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方哥哥,我的速度測試通過了,他們決定錄用我啦!」一見韋方,霍羽丹立刻興奮地報喜。
「太好了!」韋方也喜出望外。「丹妞,恭喜你。」
「謝謝你,韋方哥哥。」她突然變得感性。「要不是你,我不可能有今天,」語帶哽咽地,她感激道︰「是你幫助我發現了自己的潛能,是你讓我擺月兌了黑暗;是你鼓勵我,我才能找到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雖然只是打打字,跑腿送件,可是我已經很滿意了,真的,真的謝謝你,韋方哥哥。」她感動地抱住他。
「丹妞,你這可是個危險的動作耶,」他摟摟她便放手。「還好我女朋友今天沒跟來,要不然你這一抱會害死我的!」他開著玩笑。
「我情不自禁嘛,對不起啦。」她放開他。「你女朋友那麼沒見過世面哪,這樣輕輕抱你一下她也會吃醋嗎?」
「應該會吧,她很愛我耶。」
「惡心!」她又做個俏皮鬼臉。「今天她沒來,那你是不是可以陪我上街逛一逛?」
「那有什麼問題。」他看看手表。「五點之前我都可以陪你。」
「才兩個多鐘頭,能干麼?」
「逛書店總夠吧?」
「五點以後你有事啊?」
「約會。」
———
月光如一層輕紗鋪瀉著,覆蓋萬物。一切變得美麗、寧靜、悠閑。
韋方發現她的眼已經好久沒眨一下了,看來,她又在想東西了。
他不喜歡看見她這副模樣,那讓他覺得她離自己很遙遠,雖然她正靠坐在他身旁,那感覺還是遙遠。
「右昀,看著我。」他扳過她的頭,逼她面對自己。「你在想什麼?」
「你說霍羽丹的個案輔導可以結束了是不是?」
「是呀。你有什麼問題?」
「那你以後是不是不必再去見她了?」
「理論上是。不過我偶爾還是會抽空去看看她,以朋友的身分。」他很自然地反應。「你有意見?」
「沒有。」她轉過頭,不看他。
「生氣了?」
「沒有。」她已哽咽。
「怎麼了?」他托起那張臉時,淚水已滑下面頰。
「既然可以結束了,你為什麼還要跟她牽扯不清呢?本來異性輔導就是社工大忌,你根本不該接她這個個案的!」她激動且帶著憤怒。
「右昀,」他扶著她的肩。「你怎麼這麼說呢?我輔導她那麼久了,偶爾去看看她是很合理的事,什麼叫牽扯不清?你不覺得這話說得太重了些?」
「我不要你再去見她,你答應我好不好?」她軟軟地哀求。
他很為難。
「我可以做到不主動找她,可是她的父母都不管她,交的朋友大部分是損友,如果她有困難求救于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管,你說對不對?」
「你可以把她轉給別人輔導。」
「她怎麼可能隨便信賴另一個她不認識的人呢?何況她現在情況穩定,已經不需要長期輔導了。」
「你的意思就是要跟她一輩子糾纏不清是嗎?」她厲聲質問。
「右昀,你怎麼變得這麼不可理喻呢?」他搖著她的肩問。「為什麼要說這麼苛刻的話,難道你不信任我?」
她的神情倏地僵住。
「我想回家。」
他送她,無言。
———
街上人潮熙來攘往,滿右昀卻像在無人的沙漠中獨行。在沒有水源的沙漠,她卻要去找尋止渴的清溪;在一個只有塑膠的世界,她竟去搜尋珍貴的玉石。
和韋方決裂使她失去了水源和玉石,有如一夜之間傾家蕩產的億萬富豪。
她錯了,她發現自己錯得徹底。曾以為自己在這眾生皆苦的世界里獨擁一片桃源在掌心之內,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並非如來佛,幸福像惡作劇的悟空,一個筋斗已栽到十萬八千里外,以光速溜掉。
他不是他。他不是她的。
她專心地走,專心地想,即使全身已濕透,她仍毫無所覺。
雨越下越大了,雨打在她臉上、身上。分不清是雨,抑是淚讓她的視線變得清晰,她看見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莊。
「卓大哥,以後我們就住在有山有水的小村莊好了。小村寧靜,青山如洗,溪水悠悠。我們就在屋前屋後隨意種點蔬菜瓜果。傍晚我先陪你在村後藕塘垂釣怡情,夜里你再陪我在燈下讀古詩言詞,你說好不好?」
「你說什麼都好。」
那才是卓亦塵,她說什麼都好。
滿右昀無意識地走著,不知不覺地走回校園中。她本能地往操場走去。
不知今夕何夕,天上也沒有圓月,但她就是想跑操場,盡避兩腿已走得發軟,她還是要跑。
她對不起卓亦塵。她怨自己意志不堅,怪自己行為出軌。
他一定還在等她,她怎能如此輕易地放棄?跑吧,回去吧,回去向他懺悔,求他原諒。
眼前倏地一片漆黑,她倒下了。
———
盡避韋方還在生滿右昀的氣,他還是登門拜訪,上滿家看她來了。
滿右昀的父母雖是頭一回見他的面,卻不覺得特別陌生。女兒前些日子的改變他們都看在眼里,從曾維特口中多少也听說了一些事。
他被請進滿右昀的臥室里,由于她還在熟睡中,他靜坐一旁等待。
她的床頭掛著一幅畫像,畫中人的神韻跟他十分相似。他暗忖這大概是她的父母見到他時微有愣怔的原因吧。
那是個古代男子。他立刻就斷定那人名喚卓亦塵──他永遠無法見著面的人。
滿右昀翻了子。
他注意到她枕頭底下有東西。猶豫片刻,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個紙袋。
那是一本小說手稿。雖然明知未經同意亂動他人物品是不道德的行為,甚至犯法,但他已經開始翻閱,並赦自己無罪。非常時期需用非常手段,他不是聖人,不必道德滿分,不需將自己神化。
那是卓亦塵和小滿的故事──喜劇結尾的版本。
他看得很快,著眼在兩人的愛情部分。
一張照片掉在地上,是有他的那張。韋方敏銳地察覺出牆上那個卓亦塵是臨摩照片中的自己而成,角度和神情如出一轍。
是她自己畫的?韋方忿忿地想著。
她的丈夫就是卓亦塵,他倆已經成親,也圓房了,只差還沒生孩子。
他把所有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收拾完畢,放回她的枕頭底下。那是屬于她的夢,該死的夢。
不公平。他連公平競爭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隨她的情緒起舞。她高興對他好,就可以「將你心,換我心」;她不高興理他的時候,就去學超人繞赤道旋轉,繞著操場跑個筋疲力竭之後,再哭個死去活來。
現在竟在雨中跑出急性支氣管炎。難道她「回去」的已經強烈到不成功便成仁了嗎?可恨!
———
究竟怎麼回事?那些數學題明明是很眼熟的,解題方法她也背過了,怎麼一印到試卷上就那麼不對勁呢?滿右昀眼睜睜地看著手表上的秒針毫不留情地向前走,直到監考老師無動于衷地收走她蒼白的卷子──
不可以,霍羽丹不能這麼做。她不可以接近卓大哥,不可以誘惑他,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
滿右昀在睡夢中大喊、大哭。她父母聞聲趕到房門口時,韋方已經坐在床沿安撫她了,滿家父母于是又退了出去。
「卓大哥,你不要再見霍羽丹了好不好?小滿沒死,你看,」她從韋方懷里鑽出頭來,拉著他一只手撫上自己的臉。「小滿在這兒呢。」
這一幕令韋方痛心疾首。難怪她要他喊她小滿,難怪她從來沒喊過他一聲「韋方」,難怪……
他一直是別人的替身。
托霍羽丹的福,他才有幸蒙她垂青。不,應該說,因為霍羽丹帶給她危機感,她才勉強將他視為卓亦塵的替身。本來她是不屑一顧的,霍羽丹的出現教她頓悟。
是啊!卓亦塵會陪她釣魚,放紙船。他也有幸陪她做這些事。甚幸、幸甚。
「你是沒死。」他盯著眼前那張臉。「你也不能死。」
「你把我救活了,對不對?」
此時此刻,面對這樣的她,他能跟她計較什麼呢?
「你先躺好。」他扶她躺回床上。
「你不要走。」她不肯躺下。
他無法承諾不走,只能靜靜注視她。
她趕緊抓住他的雙手,兩眼直直地盯住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
時間在悄悄流逝。
兩行淚終于從滿右昀的眼角慢慢淌下。她覺得冷,他的眼里沒有火,那森冷的目光無法燃燒她。
「你不是卓大哥。」她松開他的手。
「你說錯了。」他冷冷地糾正︰「在你恐懼我會愛上霍羽丹的時候,我就是你的卓大哥。」他悶哼一聲,繼續。「只有這個時候你對我才有感覺。你寧可錯抓,也不願錯放。而你更不願放棄的是回去找他的念頭。我對你來說不過是提供了一點望梅止渴的作用。」
他平靜的聲音里道盡無奈和失望。站起身,他審視她床頭那幅畫像。
「他不是我。」他又緩緩開口︰「你心里的人是他。」
滿右昀默默無語,對他冷冷的控訴產生一股莫名的恐懼。一雙深邃的眼眸直愣愣地望著他。
「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他轉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她。「我承受不起。你眼底的深情不屬于我。」他忽地嘆笑一聲,自嘲地說︰「我該為自己感到慶幸嗎?我有一張和他完全一樣的容貌,或者連聲音都相仿?所以才讓你時有混淆,偶爾也對我意亂情迷?我何德何能,有幸遇上一個可敬卻不可敵的對手?我對你付出再多都是白費心機。他永遠存在你心深處,即使他從未存在過。」
「不要對我說這種話。」她澀澀地說,眼底恐懼更深,她不由自主地扯著被子。
「又混淆了嗎?」他回首看她。「此刻我又是你的卓大哥了對嗎?你怕我離你而去對嗎?」
他回床沿坐下。
「你怎能要求我守著你,又要我眼睜睜地看你將一顆心系在別人身上呢?」他的眼中又升起一片溫柔。「右昀,我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只想和自己心愛的人平平凡凡、恩恩愛愛的過一輩子,我渴望做一個纏綿柔情的男人,但前提是,我愛的人也愛我,而且是全心全意地愛我,她的心里不能有別人。」
她流淚了,在心中狂喊︰卓大哥!
「別再流淚了。」他說,但沒有為她擦拭。「我不能替別人心疼你。我雖心疼,但于事無補。所以,請你別再在我面前流淚。」
她立刻垂首,讓淚滴在被子上。
「我該走了。」他站起身。「你好好休養,養好身子才有力氣跑操場,才有可能回去跟你卓大哥長相廝守。」
他離開臥室,離開滿家,離開她。
———
夕陽很美,寧靜地掛在天邊,奇艷無比。滿右昀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對著殘陽呆想。
校園里的人與她匆匆擦身而過,沒有一個人駐足看夕陽。走近校門口時,她被大街上的嘈雜聲包圍,皺皺眉,她惘惘然、慢吞吞地跨出校門。
天天難過天天過。滿右昀一天天地過下去。她沒有自殺,不是不想,而是為了一個承諾,她對卓亦塵的承諾。
身體康復、重回校園之後,她照常上課讀書,甚至在周末假日更積極地投入義工工作,活得讓周圍關心她的人頗為放心。
她和韋方現在如兩條平行線,她幾乎沒有再見過他。
她現在听演講听得勤,看書也看得比往日更勤。她假設自己從未愛過,努力地吸收有關愛與被愛的知識。很巧地,這類的講座很多,而且十分叫座;這樣的「工具書」也多如牛毛,銷路永垂不朽。可見大多數的人都不懂得愛是什麼,她這麼認為。
被了。卓亦塵給她的愛已足夠她過一輩子。他倆的愛並未如「刺鳥」中的神父和美麗少女之戀那樣受到詛咒,只是被時空隔離罷了。她會再見到他的,總有一天。
又見月圓。
她緩緩地又繞著操場開跑。回得去最好,回不去她亦不再黯然神傷,總有另一個月夜等著她。
「今夜怎麼不哭了?」
韋方等了她很久,兩手插在褲袋里隨她離開操場。經過連日的壓抑,他終于臣服于腦海中那揮不去的身影。
「好久不見,韋老師。」她狀甚坦然。
「你一點也不想試著接受我嗎?」他問,語調平平。
「我現在過得很平靜,請你別再打擾我。」
「我不服氣。」他再也忍不住激動地咆哮一聲,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向前走。「在我對你說了那麼多話之後,你一點也不願意反省,依舊執迷不悟嗎?只為了你的幻想,為那不曾存在過的人?」
「請收回你剛才的話,韋老師。」她盡量使自己保持平靜。「我沒幻想什麼,雖然沒有任何人能證明,但並不表示他不曾存在,」她飄忽一笑。「我也不求任何人能相信我,他相信,我相信,這樣就夠了。」
「荒唐!」他再發一吼。「簡直一派胡言。你很可惡你曉得嗎?為什麼你要這樣折磨我呢?」
「是你想不開,非要跟自己過不去。比起我的酸楚,你這點折磨算什麼呢?你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麼感覺嗎?」她再笑,淒厲地笑。「我只剩這副軀體苟延殘喘于這一世,你就放了我吧,別再打擾我了。」
「你怕我,對嗎?你口口聲聲要我別再打擾你就表示你怕我,想過為什麼嗎?我的存在對你是一種威脅,終你一生都擺月兌不了的威脅。」
她剛要別開的頭被他扳了回來。
「看著我,喊我的名字!」他低啞地命令她。
她不從命。
他以吻懲罰她的頑強。
不可抗力。他的吻如颶風襲擊,席卷她的心,又快又狠。
「喜歡嗎?喜歡我的吻嗎?是不是很真實?活生生的我就站在你眼前,難道你還想狡辯,說我不如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為什麼你不抗拒呢?我會呼吸,我有體溫對嗎?」
「你證明了我的生理正常。」
他被激怒了。「對,你生理正常,可是心理變態!」
「我無藥可救,你讓我走吧。」
「偏不,我還要吻,我要吻醒你。」
「我還是會有正常的生理反應。」
立時,他一巴掌摑在她臉上。她側著臉,久久不肯回視他。
「右昀,對不起,我……」後悔不已,他擁住她。
她沒掙月兌,只喃喃道︰「他不會打我。」
「對不起,我一時心急,只為打醒你,你不該如此沉迷。」
「這一巴掌算我還你的好了,從此我們兩不相欠。」
「不,你還不了,我會跟你一直耗下去,你一輩子醒不過來,我就要你欠我一輩子!」
「不曾醉,何來醒?你何苦作繭自縛?」
「不要這樣,右昀,」他沉痛莫名。「不要這樣,解月兌我,也解月兌你自己,好嗎?」
「韋老師,若你願意相信我和他的事,我會敬你如敬他一樣。」
可憐她被咒語纏身,他退而求其次,無奈地問︰「若我相信你跟他的事,你願意愛我如愛他一樣深嗎?」
「我是他的妻,無權愛你。」
「你──」
手一松,他再次丟下她。
———
酷暑來臨之前,曾維特畢業了。酷暑過後,滿右昀休學了。
「媽媽,我不想上學了。」
暑假中的一個夜晚,滿右昀在家附近的公園內跑累了之後,回家抱著媽媽哭訴。
「還在放暑假,你是不用上學呀。」媽媽嘴里說得輕松,心中知道情況不妙。女兒活得很痛苦,她知道,卻一直苦無方法開導。
「媽,除了自殺,還有什麼辦法能讓我死?」她在媽媽懷里哭盡心酸。
媽媽聞言當場落淚。
「右昀,你說這種話不怕媽傷心嗎?到底為什麼?你這幾年為什麼活得這麼累,這麼無奈?你怎麼舍得離開我跟你爸爸?怎麼會有輕生的想法,你告訴媽呀!」
「我不想再看見韋方,我不能再看見他了,我要走,我要回去找卓大哥。」
她終于又在媽媽面前提起她的卓大哥。
媽媽如驚弓之鳥,決定依了她。還有什麼比保住女兒的命更重要呢?縱使她已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原本勻稱的身材如今只剩盈盈一握,仿佛隨時會被風吹走。
「好吧。媽答應讓你休學。」
第二天起,她開始向公司請假,在家守著女兒,寸步不離。直到找到佣人,她才銷假上班。佣人的主要職責是看好滿右昀,不能讓她自殺。
———
望著桌上那一塊不完整的古玉,韋方的心情一陣跌宕,久久不能言語。
「請恕我們冒昧,」滿世庭徐徐開口︰「我跟內人已求助無門,今日約韋先生出來一見,無非是希望能從你這里得到一些幫助。」
「伯父伯母不必客氣,喊我韋方就可以了。」他彬彬有禮地回應。這是他第二次見到滿右昀的父母。「這塊玉是?」
滿氏夫婦互覷一眼,最後是滿太太回答他的問題。
「我們不曾對任何人提起有關這塊玉的事,包括右昀在內。」
「這玉是否跟右昀有關?」韋方問話的同時,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加速流竄。
滿世庭沉沉吐了一口氣。「我們找專家鑒定過了,這是一塊上等古玉。右昀高三那年昏倒在操場上時,手里緊握著這塊玉,我們費了好大的勁才從她手中取下。她醒來之後說了那麼多奇怪的話,我們便決定不把這塊玉的事告訴她,免得她繼續胡思亂想。」
三人之間一陣靜默。
「我們已經替右昀辦了休學手續。」滿太太先打破沉默,眼眶泛紅。「醫生給她開了張精神狀況異常的證明。」
韋方一听,心中百感交集。他的確也認為滿右昀精神不正常,但得知她因這樣的理由休學依然教他心痛。
「她到底怎麼了?」掩不住必切之情,他問得心驚。
「她對我說她不想活了,我們請了一個人在家看著她。」滿太太擦著眼淚,心碎地說。「她還說──」她猶豫了一下,看著韋方。「她還說她不能再看見你了。」
韋方又是一怔。「為什麼?」
「這也是我們求助于你的原因,」滿世庭接了下去。「請原諒我們如此推測,我想右昀有輕生的念頭多半與你有關。」他帶點不安地看著韋方,道︰「我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事實上,我們還很感激你,右昀有一陣子是快樂的,我想那是因為你的緣故。你對右昀有心,我們看得出來。」
「我對她有心,她卻對我無意。」
「困擾我們的就是這一點。」滿太太無限迷惑地。「高三那年醒來之後,她口口聲聲提到卓大哥,前一陣子說她不想活的時候,又提了一次。我真搞不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只字不提,一聲不吭,只是常常在房里掉眼淚。韋先生,你能體會我們身為她的父母,心里有多難過嗎?不知她被施了什麼咒語,還是被什麼惡魔纏身了,總之我們也陪著她痛苦,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家人已經沒辦法好好過日子,個個心神俱疲,早已欲哭無淚了。」
拾起桌上那塊玉,韋方若有所思。
「這塊玉可否暫時交給我保管?」
夫婦倆再互看一眼。
「無妨。交給你保管也好,也許我們早該扔掉這塊玉,大家皆視玉為吉祥之物,可以避邪,可我總覺得是這塊玉給右昀帶來噩運,弄得她心神不寧。」滿太太又激動了,忍不住遷怒到玉上頭來。
「右昀沒見過這塊玉,不是嗎?」
「可是玉卻出現在她身上呀!這算不算是天外飛來橫禍呢?」
「福禍難料。」韋方輕輕說了一句,同時把玉收好,小心翼翼地放進上衣的口袋里。「伯父、伯母,我可以在閑暇時去看看右昀嗎?」
「當然可以。」滿太太露出笑容。「雖然她說不想見你,但我感覺得出她很矛盾,也許你來我家看看她也好,能勸她跟你出去走走就更好了。」
「請你們放心地把右昀交給我吧。」
韋方的臉上閃過一抹自信,滿分的自信。
———
霍羽丹一通電話就把韋方招了來。
「什麼事啊?你怎麼一張臉皺得跟小籠包似地?還有,」他指著她的臉。「你的眼皮好像上了鉛的女子網球裙,台風來了都吹不起。」
「哎唷,人家都煩死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好,我不開玩笑了,有什麼事快說。」韋方正經地道。
「前幾天我家來了個不速之客,來了就賴著不走,我趕不走他,找你來問問該怎麼辦才好?」
「誰啊?你總認識吧?」
「認識呀。」她翻了個白眼。「就是上回害我被一起抓到警察局去的那一票人其中的一個,叫大毛。」
「他們不是全都被還押回家,受雙親的嚴密看守了嗎?」
「他父母雙亡,跟舅舅住,大概又跟他舅媽鬧得不愉快,暫借我家住住。」
「他還嗑藥嗎?」
「不知道。」她無奈地聳了下肩。「看起來還算清醒,應該是戒毒成功了才對。」
「你是希望我去跟他談談嗎?」
「你比較會談嘛。」她朝他扮個鬼臉,皮皮地要求。
「你是怕我閑得慌是不是?」他敲了下她的頭。「還會幫我介紹個案哩!」
「不然我該怎麼辦?繼續跟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嗎?」
「你交友不慎在先,引狼入室于後,活該!」
「別罵我了啦,快走吧,趕快幫我擺平他。」
大毛問題不大,問題比較大的是一群上霍羽丹家來找他的狐群狗黨,年紀稍微大一點的一群混混。
韋方判斷他們是來「勸」大毛隨他們干一些不正當的事,諸如替地下錢莊向人討債之類的事。
雖然情況不是太好掌握,韋方還是發揮了社工的專業與愛心,想勸退那些惡霸。
「年輕人,你別不知死活,」那些人其中看起來最有分量的一個用手指頭戳戳他的肩窩,跩跩地說︰「我以為像你這種德性的人早在我阿公的時代就死光啦,沒想到現在還有出產哦,世界真的在退步嗎?」
「我可以跟令尊令堂談談嗎?」韋方見苗頭不對,暗示著自己年紀稍長他一些,可以找他的父母溝通。
「我令尊令堂都死了啦。」
「對不起,我不是──」
「對不起個屁!」那人立刻打斷韋方。「為什麼每個人听到我老爸老母死了都要說對不起?我老爸老母天生夭壽是你們害的嗎?對不起我什麼?你是在可憐我嗎?」
「好好好,我收回那句對不起,」韋方力挽狂瀾,玩了點幽默。「你父母去世時,我還不認識你,所以此事與我絕無任何關系,現在也沒什麼悲慟情緒,心如止水,可以了吧?」
「少跟我廢話了。大毛呢,我現在就要帶走。」他繼續耍著威風。「識相的就別阻攔我。」
「你又不是他什麼人,怎麼能說要帶他走呢?沒道理嘛。」
「要道理是不是,」那人朝韋方又逼近一些。「好,我就讓你看看道理是什麼。」
他手一揮,身旁兩人立刻架著韋方,另一人上前朝韋方月復部一陣拳擊。
大毛和丹妞嚇得魂飛魄散,好一會兒才想起要打電話報警,惡霸一聲恐嚇,阻止了他們。
「不準報警!否則他會死得很難看。」惡霸接著就沖大毛說︰「看見了沒?你現在可以乖乖跟我走了吧?」
大毛噤聲,乖乖跟著離去。
嚇得兩腿發軟的霍羽丹終于想起被打倒在地上的韋方。
「韋方哥哥,你不要緊吧?我馬上叫救護車來!」
———
滿右昀決定到韋家來一趟。
「你是?」韋母開的門。
「我是滿右昀,韋老師的學生,听說他受傷了,所以來探望他。」她手捧一束百合,十分有教養地向韋母解釋來意。「您是韋老師的媽媽吧?」
「我是。」韋母笑笑。「請進。」
她直接領滿右昀到兒子房門口。
「韋方,有學生來看你了。」她探頭進門說了一句,接著就示意滿右昀進去。「他醒著呢,你進去看他吧。」
———
「韋老師。」一進門她就站著不動。
他朝她溫暖一笑,在短促的愣怔之後。
「過來呀。哪,坐這兒。」他指著床沿。
她把花遞到他面前。
「幫我插起來吧,我是傷患,需要休養。」其實他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她照辦。在韋母的協助下將花插好,捧著花瓶回他房里,將一束清麗的百合置于桌上。
搬了張椅子在他床前坐下。
「我來看你,你意外嗎?」她問。
「是滿意外的。」他把手中的書遞給她。「麻煩你幫我放到桌上。」
她又照辦。「隋唐史?」
「嗯,隨便看看,閑著也是閑著。」他笑笑。「怎麼知道我受傷了?」
「霍羽丹打電話要我來看你。」
「雞婆。」他皺了下眉。「她怎麼會有你的電話號碼呢?奇怪。」
「不是你告訴她的?」她笑著問。
他神情一斂。「你懷疑是我要她叫你來看我的?」
「沒有。」她答完便問︰「你為什麼要替大毛出頭呢?這種事報警處理就好了嘛。」
「看來丹妞把整個經過全告訴你了。」
「嗯。」她點了下頭。「以後別逞能了,好不好?」
他心中一陣驚喜。「你為我擔心嗎?」
「與人結怨不是件好事,我怕你惹禍上身。」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戲謔道。
「你趕快退出江湖就沒事了。」
他望著她脹紅的臉,道︰「右昀,我是不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所以這輩子才想當義工行善藉以贖罪?」
她被問傻了。
「算了,你怎麼知道我上輩子做了什麼?」他自動替她解危,接著又問︰「為什麼來看我?純粹是應丹妞要求嗎?」
「我……閑著也是閑著。」她垂首後才回答,不想坦承自己得知他受傷的消息時那份心焦。
「你爸媽放心讓你一個人出來?」
「他們知道我要來看你,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吧?」
他點點頭。她的爸媽很信賴他。
「休學在家都做些什麼?」
「你知道我休學了?」
「別問這種傻問題。」他輕斥。「快告訴我呀,平常都做些什麼?」
「看看書而已。」
「右昀,」他突然變得認真。「若我們維持像現在這樣的關系,就是既是師生,又像朋友,偶爾見見面、聊聊天,你可以接受嗎?」
她也認真地考慮著。「你是說──」
「我不再強迫你愛我。」
「真的啊?」她又驚又喜又不敢置信地問。
對她來說,這是個好消息。
「真的。」他回答。「不再強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