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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掉孟婆湯 第八章

阿苗不甘心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卻又無計可施。苦思兩天之後,她決定找靈媒老板談談。

知道傅強有回屋檢查她午睡情形的習慣,于是她躺在床上假睡,拗到他來過之後才布置成床上有人的假象,然後偷溜出農場,牽著輕型機車走了好一段路之後才敢騎上路。

「好久沒來我這兒了,」老板喜見她的出現,「開始跟傅先生一起過太平日子了嗎?」

「太平個鬼!日子愈來愈難過了。」

「又怎麼啦?」

阿苗不耐煩地朝她揮了下手,「不提也罷。我來看你發功,看看能不能替我解除悶。哎,我進來的時候,酒吧里根本沒客人,你的生意並不好嘛,經濟這麼不景氣,你干嘛不干脆把酒吧生意收了,擺路邊攤是不是比較好賺?」

老板不以為意地笑笑,沒說這酒吧其實是為她開的。

「日子是不好過,我會考慮你的建議。」

「發功嗎?今天。」阿苗伸一只手到她面前。

「有何不可?閑著也是閑著。」

握住阿苗的手,老板緊閉雙眼,好久都不說話,表情甚是難過、傷心。

「講話呀!」

「這邊的日子也不太平了。」

「哦?出了什麼事?」

「日本人入侵東北。」

老板的思緒已飄到東北,時值容闊兒與霍沈北成婚兩年後——

婚後不久。霍鎮長與夫人便搬到鎮上往,周末才回村里大院過夜;新婚之初,鎮長和夫人開始出雙入對地參加各種集會場合。看上去珠聯壁合,伊然模範夫妻,那以後,闊兒和霍沈南見面的機會就不多了,大哥大娘回家的日子里,他總在外過夜,他繼續過他放馬的日子。繼續唱著他的蒙古長調,眼里看的是草原和馬,心里想的是愛情和仇恨。

這天,他應大哥日前的要求,打了兩只野雞回來,本來是二哥該順道帶到鎮上去的,可二哥忘了,他只好自己跑一趟。

騎上白馬,他進了五花八門的白雲鎮,鎮上安了電燈,政府辦公室里安了電話,腳踏車已滿街都是,不再是新鮮玩意了。各式建造廠和商店星羅棋布、在他大哥的治理下,白雲鎮一片欣欣向榮。

闊兒身體不好嗎?為什麼大哥要他打野雞,說是要替她補身?

他很少到鎮上來,即使不得不來,總也會繞過大哥那間中日合壁的磚房。

一路上,他看見當年救治過他的本田醫師,禮貌地朝他點頭;他擺月兌上前糾纏的日本妓女;他對街上的一切似乎都不感興趣,仿佛這紛紛擾擾的世界永不屬于他。

大哥家的矮欄外,他喊了兩聲,沒人回應,正猶豫著要不要把雞擱在門邊時,門開了。

闊兒蒼白的臉令他的心為之一抽!他本以為屋內不該有人在,因為這是上班、上課的時間。但只是一眼,他發現自己驚喜不已。

「把雞拎回去!」

他立刻拎起雞,掉頭就走,尚未躍上白馬,他又奔回門口,因為她暈倒在地。

他一直和她保持一段適當的距離,可是此刻他不得不抱她回房躺著。

找了條濕毛巾,他弄醒了她。

撐開眼皮之際,豆大的兩串淚滑下她的面頰,她憋著氣不出聲。

「我現在就去找大哥回來。」

「不必!既然你我已漸行漸遠,你就犯不著管我,省點力氣吧,沈北他也沒空理我!」

「你——」他慎選用辭,卻找不到適當的話說。

「我是因為幾天沒睡好,才請假在家的,你別多心。記得我答應過你的事嗎?我會活著,再不堪我都會活著;你活著一天,我就為你活一天,誰也別想教我死!」

「闊兒,你何必——」

「喊我「大嫂」!還有,不許你對我說教!你不過一介莽夫,沒資格跟我講大道理,有本事跟我談理想抱負的人是沈北!他才配跟我一來一往,這不是每個人的想法嗎?包括你在內,都該認定我過的是幸福無邊的生活,現在你還想對我說什麼?莫非你後悔把我推給沈北,想挑撥我們這對模範夫妻的感情?」

她的每句話都在傷他,更傷自己,他听得心疼不已。但如今除了不言不語,他連表達內心情感的肢體動作,甚至眼神都沒有,他身上的每個細胞都較往日更麻木。

「還杵在那兒做什麼?忘了你的首要工作就是避嫌嗎?有他人在場你都躲著我了,何況現在這屋里就只有你我—人!你不怕沈北突然回來,撞見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嗎?快走吧你,我可先警告你,或是真讓沈北撞見了,我不但不會向他解釋,還會反咬你一口,對他說你我之間有不倫之情,你想他會相信誰的話?」

麻木的神經還是牽動了,扯了好幾下嘴角,他說︰「委屈你了,闊兒,三哥真的心疼你。」

自憐的雙眼與他對視良久,她終于趴在枕頭上放聲大哭。而他悄然離去。

白馬仿佛也知道主人心情沉重,它以緩步馱著主人回到村里,村人們正閑聊著東北淪陷之事,道是關東軍把奉天佔領了,日本兵已進駐白雲鎮,說他們打算拿下哈爾濱,成立什麼滿州國。

霍沈南不由想起自己在放馬時遇見過幾個日本兵。當時他不覺得那群素昧平生的日本人有什麼不對勁,可此刻,他胸中卻有一投騷動。

白雲鎮依然安定繁榮,但街上已貼滿「日滿親善,東亞共榮」的大標語。

在無法預估情勢將如何發展的情形下,霍鎮長只能和日本人周旋。老百姓逐漸有不滿的聲浪,可他卻必須擺出歡迎日本人的明確姿態。他和夫人經常得出席有日本人的場合,這使得闊兒十分不悅。由于他不能阻止學校開日語課,她已氣得辭去教職,打算回村里住。

「搬回去住,我現在怎麼能搬回去住呢?」

「你不能,我能!」

「你想一個人回去?我不答應!」

「鎮長大人,我這是為你好,我留在這兒對你已沒有好處,因為我沒把握自己不會得罪皇軍。你一個人去臥薪嘗膽,力守白雲鎮的一方水土一方人吧!」

他答不上話,氣憤中去拿了張書簽給她。

「這是什麼?你先解釋給我听听!」

不用看,她知道那上頭是自己寫的白話詩。

「哼,「你有多少愁?你有多少憂?舊愁散不盡,新怨上心頭。

白雲遮住歡笑,蓋住恨,為什麼彷徨,為什麼留?「「他急念出第一段。」你想表達什麼?我要你住在白雲鎮,害你憂,害你愁,是嗎?你想搬回大院去住有什麼目的嗎?「抖了抖書簽,他再道︰」真是字字血淚、句句相思呀!「「這書簽怎麼會到了你的手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夾在教案里的寶貝教王德寶的手下撿到了,人家拿來奚落我,你都快把我的臉丟光了,還好意思問我哪來的?」

「你怎麼不教訓王德寶呢?他的人不維持治安,倒當起特務來了,我這書簽是被人偷走的!」

她毫無赧色的回答換來熱辣辣的一巴掌。

「你打吧,我不想強調自己的清白,而且隨時歡迎你在我身上求證!」

這話教他放下高舉的手,眼神已轉為羞愧,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回房收拾衣物再離開,她在深夜返回霍家大院,著實令霍沈中和霍沈南驚訝。

「嫂子,你怎麼這時候回來啊?是不是——」霍沈中搔兩下頭,「是不是跟大哥吵架啦?」

她的目光凝在霍沈南臉上,他的不聞不問才使她難過。

「沈南,你安慰安慰嫂子吧,我……我從小就沒抱過她,還是你抱抱她吧。就當——就當你還是她三哥,不是小叔。我不會跟大哥說這事的。」

要是旁人听見這番話,肯定啼笑皆非,可霍沈南隱忍許久的情愫被挑起。他確信闊兒受了委屈,而且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他還沒上前抱她,她先說話了︰「沈中,鎮上現在不很太平,我想回來住一陣子。」

「不太平?有多嚴重呢?那大哥他有沒有危險?」

「應該沒有、他花在應付日本人的時間比處理鎮務還多。」

「喔。」

霍沈中漫應一聲,有點明白大哥為什麼要他供應日本兵營牛女乃了。本來他只供應學校牛女乃,收入已屬豐厚,可大哥要他以日本兵營的供應量做優先考量。他不很願意這麼做,因為日本兵對他很不友善。本想找時間向大哥提這事,如今听了闊兒的話,他覺得沒必要那麼做了,帶著木然的神傷,他先回屋去了。

她隨後也想進屋,一邁步子就整個人被霍沈南攬在懷里。

下顎緊抵住她的前額,他顫抖著吸取她的發香,也感覺出她不明顯的掙扎。

「別動。」他低喊,「讓我抱你一會兒、我不講大道理,也不問你任何問題,我只想這樣抱著你。」

「我不需要安慰,尤其不需要你的」她的聲音溫柔也冷漠,「則為我現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賜,最沒資格安慰我的人就是你。」

他確也後悔,但水終究不能倒流。

「以後你別再躲我了,因為我也不想多看你一眼。我一直努力地使自己對你的記憶停留在闊別十二年後乍見你的那一眼里,那是當年的你,也是全新的你;即使我不曾認識你,我也在那一眼里愛上你了。」

他將她收得更緊,卻一直不說話。

「霍家養育了我,也毀了我。」

她的聲音漸漸微弱,透著絕望和無力感,這使他不得不說話了。

「霍家怎麼會毀了你?別忘了,你將為霍家生育出下一代。」

他說出自己一直不願正視的事實,「也許,也許有了孩子之後,你會快樂起來。」

她在此時掙月兌他的懷抱。

「孩子?你終于想起這件事了嗎?我還以為只有外人會議論,說我兩年來竟沒能為霍家生下個一兒半女!」

「為什麼你跟大哥——」

「想知道嗎?因為我是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女人!你把我讓給沈北根本是不智之舉!事實是,你們倆都不該娶我!

她奔回屋內,留下愣怔的他。

日子漸不太平,村里好幾個婦女遭日本兵,幾乎都自殺了,反日情結已在村人心中沸騰。

日軍計劃征馬,鎮長無力阻攔,偏偏王德寶又听說紅胡子打算狠干一票,道是留給日本人,倒不如自己搶,肥水不落外人田。

偶爾會打只野雞野兔上土窯探視紅胡子的霍沈南也得知了此事。

他單槍匹馬,破壞了日軍的逮牲口計劃,滿州警察和日軍,甚至村民,沒有人認出他來。

村民賤價出售活下來的牲口,草原似乎恢復了平靜。然而,鎮長很快就受到來自日本皇軍的壓力。

這天,他回大院,一臉嚴肅地把三弟叫到大草坪上,兩兄弟皆踩著沉重的步履。

「你老實告訴我,破壞日本人圍捕計劃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

「你不想活啦?」

「你大可以向日本人告發我,我不在乎。」

「我現在就可以親手逮捕你,用不著向誰告發!」

「你是我大哥,我不反抗、你抓我去向日本人討賞吧!」

明顯的輕蔑教霍沈北狂怒,他抓住弟弟的衣領,咆哮道︰「你別以為我不敢!小時候你野,我當你不懂事就算了!現在你長大了,我就不能再任你胡作非為!你以為自己是誰?就憑你那點兒匹夫之勇嗎?你以為救了幾匹馬就了不起了?就叫英雄了?

你知不知道你這一攪和會害死多少人哪?「「我知道自己是匹夫,你書讀得比我多,更該懂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我就是拼了一死也不願當漢奸!」

「你……你說我是漢奸?好,你英雄,我漢奸,我這個漢奸今天就六親不認,殺了你這個英雄!」

他瘋狂地拔出槍,頂著三弟的太陽穴。

霍沈南從容閉上眼楮。

容闊兒早跟在他倆後頭出來了,一直躲在一旁的她不得不在此刻沖上前來。

「沈北,你要開槍的話,就先打死我吧!」

「你……你以為我不敢?你也想死嗎?他死了你也不想獨活是嗎?好,我成全你!」

槍口于是轉向她。

霍沈南不得不迅速搶下那把槍,扔在地上。

拾起槍,霍沈北瞪視著眼眸相互凝望的兩人,良久,他轉身跑開了。

「你在玩命。」她先開口,「那天在大草原上,我一眼就認出你了。」

他轉身背對她,「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日本人欺負我們。」

「不準你再做這種玩命的事,你听見了嗎?你的命就是我的命,如果你想要我死,不如現在就開槍打死我吧。」

他一怔,卻不回頭,好久才說了串蒙古語︰「我是不是做錯了?當初我沒答應帶你離開這兒,是不是做錯了?」

她相信他說的是真話,雖然她听不懂。

「說漢語。」

「我想我是錯了,我不該把你讓給大哥。」還是蒙古語。

「你不但固執,而且可恨。」她邊吼邊哭出聲來。

回身,他上前輕托起她的臉,不舍地又說了她听不懂的語言︰「我要你記住,不論今後我和你相隔多遠,我的心里只有你,這一生,我只愛你。」

他俯首,顫抖的唇就要觸到她之際又將頭扭開,這使她倒退著走了好幾步,終于掉頭跑開。

他本決定離家遠去,二哥的一番話暫留住了他,二哥說,日本人喝他們的牛女乃,可並沒有把他們當人看待。

這天,他決定陪二哥一起送牛女乃到日本兵營來。二哥手一滑,把一大桶女乃倒了出來,日本兵立刻咆哮出聲,一手按住二哥脖子,直到倒在地上,然後要他把地上的牛女乃添干淨。

他想為二哥出口氣,一個槍托敲昏了他,待醒來時,他只看見已氣絕的二哥背上插著刺刀。

霍家墳地里添了座新墳。

霍沈南、容闊兒和劉獨眼父女,四人在墳前痛哭。

霍沈北遠遠地看著他們,只在原地默哀,忿忿地想著︰日本人連他的弟弟都敢殺。

四人在不久後同回霍家大院。小蘿卜哭得依然傷心,因為她早已被沈中樸拙的愛所感動,也讓他陪著一起把沈南送的那個玻璃瓶埋了。由于沈中堅持日子太平一點之後,才要請大哥出面為他倆主婚,說是暫時不想給大哥添麻煩。所以他倆的事一直還瞞著眾人。

模著自己的小骯,她悲愴又無助。捂著嘴,她突然沖出大院。

闊兒發現她不對勁,連忙跟了出來。

「小蘿卜,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我……沒什麼。可能是剛才哭得大凶了,所以胃里不太舒服,一會兒就沒事了。」

話才說完,她又蹲下吐了幾口酸水,整個人就要倒地。

闊兒趕緊扶起她,卻見她再次嚎啕大哭。

「你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快告訴我!」

「我……」抱著闊兒,小蘿卜哭了好久才囁嚅道︰「我……肚里有了孩子……」她傷心不已,孩子尚未出世就沒了爹。

「有了孩子?」闊兒震驚,「是……」

「孩子是我的。」

罷站定在她倆身後的霍沈南搶著答話,教她倆同時瞪大了雙眼看他。

「沈南,你——」小蘿卜困惑極了,沒注意到闊兒已松開扶她的手。

霍沈南連忙樓她在懷里,沉篤道︰「孩子是我的,我會要你。

傍你和孩子名兒,你是霍家的人,孩子是霍家的骨血。「闊兒怔怔望著他倆,憤怒之火燒得她無法言語。

小蘿卜明白了。沈中必然對他提過一些事,他這麼做無非是為霍家著想,想保全她的名節。

「沈南——」她仍不知所措。

闊兒終于邁步走開。

霍家很快就辦了場簡陋的婚禮,一點也沒有喜氣。

滿州國政府已任命日軍少佐做鎮上參謀,鎮長再不願意。

無力回天,他的日語日漸精進,聲望卻大不如前。日本人要他接夫人接回鎮上住,否則就是不信任他們的表現。

二話不說,容闊兒答應了他、她最後一次替小蘿卜做飯時,在大院里為霍沈南搓揉傷口直到摑他巴掌的整個過程,都被房里的小蘿卜收進眼底,小蘿卜只能偷偷為這對無緣的有情人流淚——

阿苗的啜泣聲打斷了靈媒老板的敘述。

「你為什麼哭?」

「闊兒好可憐,她過的那是什麼日子啊,簡直是非人的生活!」

「你同情她,那你是不是也同情霍沈南?」

「他活該!」阿苗忿吐一句,接著便關心地問︰「後來呢?他覺悟了嗎?」

老板看出她對霍沈南很不能諒解,這就猶豫起要不要往下說。思忖片刻之後,她還是說了——

白雲鎮的局勢急轉宣下,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使霍沈北近乎崩潰。

土匪猖獗,滿街有人要飯。紅胡子親自出馬,搶了鎮上最大一家錢莊,一陣槍戰過後,紅胡子被白馬騎士救走了。

白馬騎士是霍沈南,沒被打死的土匪集結在他四周。紅胡子要手下們都下馬,給他行大禮,他卻把臉別開。

「我欠你一次,今天算是還你了。」

知道他指的是當日放他大哥一命之事,紅胡子卻不以為然。

「你我既是義父子,談什麼欠不欠的。你別怪我這麼說,日本人如今敢這麼猖獗,你大哥要負很大的責任。我還真後悔當日放走了他。我手上的槍雖也殺人,卻不像日本人那麼狠。我搶劫固然是事實,但我也抗日啊。放眼白雲鎮,有誰敢向日本人挑戰?我听王德寶的人說,日本人殺了你二哥,你大哥也就是摔了個杯子,屁話都不敢說一句,沈南,你的本事我們都佩服,要不——」

「你別動我的腦筋。」

幾天之後,小蘿卜被日本兵逮走了,日本人等著他自投羅網,雖然他營救紅胡子做得不著痕跡,但少佐仍將矛頭指向他,只想把當日圍捕牲口計劃失敗的恨一塊泄了。

兩天內,霍沈南連續鬧了戲台、酒館,殺了兩個日本兵和一個警察。白雲鎮亂上加亂,鎮長吊唁了因公殉職的警察後,下令緝拿白馬騎士,還強調說即便是他親弟弟也得抓。

于是,街上所有百姓在一陣馬蹄路過後,看清了白馬騎士的面孔,看見他和身後連發不斷的子彈賽跑。

他沒帶槍,和身後的追兵相較,他的力量明顯懸殊。出了白雲鎮,他的目標更加明顯,看起來像是一只獵物,唯一能做的只是拖延時間。

他緊伏在馬背上,疾騁如飛。眼看雙方的距離愈拉愈近,他已進入追兵人馬的有效射程。

就在此時,紅胡子的人馬出現了,他們及時形成一道牢固的堤防,為霍沈南擋住了洶涌的洪水。一陣激烈的短兵相接,雙方都小有死傷,但誰也沒佔上風,各自扶著同伴的尸體撤兵。

這一次,霍沈南是真的進了土匪窩,而且頂了紅胡子的頭目之名。

容闊兒听見傳聞之後,只身到土匪窩找他來了。土匪們都知道她是何許人,沒有為難她,可霍沈南卻不想見她,硬是擋她在房間外。

「你非走到這一步嗎?想救小蘿卜有別的辦法,為什麼你要讓自己掉進這泥淖里?」知道他听得見,她隔著薄牆高喊。

片刻之後,她只見紅胡子從房間走出來。

「你快叫他出來,他不能跟你們待在一塊兒!」

「容丫頭,你和沈南的事,我們都知道,他不可能不想見你。他這麼趕你走,是怕自己心軟,不能跟著我們吃這碗飯,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你們這是要害死他,他不能死!霍家只剩他一個男人了,霍沈北已成了漢奸,我不能再看他當土匪,日後玷污了霍家的墳地!」

「丫頭,你別以為當了土匪就該千刀萬上下油鍋。草莽也出英雄,沈南這是替天行道,準備殺鬼子,殺漢奸。報國仇,雪家恨。」

她不再反駁紅胡子,逕對著牆高喊。「你不見我是嗎?你就當你的土匪吧,趕快想辦法救出小蘿卜,讓她到這兒來當你的押塞夫人!」

牆內的霍沈南忍住淚不出聲,任她離開。

霍沈南領著土匪們搗日本兵營,燒毀了那個要了他二哥命的地方,解救了被日本人征來的中國特種勞工,「狼爺」的名聲于是傳開,那是紅胡子團感佩他小小年紀就敢獨自上野狼坡逮狼崽子的勇氣,特意為他起的封號。

狼爺的隊伍安然回了土窯,而鎮上隨即貼滿了捉拿狼爺的告示。容闊兒不得不向霍沈北探些口風。

「小蘿卜現在怎麼樣了?我想見她一面。」

「不可能、連我都見不到她,何況是人」

「你都沒辦法可想了嗎?」她哀淒地問。「沈南現在過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隨時可能喪命;你又——」她停了停,「二哥死了,小蘿卜肚里的孩于是霍家唯一的下一代,你不能眼睜睜看霍家絕子絕孫。」

霍沈北听得羞愧,但他更清楚自己的為難處境。

「我必須逮到沈南,否則小蘿卜的性命難保、眼下她還有沒有性命危險,本田替我向少佐求了情。」

「為什麼要抓沈南?他殺的是日本人呀!」

「殺人就得償命。」

「二哥也讓日本人殺死了,有人償命了嗎?」

「我——我是不得已的。形勢比人強,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握有兵權的人都不放槍了,我一個鎮長又有如何?你以為我不明白該保住小蘿卜的命嗎?現在除非沈南遠走高飛,否則我不能不抓他;他若真逃走了,我又不知拿什麼去換回小蘿卜,我——「不錯,鎮長無力阻止日本人的報復行動,日軍架了機槍和炮彈,以泰山壓頂之勢包圍了老土窯。紅胡子被捕,小土匪傷亡慘重,狼爺小腿中彈。逃亡成功的土匪偷偷將狼爺送回霍家,交給劉獨眼就躲了起來。

無法可想,劉獨眼偷偷上鎮里去了一趟,把沈南受了槍傷藏身倉房一事告知闊兒,闊兒心里無一刻放得下沉南,看著他忍痛挖出腿里的子彈,想著他的英勇行為,她忍不住滿腔愛意,以訣別的心情與他擁吻之際,小倉房的門被推開了,一支槍對準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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