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麻雀三變鳳凰 第十章

面面相覷良久,龔婭和甫退伍就輾轉找到她的李俊超皆不知如何打破沉默。

「記得我們一起在這棟教室大樓里度過的時光嗎?」

倚在柱子上的李俊超終于朝坐在階梯上的她說了句話。

「記得,我們好幾個人經常下了爐還窩在教室里閑扯淡。」她笑了笑,學生時代的回憶總是單純、值得收藏的。「你跟我一樣不多話,不過那幾個聊天高手就不同了,只要話匣子一打開,他們可以從自己的祖宗八代一路聊到政經要聞,外帶馬路消息和八卦新聞,口沫橫飛的盛況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呢。」

「跟誰還保持聯絡嗎?」

「你和劉毓薇。」其實她跟劉毓薇也很久沒見面了,只有偶爾以電話聯系,互相關心一下。

他點了頭,吐出長長一口氣。

「抱持不婚主義的她不結婚,一點也不令我意外,不過你在短短兩年里結了兩次婚倒真的很不尋常。」

「我想這就是你今天約我見面的真正用意吧,你想知道我為什麼又嫁他一次。」

「我不該問嗎?」他無法不激動。「上一次是假的,這一次呢?你知道你媽在電話里告訴我,說你又回孫家當媳婦時,我是什麼心情嗎?我不能問她這是真的假的,只好問到毓薇了,誰曉得劉毓薇竟然說這是真的。」他跳到她身旁坐下。「這是真的,是嗎?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真的。」

「為什麼?」他立刻就問,一臉黯然更深。

「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你,我沒有遵守你我之間的約定是我的錯。可是我能請你原諒我嗎?我沒有辦法彌補你什麼,如果你不能原諒我,那我也只好讓你恨我一輩子了。」

「我不要恨你一輩子,只要你告訴我為什麼,你為什麼又回他身邊去?照你以前所說,你們之間根本是單純的交易,沒有感情呀。」

「後來就有了啦。」

「有感情了?你是說你們彼此都愛上對方了?」

「是。」她不忍心再對他說謊,只好對自己殘忍,說出她一直不願對自己承認的事。

「就這樣?這麼簡單?」

「我希望是這麼簡單。」

他听出她話里有話。

「是他求你回到他身邊嗎?離婚之後他才發現對你的愛,所以再向你求一次婚?你被他感動了,所以才愛他?」

「我是那麼容易被打動的人嗎?」她苦笑。「你用了那麼多年的時間怎麼沒打動我呢?李俊超。」她側過頭慎重地喊著他的名字。「雖然這對你很殘忍,可是我還是要說。其實,就算我沒有陰錯陽差地又嫁給他,我恐怕也無法愛上你。我想我愛上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他好半晌不說話。

「你還好吧?」她擔心地問。

他輕輕地點了幾下頭。「龔婭,祝你幸福。」

她也點頭連連。「你會不會認為我是看上他的財富?」

他輕笑一聲。「上次我說的那些都是氣話,你別放在心上。我了解你是什麼樣的女孩。」

「謝謝。」她聞言一陣鼻酸,李俊超的話使她重拾尊嚴。

「干嘛了?」他注意到她眼底的淚花。

吸了吸鼻,她笑著說︰「沒什麼,我突然覺得錯過你是一件很可惜的事,你這麼了解我。」

他也笑。「互相了解是愛情的必要條件,但不是充分條件,只有相互了解構不成愛情。我們之間可能一直缺少一些東西。」

「什麼東西?」

「前幾天我跟劉毓薇通過電話,她說了不少安慰我的話,還很直接地罵我笨,說我太忠厚、不懂得追求異性時需要用點手段,使點霸氣,再加上你也是反應遲鈍派,所以我們才會嗚呼哀哉。」

「我不認同毓薇的說法,什麼手段、霸氣,那是卑鄙小人才會做的事。」她說得咬牙切齒。

「我也覺得她的話互相矛盾。她舉了好多實例解釋所謂的手段跟霸氣,听起來真的還滿唬人的,我問她那些實例都是從哪听來的,她說很多男孩子都用那些方法追她。」

「誰也沒追到她。」

「就是嘛。」

「欸,你好像已經原諒我了。」

「好像是吧。不原諒又能怎樣?」

「是啊,能忍人所不能忍,不容易吧?」

「那有什麼,我也能忍人所不能忍。」

「這種話我們兩個自己說說就好,別讓劉毓薇知道,她不能忍受我們的忠厚老實。」

「豈只不能容忍,她根本就唾棄我們。」

……

☆☆☆

「劭學,你走得很好了嘛。」

老太太坐在飯桌前看著兒子從房門走向她,雖然動作慢了點,但步履已經很穩了,她吐著興奮和安慰。

他也坐下了。

「媽,龔婭跟你說她上哪去了嗎?」

「她說是去見一個剛退伍的同學,晚上還要請人家吃飯,可能晚一點才會回來。」

「她什麼時候出去的?」

「你出門沒多久她就出去了。」她發現兒子的臉色變得有些不悅,于是又說︰「劭學,媽說句心里話,你听了可別不高興,我覺得你對你媳婦太放不開了。夫妻之間應該互信互諒,媽看得出你很愛她,可是你管她管得太多了,這是不對的,你得改一改自己的這項毛病。」

「她向你告過我的狀?」

「她從來沒跟我說過你的壞話。」

「她跟你說過我的好話嗎?」他諒龔婭也不敢在母親面前說他的壞話。

「她怎麼好意思主動對我提起你的好呢?就像你也不會對我說她怎麼怎麼好,對不對?我總是長輩嘛,你們不好意思說這些的。」

「媽,吃飯吧。」

☆☆☆

報婭深夜才回到家。

打開臥室的門,她就著走廊上的燈光看見孫劭學已背對著門躺在床上。不管他是否已經入睡,她躡手躡腳地進浴室開了燈才又回頭關上房門。

模黑在衣櫃里找到換洗衣服,洗過澡之後,她拿條干毛巾裹住濕發就上了床。

孫劭學在她上床的那一刻下床去開了臥室的大燈再回床上坐著。

她知道有事情要發生了,索性也坐起身,拆下頭上的毛巾來搓頭發。

「你不能限制我的行動,我想外出就可以外出,我每晚都回來。」她念完合約上的規定之後,暫停了搓發的動作。「現在還不到十二點。」

「對,你要是十二點之前不回來,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謝你讓我擁有灰姑娘的奇遇,讓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你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若是報答不完,來生還當結草餃環,為你做牛做馬。」

他一把扯掉她手上的毛巾扔在地上,抓起她一只手。「你跟你那個忠心愛慕者說了些什麼?」

「說抱歉。我請他原諒我不守協定,說我這輩子都得跟你。」

「你真這麼說?」他的聲音立時柔軟下來。

「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嗎?很痛耶。」

他放掉之後顯得有些無措。

「你剛才為什麼偷偷模模的進來?」

「我怕吵醒你。你工作辛苦,很需要睡眠。」

「你關心我?」

「戲演久了再笨的演員都會有進步,我大概還挺入戲的。我伺候你情緒的工夫已臻爐火純青的境界了。我看你現在已經沒那麼生氣了,對吧?」她轉頭看著他。「你這樣是對的,如果你選擇跟我大吵一架,保證馬上驚動媽,以後大家的日子都難過,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她話還沒說完,一只手又被他緊緊抓住,他氣得發抖。「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惹我生氣,你為什麼敢這麼做?你在打什麼主意?先激怒我,等我受不了的時候提出離婚的要求就遂了你的意,是不是?說!」

她被他這種說法震住了。她知道自己現在處處跟他針鋒相對,以激怒他來平衡自己。她也知道自己變得很可怕,面對他的時候,她幾乎不認識自己。

「你先放手好嗎?」她以哀怨的眼神注視他。「我不想跟你吵架。」

片刻後他才甩掉她的手。

「劭學,」微微轉身面向他,她試著心平氣和地跟他說話。

這一聲呼喚在他听來是溫柔的,但他卻有些害怕,不知她又將說些什麼。

「你可以答應讓我回家住幾天嗎?」

「這里就是你的家。」

「我是說回娘家。」她垂首,幽幽地接了下去︰「我知道自己最近對你的態度很不好,我道歉,請你原諒我。可是我怕控制不住,以後還是會這樣對你,所以我想回娘家住幾天,好好反省一下,等我的情緒沉澱了之後,情況一定會有所改善的,我也不想這樣對你。其實,我很想念我爸媽和弟弟。」

想起家人,她不由悲從中來。他們都認為她現在是幸福的,她為家人這種想法感到安慰,卻為自己抱屈。回去陪他們幾天的念頭愈來愈多了,她寧願和他們一起守著那間舊房子,即使再舊再破,那里仍有一室溫馨,她沒有太多願望,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凡凡的生活在一起,同甘共苦,同享禍福,如此而已。

「你這是在向我抗議嗎?」他不想答應她的要求,他不要自己回家時看不見她,不要,哪怕只是幾天他都不要。

她要沉澱什麼情緒?跟她今天跟同學見面這件事有關嗎?

「你要什麼樣的相處?你這就是在暗示我,我是一個很難相處的人,暗示我,我對你不好。」忍著怒意反問。

「合約上沒有規定你要怎麼對待我,你可以隨心所欲,我沒有怨言。」她眼底的哀怨更添三分。「事實上你還保有很多項權利。我是弱勢的一方,你卻是強勢的,我沒有提出解約的條件,你有。只要你願意,你隨時可以解約,根本無須經過我的同意。」

「你還想暗示我,趕快跟你解約?這才是你真正的企圖,對嗎?你近來的所作所為,所說的話,為的就是要我解約,對嗎?」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她有些不安。「一點也沒有。我想跟你好好相處,可是我一直辦不到,所以才想回娘家住幾天。」

「你真是這麼想的?」他開始強迫自己相信她的話,他寧願相信她的說法也不願相信自己的想法。

「嗯。也許我們分開幾天對你也有好處。這幾天你的心情會好一點。」

「你要怎麼跟媽說?」

這的確是她必須交代的事。她想了想才說︰「就說我媽這幾天人不太舒服,我回去幫忙照顧爸爸,我想媽會同意的,她一直都很疼我,很體諒我,我也一直將她當做真婆婆看待。」

「那我呢?你把我當真丈夫看待嗎?」他凝神而問。

「我很想這麼做,可是客觀的條件卻容不得我有這種想法。」

「你這話怎麼說?」他听出一些些東西來了,一些他無法形容的感覺。她說她很想這麼做?她願意把他當做她真正的丈夫嗎?

「你我的婚姻關系並不是因為那張結婚證書而存在,是因為那只合約而存在。」她終于再次笑容可掬。「因為你指定的報恩方式而存在,這是不容我忽視的事實。」

她還是想解約,可是如果他把約解了,婚姻關系還能繼續存在嗎?他恐懼不已。

「你答應讓我回娘家嗎?」她打斷他的沉思。

「你會回來嗎?」他猶豫著。

「當然。」

「好,我答應你,但是你頂多回去一個星期,不能超過這個期限。」

「好,謝謝你。」

☆☆☆

孫劭學提前半個鐘頭就到這間雅致的咖啡廳里來了,坐在角落靠窗的預訂座位上,他心懷忐忑地等著李俊超。

前晚他到龔婭的娘家走了一趟。她才離開兩天他就受不了她不在身邊的滋味,興沖沖地要小陳在下班後送他上龔家,下了車,他靠自己的雙腿穿越了小巷,到了龔家卻被岳母告知龔婭人不在家里,她和李俊超相約見面去了。聞言他掉頭就走。

花了一天時間,他查出李俊超的電話號碼,不容拒絕地,他約李俊超在今天見面。

忠厚老實的李俊超被侍者帶到座位旁。

「你是──孫先生?」他客氣地問眼前面無表情的男人。

「李俊超?請坐。」聲音不冷不熱。

他坐下了,帶著點不解和不安。

「你找我有事嗎?」

「嗯,李先生可願意到孫氏企業工作?」孫劭學知道他還在找工作。

不敢說受寵若驚,但李俊超的確實驚訝。

「我明天就要去一家公司面談,被錄用的機會很大」

「我相信你的能力,不需要經過面談。」

「你相信我的能力?我還沒有工作經驗耶。」

孫劭學扯了下嘴角,算是給他個微笑。「雖然在校成績不能代表一切,但是以你第二名的畢業成績看來,你比我太太不會差到哪里去。」

他以「我太太」三個字取代了龔婭的名字是別有用意的,但顯然李俊超沒注意到。

「龔婭比我強多了,她的外語能力和其它特長是我無法相比的。」

他點點頭,龔婭的能耐他很清楚。

「你明天就到孫氏上班吧,企畫部助理一職應該可以讓你發揮所學。」

他的語氣不像在征求同意,李俊超一時答不上話。

「如果你值得拔擢,我不會埋沒人才。」

「孫先生這麼快就決定了是不是有點冒險?」李俊超問得不卑不亢。

孫劭學暗忖著即使冒險,他也必須這麼。他的私心無非是想就近監視李俊超和龔婭之間的互動情形。

「冒這點險對我不算什麼,可是能進孫氏工作卻是你難得的機會,你還猶豫什麼?」

「那我是卻之不恭嘍?」

他再點頭。

「那──好吧。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明天就到企畫部報到。」

「嗯。」

「你找我來就為了談我的工作嗎?」李俊超知道問得多余,可他也不知還該說些什麼,從坐下來那一刻起,他一直緊張到現在。

「我還想談點別的。」他用一種穿透性的眼光審視著李俊超。「談談你和龔婭,你們還有聯絡吧?」

「嗯。前天晚上才見過面。」李俊超邊答邊覺不對勁。孫劭學在邀約電話中就交代他先別讓龔婭知道他二人即將見面的事。當時他就有些納悶,眼前看起來像是孫劭學在懷疑什麼似的。

「她跟我提過你一直在追求她,我想你們現在應該只是普通朋友,偶爾見個面,聊聊天。」

孫劭學的口氣里警告的意味多過懷疑,李俊超听出來了,但沒把不悅寫在臉上。他終于明白眼前的男人只是個善妒的丈夫。

「憑良心說,當我得知龔婭和你假結婚時,我的確很生氣,畢竟她和我有約在先,即使你們的婚姻是假的,我都無法釋懷。反而是,當我發現龔婭變得自卑時,替她感到很難過。」他的口氣真誠、溫和,一點不想破壞人家夫妻的感情。

孫劭學在心中怔了怔,她會自卑?她不過是說些以退為進的謙詞來激怒他罷了。

「我都還不知道你們離婚的事,你們又結婚了。」李俊超接著說。「本來我是沮喪到了極點,可是後來龔婭告訴我,說她即使沒再嫁給你,她也不可能愛上我,我想愛就是要尊重她,我尊重她的決定,後來──我接受了你們彼此相愛的事實。」他笑了笑,很自嘲。「我不敢標榜自己是個君子,可是我有成人之美,我甚至還樂于听她描述你們的婚姻生活。前晚和她聊了很久,她的話題總離不開你。事情已經是這樣了,我很認命。」他突然很自信地看著孫劭學。「不過,我跟龔婭還是好同學、好朋友,這一點誰也沒有權利制止。」

孫劭學因為他前面那些話默許了最後這一句宣告。

「就像誰也不能破壞我和龔婭的夫妻之情一樣嗎?」

「孫先生,難道你對自己的婚姻沒有信心?我相信龔婭會愛你一輩子,不為你的財富,她不是那麼膚淺的女孩,她甚至說她不希望你是個富家子弟,那樣的話,她會比現在平衡一點。」他微笑著道出龔婭的心聲。「她說你很俗氣,不過她還是愛你,她是很認命的,跟我一樣。」

孫劭學不便問他什麼,只覺得對眼前這位自己假想了很久的情敵已了無敵意。

「李先生,很抱歉,今晚耽誤了你寶貴的時間,」他臉上緊繃的線條到此刻才放松。「請你記得明天到孫氏企畫部報到,我歡迎你的加入!」

李俊超很禮貌地握了握他伸出來的手。

☆☆☆

「真的要拍啊?」

報婭在羅杰的工作室里與之溝通了好半天,最後竟是意興闌珊地問了這麼一句。

「干嘛?你人都來了還想打退堂鼓?」羅杰有些著急,他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

「突然沒什麼心情拍了。」她苦著一張臉。「你們搞攝影的不是最講究心情嗎,氣氛啦什麼的,我現在沒了心情,你再怎麼專業也拍不出好的東西不是嗎?」

羅杰本來就要進攝影棚了,听她這麼一說只得拉她回辦公室里來。

「剛才討論的時候你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情緒化?」他不解她為何如此多愁善感,仔細看看她,的確也發現他印象中那般特殊的嬌憨已蕩然無存。「跟我大表哥鬧別扭了?」

「沒有啦。」她哪有資格跟他鬧什麼別扭?他有資格找她麻煩才是真的。「哎,你真怕他生氣?」

羅杰翻了下白眼。「老實說我心里的確不踏實。不過這次姨媽也同意了,如果他真要追究,那姨媽也算幫凶,諒他不敢誅連九族。」他為自己找到退路,立時又變得有恃無恐。「有時候我覺得他真是個大色盲,我不過想矯正一下他的視力。哎,我這叫內舉不避親耶,他難道不曉得自己的老婆多上相嗎?」

「上相的人很多,你還是找別人拍吧。」當初提議再拍一次,她確有向孫劭學挑興的意思。回娘家住的這幾天里她又考慮了很多,想想還是別拍好了。

她怕孫劭學為此大發雷霆之怒,為此跟她解約。她並不真想解約。如果他只能以他的方式來愛她,她也只有接受了。這幾天她已調整了心態,決定回去之後不再對他處處挑興,也許日子一久,他就不再高高在上,不再時時提醒她應盡義務。

「你很不合作耶,有我姨媽替你撐腰你怕什麼嘛?」

「我不做他不喜歡的事。」

「你──真被你氣死!」

有人叩了兩下門。

「進來!」羅杰大吼,一見助理領進的貴客立刻換上一張笑臉。「大表哥,怎麼是你?」

孫劭學進門之前听見龔婭最後那句話,他朝羅杰點了下頭便朝她走去。

「你想拍嗎?」

他問得不多,可她卻害怕得直搖頭。

「媽跟我說你在這兒,我立刻就趕了過來。」

「媽?我沒跟她說我來羅杰這里呀?」她怯怯地補了一句︰「你給的期限還沒到,我還不想回家啦。」

「期限?」羅杰出聲了。「大表哥,你也太偉大了吧?老婆回個娘家你還得定個期限,她是嫁給你,又不是賣給你,難不成你還想用白紙黑字限制老婆的一舉一動。」

「這是我們夫妻間的事,輪不到你這個外人管。」他啐了羅杰一句,在龔婭身旁坐下。「我打電話去你娘家找你,媽跟我說的。」

媽?他說的是她的母親?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這樣稱呼她娘家的媽媽。他只跟父母親見過幾回,每回都是以點頭招呼,向來只有他們問他話,他從不主動跟他們交談的。

「你趕來這里做什麼?我剛才已經跟羅杰說我不拍了,你放心吧。」

「我不是趕來阻止你的,事實上我是趕著來參觀拍攝過程的,你就讓羅杰替你拍吧。」

「你不用試探我了,我是真的不想拍,沒騙你,真的!」她只差沒對天發誓,驚惶中不由坐離他遠一點。

「我是真的想看你拍,不是要試探你。」他又挨緊她。

「我不拍、我不拍……」她捂著雙耳搖頭,重復了幾次便哭了起來。

羅杰也搖頭連連。「你們好好溝通一下吧,決定了拍還是不拍再告訴我一聲。」

他將自己的辦公室留給這對莫名其妙的夫妻。

「別在這里哭。」他把她的身子扳過來面向自己,輕輕拉下她捂在耳朵上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各吻了一下之後,他很快地將唇移至她的雙頰上,輕輕印了兩下就欺上她的唇了。

「別在這里吻我。」被吻了好久她才推開他。

「那你就答應讓羅杰拍照。」

看他的表情不像是說假話,但她不能冒險。

「我是真的一點也不想拍。除非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才拍。」

「說說看。」

「你不能把拍照這件事當成解約的借口。」

他盯著他的雙眼,抿唇而笑,笑里有太多深沉的意味。

「我從來沒想過要解約。」

她釋然一笑。

「你真的想看我拍?」憂患解除了,她這才有心情問出不解。「上次你不是被我那幾張照片氣個半死嗎?這次又為什麼──」

他將食指豎帖在她唇上。「等我找到解答再告訴你為什麼。」

她扳開他的手,聳了下肩。「不告訴我也沒關系,你不生氣就好。」

他拉著她站起身。「我們出去找羅杰吧。」

「你別走那麼快,你的腿──」她幾乎是被他拖著走。

「沒事。」

☆☆☆

「大表哥,這張椅子呢,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寶座,你就坐在這里慢慢欣賞好了。」

羅杰要助手搬了張供美女拍照使用的金色高背瓖花歐式長椅進來,擺在攝影棚的角落里,以夸張的恭敬邀孫劭學坐下。

等在鏡頭前的龔婭直直地瞪著不遠處的長椅子,整個人都僵住了。寬大的攝影棚仿佛在瞬間變得狹窄,不為那張體積龐大的座椅,卻為坐在上頭的孫劭學。

細細的警鐘在她腦海里響了起來,為何而響她卻不明白。

孫劭學盯著她看的眼神比正在替她打腮紅的攝影助手還要令她不自在。她再感覺不到來來去去,嘈亂的人影,眼里心里只有他。

「我不拍了。」

她突然躲開助手,三步並兩步地來到正在調鏡頭的羅杰面前。

「羅杰,我不拍了,對不起,你罵我好了。」

不理羅杰隨之而來的一臉愕然,她轉身又跑向歐式長椅,企圖拉起孫劭學。

「劭學,我要回家!」

「為什麼?」他站起身。

「不知道,反正我要回家就對了。」

他為難地看看她又看看羅杰。

「你們走吧。」羅杰一臉屎色,有氣沒力地說了一句。

「抱歉了,羅杰。」孫劭學攬著她對表弟道歉。

「沒關系,二位慢走,恕表弟不能送你們。」羅杰還滿得意于大表哥對他的低聲下氣,目送兩人離開。

「期限還沒到。」

離開羅杰的工作室之後,兩人在外享用了一頓精致的法國菜。孫劭學自作主張地把她帶回家。她一路也沒抗議過,這會兒她已洗過澡,人也已經躺在床上了才朝身旁的人嘟囔一句。

「是你說要回家的。」

那是口誤,不過她原諒了自己。熄了燈,她想睡了。

他不想睡,不過也把燈熄了。

陷入黑暗的瞬間他便迫不及待地以唇傳達自己絕對的饑渴,他再不怕嚇走她。

絲毫沒有抵抗,她的身子緊緊地帖住他,享受著回家的感覺。是的,她有回家的感覺,終于找到依屬的感覺。

他們無言地喘息著,為彼此退去僅存的隔膜。

這一夜,他們都對對方做了最瘋狂的事。

狂風暴雨仿佛持續了一世紀那麼久才漸漸轉為斜風細雨。

「我要解約。」

他性感低沉的宣告教懷里的她狠打了一個冷顫。

原來他剛才給予她的柔情和激情只是臨別贈禮,或者是一種表達不滿的方式也不無可能,她必須為自己平日的表現不佳獻出貞操,她剛失去最後的尊嚴,此刻她覺得自己體無完膚。

「你要跟我離婚?」她哽咽地問。

「對。」他朝右後方伸手,開了床頭燈之後又抱住她變得僵硬的身子。

「離婚之後你應該不會讓我哪也去不了吧?解約是你主動提出來的,你不能讓我找不到工作,我想反抗你無疑是蜉蟻撼樹,螳臂當車,請你留我一家人活路。」

「龔婭,你好傻、好傻!」他急急吻著她的淚。「離婚是為了再結婚,我要還你一個正式、隆重的、真實的婚禮。這一次我向你求婚的理由只有一個──」他輕托著她的下顎,以坦蕩蕩的深情注視她。「我愛你。」

她但哭不語,淚汪汪的眼里逐漸有了笑意。

「嫁給我,好嗎?」他慎重開口向她求婚。

「好。」

他一點也不意外她會回答得這麼快。

「這一次我們要好好地拍幾組結婚照,還要風風光光宴請親友,我要所有認識我們的人共同分享我們的喜悅。」

「因為你能走了所以才想這麼鋪張嗎?」她問得委屈。「其實我一點也不在意我的新郎坐輪椅或是拄拐杖,一點也不。你不是現在才愛上我,為什麼你不能早點想開呢?」

「我很俗氣,怕自己配不上你。」

「是我配不上你,一直都是,現在我更配不上你了。」

「你胡說。」

「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可是我從來沒有輕視過你,曾經對你的譏誚和恐嚇都是為了掩飾我的自慚形穢,為了留你在我身邊。我知道我錯了,」他忍不住將她抱更緊。「我差點就失去你了,原來你也愛我。」

「我從沒對你說過我愛你。」她感受著他唇上的輕顫。

「我知道。其實若非我作繭自縛,即使你不說,我也該感覺得出來。」

「為什麼你現在就這麼有把握?」

他是有把握,輕輕松開她,他坐起身,從抽屜里取出羅杰的佳作。

她也坐起身,緊挨著他。

「你還留著這些照片?」她看著照片中的自己。

「你在想什麼?」他的手輕撫著平面上回眸一笑的容顏。「拍這些照片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想你。」

「我猜對了。」他興奮地亮了雙眸,听過李俊超的話之後,他就這麼猜測了。如今經她親口證實,他雀躍不已。「下午你為什麼臨陣月兌逃,突然又說不拍了?」

「你那麼會猜,那就再猜猜看吧?」

他想都不想就答︰「因為我在場的關系?」

「嗯,你就坐在那里看著我,我不敢再偷偷想你,怕你看出來了會笑我自作多情。」

她瑟縮的神情教他心疼,伸出右臂,他將她摟得死緊。

「我一直以為自作多情的人是我呢,現在我們扯平了。」

「你怎麼會猜我拍照的時候想的是你?什麼原因使你的心態產生了那麼大的轉變?」

他考慮片刻,決定答覆她。

「我見過李俊超了,他無意間提到一些事,使我恍然大悟。」

「你見過他?」她倏地抬眸看他,帶點驚怒。「你主動找他的對不對?他不可能無聊到去找你,你找他干嘛?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你想對付他嗎?」

「我請他為孫氏工作。」

「騙人!那一定不是你真正的意圖,你沒那麼好心。」

他心虛地一笑。「我承認自己別有用心,我怕──」

「你怕什麼?怕他對我糾纏不清,所以就想把他安置在你的勢力範圍內,好讓你就近監視他,對不對?」她激動不已。「他答應你了嗎?」

「答應了。」

「這個笨蛋!被你設計了都不知道,比起你的老奸巨猾,他真是老實得令人同情,哪有人像他這麼笨,笨到答應替自己的情敵賣命!」

「你別高抬了他的身價,」他醋勁又發了。「他根本不能算是我的情敵,因為你從頭到尾沒考慮過他。」

「你──你怎麼還是這麼狂妄自大呢?」

「不,我本來是很自卑的,是你對我的愛讓我成為狂妄之人,我之所以自大是因為你愛我,你不曉得嗎?」

「你──」她氣得直喘。

「你別這麼生氣行不行?就讓我狂妄這一回不可以嗎?我壓抑了多久你知不知道?」他的口氣也轉惡。「我老奸巨猾、卑鄙無恥全是因為愛你,怕失去你,你滿意了嗎?」

「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劣根性賴在我頭上呢?那些都是你身為富家子弟的本質。」

「你對富家子弟有偏見。」

「因為我深受其害,你的富貴逼人,逼得我走投無路,逼得我將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想起李俊超說過她很自卑的話,他放緩了情緒。

「龔婭,我不在乎你的家世背景,就像你不在乎我是否一輩子都得靠輪椅一樣,相信我,從今以後,我會好好孝順你爸媽,報答他們生你、養你,還把你教育得這麼好,我是真心的,就像你對我媽是真心的一樣。」

他的眼神和口氣都是那麼的誠懇,她終于感動落淚。

「幸好我沒有跟自己的命計較。」

「你想說什麼?」

她低嘆一聲。「回娘家的頭一天我就起了帶著家人逃跑的念頭。我想把房子賣了,到中南部隨便哪個鄉下再買間房子安置一家人,我不一定要學以致用才能賺錢養家,」她苦笑。「車我都能洗了,想洗碗盤應該不難吧?我不相信你能神通廣大到讓我連個餐廳洗碗工都當不成。」

縱然听得一陣心悸,他仍故作瀟灑。

「既然心動,為何不行動?」

「我的家人禁不起這樣的折騰。除了擔心爸爸的身體,我還怕他們傷心。」

「你就不怕我傷心嗎?」

「那時候我只認為你大概會很傷神,因為你一定會想盡辦法抓我回來。」

「沒錯,你休想離開我,不管你逃到哪里,我一定能找到你,你信不信?」

「信。所以我決定不跟自己的命計較,對我而言,你差不多就是命運之神了,我爭不過你,你有錢有勢,什麼事辦不到?就算我逃得了一世,可這一世我都得過著擔心害怕的日子,想想並不值得。」

「你錯了,我一定能找到你,靠的不是別的,是我對你的一片真心。」

他微微激動地將她按進懷里。

「你沒真的逃跑也無關值不值得,真正的理由是你也離不開我。」輕托起她酡紅的臉,他心神迷醉地問︰「對嗎?」

她眨了兩下眼,扁著嘴,看起來很為難的樣子。

「劭學,我可以不承認嗎?我不想一輩子在你面前抬不起頭來。」

這是情話,她以另一種方式承認,他听得心花怒放。

「我早就不坐輪椅了,在我面前你恐怕不能不抬頭,除非──」

他突然將身子躺平,拉她跨坐在他腿上。

「像現在這樣,」他閉上了眼。「吻我。」

她俯首。深情擁吻覆蓋了夜的世界。

☆☆☆

頭一個被孫劭學和龔婭三度結婚的決定給搞糊涂的人是孫老太太。

翌日上午他二人一副準備一起出門的樣子,教老太太不禁有些疑問。

「你們一路嗎?」她望著兒子和媳婦。

報婭以眼神提醒孫劭學,說好了由他來回答。

「媽,我要跟她結婚了。」怕母親血壓驟增,他不敢先說此趟出門是要到律師那里去辦離婚手續。

老太太只能狐疑地瞪著兒子。

「算命的說我這輩子會結三次婚。我不想換老婆,所以得再跟她結一次婚。」

「你去算命?」老太太驚問出聲。

他支吾地應了聲。「我們現在是要去辦離婚,」不待母親罵他胡鬧,他趕緊哄著︰「媽,你今天就可以把你所有的朋友名單列出來,我們這次會舉行婚宴,你可以揚眉吐氣了。」

他這一說,老太太便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他們的胡鬧。

第二個被弄糊涂的人是羅杰,孫劭學下令他安排時間為他們拍結婚照。羅杰不求甚解,懶得追根究底,糊里糊涂卻也興致勃勃地為這對中古新人拍了上百組的結婚照,棚里戶外足足累了他一整天。

新郎沒敢嚇著岳父母,親自陪新娘把喜帖送回家,只說他想補辦婚宴。見女婿已完全康復,性情也因此而開朗,龔家二老甚是欣慰。

最後被搞得莫名其妙的人是孫氏所有員工。自從人事布告欄上張帖了總裁的結婚喜帖以來,員工們莫不滿月復狐疑,紛紛揣測總裁究竟發什麼神經,他們現在都敢在茶余飯後討論總裁的私事了,因為總裁現在會不定期到各部門察查慰問,不但每個辦公室走透透,還十分體恤下情,往日的暴君形象已不復存在。

每個員工皆被邀赴宴喝喜酒,高層干部自然還個別收到喜帖,孫總裁奉老婆之命,還得親自將喜帖當面交到李俊超手中,雖然他還不是高層干部。

「你把喜帖交給李俊超沒?」

報婭在枕畔問老公。

「給了。我真心誠意的給,他受寵若驚的收。」

受寵若驚?她想也是,那個二楞子。

「他都沒問你什麼嗎?」

「他大概不好意思亂問,不過我主動告訴他,我們再結一次婚是因為前兩次他都沒喝到我們的喜酒。」

她佯怒地瞪著他一臉惡作劇後的得意。

「你就會欺負老實人,他信啦?」

「信了呀,所以才會受寵若驚嘛。」

「我警告你,以後不許你再欺負他。」

「你不欺負我我就不欺負他。」

「你又恐嚇我?」

他熄燈,翻身欺上她。

「我就恐嚇你,不服嗎?」

她不得不服,因為她的靈魂很快就被他霸氣的深情俘虜了。

「你惡習難改。」

「我欲火難耐。」

「你老奸巨猾。」

「我雄性大發。」

「你無可救藥。」

「我現在就要。」

嘴里依舊各自表述,但他們的身體卻是合作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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