條輝煌的街道就這麼點燃了。
「哇!罷出爐的耶!」韓彥瑤湊近一個賣蟹殼黃的攤子,老板才剛從爐里鏟出一批燙手的蟹殼黃。
「要幾個啊?小姐。」老板堆著笑臉。
「給我十個吧。」她要買回家孝敬父母。
老板用紙袋裝了十個,再用塑料袋套在外頭方便她提著。「小姐,你別把這口給封死了,讓它透氣,蟹殼黃才不會潮掉,潮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給了錢,她追同學去了。
同學在前面不遠的攤子上買豬血糕。
「我也要一支!老板,花生粉多沾一點。」豬血糕就是要給自己吃的了。
岸了錢,接過豬血糕,她和同學轉身的同時,剛好和反方向走來的另一群女學生擦肩而過。也因此,她和蔣雪蓉沒照上面。
晃啊晃的,她晃得忘了注意時間。
「我們待會兒去哪里吃晚飯啊?」
「我沒意見,誰出個主意吧。」
「韓彥瑤,你知不知道這附近還有什麼好吃又便宜的是我們沒吃過的?」
「我不清楚耶。」她還在吃豬血糕呢。「喔,對了,我不能跟你們一起吃晚飯。」
「你要回家啦?」
「不是,我跟人家約了去銀座吃晚飯。」說罷,她才想到該看看時間了。
「糟糕!都快六點半啦!」她緊張了。
「喔……有約會喲!」其余的幾個人同時曖昧地盯著他看。
「不是啦!」她沒時間解釋,急得直跺腳。「哎呀!我得趕快走了,明天見!」
她丟下同學,一路跑向銀座,沖進了店里,掃視了一樓每個座位上的客人之後,繼續奔上二樓。吁!還好,尹仲堯還在。
「對不起,我遲到了。」她走到他的座位旁,九十度一鞠躬之後,在他對面坐下。
「吃什麼?」他懶得罵她了,把菜單放在她面前。
「隨便。」
「隨便。」
他替她和音,順便白她一眼。永遠吃隨便!招來跑堂小弟,他點了蠔油雞腿飯和牛腩蛋面。
「你能不能有點時間觀念啊?」
「喏,一個給你吃。」她故意裝死,犧牲一個蟹殼黃好封他的嘴。
他暫時是不能念她了,因為她已經將蟹殼黃整個塞進他嘴里。
「喝茶。」還體貼地把他那杯茶端起來喂他喝。
飯和面來得夠快,她躲過了一頓罵。
她只吃了他那盤飯里一塊雞腿肉就開始喝自己那碗蛋面里的湯了。
「面給你吃。」她等他快吃完飯了,把面碗挪到他面前。
「你剛才在街上吃了多少零食啊?」看她食欲不佳,他以問句責備。
罷上三樓來的客人正是剛才和韓彥瑤一起逛街的同學。她們在街上討論許久之後終于決定也到銀座來吃快餐。一則固然是因為想不出什麼新鮮的主意(隨便講講),二則是順便來看看韓彥瑤跟誰來這里吃飯。沒辦法,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而韓彥瑤剛才把碗推到尹仲堯面前的那個動作,則大大地滿足了她們的好奇心。
「哎,看到了沒?」幾個人發現新大陸之後竊竊私語著︰「她還說不是約會,那個一定是她的男朋友,要不然兩個人怎麼會公家吃一碗面呢?」
「噓……,小聲一點啦,別讓她發現了。」
「哎哎哎,你們快看哪,那個男的在幫她擦嘴耶。」六顆眼珠子快掉下來了。
「要走了、要走了!」
「牽手了、牽手了!」
實況報導完畢,眾女主播忽想起尚未點餐,這才找了小弟來。
化工系女生不多。韓彥瑤加上和她一起逛街的那三個就已經超過半數了。少數族群團結得厲害,下課十分鐘依舊形影不離。
「韓彥瑤,你快從實招來。」
「招什麼呀?」事情不太妙了。
「嘿嘿嘿,昨天晚上我們全看見啦。」
「看見什麼了?」
「看見你跟一個男的在銀座吃飯,還看見你們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
牽個手就被人家說得這麼惡心啊?
「你快告訴我們啦,那個人是你的誰呀?」
「是我N年的鄰居啦。」
「喔——,原來還是青梅竹馬啊。」
「好了啦,既然你們都看見了,還有什麼好問的嘛。」
「那你承認他是你男朋友嘍?」
「嗯。」她點了點頭,校園里的戀情應該是很平常的吧?
「哇塞!那你不是當場就傷了好幾個純潔少男的心了嗎?至少化工系里就有人夢幻破滅。」
「哎,他是我們學校的嗎?」
「電研所一年級。」
「那麼大啦?那純潔少男想敗部復活就有點困難了。」
上課鐘響了,三堂會審結束。
「韓彥瑤!韓彥瑤!」一輛自行車在她後頭追著。
「什麼事啊?」她駐足回頭,原來是同班同學李匡祺
李匡祺追上她之後便下了車。
「繼續走。」他牽著車和她一起往校門走。
「有事啊?」
「我只是想問問你,你有姊姊或妹妹嗎?」
「沒有。我是獨生女。」
「沒有?那就怪了。」他搔了搔頭。
「沒有姊妹犯法啊?」她開玩笑地問他。
他也笑。「我覺得奇怪是因為昨天我到中文系去找人的時候,看見有個人長得跟你好象,而且不是普通的像喔。要不是那個女的鼻梁上架副眼鏡,我還以為是你上中文系去旁听呢。」
「哦?」她也好奇了。「不是你眼花了吧?」
「不信的話,你上中文系去打听打听,搞不好中文系的學生會把你當成她。」
「像就像嘛,你要我去打听什麼,真是。」
李匡祺繼而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韓彥瑤,听說你有男朋友了,是真的嗎?」
「你听誰說的?」其實她不問也知道,除了那幾個法國號之外,不會有別人了。
「我們班那幾個女生說的。」
「你懷疑啊?」
「我怎麼敢懷疑呢。」只是懷恨而已。
「相信自己就對了,拜拜。」剛好出大門。
自從李匡祺告訴韓彥瑤中文系有人長得跟她酷似之後,她陸陸續續又听到多次同樣的話。蔣雪蓉的情況跟她相同。她們都對對方產生了好奇心,但未曾找機會證實心中的疑問。兩人都難掩一顆期待的心,希望能在偶然的機會里相遇,一睹對方的廬山真面目。就在期末考結束,也就是寒假開始的前一夭,她們終于在校門口見面了。
蔣雪蓉背著行囊,打算到火車站搭車回台中;韓彥瑤則是要到羅斯福路另一邊的校園書房里跟尹仲堯會合,她們相見時各自都是一個人。這樣的相遇顯得分外令人震撼,不可思議的奇妙感覺迅速在兩人心中交織、擴散——原地怔忡良久之後,不可知的力量驅使兩人緩緩朝對方走去。
「嗨。」
「嗨。」
兩人依然互相凝望。映在對方眼里的那張臉和自己所見的這一張,幾乎是完全一樣的。
「你好,我是蔣雪蓉,中文系一年級。」連聲音都一樣。
「你好,我是韓彥瑤,化工系一年級。」
「真沒想到,你竟然長得跟我一模一樣!」蔣雪蓉凝聚心中的撼動,吐著興奮。
「我也好意外喔,原來傳言不假,真有你這個人耶!」韓彥瑤的興奮不亞于她。「你看,我們連身高都差不多。」
「你住台北嗎?」
「嗯,你呢?」
「台中。」
「你是不是正準備回家過寒假?」她見蔣雪蓉背了個大背包。
「嗯。」蔣雪蓉想起自己該趕火車去了。「我先走了,開學見,拜拜。」
目送她的背影離去之後,韓彥瑤到了校園書房,找到尹仲堯,立刻將他拉到街上。
「尹仲堯,我告訴你一件事,剛才我在校門口遇見了個人。」她急得立刻要說出剛才的驚遇。
「誰啊?」
「是一個——」她突然煞車。「哎,你相不相信世上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雙胞胎不算的話。」
「你踫到一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了是嗎?」他並不意外。
「你怎麼知道?」
「我還知道那個人是中文系的學生。」
「怪了,你是怎麼知道的?」她挽著他的手臂,問得不太客氣︰「你認識人家啊?」
「我很早就見過她了,第一次看見她是在籃球場邊,那一次我還錯把她當成你了呢。」
「你把她當成我?」她聞言,不由妒火高張。「那你有沒有對地做什麼?」
「有呀!」
「你對人家做了什麼?快說!」
「我跟她打招呼嘛。」
「那她呢?她有沒有跟你打招呼?」
「當然沒有,她搞不好還以為我——」他比了個腦袋秀逗的手勢。
她稍稍釋懷了,不過只維持了五秒鐘。「不對。你剛才說這是第一次,那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她的聲音被捂住了。
「放手啦!」她掰開他的大手。「那你怎麼知道她是中文系的?」
「看過她穿中文系系服嘛。」
「你到底看過人家幾次?我怎麼就很少在學校看見你?」
「我是看過她很多次,不過都是在籃球場上遠遠地看見罷了。」
「你不要臉,竟敢遠遠地偷看人家!」她的呼吸漸急,鼻子不斷用力歙著,看樣子是快哭了。他拉著她過地下道,回到學校那一邊,進了校門,他把她帶到傅園里,在這里听她哭總比任她在大馬路上無理取鬧好。
「哭吧,哭完了就回家,哪兒也別去了。」本來是要去看電影的,現在泡湯了。
他雙手往褲袋里一插,靠在柱子上,那樣子看來是不打算哄她了,要她哭完通知他一聲就好。
嗚嗚……女人是水做的,她有的是淚水,說哭就哭了。見他遲遲沒有動作,她愈發哭得傷心——沒志氣的她,最後自己靠到他身上去了,還把他的雙手從褲袋里抽出來——意思很明顯,就是要他抱。
他沒抱她,就算要抱也得等他把話問清楚。
「我有沒有偷看人家?」
她抵住他胸前的頭用力搖了搖。
「我是不是不要臉?」
搖得更用力了。
「你是不是很不講理?」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抬起頭來又哭了個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把「我不講理」四個字對著他哭訴完畢。
他這才抱了她,抱到她完全停止哭泣。
「電影是趕不上了,回家吧。」他摟著她往校外走去。
「我們先去喝燒仙草好不好,好冷喔。」
「嗯。」
「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她舊調重彈。「怎麼會有人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呢?」她很小聲、很怨懟地加了一句︰「連你都分不清楚。」
「那是第一次,後來我就知道她不是你。」
「你怎麼分得出來呢?她連身高、發型都和我差不多耶。」
「我就是分得出來,相信我。」
她很高興听到他這麼說。「可是我心里還是毛毛的,一想到你會看見一個不是我的我,心里就不舒服。」
「沒有那麼多你,在我眼里,你才是你,只有一個你。」
「可是她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我說過我分得出來。」
「可是……。」
「好了。」他打斷她。「不許你再提。」
「不提就不提嘛。」她怯怯地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